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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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成三聖母後跟哪吒四處添亂!
    逢春以後,村子裏的小孩兒接二連三地死去,楊嬋對此無能為力,隻能作為守靈人,讓他們在離去時不至於太過痛苦。
    漸漸的,村子裏的喪葬事務裏總有楊嬋的身影。
    哪吒到這時再說不出楊嬋遊手好閑,多管閑事,荒廢修行的話了。
    楊嬋微薄的靈力也幾乎用在這上麵了,等到了除夕到來時,楊嬋才算消停。
    除夕意味著新的一年即將到來,即便遭遇了饑荒,村民們還是想在這一天過得好一點,哪怕是奢侈的用後幾日的糧食來填補除夕那夜的空缺,讓之後都沒有飯吃,也要如此。
    除夕快要到來時,李府上下也很熱鬧。
    李靖手裏那些做不完的政務可以宣布告一段落,跟隨異人遠走他鄉,在異鄉求學的遊子也終於可以回家。
    接到哪吒頭上倆位哥哥要回來的消息,李夫人歡天喜地,她拿著信,像個小姑娘一樣,在空曠幽深的宅院裏穿梭,從後宅跑到了前宅,推開了李靖的房門。
    李靖正拿著竹簡與哪吒沉默著相對而坐。
    李夫人冒冒失失地闖進來時,他轉過頭,眉頭輕皺,問“怎麽了”
    李夫人跑出來的那一身熱氣被他輕皺起來的眉頭一下子驅散,她心中的激動之情散了大半,又從小姑娘變成了端莊有禮的李府夫人,朝李靖行禮,而後拿出那兩封信,說“金吒和木吒今年過年會回來。”
    李靖聞言,心裏其實也很高興,但他總是板著個臉,不鹹不淡地說“回來就回來,又不是什麽大事,往常沒有他們,這年,我們不是照樣過過去了”
    哪吒依著窗戶,望著楊嬋住的方向,暗暗腹誹李靖虛偽。
    李夫人被人訓慣了,尤其是被李靖訓慣了,除了在哪吒身上有些堅持外,總體上看來是個毫無主見又軟弱可欺的人,她聽到李靖這麽說,立馬表現得有點慌張,她躊躇許久,說“夫君,那今年府裏還是像以往那樣安排嗎”
    李靖瞟了李夫人一眼,說“你是當家夫人,有什麽自然要你去安排,問我做什麽”
    李夫人更為慌張。
    哪吒看不下去了,他轉過頭,對李夫人說“娘,你怎麽開心就怎麽辦,大辦特辦都行。”
    李夫人沒有應聲,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李靖。
    李靖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就隻是坐在那,良久,慢悠悠地說“你做了那麽年的李家夫人,有些道理,不需要我再教你了吧”
    李夫人一顫,眨眨眼,似乎想起什麽不太美妙的回憶,垂下眼簾,說了一聲好,然後施施然地退出了書房。
    哪吒見李夫人走了,也跟著站起來,往外麵走。
    李靖喊住了他,他問“你要又去找楊嬋”
    “嗯。”
    “你兩位兄長今年好不容易回來,你老實在家裏給我呆著。”
    金吒和木吒都是李靖十分滿意的兒子,相處起來,那叫一個父慈子孝,與他們
    相比,哪吒與李靖的關係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哪吒隻知道自己頭上有兩個兄長,但與他們素未謀麵,畢竟,他很小就被太乙撿走養了,十幾年沒回家,連自己親娘也覺得生疏,更別提兩個不常回家的哥哥了。
    以前都沒見過,哪吒覺得沒必要以後再多添一筆聯係。
    畢竟,光李靖和李夫人兩個人就已經夠他受了。
    “不呆了,”哪吒擺擺手,“今年我去楊嬋那過年去。”
    “荒唐”哪有去別人家裏過年的
    “不荒唐,”哪吒摸了摸下巴,暢想了一下,竟然笑出聲來,他開心地說,“我覺得挺好的。”
    李靖見哪吒意已決,忍了又忍,捏著鼻子,終於認了楊嬋。
    他說“楊嬋住在農家,那也不是她的家,你既然想跟她一起過年,不如把她帶到家裏來。”
    可惜,哪吒不接茬,他老實說“她不喜歡我家,我不希望她不開心。”
    李靖額上青筋直冒,他問“按你這麽說,楊嬋來家裏,還得是她大發慈悲了”
    哪吒點點頭,毫不猶豫地回“是這樣。”
    李靖頭疼不已。
    今年金吒和木吒兩個孩子都回來,他是決計不會給哪吒胡鬧的機會的。
    他摁了摁額頭,陰陽怪氣地說“那我讓管家親自走一趟,懇求她大發慈悲,來家裏做客。”
    要不說是在李府幹了幾十年的老管家呢
    殺人放火,毀屍滅跡,執掌中饋,操勞家事
    就沒有他不會的。
    李靖命令下下來,當天晚上,楊嬋就一臉懵逼地坐著轎子來到了李家。
    管家走在轎子前,喜氣洋洋地喊“小少爺,楊姑娘來咯”
    楊嬋被人力轎子晃得頭暈眼花,掀開簾子,正好瞅見了等在門口的哪吒。
    許是過年的緣故,哪吒今日穿的那叫一個光彩照人,紅紅豔豔的能晃瞎楊嬋的眼睛。
    是不是打開簾子的方式不太對
    她揉了揉眼睛,放下簾子,過了片刻,又打開。
    結果哪吒還是那副閃瞎人狗眼的打扮,這回他都不倚在門口了,他走到轎子前,朝楊嬋伸出手,讓她下來。
    楊嬋牽著他的手,從轎子裏走出來,困惑不已,她悄咪咪地對哪吒說“我怎麽覺得怪怪的”
    哪吒寬慰她“我家就是奇奇怪怪的。”
    楊嬋還是覺得不對,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抬頭,又忘記該說點什麽,把頭埋下。
    什麽奇怪來著
    哪吒把她牽進李府,走過幽深的走廊,一路上,楊嬋都接受了李府上下的注目禮。
    那眼神難以忽視,黏在楊嬋背後似的,撕也撕不開。
    她和哪吒來到主堂,李夫人、李靖以及哪吒的兩位哥哥已經其樂融融的聊成一團了。
    李夫人看到哪吒,笑著說“趕快坐著。”
    李靖則將入座
    的他倆忽視掉,專心跟他的好兒子們聊天。
    木吒性格隨和,問什麽說什麽,從不多言。
    金吒性格爽朗,大的小的什麽都說,逗得李靖這般嚴肅的人也哈哈大笑。
    李夫人挨在李靖身邊,矜持地用衣袖遮住臉,輕輕笑。
    哪吒和楊嬋在桌子上就像是局外人,隻能聽著他們熱鬧,但他們也不介意。
    他們一個專心吃飯,一個專心喂飯。
    哪吒那些吹上天的牛逼,終於在此刻李府的宴席上,一次性彌補。
    山珍海味,精美小食,樣樣俱全。
    哪吒邊喂邊問“好吃嗎”
    楊嬋飯桶無比,嘴裏塞滿了美食,連說話的空間也沒有,給哪吒比了個大拇指。
    哪吒樂了,又往她嘴裏喂東西。
    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眼看著要把楊嬋喂成個永遠鼓著腮的小倉鼠。
    當筷子又一次抻到自己嘴前時,楊嬋發現席間其他人的目光轉移到專心幹飯的她身上,她一哽,差點沒噎死,連忙拍開哪吒的手,讓他注意注意場合。
    哪吒把酒水遞到她手裏,楊嬋眼疾手快地接過,然後一下子灌到嘴裏,哪吒轉過頭,聽到李靖問“你兩位哥哥回來了,怎麽沒見你跟他們打招呼”
    哪吒回“沒空。”
    他忙著喂飯桶呢。
    楊嬋縮在後麵,尷尬地在他背上來了一巴掌。
    木吒見狀解圍,他主動朝哪吒打招呼“這便是哪吒吧,好久不見,我是你二哥,木吒。”
    哪吒回“我們倆就沒見過。”
    木吒一頓,李靖臉一黑,金吒哈哈大笑。
    楊嬋又糊了哪吒一巴掌。
    金吒笑著說“三弟好有個性。”
    “那我就不說好久不見這種虛頭八腦的話了,”他說,“哪吒,你好,我是你素未謀麵的大哥。”
    哪吒這回不懟人了,他淡淡地“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李靖終於開口“哪吒,你的禮數呢”
    哪吒回“我沒有這種東西。”
    眼見父子倆劍拔弩張又要鬧起來,木吒連忙說“父親,都是一家人,今日又是喜慶日子,就不要講這些了吧”
    “是啊爹,”金吒笑著說,“哪吒還小呢,道理慢慢教就行了,不要著急。”
    說罷,他又樂嗬嗬地對一直被無視的楊嬋說“小姑娘我還從未見過,你是哪吒什麽人呢”
    小弟
    徒弟
    隨手撿的流浪狗
    楊嬋大腦飛速運轉,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上桌子的回答。
    幸好,金吒在她長久的沉默中,了悟了楊嬋的尷尬,善解人意地說“哦,我懂了,你是他在外修行結交的好朋友吧”
    楊嬋一愣。
    哪吒卻捉摸著“朋友”兩個字,心裏莫名一暖,人生不過“親朋好友”四個字,哪吒以前沒有朋友,但現在有了
    ,他主動回應道“她是我的朋友。”
    金吒笑眼彎彎。
    木吒在一邊偷偷說“哥,我怎麽覺得他倆不像朋友呢”
    金吒笑眯眯地對自己親愛的弟弟施用了禁言咒。
    為了家宅安寧,就暫且犧牲一下小我吧,我親愛的弟弟喲。
    木吒被迫住了嘴,又是幾輪推杯換盞,哪吒看的無趣,帶著吃飽的楊嬋出去晃悠了。
    李靖和金吒喝了上頭,也沒再罵他,最多再提及他那個寶貝朋友時罵一句“什麽朋友,我看是狐朋狗友。”
    金吒聽著了,笑著“欸”了一聲,給李靖把酒滿上,不讓他再說這些傷人的話。
    因為金吒在,哪吒好歹沒有大鬧宴席還李府一片安寧,他就算聽到“狐朋狗友”的話,也隻是捂住了楊嬋的耳朵,沒讓她聽見。
    楊嬋一出李府就是又一場熱鬧。
    舞獅隊頂著年獸的腦袋在街頭巷尾晃悠,呼的人潮洶湧,歡笑聲如海潮一般撲麵而來。
    即便是這樣的荒年,陳塘關的年關依舊熱鬧,人們卸去一冬的愁眉苦臉,在熱鬧的街頭巷尾,喜笑顏開,感慨著又是一年的過去。
    人流太多,但即便是過年夜,這種熱鬧的日子,陳塘關的人還是不敢往哪吒身邊湊,幸得此,楊嬋逛街逛得十分舒服。
    被節日熱鬧的氣氛所感染,她在繽紛的彩光中一蹦一跳,哪吒喊她一聲,她就轉過身,倒著走。
    她笑眼彎彎,俏皮地對著哪吒倒著走,她倒著走,厚實的藍色大氅就順著風將她團團包裹,看上去暖和又喜慶。
    楊嬋方才在席間喝了點酒,這會兒酒精上臉,在雞蛋一樣的圓臉上滾出兩團酡紅的紅雲來。
    比起剛遇見的時候,楊嬋似乎長高了一些,也變瘦一些,臉上的嬰兒肥消散了許多,彎彎的眼睛在不笑時總是藏著很多東西。
    她走的過程中,手鐲總發出叮鈴叮鈴清脆的響聲。
    她有些醉了,不曉得為什麽自己怎麽這麽吵,她東找西找,找出了手腕上的罪魁禍首。
    她看著看著,遲鈍地揚起了眉毛,對哪吒說“你送我的東西好吵。”
    哪吒點點頭,深以為然。
    楊嬋看到哪吒點頭,又莫名其妙地笑了,她壞心眼地說“吵點好,最好能吵死你。”
    哪吒失語片刻,就見楊嬋立在原地,對著他,揚起手腕上的手鐲,一個勁兒地搖。
    叮當聲自然比不過街頭巷尾喜慶的笑聲和鑼鼓聲,但是哪吒就是隻聽得到她手裏的鈴鐺聲。
    楊嬋笑成一朵花了,她上前一步,顯擺著“是不是吵死你了”
    哪吒笑著說“當然吵死我了。”
    笑完,他低頭看著楊嬋臉上的酡紅,溫聲說“楊嬋,你醉了。”
    楊嬋遲鈍地想了片刻,然後慢吞吞地回“還好吧。”
    好什麽呀
    哪吒別過臉,偷偷嘲笑她。
    楊嬋走過來,踩了他一
    腳。
    哪吒笑出聲來。
    楊嬋挽住他的胳膊,整個人往下墜,說“對,我就醉了,你就這樣把我拖回去吧。”
    “拖到哪裏去”
    “當然阿大家裏,”楊嬋皺了皺鼻子,說,“我可不想在你家過夜。”
    楊嬋不喜歡他家是很明顯的事,但哪吒不喜歡阿大家也是很明顯的事。
    他說“我才不會把你拖到那裏去。”
    楊嬋又站起來,鬆開手,老氣橫秋地歎道“就知道指望不上你,我自己走回去吧。”
    哪吒看著熱鬧的巷道,新年時,陳塘關的燈火會徹夜通明,直到第二天天亮,但是鄉野裏可沒辦法這般奢侈,楊嬋回去,該走黑黢黢的路了。
    鄉間夜晚,什麽也看不見,危機四伏,楊嬋就這樣一個人回去肯定是不行的。
    他拉著楊嬋買了一盞昂貴的用絲綢和竹條編成的燈籠。
    這燈籠還怪喜慶的,上麵寫著字。
    楊嬋捧著燈籠,借著光,去看上麵的文字,隻見它前麵寫著“平安”,後麵寫著“順遂”,又笑了。
    她接過哪吒遞過來的燈,看著這漂亮的燈盞,又看了看他們周遭流動的人群,在燈火明亮的屋簷下對哪吒說“老大啊,活著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哪吒沒有回應。
    “我有時候累了,會想想為什麽爹娘、阿兄、你還無數的人對我說過的好好活著到底有什麽意義,我為人蠢笨無知,又生性倔強,愛鑽牛角尖,這個問題對我太深奧了一些,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她抬起頭,對哪吒說“可是就在剛剛,我好像明白了一些。”
    哪吒問“你明白了什麽呢”
    “人活著在世上總是為了一兩個獨特的瞬間,我或許也是為了這些瞬間才堅持到現在的,”她醉了,有些無法宣之於口的感情終於還是失了分寸地擺在眼前,她心跳如鼓,緊張地渾身都在顫抖,她說,“哪吒,我或許是為了與你的此時此刻,才活到現在的。”
    哪吒一怔,他微微張大嘴巴,還未解明楊嬋的意思,楊嬋就已經在話出口的瞬間,立刻冷靜下來。
    她在燈火閃爍的人間,再一次和這位從天而降的神明劃清界限。
    她提著燈,臉還紅著,但人已經徹底醒了,她頓了頓,在哪吒還未說話之前,解釋道“不過這世上人海茫茫,人與人之間,總會有那麽幾個特別的瞬間,這雖然珍貴但也沒什麽稀奇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會一直活下去的,時間隻要夠長,就總會相逢讓我靈魂震顫的下一個瞬間。”
    她轉過身,不再看哪吒,她說“天晚了,我該回去了。”
    “我送你吧。”哪吒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不用了。”
    然而,哪吒不是她拒絕就會老老實實聽的人。
    他拿走楊嬋的燈,帶著她離開陳塘關,走過鄉野,最終在月亮高掛時,將她送到了阿大家。
    手裏的燈還在閃爍,發出昏黃的亮光。
    哪吒將手中的燈遞給楊嬋。
    楊嬋看著他,沒有接過燈,反而上前,輕輕擁住了他。
    隻一瞬間過後,她又退回了安全距離,她拿過哪吒手裏的燈,對他笑著說“新年快樂。”
    “明天見。”楊嬋說。
    “明天見。”哪吒回。
    哪吒一步三回頭,在楊嬋的目送下,終於離開了村子。
    楊嬋臉上的笑散去了,代之以疲憊。
    但半晌過後,她又掛起笑臉,從懷裏拿出今天從李府裏打包的糕點,推開門,喊“阿大,玉琮,我給你們帶了好吃”
    她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她看見阿大和玉琮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
    她臉色忽變,連忙進屋,然而屋子卻在她進門的下一瞬間,緊緊關上了。
    楊嬋條件反射地轉過頭,卻被什麽人蒙住了眼睛,她似乎聽到一位少年的聲音。
    他聲音清幽,仿佛竹林間的清風,他含著歉意,說“姑娘,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