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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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始終存疑,但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我又保持著沉默。當鍾西北親自作證你母親使用的是利多卡因的時候,我忍不住去藥劑科查找,居然在海量的各種單據之中,找到了這張取藥單。我找到了修主任,修主任說,結論已下,不要再橫生枝節了……他讓我將取藥單銷毀,並且……他讓當時的藥劑科負責人曹廣義偽造了那張寫上‘青黴素’的取藥單。曹廣義不久後就調走了,如今,已經去世三年。”傅博文緩緩地說。
    莊恕看著手中的取藥單問:“那你為什麽把它留下來?難道你早就等著這一天,把它親手交到我的手上?”
    傅博文苦笑:“我也說不清楚。或許就像老鍾說的,事實就是事實,不可能被謊言永遠埋沒。”
    莊恕抬頭直視著他問:“你接下來會怎麽做?怎樣才能讓這件事大白於天下,還我母親的清白?”
    傅博文遺憾地說:“我什麽也做不了,我去過修敏齊那裏。不出我的所料,他拒絕澄清這一切。”
    莊恕不可置信地問:“你沒有告訴他,這張原始取藥單還在嗎?”
    傅博文搖搖頭:“我沒有說,因為我知道沒有用。”
    “為什麽?”莊恕憤怒地問。
    “沒有人能證明這張取藥單是真的,當時偽造的單據已經作為證據被封存進檔案了。而經手這件事的那個人,曹廣義,目前已經去世了。”
    “那你現在給我這張單據是什麽意思?”
    傅博文看著他,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我從業以來做過最後悔的兩件事中,肺移植手術占有了你的成果,我已經全部坦白了。剩下的這件事,小斌,我向你和你的母親鄭重地道歉。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去告,想去申訴,或者在公眾麵前揭開這件事,我都願意為你作證——但是,我,加上這張單據,可能也都還不能作為絕對的證據。你……我們,不見得可以成功地讓修老坦然承認這件事。”
    莊恕緊抿雙唇,神色決絕:“一個患者的死亡,本應該作為醫學進步的經驗和教訓,避免未來更多的悲劇,卻被這樣肮髒地掩蓋了。我發誓,這件事,無論結果如何,無論過程有多難,我一定會追究到底!”
    董學斌坐在程露床頭,拿一本《倚天屠龍記》給程露念著:“……謝遜突然收起笑容,沉吟道:嗯,昨晚你拚命三招,第一招是昆侖派的‘玉碎昆岡’,第二招是崆峒派的‘人鬼同途’,第三招是什麽啊,老頭子孤陋寡聞,可聽不出來了。”
    陸晨曦輕輕推開門進來,聽董學斌搖頭晃腦地繼續念道:“趙敏暗暗心驚,怪不得金毛獅王當年名震天下,鬧得江湖上天翻地覆。他雙目不能視物,卻能猜到我所使的兩記絕招,當真是名不虛傳……”陸晨曦失笑,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輕聲道:“爸,你愛看金庸,我媽愛看的可是瓊瑤。”
    董學斌摘下眼鏡,把書一合,指著旁邊的兩本瓊瑤小說道:“那都念過一遍了,我還要再念一遍啊?我就不能挑本兒自己想看的?”
    “好好好,那您接著念吧。”陸晨曦覺得好笑,抓起媽媽的手,輕輕揉著。
    董學斌打量下她說道:“我覺得你跟莊恕最近不太對兒啊?”
    陸晨曦沒看他,若無其事地說:“……挺好的,哪兒不對了?”
    “你們倆就沒一塊兒來過。”董學斌心裏明鏡似的。
    陸晨曦低著頭沒說話。
    董學斌問:“我問過他,他說是因為不湊巧。這話我可不信,你倆是不是出什麽問題了?”
    陸晨曦默默地道:“就是不湊巧,您還是信了吧。”
    董學斌猶豫地問道:“不是因為……他沒把你媽救過來吧?我聽說院裏開始調查他了,和你媽媽的事有關係嗎?”
    “這事您都知道了……其實是有關係的。”陸晨曦承認。
    “這院裏查就查吧,可別讓這件事情影響你們的感情。”董學斌道。
    陸晨曦點點頭:“我們都是做醫生的,媽媽的病我們會理性看待,跟感情沒關係。”
    董學斌放心地說:“那就好。”但接著就聽到陸晨曦悶悶地說:“我們也沒什麽感情了……”
    “哎喲……分啦?”董學斌詫異又遺憾地問。
    陸晨曦默默點頭。
    “為什麽呀?肯定是因為你!這分手分得也太兒戲了吧?什麽時候的事兒?”董學斌難過地問。
    “有段時間了。”陸晨曦悶聲承認。
    董學斌懊惱:“那我還天天指使人家幹這幹那的,哎呀……這事鬧的……”
    陸晨曦低聲道:“他是大夫,關心病人是應該的……哎呀反正您以後注意點兒吧。”
    董學斌歎了會兒氣,打起精神說道:“你們年輕人談戀愛我管不了,但是莊恕確實是個好大夫,千萬別因為你媽這件事影響到他的事業,要不我去跟你們院長說說?”
    陸晨曦沒奈何地道:“您去幹嗎呀?我去找院長說了都沒用。”
    “那怎麽辦……傅院長呢?你去找找傅院長,讓他出麵。”董學斌著急地想著辦法。
    陸晨曦想了想,敷衍地道:“行,我也該去看看傅老師了。”
    “嗯,應該的,找完傅老師,再去找莊恕,跟他好好談談。”董學斌還是不忘提到莊恕。
    陸晨曦說了句“我才不找他呢”,快步走出病房。
    董學斌又歎了一口氣,打開書繼續念了起來:“……你是漢人,我也是漢人。你是蒙古人,我也是蒙古人。你心中想的盡是什麽軍國大事、華夷之分,什麽興亡盛衰、權勢威名,無忌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隻一個你……”
    程露依然沉睡著,神態安詳。董學斌拿著書分了神,默默地想,這要是程露知道陸晨曦和莊恕分了手,那還不立刻炸毛,“老伴啊,你可得快點醒來管管他們啊……”董學斌輕輕地念叨著。
    陸晨曦沒有想到,還沒等到她去看傅博文,就接到了傅博文的電話,說有事情,想跟她聊聊。陸晨曦開車到了療養院,看傅博文一個人在院子裏的石桌上擺棋局。
    陸晨曦在他對麵坐下:“傅老師,您最近怎麽樣?”
    傅博文笑了笑:“我也就是這樣了。但是你們年輕人,不能這麽下去。”
    陸晨曦不解地看著他。
    傅博文歎了口氣,望著陸晨曦,良久,柔聲道,“晨曦啊。二十九年前的往事,也是時候該告訴你真相了。我沒有絕對的證據來讓所有人相信,但是,我有責任,把我所知道的真相,告訴你……”
    天色已晚,路燈明亮的燈光透過車窗照著陸晨曦麵色雪白,她幾乎一腳油門到底,開著車一路飛馳,回到她家車庫,唰的一聲停在莊恕的車前,擋住了他車的出路。自己閃身進了電梯,快步猛走,掏鑰匙轉了一圈,猛地一把推開自己家的門。
    熟悉的溫暖燈光下,她看到了莊恕——他還沒走。一道修長的人影站在客廳窗前打電話。門邊,放著他已經打包好的行李,整整齊齊。
    聽到開門聲,莊恕掛斷電話,一轉頭看到陸晨曦,有些意外,但也沒有說話。
    陸晨曦走進客廳,目光掃了一眼行李道:“你要搬走是嗎?”
    莊恕平靜地說:“我已經找好了房子,今天就打算搬走。”
    “和我沒什麽可說的了是嗎?”陸晨曦氣還沒喘勻,盯著他問。
    莊恕四下看了看道:“剩下的房租就不用退了,留給你算水電費,廚房的抽油煙機有點問題該修了……”不料陸晨曦快步上前,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巴掌。
    莊恕被她打懵了,震驚地說:“陸晨曦你瘋了?!”
    陸晨曦麵色煞白,低吼道:“我是瘋了!從你進院第一天就欺負我!你回來是幹什麽的!什麽事都不和我說實話!當我是同事瞞著我!當我是朋友瞞著我!當我是你女朋友了你還瞞著我!我不抽你抽誰?!你不是要走嗎?!你走啊!走!”
    莊恕惱火地說:“無理取鬧!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說吧!”走到門邊拉起箱子往外走,陸晨曦幾步上前,從背後一把抱住他,聲音卻哽咽:“我冷靜了,你別走!”
    莊恕身子僵硬:“你抽什麽風啊?到底出什麽事了?”
    陸晨曦抱著莊恕的手又收緊了一些,帶著濃濃的鼻音說:“我晚上去看傅老師了……他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什麽一切?”莊恕問。
    陸晨曦清楚地道:“當年的醫療事故,並不是你媽媽的責任,她注射的藥沒有錯,隱瞞了這一切的,是傅老師和修敏齊。”
    莊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很抱歉瞞了你這麽久。”
    “我不僅恨你,我還想打你。”
    “你已經打了。”
    陸晨曦把他扳過來,虎著臉問:”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是怕我不相信你的話嗎?還是不屑於分辯、不屑於解釋?或者說,在你心裏,和我在一起這件事,沒有你的自尊和驕傲重要?!”
    “我……我並不確定,傅博文是否願意親自向你解釋……如果他不願意,我也沒辦法再次逼你去質疑自己最尊敬的老師……”
    “傅老師自己都已經向你坦白,連最有力的證據都拿了出來,你為什麽還不來跟我解釋,還不告訴我?!”
    “我……”
    “對我沒有信心?還是對你自己沒有信心?或者,對我父母沒有信心?還是說,就是你根本沒有那麽在意我們之間的感情,那對你不重要!”陸晨曦連珠炮地問。
    “不!”莊恕臉色蒼白地否認,“就因為很重要,我怕任何東西破壞它。我不想一個炸彈存在在那裏,成為我們今後爭吵的源頭。我……”
    “怕破壞,所以寧可不要?!這是什麽邏輯?軟弱,矯情!想這麽多你不怕被壓死嗎?怪不得四十歲了還是單身!”陸晨曦忿忿地說。
    莊恕閉了閉眼,低聲道:“也許吧。你說得對。我軟弱、矯情,一無是處,所以四十歲了,還單身一人。”
    “但是我……我喜歡你。”陸晨曦含淚地跺腳說道,“雖然你這人又端,又矯情,又磨唧,又老……”
    莊恕怔怔地抬頭,小心地問:“這麽差?!”
    “但我就是喜歡你!”陸晨曦一把拉住莊恕的領子,吻了上去。
    一早上班,張默涵剛走進心胸外科醫生辦公室,就被新來的住院總醫師杜見鋒拉著他的手央求著:“張老師還是你去吧,這事兒我去不合適……”
    張默涵為難:“我也不合適,我又不是他那組的……”
    這時,莊恕走進來,麵色倒是這段時間少見的和悅,問道:“默涵在呢,明天的課幾點?”
    張默涵愣愣地回答:“哦,上午十點。”
    莊恕走到小黑板前看著表格核實了一下,剛轉身要走,張默涵上前介紹道:“莊大夫,這是新來的住院總,小杜。”
    杜見鋒趕緊道:“莊老師您好,我是杜見鋒,以後請您多關照啊。張老師,那個事兒您和莊老師說一下吧,主任喊我有事我先走了啊。”他說完一溜煙往外跑,邊走邊道別,“莊老師、張老師再見!”
    莊恕看著他的狀態有點納悶,看向張默涵問:“什麽事兒?”
    張默涵遲疑片刻,還是硬著頭皮說:“小孩兒新來的,跟你不熟不好意思說……主任和醫務科通知,你今天原定的手術,讓我來代你做。”
    莊恕微微一怔就立刻恢複如常,點了下頭,問:“那我什麽時候可以手術?”
    “楊院長說,要等院務會處理的結果下來再定。”
    莊恕低頭不語。
    張默涵心裏過不去,歉疚地道:“對不起啊莊大夫,你還有什麽要囑咐的嗎?”
    莊恕搖搖頭:“沒什麽,都是常規手術,拜托你了。”說完轉身離去,回到自辦公室,打開電腦平靜地整理資料。
    一會兒聽到敲門聲,進來的卻是楚珺,走到他跟前擔心地說:“莊老師,門診剛剛有個病人,我實在有些擔心,就趕緊過來請教您一下。”
    “病人什麽情況?”莊恕放開電腦認真地問。
    “女性患者,四十五歲,咳喘,憋氣,胸疼,問診問十句才答一句,最後幹脆哭起來說不想活了,還問我怎麽死能不疼。”楚珺一臉糾結地問。
    “怎麽會這樣?她現在哪裏?”莊恕皺眉。
    “我想建議她去精神科,可又怕這麽說刺激她,就先讓實習生帶她去做血檢了。”
    莊恕溫言道:“你注意病人情緒是好事,在了解全麵情況之前,不建議她去精神科也是對的。患者現在有家屬陪同嗎?”
    “沒有家屬陪同,門診病人,也問不出以前有什麽病史。莊老師,我就覺得她不對勁,想聽聽您的建議呢?”
    “等她做完血檢,你把她留下,我來看看。”莊恕說道。
    楚珺笑了:“謝謝莊老師!那個……”
    “還有什麽事嗎?”
    楚珺眉間浮起與方才不同的擔憂神色:“我聽說,今天院務會要找您談話?”
    莊恕坦然道:“你是說調查吧?沒關係,一切遵照事實,調查清楚根據醫院管理條例處理吧。”
    楚珺意外地發現莊恕眉間的沉鬱似乎少了很多,雖然不明原因,但她心裏也輕鬆一些,微微一笑點點頭出去了。
    陸晨曦拿著檢查單從自己媽媽病房走出來,往檢驗科走,唇邊還帶著點笑意,想到剛才董學斌問:“你這兩天有點反常啊,還有小莊,狀態也有點變化,會笑了……你倆怎麽了?”
    她當時嘴硬沒說,但那份甜卻是從心底往上泛,那樣清冽溫柔的甜,就像那天晚上的吻。
    但她還沒來得及自己偷著陶醉幾分鍾,就聽到檢驗科樓道一片喧嘩,不少等抽血或等拿結果的病人、家屬圍在一起,往檢驗科抽血室伸頭好奇地看著,七嘴八舌地議論——
    “出什麽事兒了?”
    “這人不太正常啊。”
    “不就采個血嗎?怎麽還鬧起來了?”
    “沒看見啊,說是血漏了,灑出來了。”
    “不會吧,是暈血嗎?人沒事兒吧?”
    陸晨曦看到人們聚成一圈,連忙上前一邊分開人群往裏走,一邊說:“讓一下,讓一下,別圍在這兒,都讓開。”
    隻見人群中,一個中年女人坐在采血的椅子上,滿臉眼淚,哆嗦著嘴唇哽咽:“你們都欺負我,所有人都欺負我。你拿個舊的、破的針給我抽血,我要是再得上什麽傳染病怎麽辦?還不如死了呢,我這下連死都死不幹淨了!”
    采血的小護士手套上沾滿了血,戰戰兢兢地跟她解釋:“大姐,剛才這個負壓采血針是新打開的,沒想到它壞了,我們怎麽能用舊的采血針采血呢?”
    陸晨曦把自己母親的檢驗單收了起來,走過去問:“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小護士哭喪著臉道:“陸大夫,剛才采血抽五管,用的負壓采血管,結果抽到最後一管,不知為什麽采血針跟管體鬆了,血漏出來了。我趕緊撤針,就浪費了三四毫升血。我跟她道了歉也解釋了,說還差一管,得換針再紮一次,她……她就哭了……”
    陸晨曦有點驚訝,小聲問:“她自己哭了?沒罵你吧?”
    小護士委屈地壓低聲音說:“沒有啊!她罵我幾句還正常呢!陸大夫,我覺得她情緒有點不穩定。”
    陸晨曦轉向那個中年婦女仔細打量,見她麵色泛紅,呼吸急促,手指尖發抖,一邊哭一邊按著胸口想站起來,又坐了回去,托住頭感覺像是頭暈,口裏嘟囔著:“我不看了,我難受,我走,我回家……”
    陸晨曦伸手搭上她脈搏,扶她坐好:“您先坐一下,先別著急。您覺得胸口憋悶,頭疼頭暈嗎?”
    她點點頭:“暈……站起來就難受,怎麽都難受……”她的手指尖哆嗦得更厲害了。
    陸晨曦立刻讓小護士拿來血壓計給測了血壓,摘下聽診器,瀏覽病曆檢查單,問道:“血壓有點高,你胸痛,咳不停,持續三周了?”
    “是啊,活著真是太受罪了……”中年女人又是泫然欲泣的樣子。
    這時檢驗科門打開,楚珺衝進來問道:“病人趙靜在這兒嗎?出什麽事了?”看到陸晨曦在裏麵,她有點兒緊張:“陸大夫,您在這兒呢。”
    陸晨曦點點頭問:“她是你的病人?”
    “嗯,我讓實習生帶她來查血呢,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楚珺輕聲解釋。
    “沒事兒,我剛好碰見了,一看是心胸外科的病人,就幫她看了一下。我覺得采血先不急,你把她帶來急診觀察室,輸點降壓藥,血壓降下來你再做檢查。”陸晨曦交代完,自己轉身離開。
    楚珺把名叫趙靜的中年女病人扶起來,柔聲道:“您今天真幸運,陸大夫是我們心胸外科的專家,隻出專家號的。”
    趙靜聽她這麽說,半信半疑地看了眼陸晨曦的背影。楚珺一路陪著,把她送到急診觀察室,輸上了降壓藥,漸漸地,她的神態平靜了許多,眼淚也擦幹了。
    陸晨曦坐在一旁問診:“您是不是有高血壓病史,一直在服用降壓藥?”
    趙靜點頭。
    “用的是不是利血平?”
    “是啊,一直都在吃。”
    “開始吃藥之後,是不是老覺得心裏不痛快,想哭,有時候還覺得精神壓抑?”
    “是啊,這也是病嗎?這能治嗎?”
    “這個情況要看你以前的病曆,再跟其他科大夫會診後,才能確定,你別著急。”陸晨曦轉對一旁的楚珺道:“現在她的血壓比剛才降了一點,還是偏高。肺部有感染,從檢查看可能是膿胸,需要抗生素治療。”
    楚珺拿著小本子快速記錄著。
    陸晨曦笑笑:“這些不用記,你跑一趟,把病人的既往病曆調出來,把那個實習生罵一頓。”
    楚珺高興地答應著跑出去。
    陸晨曦對趙靜溫和地說:“你先在這裏輸液,會診大夫到了,我們會好好研究怎麽治你的膿胸,改善你精神壓抑的問題。”
    趙靜終於露出了笑臉:“好,謝謝大夫。”
    楚珺回到心胸外科找到趙靜的病曆,正好在走廊碰見莊恕,看著她道:“楚珺,我來看你說的那個病人。”
    楚珺笑了:“哦,不好意思莊大夫,病人讓陸老師給帶回急診了,我剛把她的既往病曆調出來,正要送去呢。”
    莊恕也是一笑:“陸老師?怎麽,不怕她了?”
    楚珺不好意思地說:“陸老師就是直脾氣,我以前那麽笨那麽不用心,也難怪她罵我。”
    莊恕伸手拿過她手裏的病曆和片子道:“這樣啊,我替你送過去吧。”
    楚珺忙道:“不用不用,哪能讓您跑腿呢。”
    莊恕微笑道:“你忘了,我今天上午沒有工作安排。”
    楚珺一愣,不說話了。
    陸晨曦讓趙靜輸著液,關照了急診護士看著點,自己繼續接診,來的是一對四十多歲的中年夫妻,說的是男人突然失明。
    陸晨曦舉著手電照在那位男性患者的瞳孔上,他毫無反應。站在他身邊的家屬,他妻子,擔心地小聲問:“大夫,大夫,他是瞎了嗎?他怎麽看不見了呢?他說他看不見了……”
    男人大睜著眼,眼神無光,一臉的茫然。
    陸晨曦一邊收起電筒一邊戴上聽診器聽心肺,問:“病人怎麽會這樣的?”
    女人急火火地解釋:“剛才我下夜班回家,看見他在吃昨天晚上剩的菜,我就火了,我就去……”
    “我摔倒了!她一叫我,我嚇一跳,轉身不小心摔倒了,後腦勺就撞在牆上。”男人卻突然開口,打斷了女人的話。
    女人有些驚訝,看到男人向她的方向伸出手來,雖有些不知所措也趕緊抓著他的手,聽他說著:“我暈了一會兒,坐起來還吐了,然後就眼前一黑看不見了,大夫,我沒事兒吧?”
    女人這時好像才明白過來什麽,眼圈有點泛紅,衝陸晨曦道:“是啊,是這麽回事兒,他自己摔倒的,撞牆上了。”
    陸晨曦隻顧檢查,沒看到女人的表情,一邊去開單子一邊說道:“現在血壓心率都正常,你先帶病人去拍個ct,看看有沒有顱內出血。”
    女人看著眼神茫然的丈夫,木木地點點頭。
    ct結果出來後,陸晨曦頗為不解地看了眼在看片燈上插著的片子,回頭望著已經從輪床上下來的病人,又看了看手裏的影像報告,對他身邊的女人說:“你扶著他出去走一圈,如果覺得頭暈惡心想吐,立刻停下來叫我。”
    女人答應著,過去扶著患者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就開始數落:“哎呀,你慢點!你看不見還邁那麽大步,不怕撞著啊?走路別那麽趕,朋友圈那篇說走路速度和健康有關的文章你忘了啊?”
    男人聽著乖乖地放慢腳步,恰好遇到莊恕出現在門口,女人趕緊拉著他:“你等會兒,你等會兒,別著急啊,讓大夫先進來。”
    莊恕忙道:“沒事沒事,你們先走。”
    兩人走出去,莊恕進來。
    耳邊還聽到那女人的念叨:“讓你慢你也不能挪啊,你倒是走啊!大膽走!我扶著你你怕什麽?挺直腰,看你那窩窩囊囊的樣子……”
    陸晨曦手裏還拿著影像報告,聽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聲音,看著莊恕,忍不住笑了:“你說我以後嫁了人,會不會變成她這樣?”
    莊恕指指自己的臉頰:“我半邊臉可還疼著呢……”
    陸晨曦忍住笑,板起麵孔道:“你不用說,我知道了。你拿的什麽呀?”
    “楚珺找我,說她在門診接了個患者,情緒特別反常,想讓我看一下。這個患者,”他看了眼手中的病曆,“趙靜,說是你帶到急診了,我把她的既往病曆給你送過來。”
    陸晨曦接過病曆,翻看著隨口問道:“哦,你還有工夫替她跑腿啊。”
    莊恕瞅著陸晨曦笑了:“主要是我今天沒有工作安排,找個機會來看看你。”
    陸晨曦一愣,明白過來:“是院務會安排了對你的調查,所以你才輪空的吧?”
    莊恕不再說話,在旁邊沉默地站著,陸晨曦也就不提這事,看完病曆手指一敲:“確實是半年前查出高血壓以後,一直在用利血平降壓。”
    莊恕讚同:“降壓藥引起的抑鬱,最近幾年已經不算罕見了。”
    “她在門診血壓並不高,也沒有高血壓病史主訴,是楚珺在問診中發現問題,還能及時跟進,向上級求助,真是不錯。”陸晨曦讚了句楚珺。
    莊恕卻不接話,繼續沉默地站著。
    陸晨曦扭頭看著他,幽幽地說:“我是真心誇她,最近長進了,你別緊張。”
    莊恕這才點頭:“哦,好,長進了。”
    陸晨曦笑了:“我給神內打電話叫過會診了,沒你的事兒了,回去吧。”
    莊恕看看牆上插的片子問:“剛出去的那個患者,怎麽回事?”
    陸晨曦跟著看片子,奇道:“這個很蹊蹺,說是在家摔了,後腦勺撞了牆,然後就視線模糊了。可是除了後腦有個三毫米乘三毫米的血腫,其他檢查都正常。神外的大夫都在台上,沒法兒來會診,隻能先觀察了。”
    這時,那對夫妻也走了一圈回來了,還沒走到門口,女的聲音已經響起:“大夫啊,我這扶著他走了一圈兒了,他還是什麽都看不見。要不算了吧,我帶他去眼科醫院看看,他沒準兒是眼睛摔壞了。”說著對男人道,“哎,你眼睛疼不疼啊,疼的話你要跟大夫說……”
    陸晨曦歎了口氣,剛要過去,莊恕拉住她,把自己的胸牌摘下來說道:“我來看看。”他過去扶男人躺好,拿過小手電、小錘、血糖儀,開始重複陸晨曦做過的檢查,一邊檢查一邊問:“我知道,您剛才跟急診大夫講過發病的過程,不過我需要您再講一遍。我們神經科注重的角度跟他們急診有所不同。”
    陸晨曦見他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說“我們神經科”,忍不住看向他的胸牌——見胸牌被他斜插進口袋,剛好擋住了“心胸外科主任醫師”的字樣,隻露出名字“莊恕”——陸晨曦想笑,忍住了。
    男人訥訥地說:“我就是今天早上摔了一下,沒什麽。”
    “怎麽摔的呢?”
    “就是……不小心嘛,就摔了唄。”
    莊恕嚴肅地道:“突然跌倒,可能是因為病變造成的眩暈,平衡失調,甚至暈倒,這可不是小事。”
    女人趕緊說:“您放心肯定不是,他早上好好的。”
    男人也立刻道:“我們就是吵了幾句嘴,一著急就摔倒了。”
    “如果是血管畸形,情緒激動,會造成血壓升高,導致出血,那就要檢查腦血管是否有病變。你們跟我轉到神經科去吧,我給你們做詳細檢查。”莊恕依然神情嚴肅。
    女人緊張地說道:“大夫,他沒什麽病變,不用轉,您就查他這個包吧!”
    莊恕抬頭打量著她,她被看得有點兒不自然,支吾著說:“他……他就是頭撞牆上了,就這麽簡單。”
    莊恕想了想,追問:“但是ct片看不出問題啊,你們這樣繼續觀察的話,可能會耽誤治療,這也是我們失責啊。”
    男人搶著回答:“我都說了我沒什麽事兒,大夫,我就是摔了一跤,我自己摔的……”
    莊恕拍拍他的手:“好吧好吧,如果這樣的話,我建議還是做幾項無創檢查吧。頸部b超、經顱多普勒彩超-tcb、cta、rv,一旦發現可疑病變,我們還要做有創性的檢查,全腦dsa,還有……”
    女人聽不下去了,甩開男人的手,打斷莊恕的話衝口說道:“哎呀,算了大夫!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他這個腦袋是我打的。”
    莊恕看了看旁邊的陸晨曦,見她驚得說不出話。
    “我們早上吵了幾句嘴,我一生氣,就拿平底鍋給了他一下,打後腦勺上了……”女人說著聲音低下去。
    男人突然坐起來要下床,被莊恕攔住,他渾身哆嗦著一個勁兒地說:“不看了,她胡說,我不看了!”
    女人也撲過去攔著他,提高了聲音:“我沒胡說!你就別嘴硬了,人家是大夫,再不說實話你怎麽看病啊!這事兒是我不對,我以後改!”
    男人生氣地說:“你還能改?你從結婚就這樣!你改得了嗎?打就打了你還跟外人說,你不嫌丟人啊!”
    莊恕攔住他,安撫道:“你別激動,先坐下。”
    女人一臉愧色,對莊恕小心地問:“大夫,這能治好嗎?”
    莊恕肯定地說:“能。有種特效藥,就是貴,治愈率有七八成吧。”
    “貴也治!花多少錢也治!”女人一咬牙堅決地說。
    “自費,一個療程十針,一針四千五百塊。”莊恕的報價聽得陸晨曦在旁邊差點沒撐住笑出聲。
    男人果然大驚:“四千五!”
    女人又咬了咬牙,果斷地說:“四千五沒問題!我帶著錢呢,我這就去交錢!我看看夠不夠啊……”她開始低頭拉開錢包數錢。
    陸晨曦驚訝地看著莊恕,低頭伸手拉了拉他的白大褂,莊恕沒理她,笑著說:“好,我給你開單子。”然後開了張單子遞給那女人。
    女人數完錢接過單子一看,愣住了。
    “去拿藥吧,先買一支。”莊恕溫言道。
    女人愣愣地,手裏拿著的那張單子上分明寫著,“生理鹽水一支”,價錢是三點六六元。“潤眼液一瓶,五點六元”。
    很快地,藥就拿來了。莊恕吸好藥,給一臉不安的男人前臂消毒,找靜脈,進針,一邊推一邊說道:“放鬆,這個藥生效很快,這支推完之後你的視力應該很快就能恢複,回家後,再給眼睛上外敷藥。”
    隨著莊恕推完了藥,不一會兒,男人的視力就漸漸恢複,眼神不再是一片茫然,而能定定地看著自己老婆了。他口裏喃喃地說:“這藥這麽貴,真管用……”
    女人一愣,手在他眼前晃晃,他立刻往後躲,女人高興地抓住他的手:“好了好了,你病好了!我改了,我以後再不這樣了!”
    男人揮手:“行了行了……別說了。”
    陸晨曦和莊恕對視一眼,莊恕一本正經地囑咐道:“既然一針效果這麽好,後麵可以暫時觀察,不用繼續打了。你頭部的這個傷,如果二十四小時之內,有頭暈惡心嘔吐,還是要來就醫的。”
    男人應了一聲,又道了謝,在那兒低頭坐著。
    莊恕把女人拉到一邊,輕聲道:“下次再有這種事,不光要來醫院,還得去派出所。你這是家庭暴力,明白嗎?”
    女人羞愧地說:“明白明白……我錯了,大夫,謝謝你。”
    “快回家吧。”莊恕笑道。
    看著他們兩人的背影,陸晨曦笑著衝莊恕道:“我也確實想到是癔症,可還是不確定,更沒想到癔症的病因會是一口平底鍋,你這四千五的一針還真管用。
    “學會了?可別亂用啊,我去觀察室看看那位有降壓藥副作用的患者,中午一起吃個飯吧。”莊恕說道。
    陸晨曦高興地應道:“好啊。”
    莊恕往門口走,陸晨曦叫住他,他回過頭問:“還有事兒?”
    陸晨曦吐吐舌頭笑得有點俏皮:“說真的,我要是當了誰的老婆,不會也成那樣吧?”
    莊恕微笑:“我倒是希望有一天,我和你也能打打鬧鬧,怎麽也打不散。”
    陸晨曦送莊恕離開後,陳紹聰和楊羽忙不迭地圍上來。
    “老莊怎麽這會兒來看你啊,這可是上班時間。”陳紹聰做作地看看表問。
    陸晨曦歎了口氣:“今天他的手術都被停了,下午要調查他。”
    “阿姨手術都成功了,還揪著不放,楊院長也太過分了。”楊羽生氣地說。
    陳紹聰有些疑惑:“為什麽呀,楊院長人還挺好的啊,項目都給我批了。”
    陸晨曦扭頭盯著他。
    楊羽趕緊說道:“給你批項目就給他辯護啊?小人。”
    陳紹聰尷尬地笑笑,說道:“我就這麽一說啊……他當初對付你我還能理解,可莊恕是他親自請來的,他幹嗎非要收拾他?難道真是為了行業規範,就把這麽能幹的大夫給請走嗎?”
    “他真要把莊大夫給開了?不就是做個調查嗎?”楊羽皺眉。
    “看這架勢挺大,也許是當了院長以後考慮多了?”陳紹聰搓搓手。
    “哎陸晨曦,你沒問問莊恕,他和楊院長到底有什麽過節,怎麽就鬧成這樣了呢?”楊羽說道。
    陸晨曦默默地搖搖頭,頓了頓說了句:“他這個人,瞞著我的事太多了。”
    陳紹聰和楊羽對視一眼,本來興衝衝地偷空想來八卦下,沒想話題這麽沉重,隻得灰溜溜地回去各自繼續幹活。
    楊子軒自從拿到數據,就一心投入他的論文,連健身都隻能趁著sas統計軟件跑著運算程序的空隙才能做。
    電腦放在房間,他在客廳做高難度俯臥撐,身上的肌肉線條停勻健美,很是好看。還沒做完,聽到電腦提示音響起——結果出來了。楊子軒立馬停下,氣喘籲籲地起身拿了手邊一瓶自己兌的功能飲料,邊喝邊走進自己的房間,湊到電腦前看結果,這一看,他不由驚呼出聲:“我去!我去!”
    然後他開始到處翻找手機,從房間衝到客廳,把沙發扒拉一遍才終於從沙發縫隙裏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一邊給陳紹聰撥著電話一邊衝回自己的房間,緊張地盯著屏幕。
    電話撥通,傳來陳紹聰的聲音:“喂,啥事兒?”楊子軒低聲緊張地道:“陳哥,我初步統計結果出來了……這,比我想象的嚴重多了。控製所有其他因素的模型分析,這幾家仁合指導化療用藥的醫院,簡直就是在兜售先鋒公司的化療藥啊……”
    陳紹聰關上辦公室的門,壓低聲音說道:“我說呢,以前有那麽多在仁合做過手術,因為經濟問題回家鄉繼續化療的患者,你爸都沒管過,就前幾個月開始,你爸忽然就開出了一個組,專門負責指導這些病人的化療方案,還真讓陸晨曦給說著了,他是無利不起早啊。”
    楊子軒有些心驚地說:“我都不想用這部分數據了,也太露骨了。我是不是能退給你啊……”
    陳紹聰不樂意了:“嘿!你倒是想清楚再求人啊,我費多大勁兒給你找的?我差點兒就沒能回來。”
    楊子軒歎氣:“好吧,我先把結果整理整理,看看再說吧。”他掛了電話,憂心忡忡地看著電腦發呆,然後濃眉一蹙,對著空氣揮揮拳頭,還是繼續進行。
    突然,響起開房間門的聲音,他趕緊合上電腦,轉頭楊帆站在門口。
    “爸,你……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楊子軒結巴地問。
    “上午沒去醫院,開了個會,回來拿點資料再去上班。”楊帆打量著楊子軒掩飾不住的慌張神色,問,“你幹嗎呢?”
    “沒幹嗎……和美國同學聊聊天。”楊子軒掩飾地說。
    楊帆看著他,視線滑落到桌上的電腦,又轉回到楊子軒。
    楊子軒也緊張地注視著他,笑得有點不自然:“爸,你快拿資料走吧。”
    楊帆卻道:“不急。”他說著走進屋,走到桌前,忽然伸手去掀電腦。
    楊子軒叫了一聲“爸”,掩飾不及,楊帆已一下把電腦打開,搜索頁麵上出現一個身材曼妙的外國美女。
    楊子軒尷尬地笑笑。
    楊帆咳嗽一聲:“斯嘉麗·約翰遜是你同學?”
    楊子軒惱羞成怒地抱怨:“爸……我都二十多了,您不能隨便開我電腦。”
    “你啊,找個女朋友吧。”楊帆說著走出房間,帶上門,“我今天晚上還有個飯局,你自己吃飯吧。”
    楊子軒長舒一口氣,滑動頁麵。美女漸漸消失,電腦屏幕上,正是剛才sas頁麵的數據。
    楊帆到了辦公室,剛放下包,摘下白大褂正穿著,張默涵拿著一份病曆敲門進來:“院長,有個事兒我解決不了。”
    “又怎麽了?”
    “莊大夫的手術停了,剩下的幾台當中,有一台的家屬怎麽都不同意,堅持要讓莊大夫來做。”張默涵為難地道。
    “你沒跟人家說嗎?莊大夫什麽時候恢複手術還不一定呢。”
    “說了,可人家說願意等。”
    楊帆無奈地伸手:“給我看看資料。”他翻看完之後不解地問:“不就是一個簡單的肺癌切除手術嗎?任何一個副主任醫師都能做,為什麽非要莊恕做呢?”
    張默涵有點尷尬:“病人家屬說就是信任莊大夫,別的大夫他不認,可現在確實是最佳手術期啊,院長,要不您和醫務科商量一下,這台確實不能等……”
    楊帆皺眉打斷他:“那你去告訴他,仁合醫院的院長,心胸外科主任,親自給他做,這總可以了吧?”
    張默涵一怔,低頭:“哦……好,我這就去。”
    楊帆把資料扔在桌上,解開剛扣好的白大褂扣子,靠在桌子上深呼吸幾口平複著情緒。
    張默涵和病人家屬解釋半天,他們終於同意了那台肺癌切除手術由楊帆親自主刀。
    手術台周圍,有三四個醫生把手放在無菌兜裏,探著頭觀摩。
    楊帆把一片切除下來的腫瘤組織放入彎盤,對護士道:“好了,送冰凍病理。”
    護士應聲端著彎盤出去。
    楊帆抬頭對著三四個醫生籲口氣說道:“大家休息一下吧……我知道,你們本來是想觀摩莊大夫的手術,不好意思啊,讓你們失望了。”
    進修醫生忙道:“不不不,能看到楊院長您親自主刀,更是榮幸。”
    楊帆對其中一個進修醫生道:“老於啊,你在你們當地醫院,也副高好幾年了,這次進修回去,升個正高?”
    那人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跟您沒法比沒法比,這次鍍鍍金回去,升個副院長,嘿嘿。”
    楊帆無語地點點頭,氣氛尷尬。
    另一個進修醫生趕緊說:“哎呀,剛才是不是忘了開錄像了?這麽寶貴的資料,應該留下來啊。”
    楊帆笑了:“這種手術要開什麽錄像。”
    “楊院長太謙虛了,這個位置,可是好多醫院都不敢做的呀。”
    楊帆淡然道:“這是仁合心胸外,不是其他‘好多醫院’。在這兒任何一個副主任醫師,都必須完成這樣的手術,做不了的,就不配待在這裏。”
    高血壓患者趙靜的女兒趕到了醫院,扶著母親去拍片,一邊走一邊勸慰著:“媽,您這不光是胸科的問題,還有精神的問題,多虧了那個楚大夫細心,這降壓藥可不能再這麽個吃法了,一聽說你要自殺都嚇死我了……”
    莊恕和楚珺目送著這對母女。
    楚珺開口道:“她膿胸的具體原因,等檢查結果出來了我再找您。”
    莊恕卻道:“不用了,今天我發現,可以放心地讓你管病人了。”
    “啊?真的啊?”楚珺意外。
    莊恕點頭:“嗯,你合格了。你不再像剛來時讓陸大夫反感的那個樣,隻會應付差事,病人要求輸血,你就去讓上級簽字;也不像我剛帶你的時候,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表現給我看。”
    楚珺欣喜又有點忐忑:“那我現在呢?”
    “現在你已經能用你的知識和經驗,專心地去幫助患者了。”莊恕肯定地說。
    楚珺小聲說道:“可是今天這個病人,我隻覺得奇怪,可完全沒有想是不是降壓藥的問題,多虧你和陸大夫。那換了藥,她能好吧?”
    莊恕沉聲道:“能不能好我現在不敢說,做大夫就是憑知識和經驗幫助病人。知識和經驗越多,正確判斷的可能就越大,但是在這裏……”莊恕看向門診大廳,那裏有護士推著輪床疾行,有醫生小跑著去會診,有患者在家屬的攙扶下看著叫號的大屏幕……“他們的病到底是莊大夫、陸大夫還是楚大夫治好的,其實沒什麽區別,你今天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做得很好。”莊恕讚許地看向楚珺。
    楚珺看著眼前的人們,有點感動:“莊老師,如果調查結果說您要對超低溫療法負責,就是說您要離開仁合嗎?”
    莊恕笑了:“離開又怎樣呢?你們都不斷地在成長,即使我離開了,這裏依然有很多好大夫。”
    楚珺眼眶有點發熱,聲音卻明朗多了:“嗯!我會努力做個好大夫!”
    中午,莊恕去赴和陸晨曦一起吃午飯的約,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陸晨曦坐在裏麵,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飯盒,裏麵有幾個包子。
    “我爸買的,吃吧。”陸晨曦道。
    莊恕坐下拿起一個包子,看著陸晨曦不動,問:“你怎麽不吃?”
    陸晨曦搖搖頭:“不想吃。”
    莊恕咬了一口,讚道:“味道不錯。”隨即大口地吃了起來。
    陸晨曦有點憂心:“下午的調查,你打算怎麽說?”
    “實話實說。”莊恕坦然。
    “你知道後果是什麽嗎?我聽說除了常規的調查組,還請來了院裏的合作律師,你能不能也請個律師來啊?你可以說,在我的律師到來之前,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陸晨曦還在徒勞地想轍。
    莊恕把手中的包子放下來,笑了:“陸晨曦,你是美國電影看多了吧?”
    “那要不你就現在去找楊帆吧,我跟你一塊兒去,跟他服個軟,其實當初,我被趕出心胸外就是因為磨不開麵子,這個時候沒必要,你幹嗎學我呢?”陸晨曦懊惱。
    莊恕笑著說道:“曾經有一個人對我說過,當你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實話實說總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今天我想試試。”
    陸晨曦氣得直發恨:“你這麽矯情這麽固執,我怎麽看上你的?”
    莊恕一笑,拿起一個包子遞給她:“別後悔了,包治百病。”
    兩人吃完包子走出來,卻看到走廊裏站著七八個心胸外科醫生,楚珺、張默涵等都在。
    “你們都在這兒幹嗎呢?”莊恕問。
    眾人有點尷尬,都不說話了。
    張默涵不自然地說:“哦,我們正在說……20床新收的患者,抗結核用藥效果不好,並發了肺大泡,我們在想……”
    莊恕打斷他:“你們不在辦公室說,跑我門口討論啊?”
    楚珺生硬地撒謊:“我們剛討論完,正好路過這兒。”
    莊恕笑笑:“好,那你們接著說吧。”自己往樓上走去。
    眾大夫與陸晨曦目送著他的背影。
    莊恕走到一半轉過身來,對大家說道:“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