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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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悶熱潮濕的傍晚,即便有風吹過,也不見帶走一絲一毫的燥熱。薄希照舊坐在他的馬紮上,他的目光平靜地直視前方。
    大門被推開,薄仲力跌跌撞撞地走進來。他腳下浮軟,走一步要晃三晃。
    “我現在就走除非你去馬色胡同找我,不然我不會回來的。除非你去馬色胡同找我,不然我不會回來的。”
    “馬色胡同找我,不然我不會回來的。”
    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變得扭曲和朦朧,薄仲力的聲音像是魔咒一般在他耳邊回蕩。回憶的浪潮鋪天蓋地湧過來。
    薄希的神經繃緊成一根弦,他想動,四肢卻不聽使喚,無論多用力也睜不開眼睛。
    冷汗浸濕了他整片後背,短小細碎的頭發貼在了他的前額。
    清雋的臉,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片刻過後,他睜開眼。
    情緒來得快,退得也急。仿佛夢醒之後,就不會受到剛才夢裏幹擾。
    他抬手擦了把臉,掌心被汗水浸濕。
    徹底醒過來的時候,冷氣像是細針一般紮在薄希的手臂上,在表麵的皮膚上肆意扭動。他的頭依然昏昏沉沉,視野的四周是昏暗的,他的眼前像是被霧氣遮擋住,十分朦朧,刺眼的燈光令他眯起雙眼。
    所在之處仍然是方才的地方,周遭的景象同他昏迷之前沒有絲毫改變。薄希抬起手指揉捏著太陽穴附近,他猜測剛才的時候應該是沒有人進來過。
    手腕上沒有表,這裏明亮如白晝,也看不出外麵大概得時間,像是被隔絕在世界之外。他原本就習慣孤獨,數十年自己一個人生活,沒什麽忍受不了。可現在,四周寂靜到連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薄希卻變得有些不適應了。
    不知道熊夏有沒有出去,還是和他一樣的情況,被關在過去的這裏,動彈不得。
    薄希剛從昏迷中蘇醒,身體乏軟無力,他找了出靠牆的位置坐下,閉上眼,依然能感受到光亮。想到熊夏,他心口的暖意便湧出,好像有了軟肋,也有了鎧甲。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想不明白對方將他困在這裏的意義,眼前的場景同兒時記憶中簡直一模一樣。薄希輕歎了口氣,他緩緩起身。
    父親跌跌撞撞從門外進來的場景,總是時不時就會出現在他的夢境裏。從前薄希不覺得什麽,隻是有些恐懼和抵觸那樣逼真的夢境,但現在,他才意識到這段回憶可能是很重要的一個線索。
    父親自殺的重要線索。
    他徑直走到老榆樹前,樹皮上的紋路十分清晰,溝壑縱橫,像是埋藏許多不為人知的歲月。他指尖輕輕觸碰,冰涼又僵硬的觸感,沒有樹木原本的粗糙之感。
    薄希瞬間一怔。
    這裏的樹木並不是真實的,盡管它做的十分逼真。原來一切都是假象。
    他抬起頭看天,晴空萬裏。
    竟然也是假的麽……
    薄希走到從前自己總是喜歡待著的角落,從這個角度,他能將眼前的景象盡收眼底。也是從這個角度,他看清父親麵如土色地走進來,又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
    他的視線落在那扇院門,同記憶中的院門重疊在一起。薄希起身過去。
    門上的房簷在地麵投出一道陰影,薄希看到門把手的縫隙裏塞著一張很小的紙條。若不是離近一點看,都瞧不見。
    他修長的手指伸過去,將紙條取下來,冰冷的觸感。紙條打開鋪平以後,上麵隻寫了兩個字:地點。
    薄希眉尾輕輕一挑。
    豔陽高照。
    窗口的君子蘭被風吹動,輕晃了兩下。窗外山清水秀,明明景色宜人,但屋內的熊夏卻是坐立不安。
    她在屋裏左一圈右一圈地走著,光線明亮,照在她的側臉,臉部的曲線變得十分柔和。隻是她的眉頭緊蹙著,嬌俏豔麗的臉蛋上寫滿了擔憂。腳下的動作一頓,她向門口張望著,青石板鋪成的小路,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隻有聒噪的蟲鳴聲。
    薄希已經兩天沒有消息,這期間熊夏跑去問過熊澤,但對方的回答是心病還需心藥醫。隻有薄希自己才能破了這個局。但當熊夏質問他為什麽要通過這種方式的時候,熊澤隻是瞥了她一眼,反問了句她是否想讓薄希知道他父親死的真相。
    熊夏說不出話。
    反複幾次後,她便作罷。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如果薄希再不出來……
    熊夏的目光變得深沉且平靜,她一定會去報警。
    “熊小姐。”門外響起敲門聲,打破這一室的安靜。
    熊夏一怔,焦急地轉過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門口,語氣焦灼:“是有消息了?薄希他出來了是不是?”
    “不是。”老管家笑道,“熊小姐早飯就沒吃多少,午飯可不能不吃。”
    一說吃飯,熊夏更是連頭發絲都要豎起來,薄希這些天肯定是滴水未進的。
    她眼底慢慢地湧出失落,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行,哪怕熊澤對薄希沒有惡意,她也實在放心不下。
    “我進去。”熊夏麵無表情地看著老管家,平靜又堅定地說道,“我要進去找他。”
    氣氛凝滯。
    半晌,老管家搖搖頭,他雙手交替著搭在身前,目光有幾分不讚同地說道:“熊小姐先不要著急,也許您不知道,熊先生啊,跟他的父親是舊相識,所以請放心,熊先生不會傷害他,隻是真心想要幫助他。”
    “舊相識?”熊夏皺眉,“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
    熊夏欲言又止。
    老管家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但隻是淺笑而已,不再開口說話。
    就在這個時候,有另一個腳步聲從遠處響起,聲音由遠及近,也越來越急促。
    熊夏的目光順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穿著很正式,他緊皺著眉頭往這裏趕過來,步伐飛快。
    “是薄希先生,說要見熊夏小姐。”
    熊夏眼眸一亮,心底的石頭總算是落了下來,她雙手攥緊,掌心滿是潮濕的汗水。他出來了,還好他出來了。
    “請跟隨我來吧,熊小姐。”
    還是那日的庭院,風景比起之前更是精致漂亮了許多,看來是每日都有專人打掃收拾。隻是今日的熊夏步伐很快,她著急去見薄希,已經沒心情去留意四周的風景。拐了個彎,她剛進門,前麵的人群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瘦削的背影。
    肩寬腰窄,身上鬆鬆垮垮地套著一件黑色襯衫,他整個人立在原地,渾身都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味道。
    薄希也像是突然感應到了一般,微微側轉身子,向斜後方看去。他偏著頭,鼻梁高挺,薄唇輕抿成一線。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相撞,熊夏幾乎一眼就望進了他黑眸的最深處。
    欣喜、疲憊、釋然,還有一絲熊夏看不懂的情緒在裏麵。
    薄希雙手突然張開,他步伐穩健,卻明顯加快了速度。等他走到熊夏的麵前,一把將她摁在懷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額前,雙臂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邊,熊夏聽到他說:“想我沒?”
    臉頰登時變熱,熊夏鼻尖頂著他的胸口,兩隻手無處安放,隻能用指尖輕輕地碰了碰他,口是心非地說道:“就兩天而已哎,咳,說什麽想不想的,而且周圍都是人,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薄希唇角微微一勾,瞧著懷裏的人臉色憋得通紅,稍微拉開些距離,眼神似有若無地瞧了眼周圍,顯然是沒將這些人放在眼裏,他捏了捏熊夏的耳垂,手中的力度不輕不重,笑道:“兩天沒見了,這麽害羞。”
    熊夏抬眸,看清他眼裏的笑意。突然像是想到什麽,她連忙查看他的身體:“兩天沒吃東西了吧?餓不餓?”
    “不餓。”薄希抬手掃了下額前細碎的發絲,他瞳仁在光線下泛著淡淡的深棕色。
    熊夏還想說什麽,卻被熊澤打斷。
    “咳咳。”熊澤雙手背在身後,假裝嗓子不舒服地咳嗽了聲。
    薄希和熊夏兩人之間的那種氣氛,大概是旁人怎麽樣都融不進去的。
    聽到熊澤的咳嗽聲,熊夏才緩過神來,她連忙推了推薄希,後者隻是懶洋洋地攬著她的肩膀轉過身。
    “進去詳談吧。”熊澤冷漠地瞥了一眼,上下打量的眼神,他手插進了西服褲裏,冷漠且傲然地轉過身,率先邁進去。
    屋內點著熏香,氣氛靜謐。
    “說吧,你對我父親的事情,了解多少?”進了屋,薄希冷冷地開口,他手臂依舊搭在熊夏的肩膀上,漫不經心地靠著她,說話的方向卻是朝著熊澤。
    他眼神沒有絲毫的溫度,黑眸的深處像鋪滿了一層破碎的冰碴,看著熊澤也並不像是在看一個父親的熟人。
    熊澤手指輕輕地敲了幾下桌麵,看著薄希卻是笑了笑,他目光銳利:“你就是薄仲力的兒子啊,二十幾年來也不曾見過一麵,倒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碰上。”
    熊夏現在是真的糊塗了,熊澤和薄仲力兩個人還真的是舊相識。
    那熊澤跟裴秋又是怎麽一回事……
    熊澤雖然沒有解釋太多,但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了薄希一個事情的真相。那就是當年薄仲力的死並不是簡單的自殺,而是因為當時薄仲力牽扯進了一樁事件,他無法脫身。
    至於熊澤為什麽這個時候找上薄希,他更是隻言片語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