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無雙看得清楚。
    大殿內，隨著整齊劃一的誦經聲，每一個人，甚至，包括許越這樣的外來者，他們的頭頂都升騰起了紅色的霧氣，匯聚在一起，投向了神壇上那一尊赤帝神像。
    之後，又有紅光從神像頭頂升騰而起，穿透了屋頂大梁，繼續向上。
    他悄無聲息地退出大殿，來到了殿外。
    隻見每一個神殿的上方，都有紅光升騰，在空中，像蛛網一般連在一起，朝著山巔的那尊巨大神像投了過去，像是被黑洞吞噬一般，消散無蹤。
    不管多少紅光，都是如此。
    “多麽壯觀的景象啊！”
    “可惜，這是最後的絕唱！”
    身邊，傳來了幽幽的歎息聲。
    聶無雙轉過頭。
    妙化真人站在他身側，腳不沾地，幾欲乘風歸去。
    如今的他，隻剩下了一道虛影，輕飄飄的就像是一個紙片人，麵容仿佛蒙上了一層薄霧，唯有一雙眼眸還算有神，淡淡的光影在他身上一閃一滅。
    聶無雙知道，他能存在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妙化仰望著山巔的赤帝神像，眼神複雜難明。
    “這時候，原本應該有一道通天光柱直衝雲霄，遁入赤霞天內的太陽神宮，供奉給赤帝……那光柱便是我大日金烏門數千弟子曆經十年之久方才收集而來的信仰香火。”
    “然而……”
    妙化又是長歎一聲。
    聶無雙沒有捧哏。
    在他看來，妙化也不需要他捧哏，在他即將消散於天地間的現在，他不過是想傾訴罷了，隻不過，正好自己站在了他身前，正好能和他交流。
    “百年了！”
    “每十年的祈福大會，都無法打開赤霞天，獲得赤帝的響應，收集來的信仰香火隻能儲存在神像內，畢竟，這裏有著赤帝的一絲投影，有著一縷三足金烏的神火。”
    “但是……”
    這時候，妙化的眼神掠過一絲恐懼。
    他盯著山巔的赤帝神像，身上的光影越來越虛，身影近乎透明，隻差一步便會虛化消散。
    “開始了……”
    他仍然盯著山巔神像，嘴裏喃喃自語。
    有大恐怖在他臉上浮現。
    這種恐怖情緒如同實質，通過聶無雙的視線傳遞進入他的識海，那一瞬間，他幾乎無力抵抗，不過，識海內的那一縷神火，飛出了一隻三足金烏的虛影。
    鴉鳴！
    恐怖消散，不翼而飛！
    聶無雙移開視線，和妙化一樣望向山巔。
    山巔上，那尊巨大的赤帝神像，原本洋溢著七彩寶光，赤色最盛。
    然而，在這一刻。
    所有的光芒皆消散，唯有仿佛黑洞一般的黑暗存在。
    黑暗最初隻是一點，就在神像的眉心出現，然後，瞬間擴散開來，一路急行，將所有的光芒都吞噬消融，看似霸道無比的赤色光芒也不例外。
    汙染？
    腐蝕？
    “哈哈哈……”
    妙化慘然大笑起來。
    笑中有淚。
    有赤色的淚珠從即將虛化的雙眼滑落，掉落在地，像野火一般燃燒起來。
    “赤帝不見了！”
    “赤帝消失了！”
    “天人五衰！”
    “天人五衰啊！”
    “有天外邪神竊取了無上赤帝的神格！”
    “天傾了！”
    妙化手舞足蹈，瘋瘋癲癲地叫喊著，眼看便要徹底虛化，眼看便要被黑暗吞噬……
    最後，他轉頭盯著聶無雙。
    那一刻，貌似有著短暫的清明。
    他似乎想要說什麽，然而，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聲歎息。
    隨著這一聲歎息，整個身影徹底消散在風中，消失無蹤。
    聶無雙抿了抿嘴。
    嘴唇太過幹涸。
    瘋癲的妙化說的那幾句話信息量太大，太過驚人，一時間，讓聶無雙消化不了。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妙化不久前的說話。
    你接下了大日金烏門的傳承，也就接下了這一份因果，這件事，對你來說，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所謂因果便是這個？
    涉及到天人五衰！
    天外邪神！
    深吸了一口氣，聶無雙握緊拳頭。
    就算早知道這份因果如此之大，大日金烏門的傳承他仍然照取不誤，說句不好聽的話，現在的他還沒有資格選擇，還是那句話，弱就是原罪。
    若能變強，哪怕前方危機重重……
    又何妨！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接下來，他收斂心神，繼續觀看。
    觀看一個龐大宗門的瞬間崩塌是什麽樣的一個展開！
    黑氣從神像彌漫到山巔，再從山巔蔓延到山腰，繼續向下，仿佛潮水一般將山腳也淹沒。
    聶無雙眉心一閃。
    三足金烏的虛影躍出，圍繞著他盤旋。
    赤紅色的光芒護著全身，黑氣來到身邊，就像遇到礁石的河水，很自然地繞過了他，繼續向前。
    瞬息間，天地一片黑暗。
    唯有聶無雙閃耀著紅光，像黑暗海麵的燈塔，獨自閃耀。
    那時候，天地一片寂靜，在無盡的黑暗中，他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寂滅？
    便是如此吧？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消散。
    陽光掠過院牆，投入眼中，有青翠的竹枝在風中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
    不大的院落，不高的神殿。
    回來了！
    這裏是現實世界的道觀。
    “滾開！”
    一聲怒吼在殿內響起。
    “轟！”
    一個人穿透牆壁，飛了出來。
    那人落在地麵，一陣翻滾，滾到了聶無雙的腳下。
    聶無雙低下頭，這個人他認識，正是武館教習穀陽，此時，他身上的甲胄已經破出了一個大洞，裏麵的內衫也是，不僅如此，露出的胸腹間也有一個大洞，隱隱能瞧見森森白骨和跳動的內髒。
    同時，他的左手已經不翼而飛，被人用利刃斬斷。
    此時，鮮血如噴泉一般從傷口湧現出來，一地都是，瞬間，便形成了好幾個小小的血窪。
    一般人，哪怕是內勁武師受了這樣的傷，也離死不遠。
    然而……
    穀陽就像那些傷和自己不相幹，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單手撐著地麵卻無法起身，手一軟，便摔倒在地，既然起不來，那就不起，他單手刨著地麵，一點點掙紮著向前爬行。
    就像是一條蠕蟲。
    “我的！”
    “都是我的！”
    滿麵血汙的他盯著前麵的神殿，眼神瘋狂，嘴裏不停地重複著那兩句話。
    什麽情況？
    瘋了？
    聶無雙微蹙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