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是‘海兔子’，你看見沒有？”

    外祖父早看見了，正在警惕地瞟著它的去向。外祖父擔心桂花指指劃劃被他們用望遠鏡望見，就白了她眼道：“這沒什麽稀罕的，你指劃它幹啥！”

    桂花縮回手來，轉身看了李海生眼，又紅著臉對外祖父道：“姥爺，這‘海兔子’是不是來捉他的？他過去是我們的團長，是小模範，現在腰裏拴著槍，說不定是個大英雄呢。我們趕快把他藏起來，要不，被他們捉去……”

    外祖父沒有吱聲，緊緊瞟著“海兔子”的去向。

    這時，隻見那“海兔子”正向東跑著，忽然轉了個彎，前頭頂起片白色的水花，竟朝他的這隻小船來了。

    外祖父的臉上，登時浮上層陰雲，皺著眉頭，精神緊張起來。

    “啊？這·······難道真的是追捕他來的?”

    他沒有過多考慮什麽，就連忙蹲下，搖晃醒了李海生。

    “小夥子，青保海戰團的‘海兔子’來啦！”

    “啊！”海生吃力地掙紮著抬起身來，解下拴在腰裏的槍。

    外祖父道：“這個對付不了他們，他們少說也有、個人……咱是自己的人，你相信我好了，快把它藏起來。”

    “海生，這是我姥爺。”

    李海生見是桂花，倒抽口冷氣：“你······”

    桂花著急道：“是俺剛才把你救上來的，依著我姥爺吧，快！青保來了……”

    李海生看了看桂花，看了看她外祖父，點了點頭。外祖父和桂花又說了幾句，就走出艙口，裝著正常工作。會兒，“海兔子”就開過來了。外祖父看，還是前天遇上出來巡海的那隻，上麵架著挺歪把機槍，載著個穿海軍服的匪兵，其中個背盒子槍的站起來，就呼叫著把小船搖過去。反正不過去也不行，外祖父就連搖幾搖，掉過船頭，慢慢地向“海兔子”跟前駛去。

    外祖父把船靠上去後，匪兵首先詐唬盤問陣，外祖父知道他們不是為搜捕海生來的，心中就輕快多了。

    他裝著憂愁的樣子，主動對他們道：“老總啊，幸虧碰上你們了·······你們能不能救我孫子的命？他從早上出來就病了，現在躺在後艙裏不省人事，真叫人害怕……”

    “老子是軍人，沒學醫，怎麽會看病？屁話！”

    挎著盒子槍、戴著大蓋帽，看樣子是個當小官的，領頭走上漁船。

    “船上有沒有載赤色軍？”

    外祖父知道，他照例是又要借著查赤色軍的幌子來查魚，不過桂花可害怕了，因為後艙裏著實藏著個“路”。

    她臉蛋急得通紅，鼻尖上直出汗珠。

    那當官的疑惑地盯著她，她看不妙，靈機動，連忙用衣袖捂著臉兒嗚鳴哭起來了。

    “你哭什麽？”

    “俺哥哥病了，在海上又沒醫生，說不定他會死的，嗚鳴鳴……他會死的，你又沒學過醫……俺怕，俺就這麽個哥哥，他也就我這麽個妹妹……他會死的……嗚嗚……”

    桂花真哭起來了，裝的挺像，而且越哭越急。

    那官兒嘟嚕了兩句，趴在後艙口往裏看，果然有個孩子臉色青黃，躺在那裏蓋著被子，昏迷睡著。

    “他是什麽病？”小官兒問道。

    外祖父哭喪著臉回答道：“不知道啊！不過這幾天我們莊上霍亂很流行。唉呀，可不能讓我的孫子有個長短……”

    別看這小官兒沒學過醫，他可知道霍亂是種可怕的傳染病。所以，聽說是這個病，就連吐幾口唾沫，縮回腦袋，用手巾捂住鼻孔，領著那幾個匪兵進了中艙。

    中艙裏沒有霍亂，他們找到了要找的東西，鮮美無比，活蹦亂跳的刀魚，黃花。

    那官兒朝著當兵的使了個眼色，擺了擺手，那當兵的轉身找了個小筐，揀著那肥的裝了小筐，大概是怕待久了傳染上霍亂，所以再連個屁也沒放，就回到“海兔子”上，發動起馬達，撲騰撲騰走了。

    外祖父和桂花看著它漸漸消失的影子，輕輕鬆了口氣，連忙去看李海生。

    李海生掙紮著想坐起來，可怎麽也爬不起來。

    桂花驚喜地道：“‘海兔子’走了，‘海兔子’走了！”

    李海生點了點頭，不知該怎麽感謝老爺爺和桂花才好，但是，他頭暈的什麽也說不出來。

    外祖父摸摸他的頭，還是燒的燙人，便叫他躺下了。

    他躺下會兒又呼呼地睡過去了。

    “姥爺，他是不是逃跑被土匪攆到海裏來的？看他肩上還有傷……”

    外祖父不擅長亂猜亂想，他朝外孫女撅了個嘴巴回答道：“嘿，你就別多嘴啦！隻要等他清醒過來，我們什麽都會知道的。”

    桂花想了想，外祖父說的是實話，她接著道：“姥爺，那咱不釣了，快搖著船往家走吧！”

    她想回去馬上給李海生治好了病。

    外祖父抬頭看了看太陽，太陽剛偏西，他心裏合計下，離家十多裏路，風又順，會就到了。

    過早回去，海崖上人多不便，最好天黑過後，當然也不能太晚，在月亮出來以前最合適。不過，不能繼續在這裏待了，要是再遇上“海兔子”就麻煩了。

    於是他麵吩咐外孫女剁了魚到後艙去作飯，麵慢悠悠地搖著櫓開始往回走。這時候海上風平浪靜，小船平滑地擦著海麵，溫柔的海水，輕輕地拍打著船板。

    夕陽落山，天色黑過後，他們把小船駛到村頭的海灣子，靠岸拋下了錨。

    李海生還在昏昏迷迷中，外祖父搖晃醒了他，對他道：“小夥子，到家啦！”

    “到家啦？”

    李海生愣了。

    老漢連忙向他解釋道：“對，到家了，你放心好了，到我的家就算到你的家了，我不會讓他們把你捉去的。”

    “老爺爺······”李海生著急地請求道，“你今天救了我，我輩子也忘不了你，請你就再行個好把我送到海北去，找到縣委會，想法和指導員尤林聯絡上………”

    桂花忙插嘴道：“指導員尤林也在俺姥爺家裏哩，你何必要到海北?”

    李海生聽說葉指導員也在這裏，心裏又驚又喜，再也不推辭了。接著外祖父盼咐桂花，到村頭看看有沒有人。不會，她手躡腳地走回來了，說路口有自衛隊站崗。既然這樣就不能讓李海生跟著走，旦被人發現透出風聲去那就糟了。

    這可怎麽辦呢？思量陣，終於想出個法子來。他和桂花扶著李海生，晃晃悠悠走到岸上，讓他坐在個尺多高的魚簍裏，兩人就拾著往村裏走。到了村頭，遇上了自衛隊的崗，站崗的都是當村人，見外祖父和外孫女抬著魚筐，吱吱呀呀地走過來了，就打招呼道：

    “老大，今日釣的貨可真不少，都要把扁擔壓彎了·····

    外祖父道：“娘娘保佑，今天遇上個好海，釣了百十斤……”

    就這樣順利地通過村口。

    從海灣子到家半裏多路，李海生雖然在監牢裏被折磨得皮包骨頭，但重量還有個十斤，把桂花壓得口不罷口氣喘著，全身冒汗。

    李海生進了屋裏，桂花扶著他歪身躺在炕上。

    外祖父關嚴了大門，點上小豆油燈。

    因為今天在海上救出了李海生，心裏十分高興，嘴裏禁不住念念叨叨地說了幾句別人聽不清的吉利話。

    “姥爺，他又睡著了。”桂花朝炕上指著李海生說。

    “你生火燒點薑水，給他喝了出點汗就好了。”

    外祖父輩子搖著隻不到丈長的小船，在海上走南遊北，出生入死，直漂蕩十多年。在這十多年中，他親眼看著有多少同行被大海奪去生命，他也曾經曆過數不清的風險，可是他活了下來，直見到**，靠了革命軍，才算過上好日子。

    這次漁霸頭子朱永龍重霸龍王島，他掩護了區委書記，今天在海上又意外地救了李海生。他相信靠赤色革命軍，靠他們這些人，終有天會把壞人收拾幹淨的……

    老漢走到李海生身旁，海生仍然發著高燒，不省人事，躺在那裏，翻來複去，看樣子很難受，有時候還說胡話。

    “衝啊，衝啊，開槍，別叫漁霸頭子跑啦·····”

    “小夥子，醒醒，好孩子，好好躺著，回頭喝碗薑水出點汗就好了，別急，漁霸頭子跑不了……”

    老漢扳著李海生的肩頭，輕輕搖晃兩下，安慰他。

    李海生慢慢安靜下來了，會兒，桂花把薑水燒好，端了過來。

    外祖父又吩咐她：“他天沒吃飯啦，肚子該餓了，你再去擀點麵條，細點，用大火煮煮，讓他吃點·······”

    李海生迷迷糊糊喝過薑水，漸漸蘇醒過來。

    外祖父又喂他吃了碗麵條，果然神誌清醒了幾分，精神也好些了。

    忽然，西間響起拍拍兩聲，外祖父朝桂花撅撅嘴，暗示說：“尤林回來了！”

    桂花嗖的聲像隻小鳥飛了過去，抓著指導員尤林的手，個勁壓著嗓門念叨：“尤林大叔，我和俺姥爺今天救了個同誌，你猜是誰？是海生，海生來啦·······”

    “海生？他在哪裏？”

    “在東炕上，你看看······”

    尤林過來看了看，果然是他，連叫兩聲：“海生，海生！”

    李海生見是指導員尤林，心坎裏猛的陣歡喜，眼淚就止不住了。

    他吃力地爬起身來，顫抖著嗓音道：“尤大叔，尤大叔，可見到你啦，我爺爺和劉嫂犧牲了，鐵蛋被朱永龍打了兩槍，我……”

    李海生接著就把昨天夜裏的遭遇告訴了指導員，講著淚珠兒直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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