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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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修)

    “對了,還有兩個事情。”裴怔的聲音突然嚴肅了起來,“一個是靈覺寺,該處理的你自己清楚,第二個就是那份信托,你既然知道怎麽打開,就早做打算。”

    徐又焉的眼眸投在屋外的那隻飛鳥上,這麽高的樓竟然可以飛上來,還少有的存在。

    “好,”他的聲音有幾分綿長,帶著一種遊戲即將開始的趣味性,“我和老頭倒是可以比比,誰最後會贏。”

    而後,他掛了電話,聽著門外徐荼絞盡腦汁的套話,都能想到她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下,會是多麽糾結的模樣。

    當即低眸輕笑著起身,去拯救她那個被“困”的妹妹。

    果然,徐荼看到他眼睛都亮了,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乖乖巧巧的喊了聲,“哥”。

    把相親相愛的兄妹關係演的淋漓盡致。

    徐又焉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外搭了藏青色毛呢外套,手腕間帶了一塊金色的古董表,patek phi年産的ref.2499,當年佳士得拍出了天價,一度上了頭條新聞。

    因而和另一隻手腕上的枯木枝形成鮮明對比。

    倒是跟徐荼的那一身,有幾分情侶裝似的搭配。

    偏頭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吃完了?”

    “恩。”徐荼乖巧的跟著。

    看著他拿了掛在門口的金色掐絲袖扣,就知道他這是要出門。

    拎了包,也跟了上去。

    等到大門關上,她這才舒了一口氣。

    “這阿姨是申叔派來的吧,幫誰做事,爺爺還是二叔?”

    徐又焉沒有說話,等進入了電梯,他才緩緩的開口,“今天人應該很全,二叔和大伯都會過來,爺爺叨念你很久了。”

    這話說的,徐荼才卸下來的精神不由的又打了起來。

    說到底,她這麽個沒名沒姓的外人,其實跟徐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當初跟著徐又焉回來,也不過是以為自己要當個幫家的小傭人。

    但架不住爺爺要把她放到火上炙烤著,想要做點模糊人眼線的事情,以至於這七八年來,徐家後輩都把她視為眼中釘似的。

    生怕那滔天的富貴爺爺一個腦子不正常,就全都給了她。

    但隻有徐荼知道,所謂的那份親情後麵,到底意味著什麽。

    可既然已經發生了,就總要麵對。

    這是逃都逃不掉的事情。

    徐荼擡眸看向徐又焉,“四哥,你保我今天無虞,若日後爺爺當真給了股權和資源,我一概不留。”

    電梯下行,空氣靜謐。

    水晶鏡麵的電梯門恰好可以映照出徐荼的表情。

    素淨寡淡的一張臉上半點粉末都未沾染,越發襯得一雙眼睛明亮。

    像是十幾年前,他被驟降的夜溫凍得毫無知覺,困倦饑餓以及身體的疼痛強烈襲來,在黝黑無光的深林中,野獸嚎鳴的聲音一點點透支著他的精神,以為自己即將要死去時,徐荼突然出現的時候。

    渾身戒備,像是隨時戰鬥的狼,眼眸也是這般晶亮。

    “山裏野獸出沒,我知道出去的路,你如果想活跟我走,但出去之後你帶我離開這裏。”

    徐又焉並不喜歡她這樣的眼神。

    仿佛他們之間隻是單純的交易。

    當下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可幾乎是剎那,他就又把手落了下來。

    他太了解徐荼。

    杯弓蛇影活下來的姑娘,哪怕他縱著她,慣著她,那點少得可憐的安全感也會讓她一有風吹草動就跑的飛快。

    就像四年前,一言不發的走掉,一去不回頭。

    若是再一次,隻怕他都找不得由頭把這丫頭拎回來了。

    徐荼被這一動作弄得一愣,可還未等說話,他已經把手放了下來。

    那寬大厚實的手掌拂過眼眶額頭留下的觸感被空氣裏的冷意很快吹散。

    徐荼的一顆小心髒這才漸漸恢複了正常。

    早晚要被徐又焉搞出心梗來!

    她在心底憤憤的腹誹了一句。

    “爺爺是肺癌晚期,放棄靶向和化療,目前在保守治療,身體和精神的狀態不錯,人在雁紫湖的療養院。”

    “他最近清了所有人,說隻想見你。”

    “咳,”這盛世厚愛讓徐荼承受不住,直接嗆了口水。

    這老人家更過分了!

    徐荼都能想到爺爺那矍鑠的眼眸裏閃著精明的光,琢磨著怎麽把她這個外來的小外孫女利用到極致,來攪和的大家晝夜不寧,好把狐貍尾巴一個一個亮給他看。

    就像她剛剛來到徐家,不過是個11歲的小姑娘,他就假模假式的閉著眼,任由她給他捶了整整一個下午的腿。

    以至於第二天徐荼的兩隻胳膊腫的像是蓮藕節,他也隻是故作驚訝的憐惜的說道:“哎呦丫頭,我不小心睡著了,想著你自然就停了,沒想到當真是個好孩子。”

    徐荼是後來才知道,那段時間她在老宅裏自以為犯錯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徐延國一手操辦的。

    誰能想到這位年逾七十的老人家,當年在戰場上說一不二殺伐果斷的主,後來最大的愛好就是逗著這個憑空掉下來的小孫女。

    樂此不疲。

    車是徐又焉自己開的,沒有叫司機,也沒有帶助理。

    車庫裏他慣來喜歡的庫裏南沒動,反而開了一輛白色的賓利歐陸。

    不算低調的車型。

    今天的一切都不太常規。

    但徐荼知道,這種情況下,隻怕是徐又焉連早上拿的那枚掐絲袖扣都是有寓意的。

    人心拿捏的分寸,是最微妙的。

    雁紫湖位於海城的城郊,雖不能說什麽寸土寸金的地方,但密林之中一汪碧綠的天鵝湖,是難得的美景。

    千餘畝的療養院裏住了不足百人,是有錢都難進的場所。

    徐荼走之前來過一次。

    彼時爺爺還耳清目明,是個身體健碩的小老頭,肚子裏蔫壞,樂得住在這裏圖清淨。

    卻不曾想這才幾年,竟然病重至此。

    雖然生離死別離開至親這種事情對徐荼來說已經習以為常,血緣的紐帶都尚且對她沒有製衡,更別說隻是幾年的撫育之恩。

    可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她托著腮,眼看著窗外的景色從城市變成遠郊,再變成山路,她不由的偏頭回看徐又焉,“我們不去看爺爺?”

    “先去處理一點別的事情。”

    =

    車子一路上山,路並不好走,帶著些許的顛簸。

    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岔路開始,就有車輛在前麵迎著,他們的車跟著,竟然停在了一個偌大的停車場內。

    徐荼下了車,仰頭向山上望去才發現,竟然是靈覺寺。

    海城的寺廟不算少,香火氣息更濃的則偏在江浙一帶,所以不少達官富商都不惜車途,去往大廟裏祭拜。

    靈覺寺是近幾年才旺盛起來的。

    聽說有權貴投了不少香火,寺廟得了錢翻新擴建,這才有了這水泥路和停車場。

    徐荼從不信這些。

    以前孫載怡每逢些重要時日總要陪著她外婆進香,徐荼還揶揄過她。

    大好的社會主義青年搞什麽封建迷信。

    倒是沒想到,徐又焉會帶她來這。

    前麵的車有人下來,佛袍加身,串珠帶頸,手裏還握了一串沉香持珠。

    迎著徐又焉走了過來,雙手合十作禮,“徐先生”

    “大殿做了清場,您請。”

    徐又焉客氣還禮,長身直立,衿貴雅胄,“有勞師傅”。

    當即跟著向寺內走去。

    餘光帶過徐荼,她很自覺地的跟了上去。

    進寺需要先爬不短的階梯。

    虔誠的人多半是從最腳下,爬足九九八十一階的,他們既是從半腰而上,就不是誠心。

    徐荼跟在徐又焉的身後,上了最後一階梯,抵達山門。

    山門巍峨,殿堂式的高聳。

    門外已經站著三四個師傅,同樣的佛袍持珠,見到來人,均雙手合十,態度客氣有禮。

    徐又焉端方持重,還了禮,被人簇擁著進了門。

    偌大的寺內空無一人,隻有大雄寶殿前大院正中擺放的香爐燃著虛虛的香火。

    想來就是剛剛的師傅說的,為了徐又焉的前來做了清場。

    徐荼的腳步放緩,沒有跟著進去,而是穿過遊廊,找了個廂房前的石凳坐了下來。

    徐荼是拜過一次佛的。

    山裏麵無廟,想要去求,要走至少三天。

    他們托了村長幫忙,這才搭了村裏出城的拖拉機,翻過大山,被放在路上,還要再走大半天,才能到。

    母親是去求子,一連四個女兒,再生下去,家裏吃飯的口糧都不夠。

    帶著徐荼,是要給她求個姻緣。

    作為村裏最漂亮的姑娘,不足十一歲,已經有不少鄰村前來求取,母親對聘禮還不算滿意,家裏口多,還要仰仗這筆錢繼續生子。

    那時候徐荼矮瘦,被母親摁在佛前,隻覺得那投射下來的目光威嚴端莊,卻又帶著讓人窒息的壓抑。

    她幾乎是把頭都要磕破,血漬浸潤了蒲團,險些被寺內的師傅轟走。

    可根本沒有用。

    徐荼現在都能想到那時候她渴求的心裏,她以為她抓住了生命的稻草,她跪求佛祖,不要讓她嫁人,她想讀書,哪怕隻把初中讀完,她也願意。

    可結果吶?

    徐荼仰頭望著天上飛過的鳥,空氣中彌漫著香火的氣息。

    這紅磚瓦房建的當真氣派,也不知是哪位權貴投了如此多的錢,是想要抵消心內的罪業,還是想求個下輩子榮華。

    若是有用,大概這寺廟門口的石磚早就被踏破,那蒲團早就被跪爛了吧。

    =

    徐又焉從住持那裏取了東西出來,就尋不到徐荼。

    還是一個灑掃的小師傅說,看到一個姑娘向後廂房走去,他穿過遊廊,果然看到徐荼坐在那長凳上,眯著眸子,頭靠著木柱。

    人瘦的掛不住衣服,羽絨服一裹,更看不出她。

    圍了大厚的圍巾,把一張臉堆了起來。

    也不知道她這幾年在外麵過了些什麽日子,把自己熬成這幅模樣。

    可到底也沒忍心吵醒她,隻隨意的坐在了另一個石凳上。

    徐荼幾乎是瞬時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擡眸就看到徐又焉坐在禪房外的石椅上。

    一身素黑,隻有腕間的表帶著一抹光亮。明明還是那個人,在這一刻卻覺得他好像綴了一圈水墨氤氳的光,與這廟宇融在一起,帶了幾分霽月風清。

    若是以前,徐荼一定不會用這樣的詞語描繪他。

    徐又焉那點不外露的頑劣全然用在了她的身上。

    他曾在深夜裏一遍遍喊著別人名字驚醒時,沖到她的房間死咬住她的脖頸不放。

    也曾經在不見五指的房間內,拉扯著她,枯坐一整晚。

    她見證過他心底深處最晦暗而隱秘的角落,一如他見證過她那如螻蟻般低微卑賤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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