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聚散如是羈旅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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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音斷斷續續,好在他如今功力深厚,耳聰目明,也聽得清楚。走了約莫一裏,這才遠遠看到一團黑影在地上,那聲音正是那人發出。
    他快步上前,低頭來看,不由得吃了一驚。隻見此人麵色慘白,雙目無神嘴邊、身側到處是血,紫色的衫子大半被染紅,竟是沈吟吟!
    王連依吃了一驚道:“小小,是誰害了你!”他雖知她大名是沈吟吟,但還是習慣叫她小小。
    沈吟吟本已等死,聽到王連依的聲音,又睜開眼睛,看著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怎麽是你?”王連依忙道:“是我!”沈吟吟道:“你……你從南京……追我……到這兒……現在好了……我終於死了……你……你也安心了。”
    王連依莫名其妙道:“我……”卻在此時,忽的感覺背後有人攻來,急忙轉過身子一掌拍出,喝道:“什麽人?”
    話音剛落,對方掌力已如同驚濤拍岸攻至,急退一丈,勉強穩住身子,回頭看時。隻見此人站在一株樹梢之上,雙手背後,一身青衫,麵上用黑布遮著,看不出長什麽樣子,隻露出一雙陰冷的眼睛。
    青衫客不答,身子直直的從樹上飄落。王連依吃了一驚,無暇登萍渡水的輕功已經足夠駭人聽聞了,此人竟能從樹梢如此垂直降落,豈不是任何懸崖峭壁都可以如履平地?
    青衫客雙掌抱於小腹,緩緩向上抬升至胸口,猛地雙掌一番,向王連依拍到!地上的枯枝敗葉夾雜著勁風席卷而來,沈吟吟也被裹挾著飛起,如同秋天的落葉,向他攻至。
    王連依不敢怠慢,雙掌如刀,高高舉起,運起“間間刀”的手法,大刀闊斧一般從上劈下。氣牆被刀鋒所斬,裂成三塊,仍不停歇,翻滾向前。
    王連依急忙向後飛身而起,躍到最近的一株樹枝上,便聽到第一株樹被氣牆所推,攔腰而斷。王連依不敢停留,借勢後飛,來到另一株樹上,跟著縱躍,跳到第三株樹上。氣牆終於在第二株樹附近停下。
    沈吟吟直接撞在樹上,全身骨頭寸寸裂,不可能活了。
    王連依定睛一看,卻見青衫客已經翩然而去。這一掌本意是要殺沈吟吟,隻是防止他救人,才將他逼退。
    王連依隻覺一身冷汗,此人武功之高,恐怕隻有鄧承峰甚至是無暇才是他的對手。在樹梢上連著喘了許久,心緒才漸漸平靜,飛身而下,來到沈吟吟身邊。
    沈吟吟全身上下沒有一段骨頭是完整的,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王連依歎口氣,將屍體斂了,就近挖個坑將她安葬。取了一段樹幹,從中劈開,簡單做個墓碑。
    與她一路走來,一麵猜忌一麵關心,一麵提防,一麵照顧。她身上的謎題還沒有完全解開,就陰陽兩隔了。
    思前想後,用或非劍刻了十二個字“妹沈小小之靈位——兄王連依立”。
    王連依就在墓碑前坐了一晚,天亮時,用香囊喚回冰蟾,口哨喚回銀雀。又向西去。
    不多日,來到了九江。
    九江以湖漢九水入彭蠡澤而名之也,古稱柴桑、江州、潯陽,在此賞廬山之俊秀,鄱陽湖之壯美,不失為人之樂事。
    王連依牽馬沿著湖麵而走,不多時便看到一座高聳的酒樓,酒樓牌額上有蘇東坡大書“潯陽樓”三字,卻是《水滸傳》中宋江題反詩之處。
    信步走來,看門邊朱紅華表,柱上兩麵白粉牌,各有五個大字:世間無比酒,天下有名樓。他《水滸傳》看的囫圇吞棗,是否真如書中所言,也不知曉,隻覺古意非凡,韻味十足,忍不住心中暗讚。
    他把馬讓小二牽去喂了,信步上樓。
    自到了九江地界,便覺心緒十分沉重。這時更覺每上一階梯,便覺腳步更重一層,心也跟著下沉。
    尋得一處雅致之所,正對鄱陽湖。店小二道:“客官真是好眼力,這個位子乃是欣賞這江麵美景絕佳之處。”
    王連依問道:“不知這宋江題的反詩還在這牆上嗎?”店小二忙道:“客官說笑了,那隻是小說家之言,本店千年老字號,最是遵規守矩,豈敢做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王連依道:“好吧,那就隨便上些酒菜吧。”店小二應了聲,匆匆離去。
    坐在窗邊,隻見江麵廣闊,波光粼粼,鳶飛魚躍,不亦樂乎,心也為之一寬。
    這時,小二端了滿滿一桌子酒菜上來,王連依指著遠處密密麻麻的聯排屋舍問道:“小二哥,那裏是什麽地方?”小二道:“客官,那裏您可不敢去,那可是九曲迷蹤寨的地盤。”
    王連依之前已經打聽到了,故意問道:“這九曲迷蹤寨有何可怕之處?”小二道:“這九曲迷蹤寨有九水十旱十九寨,綿延數十裏,背靠廬山,麵扼長江、鄱陽湖水麵。那片水域本就千港灣叉,更兼寨主巧奪天工之設計,寨與寨連環呼應,如同重巒疊嶂,難以辨明出路。不枉這迷蹤之意。”
    王連依笑道:“這話你和誰學的?”小二道:“客官,這我可就不知道了,說起九曲迷蹤寨,每人所言各不相同,但這迷蹤之意,卻無不嘖嘖稱奇。”
    王連依道:“若真的如此迷蹤,怎會有如此多的人知道?還能說出來?說明這迷蹤之意,說不定是嚇唬人的。”
    小二正色道:“客官萬不可如此托大,縱使你武功再高,陷入這迷蹤寨中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後隻能困死在這寨中。”
    王連依道:“聽說這九曲迷蹤寨的寨主乃是一個年輕女子,可有此事?”小二道:“客官說的不錯。這九曲迷蹤寨上萬人馬,卻都聽一個小姑娘的話。聽說那小姑娘長得身長丈二,頭大如鬥,雙眼如燈,滿口獠牙,隻是看她一眼,三魂七魄都要被嚇得丟了兩魂六魄。她若瞪你一眼,黑白無常便在路上了。”
    王連依聽他信口雌黃,忍不住心中暗笑,心中的陰鬱也燒了一些,丟給他些碎銀子道:“多謝小二哥了。”
    店小二忙將銀子手下,道:“客官,你可萬萬不可去那九曲迷蹤寨。那寨主已經長成那樣了,卻精通勾魂之術,不少男人拜倒在她的勾魂奪魄之下,不然的話,數萬男子怎會乖乖聽她一個小丫頭的話。”
    王連依看他越說越離譜,再說下去,沈幽絮估計就成什麽妖祟轉世了,擺擺手讓他離開。
    王連依取了兩個酒杯,都倒滿了,道:“幽絮,我還有些事情沒做完。待我做完了,我就去寨中找你。”說著飲了一杯。
    麵對著遠處的寨子,想著沈幽絮就在那裏,卻不能去與她見麵,不由得悲從中來,想起王子安《滕王閣序》中一言“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向另一邊望去,暗想:“那裏應當是滕王閣所在之處,不知當年王子安憑樓相望,是否也是今日之心情。”忍不住吟道:“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這是《滕王閣序》結尾的詩詞,講的是時光飛逝,壯誌難酬。
    隨著一杯杯酒下肚,王連依也忍不住悲歌道:“潯陽江畔潯陽樓,江寬水闊鳴箜篌。飛鳶朝鳴九曲寨,江豚暮入迷蹤遊。孤雲潭影難成雨,獨月天街不曾流。寨中佳人今如何?對飲交杯幾時酬?”
    店小二湊上前道:“公子好雅興!何不揮毫潑墨?”王連依斜眼看他道:“你剛剛不是說沒人題詩嗎?”店小二忙道:“是小的沒說清楚,小的本意是無人題反詩,這臨江抒懷的詩那可不少。”
    王連依道:“好!取筆墨來!”店小二匆匆跑下樓去,很快就端了文房四寶來。王連依提筆,沾滿了墨汁,走到牆邊,卻不知如何下筆。這首詩是他隨口所做,並無題目,想和李商隱一般寫個無題詩,又覺滿腔熱情無法釋懷,忽然靈光一閃,題曰:依欄思幽。
    看到這個名字,心緒如決堤之水,噴湧而出,因隨意動,內息也跟著流轉,如行雲、如流水、如蘇絲、如蜀錦,一氣嗬成,毫無滯澀。待最後一筆如流星墜地般落下。王連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他日成婚,必來此遝下此文!”
    又沾了滿滿的墨,寫道:“蘇州王連依酒後狂塗。”興之所至,筆鋒漸緊,卻將毛筆末端毫毛嵌入牆內,隨手丟一錠銀子在桌上,大笑下樓。
    取了馬,找了間最近的客棧住下,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醒來,隻覺渾身上下無不快然,本來他功力雖然深厚,但運轉並不十分如意,不然的話,前幾日與他青衫客也可戰個幾個回合。他痛定思痛,埋頭苦練,卻並無十分進展,今日卻覺體內真氣也“如行雲、如流水、如蘇絲、如蜀錦,一氣嗬成,毫無滯澀”。卻是大醉之下,竟無意中掌握了氣息流轉的方法!
    他大醉一晚,對沈幽絮的思念徹底宣泄,如今神功又成,更是歡愉。一整日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竟忘了用餐,直到中午十分,才到了一處灘頭。
    此處乃是一處江岸,江邊泊了無數小船,船上的漁夫正忙收拾當日捕獲,幾個首腦似的人物熟練地分配魚蝦。
    王連依著找了個小酒館點了幾樣簡單的小菜,在店外找了一個方桌。
    江西菜肴與蘇州、南京菜頗為不同,十分辛辣,王連依開始還不適應,不想連著吃了數日,反越發上癮,竟有種無辣不歡之感。
    這雖是江邊小攤,平日主要招待的也是艄公、漁夫、水鬼、魚販子之流,難登大雅之堂,味道反十分醇厚,讓人聞之生津,食之回味。
    正吃著,忽然聽得一陣喧嘩叫嚷,人頭湧湧,不少人吵成一團,跟著砰砰聲響,好些人打了起來。
    王連依心情大爽,好奇心起,放下幾個銅板,走近去瞧瞧熱鬧。
    隻見人叢之中,七八條大漢正圍著一個老者毆打。那老者一身青衣,下人裝束。那七八條漢子赤足短衣,身邊放著短秤魚簍,裏麵還有活魚亂蹦,顯然都是魚販。
    隻見那老人家以寡敵眾,片刻間打倒了三名魚販。旁邊圍觀的魚販雖眾,一時竟無人再敢上前。
    忽聽得眾魚販歡呼起來,叫道:“幫主來啦,幫主來啦!”隻見江邊兩名魚販飛奔而來,後麵跟著一人。那人四十來歲的樣子,蠟黃的臉皮,留著兩撇鼠須,也是赤足短衣,但步履沉穩,雙足有力,在江上如履平地,一眼瞧去,便知武功不弱。想起此處正是潯陽江,暗想:“不知這‘浪裏白條’與他相比如何?”
    正思量間,那人已經到了岸邊,向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幾名魚販望了一眼,快速掃過那老人家,道:“閣下是何人,仗了哪家的勢頭,到我們潯陽幫來欺負人?”
    那老家人道:“老夫隻是拿銀子買魚,什麽欺負人不欺負人的?”潯陽幫幫主向身旁的魚販問道:“幹嗎打了起來?”
    那魚販捂著受傷的胳膊道:“這老東西硬要買這對白鱘。我們說白鱘乃是潯陽江之靈,縱使捕到了,也會放生。這老不死的好橫,非買不可。我們不賣,他竟動手便搶。”
    他先說“老東西”,說到氣氛處,直接換成了“老不死的”。
    潯陽幫幫主轉過身來,向那老家人打量了幾眼,說道:“老人家,可是如此?”
    那老家人一臉倨傲,道:“沒錯!我家主人不過想吃白鱘下酒,吩咐我拿了銀子來買魚。普天下可從來沒有什麽魚能賣、什麽魚又不能賣的規矩?”
    潯陽幫幫主道:“閣下願給多少錢?”
    那老人家道:“兩尾白鱘,二十兩銀子,夠了吧。”說著從懷中取出兩錠十兩的銀子,隨手往地上一丟,甚為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