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輔仁大學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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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輔仁大學叁
喬木蘭不無豔羨,看著西門老師漸漸消失在昏暗的走廊裏,背影纖巧,獨有一段風流和風骨,古典美人一般,怪道男同學們總給她取那些雅號。
遠近的學生們也都不嫌天兒冷了,一個個在雪地裏搓著手頓著足頻頻注目,西門老師那麽美,他們早看出她是個有故事的女子,沒想到時隔兩個多月才浮出水麵,有人覺得那位高個子男人麵熟,但大概是報紙的油印照片一向模糊,所以他們愣是沒想起此人是誰。
但看得出他很是愛重西門老師,單說那雙深情凝視的眼,仁風習習,滿含嗬護,是個人便能看出蕩氣回腸的柔情。
西門音疾步穿行在辦公樓的走廊上,和早上的僥幸心理不同,她現在已經後悔答應這場見麵了。她目前急需解決的是兩大問題,一是伺機偷取西角樓的物證,二是殺掉人證蘇明璫。而剛才那位滿腦子風花雪月的大實業家像能幫她去偷去殺的人嗎?他何等精明,豈是自己借著一段舊情就能將其拉入漩渦的?
也是可笑,方丞接近自己不過是飽暖思淫欲,成功男人的一種消遣罷了,而自己竟然天真到白白浪費時間算計了一早上。
然而人生就是有太多巧合與不得已,她從辦公桌下剛拿了大衣,電話響了,男教員接起後轉而遞給她:“西門老師,找你的。”
她接過電話,是金先生打來的,說明天福貴兒的課還得繼續停著。
“家母身體不適,想要提前遷居,明兒去白雲觀求個吉日,一家子老小一起去,顯著誠敬。”
金先生是東家,按理說給孩子請假的原因並不必說的這樣詳細,然他不想放過同西門講話的任何機會。
“提前遷居?”西門敏銳捕捉到關鍵信息。
金家宅院在抗戰期間被日軍征用作為特務機關,當時那裏處決人命家常便飯,金家老太太十分忌諱,從南邊一回來便開始買地建新宅,原計劃六月八遷居,西門已經覺得時間緊迫了,不料現在金家還要提前搬走,這意味著西門能夠利用的時間更少了。
她不覺心慌,脫口道:“金先生也一同搬過去嗎?”
“是啊,家母忌諱那些事,索性舉家全遷,把老宅一賣,也便了iao)了。”
西門立刻問:“老宅賣多錢?”
出口後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好在戀愛中的金先生心思單純,有機會和她聊天是極大的幸事,益發侃侃而談,說:“十來萬便出,無所謂價錢了,被日軍占過,隻圖盡快脫手罷了。”
十來萬對於金家那樣豪闊的大宅門來說確實不貴,但對於平常百姓來說,一輩子也很少有人能賺到這個數,更莫說西門這個窮教書的。
她黯然掛了電話,自己捉襟見肘,而那個人也早已為了她千金散盡,不由自主的,心中再次起了令自己赧顏的念頭——方丞!
她抱著大衣走出去,霜白纖細的手指緊握著大衣的一角,心中的忐忑壓都壓不下去。
方丞見她出來,迎上幾步接過大衣,隨即打算給她披在肩頭禦寒,被她的黑眼睛給瞪住了,他不禁笑了,於是把大衣搭在自己手臂上,說:“快走吧,這麽冷。”
倆人走出幾步,距離人們遠了,他才拿去大衣上的一根長長的長頭發,低聲問西門:“怎麽弄上的?這些天你把它放在被子裏?”
猜也不能猜得這樣準的,西門腳下一錯,不偏不正,把鞋跟兒崴了。
方丞及時去扶,人沒趔趄,但那雙丁字頭黑皮鞋的小矮跟兒,離上次修釘不過兩個月,現在再次搖搖欲墜。
看西洋景的人們還在後麵盯著他們,西門音不動聲色地繼續走,走到校門外才撐不住了,鞋跟掉了下來。
方丞說:“去買雙新的吧。”
西門說不必,前麵轉角處有位鞋匠,平素風雨無阻,想必今天也在。
鞋子釘一釘就好,正事要緊,她不能浪費時間。
馬路牙的雪地上,釘鞋匠剛剛開張,西門剝下鞋子給人家去修。
雪地裏金雞獨立不是辦法,鞋匠丟了一雙破了鞋幫子的男人千層底舊鞋,讓她暫且踩在上麵保持平衡,方丞怕她嫌棄那鞋醃臢,從自己西褲口袋取出手帕,蹲下去覆在上麵,在她踟躕的一瞬把她的腳放在了上麵。
西門看著腳下踩著的方格子手帕,心中的忐忑給沖淡了些,二人靜靜地候著,看鞋匠穿針引線,一個暗懷心思、一個歲月靜好。
白雪皚皚,方丞柔聲道:“天冷,把手套戴上吧。”
西門沒吭聲,將握著的手套一隻一隻戴好。
胡同口,賣冰糖葫蘆的少年一手搖著破浪鼓、一手扛著紮滿糖葫蘆的木靶子,一路叫賣著,踏雪而來。
“葫蘆兒,葫蘆兒冰糖多來,大葫蘆哎……”
方丞心中一動,朝那少年看去。重慶少有糖葫蘆,戰亂時更是物質匱乏,西門音對這種兒時風物不知想念過多少回。
他注視冰糖葫蘆的當口,西門音掏出書袋裏的銅子兒數了數,釘鞋需要五枚,剛剛夠,於是悉數放進了鞋匠的褡褳。
少年和糖葫蘆漸行漸近,方丞喚住挑了兩串,白雪世界,鮮紅誘人。
西門正分神想著稍後如何與方丞套話,糖葫蘆遞過來時,她不經意便接住了,並且小小地啃了一口,啃完才回神,見方丞含笑看著她。
她略窘,停下了。
方丞說:“吃吧,不看你就是了。”
這時葫蘆少年也出聲了:“是啊,您快甭看了,趕緊的結下賬吧。”
方丞一摸褲袋,才想起自己身上沒錢。
今天穿毛衣出來的,上麵沒兜,出門時曾把錢夾放進了西褲口袋,但嫌鼓脹,影響整體觀感,想想今天並無花錢之處,於是便把錢夾丟下了。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西門,四目相對,一片寂靜。
“不是吧。”他不禁低聲出口,“你也沒帶錢?”
西門頭皮登時發麻,此話讓她意識到方丞是沒帶錢,意識到自己吃了一口霸王葫蘆!
當著旁人的麵,怨怨不得,嗔嗔不得,臉紅極了,不由自主地把剛剛啃了一口的糖葫蘆往身後藏,不敢看那少年。
這讓方丞想到了自己手上還有一串糖葫蘆,幸好沒咬過,他連忙退還給少年,抱歉地說:“遠丞銀行你知道嗎?你上那兒去,就說……”
被打斷,少年是個個子長在年齡前邊的,看似十五六,其實不過才十二三,還不具備成年人的慧眼,一團孩子氣地嘟囔說,為了仨銅子兒,還叫人費力巴哈跑去幾條街外的銀行!哼,沒想到光光鮮鮮的,竟是個騙吃騙喝的!
方丞和西門那個窘啊,又尷尬又沒法子,幸而鞋匠解了圍。
“小子哎。”老鞋匠說,“為了仨子兒就生氣犯的著嗎?哪,這仨子兒我替他們出了。”
西門忙道:“這怎麽使得?”
老鞋匠擺擺手說:“姑娘,我認得您,您是輔仁社的先生,每天路過都有學生跟您打招呼,我信得過你們學問人,今兒就當是賒了我一半的釘鞋錢,趕明兒送來就成。”
西門感激,方丞也再三感謝,總算過了一關。
上車後,方丞再也忍不住,忽然笑了。
“你還笑!”
西門空自杏眼含嗔,不能把他怎樣。
正事未開個頭,插曲卻一樁接一樁,氛圍被打得稀碎。
她坐在副駕位,圍著白絨圍脖,戴著白絨手套,戴手套的手上還攥著那串被她啃了半口的冰糖葫蘆。
這都什麽樣子!!!
想把糖葫蘆丟開,又覺得那樣便活脫脫像一對鬧別扭的情侶了。
正事要緊,她終究還是讓自己平靜下來,試圖進入正題。
“你那大衣兜裏有印章和鑰匙,沒別的吧。”
這條胡同毗鄰輔仁大學,午後兩點鐘不會有學生經過,此時背靜,除了鞋匠再無路人,車上隔音又好,談話合適。
方丞沒有接言,根本不關心什麽印章鑰匙,剛才的插曲雖然尷尬,但卻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那堵厚牆,他看著眼前的西門,戴著絨線手套握著糖葫蘆的樣子像極了十六歲的那個音音,令他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他拿起她的手,把被她咬過半口的那一粒,吃了。
然後對目瞪口呆的她說——
“找我什麽事?說吧。”
西門音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沒有確定方丞可以托付之前,自己絕不能暴露實情,剛打算找個借口周旋,方丞又道:“不要再用還衣服這樣的借口。”
如此單刀直入,西門一下子找不出話術來應對了。
方丞看著她一瞬而過的慌亂之色,知道她不信任他。
他落寞地拿起雪茄,點燃吸了一口,說:“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方丞說著發動引擎。
一刻鐘後,車子在遠丞銀行門口停下了,連日來,方丞一直隱身不出,找他調頭寸的人也沒有耐心日日到銀行和廠子蹲守了。
遠丞銀行位於哈德門外花市大街,正門熙熙攘攘,人們爭先恐後地排隊兌換法幣,他們從後門進入,隨即朝地下金庫的方向走去。
金庫門口的持槍士兵在今早便接到消息說老板要來,此時不等吩咐,便拿起電話通知襄理過來開門。
襄理和黃春一分鐘到位,會同士兵長打開暗鎖,並撥動密碼。
方丞和西門音以及黃春進去後,其他人留在外麵,沉重的第一道鐵門緩緩闔上,黃春就著頭頂的燈光向第二道鐵門走去,打開暗鎖,撥動密碼,鐵門洞開,這次黃春沒有進去,向方丞和西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第二道鐵門也緩緩闔上後,方丞拿出鑰匙開了第三道鐵門的暗鎖,這把鎖沒有密碼,他使勁往裏一推,沉重的保險門開了。
他回頭看向西門,候她先進,他隨後跟著進入。
一排排、一列列,厚實的鋼架櫃上,整齊地碼放著數十公斤一塊的金錠,在燈光照耀下閃著潮水一樣無窮盡的金光。
順著鋼櫃的甬道緩緩往前走,深闊幽遠,幾乎漫長走不到頭。
方丞的聲音響起——
“坊間傳言說,我對生意不上心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日閑在家中做寓公,你知道這是什麽原因嗎?”
他並不是真的要她回答,繼續道:“目前北平所有銀行的金庫都麵臨空虛,連中央銀行金庫的櫃架都有一半是空的,隻有我這些櫃架上的金錠是滿的。”
又道:“今天上海交易所的白銀比價是一元兌換法幣一千五百萬,金錠的比價就更無須說,這些如果折合眼下的法幣,三十萬輛卡車也裝不過來。”
“而這些,都是我變賣上海重慶成都等地的産業囤積的,沒錯,我在賣,不僅賣了南邊所有産業,如今回到北平之所以不辦公不出門,是因為我不幹了,我在清盤!”
有什麽猜測在心中一閃而過,西門的聲音伴著回音:“你打算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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