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形影相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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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官道,王連依策馬狂奔,本來時間十分充裕,這般前後耽擱半月有餘,算下來隻有五天時間。好在銀雀乃萬中無一的良駒,奔行十分迅疾,可勉強趕到。
    非隻一日,已經到了荊州,路上的江湖中人越來越多。有些可以根據身上的衣服勉強辨別是哪些門派,有些江湖閑漢,穿著隨意,卻不易分辨。
    他銀雀十分顯眼,離開荊州便不再入城鎮,隻撿小路而行,好在離襄陽已近,也不會迷路。
    這日已是六月廿四傍晚時分,已到了襄陽城外。本想入城,看江湖中人熙熙攘攘不斷入城,想來客棧早已住滿,想到途徑一處小鎮,人跡罕至,索性撥馬回轉。
    倒黴夫人來之前讓她支開楊一心,他在廬山耽擱了,現在和她見麵也已不能,更何談支開。不過一路過來,也沒有看到蕭洛友的身影,甚至沒人提及。他如此愛出風頭,去了哪裏必吸引無數人的目光,難不成他也遇到什麽意外?
    撥馬慢行,忽的發現旁邊有一處小徑,十分隱蔽,來時沒有察覺。看天色尚早,不如先去看看。
    沿著小徑走了約莫三裏多,卻見前方草木愈發豐茂,馬已不易過去。他愛惜寶馬,便想返回,忽聽得前方隱約有淙淙水聲,顯是別有洞天。索性將馬放了,讓它自去尋草飽腹,自己揮動彎刀,披荊斬棘,殺出一條路來。
    不多時,麵前出現一條小溪,水清見底。俯身溪邊,掬了一口水喝下,隻覺一陣清涼,直透心肺,竟還有一絲甘甜,想必出自一處絕佳的泉水。
    王連依飲了一口溪水,心曠神怡,胸襟爽朗,看此處水草豐茂,河水比之小溪要大得多,不過藏在密林中,一時難以察覺。又聽到不遠處水聲震耳欲聾,心想:“這聲音當是一片飛瀑,天色尚早,何不去看看。”
    他從廬山峽穀出來,心事沉重,千萬條飛瀑無心欣賞,這時卻情緒歡愉,主動去尋。
    沿河走了一陣,地勢漸高,溪水轉彎繞過一塊丘陵,一條銀瀑飛墜自一座山峰而下,中間經過三個階梯分散,飛珠濺玉,形成八九條匹練。水聲轟轟不絕,蔚為奇觀。
    飛瀑之下是一片大湖,湖邊叢林密布,花草參差,倒映在碧綠的湖水之中,奇異瑰麗,竟是一處罕有的世外桃源。
    他一時心搖神馳。隻聽樹上小鳥鳴啾,與瀑布聲交織成一片樂章,忍不住揚天長嘯,嘯聲回響,群鳥展翅高飛起飛。
    夕陽、白練、飛鳥交錯,成一幅完美的畫卷。
    王連依瞬間將身上的衣衫除淨,縱身躍入水潭中。自到潯陽,諸事不順,雖武功大進,但心下鬱鬱,沁人心脾的潭水不但洗淨了多日的困乏,也洗清了了內心的苦悶。恣意在潭中遊弋,心情大爽。
    正當他自在得意時,忽聽的一人喝道:“哪裏來的登徒子,竟敢在此放肆遊泳!”
    王連依一愣,探出頭來,隻見一美豔絕倫、秀美至極的少女正一臉怒火地看著他。
    王連依道:“在下王連依,無意尋得此世外桃源,一時情難自已,便下潭遊水。”
    少女氣鼓鼓的指著王連依道:“你……你玷汙了這一潭清水!我……我去哪裏洗?”王連依奇道:“這水連綿不絕,姑娘可略微回避。在下這就出來,讓姑娘洗。”
    少女冷笑一聲道:“果然是個無恥的登徒子。你出來,讓我好好教訓你一番。”
    王連依微微一笑道:“請姑娘回避一番,在下這就出來。”
    少女狠狠地瞪他一眼,轉身去了前麵的一片叢林。
    王連依從水中出來,把身上擦幹淨,換了衣服。正在整理頭發。忽聽得背後一陣勁風闖來,知是那少女,足下一點,向旁邊躍出一丈,一麵擦拭頭發,一麵道:“在下這就走,您可盡情沐浴。”
    少女怒不可遏道:“你一個臭男人把這片水都玷汙了,讓我怎麽洗?”王連依看她無理取鬧,心下不喜,道:“那你就臭著吧,告辭。”
    他看少女孤身來此,自是別有通路至此,用手吹口哨,喚銀雀來。
    少女道:“你做什麽?”王連依沒好氣地道:“我喚十個八個男人好好在這裏洗洗。”
    少女又是一拳打來,王連依看她大怒之下,仍招式嚴謹,不失風範,心中暗讚,閃身躲過,看頭發也幹的差不多了,起身便走。
    少女快步趕上,在他背後又是一掌。王連依心生不耐,反手一抓,正抓到她腰帶,掌力一吐。少女隻覺一股勁氣噴湧而來,綿延不絕,身子不自主的後退,直接飛入湖中。
    王連依道:“姑娘已被水所汙,乃不潔之身,且自生自滅吧。”少女一聽,顧不得潭水冰涼,嚎啕大哭。
    王連依本欲拔足而走,聽她哭的淒慘,倒不似作偽,停下腳步,轉身走到潭邊,少女嚇了一跳,不自主的後退,但身在水中,多有不便,隻是頭向後略仰,道:“你要做什麽?”
    王連依道:“敢問姑娘姓名?家住何方?”少女道:“你問這個做什麽?”王連依道:“在下把水汙了,水又把姑娘汙了,也即在下把姑娘汙了。在下非不負責之人,隻能勉為其難,上門提親了。”
    少女氣的雙頰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連依道:“姑娘衣著華貴,顯然不是尋常百姓之家,身負高明武功,想來是某個門派或者幫會的弟子。從剛剛所言,姑娘常常在此洗澡,顯然該門派或者幫會就在附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姑娘應該就是楊一心,大俠楊真的女兒。”
    少女變怒為驚,道:“你怎麽知道?”王連依道:“我已經都說過了。”
    他出山時隻想為母報仇,但經過了三個月,心中生出許多疑問,報仇之心漸淡。見過鄧承峰之後,感鄧承峰之坦蕩,擔當,對楊真更多了三分向往。聽倒黴夫人說楊一心是個極為聰慧之人,對這個“妹妹”也多了三分期待。沒想到竟是個胡鬧任性之人,不禁有些失望。
    王連依道:“明日便是武林大會的日子,就著這個好日子向楊大俠提親,想來不會公然拒絕。”
    楊一心道:“爹爹得知你侮辱了我,會一掌打死你!”王連依道:“沒關係啊!死在楊大俠手裏,也算死的其所,不過整個江湖都知道你被我侮辱了,看誰敢娶你!”
    楊一心怒火攻心,一下子背過氣去。王連依大驚,若真的把這位大小姐氣壞了,莫說去天正山莊,這江湖恐再無他立足之地。在岸上一點,右手抓起楊一心的衣襟,左掌在水麵上一拍,把她從水中出來。
    王連依把她拖到岸邊,平放在地上,伸手摸她脈搏,隻是一時氣急,昏了過去,並無大礙。右手拇指掐人中,一股柔和的內力緩緩注入。
    不多時,楊一心悠悠轉醒,看到王連依,臉色大變,一把將他推開,道:“對你我做了什麽?”
    王連依道:“把你救上來,把你救醒來。其他還沒來得及。”
    楊一心忽然噗嗤一笑道:“你是個好人。”
    王連依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麽就從汙穢不堪的臭男人,變成了好人。
    楊一心道:“請問少俠高姓大名?”王連依看自己從登徒子、臭男人,三言兩語就變成了好人、少俠,哭笑不得,道:“我已經說過了。”
    楊一心臉上一紅,道:“我剛剛很生氣,所以……根本沒聽到。”王連依隻好道:“我是王連依。”
    楊一心尖叫一聲道:“你就是王連依!”
    王連依點點頭,道:“如假包換!”
    楊一心又是一陣尖叫,道:“真的是你!沒錯!沒錯!隻有你才能找到這麽隱秘的地方!”
    王連依無言以對,隻好道:“楊姑娘,衣服全濕了,還是換一件吧。免得著涼。”
    楊一心跳起來道:“好!我去換衣服,你不許跑掉。我要回去和爹爹說,我找到了王大俠,他一定會誇我的。”
    王連依發現她三言兩語之後自己又從少俠變成了大俠,再說幾句估計就成武林至尊、天下第一,甚至做皇帝、羽化登仙了。
    剛沒走幾步,楊一心又返回來道:“不行,明天是武林大會,爹爹要求我們今天必須沐浴更衣,晚上還要焚香禱告。我沒洗澡回去,爹爹一定會生氣的。”
    王連依無奈,道:“那我去外麵等。”
    楊一心想了一下道:“你肯定以為我是個蠻橫無理的丫頭,想偷偷走掉。我好不容易見到了你……這樣吧,你背過身去和我說話,這樣我就能看到你,就不擔心你跑掉了。”
    王連依道:“難道你不擔心我偷看?”
    楊一心道:“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不會這樣的。”
    王連依感覺她對自己的信任簡直是從地下到天上,搖搖頭道:“既然我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答應你不會走自然就不會走的,我還是去外麵吧。”
    楊一心臉上滲出一片緋紅道:“其實我有好多話和你說,我想邊洗澡邊和你說話。等你見到了爹爹,爹爹肯定會拉著和你說話,我就沒機會了。”
    這時銀雀緩緩走來,王連依道:“楊姑娘,你的馬呢?”
    楊一心道:“叫我冰玉吧,我字冰玉。一心我總覺得和一心一意連在一起,好像我還有個弟弟。”
    王連依心想:“你沒有弟弟,卻有一個哥哥。”卻道::“好的,冰玉。你把你的馬也喚來,這兩兩匹馬橫在你我之間,這樣我們就可以說話了。”
    楊一心點點頭道:“喔!這個主意不錯。不愧是王大俠,能想到這麽好的主意。”
    王連依哭笑不得,不再接茬,讓兩匹馬在草坪上橫臥,他背對湖水的方向,盤膝運氣。
    忽的聽到楊一心道:“王大俠,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我來這兒三年多了都沒人發現。”
    王連依隻好收功道:“我也是機緣巧合,聽到這邊的水聲,循著水聲找到這兒的。”
    楊一心道:“那你和我一樣。我當時和爹爹鬧別扭,獨自跑了出來,慌不擇路,找到了這兒。結果沐浴完後,心情忽然大好,就回家了。從那以後,每次爹爹惹我生氣,我就來這兒沐浴。”
    王連依道:“你經常和楊大俠鬧別扭嗎?”楊一心道:“也算是吧。爹爹說我沒有大俠氣度,全是小孩子脾氣。”
    王連依想起剛剛的情形,確實像個孩子一樣,道:“楊大俠外號‘任俠’,對子女嚴苛,也是正常的。”
    楊一心噗嗤道:“你知道爹爹字什麽嗎?”
    江湖中有些人雖然有字,但多直呼其名,除了十分親近之人,無人知曉,隻好道:“我不知道。”
    楊一心道:“爹爹字子非。這意思自然是孩子和他完全不同。他自己起的這個字,可不能怪我。”
    字一般是父母所取,更多是名字的解釋或反義。楊真名真,字子非,這個是取自真的反義。
    王連依道:“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孩子和父母不同,也很正常。”
    楊一心問道:“王大俠,你有字嗎?”王連依搖搖頭道:“我跟隨師父長大,沒有父母賜字。”楊一心道:“那你是孤兒啊!好可憐。”
    王連依略微遲疑,道:“也不算是吧,我父親還健在,不過母親很多年前就死了。”
    楊一心奇道:“你父親健在,為何跟著師父長大呢?哦,我明白了,肯定是師父要求嚴格,不讓你去見父母。不然你這麽年輕怎麽會有這麽厲害的功夫呢?爹爹總說我用功不勤。”
    王連依看她的功夫比鄧玉高了不知道多少,縱是天賦異稟,也少不了勤修苦練。想到鄧承峰育女極嚴,想來楊真也是如此。
    楊一心看他不說話,問道:“王大俠,你怎麽不說話?”
    王連依道:“沒什麽。隻是天快黑了,此處在一片密林中,晚上蚊蟲較多,要早些回去。”楊一心道:“說的也是,身上被叮許多包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