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入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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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是離開的時候了。
    玉言對這個地方沒有多少留戀,來也來得瀟灑,去也去得痛快。青姨隻知道古之桓替她贖身,至於她要去哪兒,歸宿何方,青姨無從知曉,也懶得關心。反正倚翠閣一向來來去去,舊的去了,新的還來,她從不乏新人接替位置。至於玉言,她看得很清楚,她的心思從來就不在這裏。
    小荷是她的近身侍婢,玉言自然是要安頓好的。她賞給小荷一大筆銀子,願意為她安排一個好的歸宿。可是小荷反而不願意離開,她早已習慣了倚翠閣的繁華熱鬧,到了外邊反而過不慣,因此她再三向玉言道謝後,主動向青姨提出,調到另一位當紅的姑娘身邊。
    人各有誌,玉言也不好相強,她隻是隱隱覺得悵惘。
    她在這裏沒有多少朋友,感情最深的應該就屬漪雲了,這一年多來她們很少說話,仿佛重歸淡漠,可是她們畢竟曾有過推心置腹的時刻,那是永遠也忘不了的。臨走之前,她想鄭重地同漪雲訣別。
    她未曾想到漪雲會先來找她。原來漪雲也要走了。
    她看著漪雲,邊流淚邊笑,“我以為你已經對情字失去信心,原來你一直沒忘,但不知你這回找的人如何,可不可靠?”
    漪雲比她鎮定得多,隻是微笑:“我一直在尋找,這次我相信自己是對的。一個人在吃過教訓之後,眼光總該放聰明些。”
    “但那人究竟怎樣?”
    “他是個窮書生,”漪雲輕輕道,“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可是他很刻苦,很上進,最重要的是,他對我真的很好。”
    “可他若一輩子不發達呢,你豈不要陪他一直貧窘下去?”
    “沒關係呀,”漪雲笑著,“他窮,我陪他一起吃苦;他富,我陪他一起享福。隻要一家人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旁的又算得了什麽呢?”
    “你如今倒是看開了,”玉言歎道,“也罷,你也算尋得了一個好歸宿,我這裏還有些首飾銀兩,就當作為姐妹的一點心意吧!”
    漪雲卻輕輕推辭,“不必,既已決心開始新生活,我想靠自己的雙手來打拚,我能織補,能洗衣,能做飯,能寫畫,我相信我能靠自己活得很好的。”
    “可是你總得給自己留個保障,萬一有什麽急事,也免得手足無措,”玉言堅持將包袱塞給她,“我不是可憐你,隻是真心誠意地為你打算,況且這也算不了什麽,不過是咱們姐妹情分的一點見證而已,隻盼你以後不要忘了我這個人才好。”
    她這麽說,漪雲隻好收下。她凝視著玉言道:“我看得很清楚,古公子雖然名義上是你的恩客,其實並非如此,我不知道你真正要跟從的人是誰,我指望今後不管去向何方,你都能過得安好,這是我一片真心為你的話。”
    “是,惟願咱們姐妹以後都彼此安好。”玉言輕輕攬住她的肩,發出最後的祝願。
    一個長久的擁抱之後,兩人各自分道揚鑣。誰都沒有回頭,因為人人都要走自己的路,感情不過是路邊的風景,可以看,可以賞玩,但卻不能抓住不放,隻能作為美好的回憶,存在於今後的記憶中。
    一乘軟轎將玉言送入宮中,現在她將正式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她不過是一個正七品的才人——這也是玉言自己的意思,就是怕引人注目。比起甫一進宮便成為三妃之一的古幼薇,她的確是低調得多了。
    玉言的宮室是玉茗殿,位於禦花園的西北角,雖然地處偏僻了些,景色倒是十分幽美,玉言反倒喜歡,橫豎她也不愛熱鬧。
    宮裏再差的地方也不會差到哪兒去,總歸是天家氣派,大體上是不錯的。玉言看著屋內樸實而含蓄的陳設,已然覺得十分滿足,比這苦上萬倍的地方她也待過,和那兒比起來,這裏簡直是人間仙境。
    寧澄江才掌政事,自然應接不暇,聽聞他這些時連後宮都很少進,想來更不會來這裏,玉言雖然心中對他有少許思念,也勉強忍耐下來。她將自己的行裝安頓好後,便問起床邊那兩個貼身宮人,“你們叫什麽名字?”盡可能地顯得語氣親切。
    那兩人對望了一眼,有一絲惶恐閃過,訥聲答道,“奴婢錯金。”“奴婢碎玉。”
    連名字也像是故意針對她的,玉言皺了皺眉,也不好深問,正要吩咐她們下去,忽聽小太監來報:“惠妃娘娘駕到。”
    玉言此前已聽古之桓說起,溫靜宜被立為惠妃,想來便是她了。她淡淡吩咐道:“請進來吧。”
    玉言不大識得宮妃的禮數,之前隻模糊聽古之桓提點過幾句,她草草見了禮,好在溫靜宜也不怪她。
    溫靜宜想必有些體己話要說,玉言瞧見她躊躇的眼色,會過意來,向眾宮人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吧,這裏不必你們伺候。”
    兩人在一張臨窗的方桌邊坐定,玉言為她倒了一杯茶,僵著臉道:“不知惠妃娘娘來此有何貴幹?”
    靜宜握著那一盞熱茶,猶豫著道:“玉言姐姐……”
    “欸,嬪妾不過是一個地位卑下的才人,娘娘這一聲姐姐,嬪妾萬不敢當。”玉言的神色冷淡到極處。
    靜宜忍著氣道:“玉言姐,我知道你如今對我有所不滿,可我此來是真心與你交好的,並不想論及身份……”
    “事已至此,不想論也論了。”玉言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我倒是想問問,你為什麽進宮?是,當初退婚是我哥不對,可那也是為了你好,我本來也沒怪你,你要另許他人也由你,誰也不能說些什麽,可我沒有想到,你這樣心高氣傲,一心想著攀附榮華。”
    她一句句有如鋼針一般,紮得人生疼,靜宜更緊地握住手上的瓷杯,恨不得將它捏碎,“你以為這是我自己的意願嗎?從來後宮與前朝休戚相關,但凡有些勢力的官宦之家,無不設法將女眷送入宮中為妃為嬪,以求萬全,溫家止我一女,倘使不這麽做,還能有什麽法子?”
    玉言等她說完,方靜靜地開口:“那麽我大哥呢?”
    靜宜的手頹然滑下去,眼裏仿佛有淚水滾落,她喃喃道:“我仍然愛著他,可他如今已不知蹤跡,我沒有辦法……人人都身不由己,他也是,我也是……”她忽然感到一陣怒不可遏,猛然直起身來,“那麽你呢,你不是也進宮了嗎?我不知你跟陛下結識了多久,可我看得很清楚,陛下對你一往情深,不然也不會執意接你進宮。”她冷笑道:“枉你當初對我三哥情深似海,還不是轉眼就嫁與他人,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玉言無話可說了,盡管她當初的做派全是假裝,可不得不承認,她在某種程度上欺騙了靜宜的感情,很深重的。
    靜宜顯然今日不是來與她吵架的,看到玉言自愧,她心裏也就軟了,她拉著玉言的手道:“玉言姐,我沒有怪你,所以也請你不要怪我。不管怎麽說,我總還念著我們當年的情分,那總不會有假,對麽?”
    她用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懇切地望著,不論何時她的眼眸都這樣澄澈,不染渣滓,這一點玉言不得不承認,甚至偶而嫉妒。
    靜宜始終是個善良的女孩子,玉言回想起當初的辰光,那時靜宜真心將她當做姐姐,而她也真心將她視作妹妹。
    原來這些年靜宜都未曾變過,隻是她變了,變得不容易相信。玉言忽然感到一種難以形狀的羞愧,她緊緊地握著靜宜的手,卻不敢正眼瞧她。
    但這樣的情形對於靜宜已經很滿足了,她一貫是樂於包容、樂於原諒的,當下她誠懇地道:“玉言姐,如今既然咱們有緣再聚,就請你還像從前一樣待我,好嗎?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更不願失去你這個姐姐。”
    玉言凝望了她片刻,終於輕輕開口:“好。”
    靜宜立刻歡喜起來——她如今雖比以前沉靜了些,逢到真正高興的時候,還是很難抑製住情緒。玉言不禁搖了搖頭,這樣的人是不適於在宮中生存的。
    兩人又密密地說了一會子話,終於冰釋前嫌。靜宜仍免不了問起,她與寧澄江是何時結識的。玉言隻好編了一套謊話,說自己落魄之後恰逢寧澄江搭救——那時他還是容王,兩人漸生情愫。她一邊說這些話,一邊仍感到愧疚:她不得不繼續騙著靜宜。她這樣安慰自己,其實她說的也不算謊話,隻是把事情的先後順序稍稍調整了一下而已。
    靜宜信以為真,她這人天生浪漫,容易相信這些傳奇故事。再者,溫飛衡生前的種種行徑早令她多有不滿,她早就對這位哥哥失去了親人的感情,因此她不但不責怪,反而很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