老奶奶平日總是這樣，有點好東西自己舍不得吃。前天婦救會感問軍屬時，戶送了十個雞子，她又是東送西送的。眼下，她從頂棚小花簍裏把雞子拿下來，遞在鐵蛋手裏。

    起初，鐵蛋直推辭，老奶奶說：“客氣什麽，心裏早想吃啦，嘴上還推辭，我可不喜歡這樣的孩子！”

    這是實話，鐵蛋見雞子就嘴饞，所以老奶奶的話剛說完，他抹了把腦門上的汗珠，就接過來吃了。他吃得很快，把個雞子口兩口就裝進肚子裏，然後又喝了碗熱水，覺得舒服極了，渾身都感到暖烘烘的，講不清是個什麽滋味。

    他想說幾句感激、尊敬老奶奶的話，可把嘴咳的老長，就是不知說什麽，急得他雙手沒處擱，會兒摸摸後腦勺，會兒挖挖已經破了個洞的衣布袋，會兒又朝著老奶奶笑笑，摸弄著老奶奶的小花貓·······

    “老奶奶，我再給你挑幾擔水吧！”鐵蛋也吃了也喝了，勁足了，這回幹得更猛了。

    他挑著擔半大瓦罐，擔擔又擔，走起路來溜風，進進出出就像穿梭樣，看來不費吹灰之力。不多會，就把老奶奶的水缸挑滿了。

    老奶奶說：“鐵蛋，好了，好了，這缸水足夠我吃天了，你幹活多招人喜歡，真是個有出息的孩子！”老奶奶誇獎，鐵蛋更有勁啦，非要再挑擔不可。

    誰知他挑回來剛要急忙往屋裏走，腳門裏，腳門外，猛地滑了政，嘩啦聲，瓦罐碰得稀碎，水流了地。

    哎呀，太倒黴了！這多對不起老奶奶！他又難過，又慚愧，可老奶奶句話也沒有埋怨他，反而勸說了他番。因此，鐵蛋當時雖然為了這事很抱歉，不過走出老奶奶家門口，便把這倒黴的事忘的幹淨。誰知，沒過兩袋煙的功夫，李海生就著人來叫他到團部去。

    原來，李海生見大貴這幾天照樣不積極，今天過午時幫著軍屬幹完活後，就決定親自找他談談，談話中得知鐵蛋摘櫻桃和發通牒令的事情，剛出大貴家門又碰見桂花，桂花向他匯報了鐵蛋剛才給老奶奶砸了水罐的事。

    李海生覺的鐵蛋太不對勁了，給兒童團丟了人，給爺爺臉上抹了灰。可是，他倆是村中最好的知己朋友啊！該對他怎麽辦呢？談還是不談，李海生猶豫了片刻，覺得還是該找他談。

    鐵蛋和李海生的脾氣是截然不同的，那他們怎麽能成了對最好的朋友呢？這事兒，還得先從鐵蛋的身世談起，鐵蛋也是個在黃連樹下長大，在苦海裏活過來的孩子。他從記事起，仿佛所有的人都欺負他，看不起他。

    他爹早年雇給漁霸下海，因為不服欺壓，跟朱永龍幹了仗，就逃到關外去了。

    這去沒了音信，媽就改了嫁，丟下了他，隻好跟著叔叔過日子，而叔叔常常喝酒，喝醉了酒，鐵蛋就成了他的出氣包。

    雖然叔叔解酒後也後悔，覺得不該這樣對待孩子，可是酒朋友陪他機會太多了，他不僅高興的時候喝。遇上氣憤的事兒無處訴說，也要喝酒解愁。再加上，天到晚都很辛苦，幹活類的精疲力盡，也顧不上管鐵蛋。

    鐵蛋又很淘氣，不肯老實在家待著，歲起就常常東遊西蕩，有時十幾天不回，別人認為他是死了。可是過了些日子，他卻鼻青臉腫、破衣爛衫活著回來了，鐵蛋的童年就是這樣熬過來的。

    他恨透了那個舊社會，覺得人間無情，世上無友，誰都不好。

    在解放前年的春天他患了腸胃病，叔叔又雇給人家出遠洋作業去了，家中沒有吃的，他又不能出去要飯，眼看著就要完了。

    天頭午，他見出海的船回來了，便咬了咬牙，找了根棍子當拐棍，拿了個籃子，來到了前海灣，想要點魚蝦，來充饑。

    可當他來到那裏才發現，回來的船大多數都是漁霸的，差不多已經卸完貨了。他有氣無力地爬到船上，在船艙李撿了點剩下的碎魚爛蝦，才要走，沒想到被朱永龍的侄子刁蛋發現了。

    這小兔崽子氣衝衝地走來罵道：“鐵蛋，你這個小雜種，為什麽偷我們的魚？”

    “這是······你不要的······”

    沒讓鐵蛋再分辯下去，刁蛋朝鐵蛋的小扁簍騰地踢了腳，道：“胡說！我捧你這個小子······”

    說著就挽胳擼袖子，上去要打鐵蛋。

    本來刁蛋隻比鐵蛋大歲，要是平常，鐵蛋準能擠命也和他較量番，可是他現在連病加餓，渾身皮包骨頭，半點力氣也沒有。

    刁蛋剛要動手打他，在旁邊剛和爺爺出海回來忙著卸貨的李海生看見了，心裏火冒尺，他什麽也沒考慮，拿著把斧頭步兩步跑了過來，氣狠狠地道：“刁蛋，別狗仗人勢，欺負好人。你今天敢動鐵蛋指頭，我就當場砍你十瓣，扔到海裏喂王！”

    刁蛋可不是海生的對手，尤其他看了看海生手裏拿的那把才開刃的鋒快雪亮的斧頭，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了。

    李海生用同情的眼光看著鐵蛋，安慰他陣，接著扶著他到了自己船上。

    爺爺李貴江做的飯個人起吃了，飯後爺爺又把準備出海吃的地瓜幹盛了半簍子，還棟了個大黃花，起給了鐵蛋，又叫海生送他回家。

    鐵蛋看著李貴江，看著李海生，哭起來了。

    他是個硬骨頭，從來不流淚，可他在李貴江和李海生麵前第次流眼淚了。就從這天起，鐵蛋和李海生成了最知心的朋友。

    之後李貴江見倆孩子合得來，又都是無爹無娘的孩子，就讓他倆拜了把子。從此，鐵蛋撿了李海生叫哥，見了李貴江叫爺爺。

    李貴江也像對李海生樣關照，逢年過節不是給他做衣服，就是送些給他，有點好吃的也給鐵蛋留份。

    解放後，鐵蛋終於結束了流浪生活，但他那有些孤解的性格仍然沒有改掉。李海生開導他，動員他加入了兒童團，爺爺李貴江又常常給他講些窮人革命的道理，於是他很快地提高了覺悟，和李海生起積極參加各種活動。

    鬥爭漁霸時，他恨死了那些壞蛋，覺得0碎割他們都解不過恨來。雖然上級交代過政策，這些惡霸，政府會依法懲辦，不要亂打，可是鬥朱永龍的父親時，他上台訴過苦後，實在忍不住，便從懷裏掏出事前準備好的根小棒棍來，照頭便打，差點把老漁霸的腦袋打開了花。

    自打村裏建立兒童團後，這對患難弟兄分任了正副團長。這期間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他們直合作得很好，從沒鬧過臉紅脖子粗，真是比親兄弟還親上分。

    尤其是李海生，總感到鐵蛋比自己小歲，就處處從心裏疼愛他，甚至見他有了毛病，犯了錯，也不忍心責備他，也從不批評，所以就放任了他的錯誤。

    可是今天，李海生再也忍不住了。

    會兒，鐵蛋手拿著塊餅子，手拿著塊魚，邊吃邊走重事情，沒顧得咽下餅子，就間：“怎麽回事？海生哥。”

    “你還有臉問哪！”李海生冷冷地說，“你就知道吃，真不像個團員架子。前天叫你對大貴進行工作，你偷人家的櫻桃，還給人家寫什麽通牒令，今天去擁軍優屬，你吃人家的雞蛋，又給人家打了罐子，你這幹的都是些什麽事？”

    壞了！他全知道了，這是哪個傳話鬼告訴他的？鐵蛋見幹哥從未對他這麽嚴厲過，不覺愣，手裏的餅子掉落在地上，臉也紅了，但他還是爭辯說：“你不了解情況，別亂發說哈。雞子是老奶奶逼著我吃的，打了罐子，是我無意的······”

    “你就沒有錯？”

    李海生截斷他。

    “嗯。”

    “那麽偷人家櫻桃呢？”

    “誰偷他家的櫻桃來？眼前沒有人，我摘了他幾個吃是真的，這怎麽能算偷？吃幾個櫻桃是平常事，大貴他媽天生是個自私鬼，我倒黴單遇上她······”鐵蛋覺得滿肚子情理，點都不在乎。

    李海生見鐵蛋強調理由，不承認錯誤，更是火冒尺，他板著臉，狠勁吐了口睡沫，說：“你！破壞了紀律，還死不認錯？這哪像個副團長樣子？你的錯誤是嚴重的，必須老實檢查······”

    鐵蛋的脾氣很強，當然不甘示弱，他心想：“我吃她家兒個破櫻桃，還犯上你翻臉！你當個兒童團長有什麽了不起，整天價紀律來、紀律去，還朝我擺弄官架子！呸！我才不聽你這套。”

    於是，他使勁抽了下鼻子，氣衝衝地瞅了海生眼，說：“我這副團長怎麽的，不幹了，行吧？”

    “不幹也嚇不著人！”

    “好，那就算了，這份兒童團淨限製人，我不幹這副團長樣革命！”鐵蛋說罷，轉身就氣呼呼地走了。

    就這樣，他和幹哥哥鬧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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