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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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成三聖母後跟哪吒四處添亂!
    哪吒走後,太乙手持拂塵來到了重傷的石磯身邊。
    石磯的八卦龍須帕已破,大勢已去,她勉力從地上爬起來,聽到太乙說“你的名字在封神榜上。”
    石磯一怔,抬起頭,問“什麽意思”
    “天庭初建,急需封神,天帝下達封神榜,天尊和通天教主已經簽字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石磯忽然激動起來,“我的名字怎麽會封神榜上”
    沒有人會願意上封神榜,尤其他們本就是自在逍遙的散仙,上了封神榜等於失去了永生的自由,屈從於天庭,比死還要難受。
    “這名字是誰定的是誰”
    太乙抬頭望天,道“封神榜是仙間神物,出現在這上麵的人皆由天定。”
    “誰也做不了主。”
    “不可能”石磯看著他,厲聲問道,“那你有沒有上封神榜”
    太乙道“沒有。”
    石磯忽然大笑,說“我懂了,我懂了”
    “什麽天定封神一事教主不想管轉交給了天尊,而天尊不顧同門情誼,借此事要排除異己,把我們截教中人釘死在那狗屁的天庭。”
    “是不是”
    太乙沉默了,他俯視著石磯,說“石磯,封神之戰在教主落筆的那刻就開始了,這一切的主動權是他放棄的。”
    “放屁誰會料到同門師兄會對自己下手,我們教主乃至情至性之人,和天尊相鬥萬年,所有的手段都是放在台麵上的,”石磯一字一句地說,“哪裏有人會料到那高高在上自比盤古天道的天尊大人竟然使些上不了台麵的算計,要將截教害死”
    石磯對天尊不敬,太乙大手一揮,封了她的嘴。
    但即便封住了嘴,石磯依然怨毒地盯著他。
    太乙平淡地說“封神之戰本就不是正義之戰。”
    石磯吐出一口血,竟然生生撕開了封印,她淒厲地喊道“你們闡教陰毒,妄稱鴻鈞之徒”
    太乙低頭看著她,良久,他問她“石磯,你們截教哪裏無辜”
    “截教三教九流縱橫,雖說有教無類,可你們大多數人妖性難除,就如你,骷髏山白骨洞是由多少人族的白骨累就才成的”
    石磯一頓,又聽太乙說“你們這樣的妖怪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就等於會帶來更大的災難。”
    他斬釘截鐵地說“這樣的截教不是正統。”
    他問“我給你兩個選擇,乖乖在封神榜上寫下你的名字,然後走上登仙梯,去往天庭。”
    “不可能”石磯打斷了他的話,“我永遠不會讓你們奪去我的自由。”
    “寧死不從”
    太乙眼睛轉下來,慢悠悠地說了另一個選擇“要麽就死著上封神榜。”
    石磯冷冷地瞪著他。
    太乙拂塵輕掃,九龍神火罩從天而降,將石磯包裹進去,罩中大火不絕,遠
    比哪吒手裏的勢大,石磯一開始還能忍著不喊,但到後來,疼痛已經完全蠶食了她的理智,她大叫出聲,淒厲的叫喊聲回蕩在山穀中。
    太乙卻麵無表情,與哪吒是一模一樣的涼薄。
    兩刻過後,石磯的哀叫聲停了,罩中的火也停了。
    九龍神火罩自動打開,掉出了石磯的真身。
    一顆小小的、小小的,玄黃頑石。
    她的原身掉落在山川草木之間,原歸自由的天地,靈魂卻被永遠禁錮在封神榜上。
    不得往生。
    太乙抬頭望著上天,歎道“哪吒劫數已至,我的殺生劫也來到了,師叔啊,這一關該如何過去呢”
    楊嬋一直等在山澗,她從白晝等到黑夜,寂靜的山穀裏回蕩著鬼泣一般的哭聲。
    她聽得發抖,忍不住緊緊抱住自己,卻還是感覺害怕。
    她點亮了手中的蓮燈,幽幽的燈火照亮了寂靜的山穀,她提著燈,站起來,將鬼泣途徑之處照亮,什麽也沒有看見。
    她輕輕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大驚小怪,又坐了下來。
    等待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在等待的時間裏一刹那是很久很久的。
    楊嬋從天亮等到天黑,從漫長地等待中蘇醒,抬頭望著天上的星辰,她差點以為自己度過了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雲華死前也這麽說過。
    作為黏在爹娘身邊長大的小討債鬼,她其實,一點不了解爹娘。
    來到這個世界時,他們就已經很相愛了,楊天佑偶爾隨軍出征,出行不過一日家書便有數封,事無巨細地匯報近況,楊嬋偶爾也會好奇纏著雲華給自己念楊天佑寄來的家書。
    但雲華總笑著打發她,不給她看信的內容,獨自一人一遍遍看完那用絲綢寫就的珍貴的家書,藏在她好像什麽都能裝下的袖子裏,將嘟著嘴的楊嬋抱起來,圍著空寂的楊府裏轉圈圈。
    後來,楊嬋看到了信的內容。
    一句話也沒有提她和兄長,上麵字字句句全是雲華。
    楊戩跟她說,那不是家書,是情書。
    情書。
    雲華袖子裏藏了那麽多,楊嬋覺得都可以做好幾件衣服了,那這情書的到底有多厚啊。
    楊戩笑著揉了揉她的頭,說“厚的不是書信,而是情誼。”
    那這情誼也太厚了吧。
    楊嬋寫一個字都嫌煩,楊天佑還能寫那麽多。
    出於好奇,楊嬋問了雲華,他們之間的情誼到底有多深厚。
    雲華做了一個奇怪的比喻,她說“比昆侖山積攢萬年的雪還要深厚。”
    這個具象的比喻對楊嬋來說還是有點抽象。
    畢竟,她一個沒見過海的土包子,當然也沒有見過漫山的雪。
    土包子楊嬋換了個問題“那阿娘為什麽要嫁給爹呢”
    雲華沉默了很久,然後回答地更奇怪“我已經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看了他很久。”
    “多久”
    “九生九世。”
    這是第十世。
    而她守候千年,隻有一世越界。
    雲華講話很多時候都是超出常理,她和楊戩常常就是聽過就算,不會放在心上,盡管有時這位努力正常的母親會對著楊嬋會泄露出她竭力克製住的瘋狂。
    楊嬋當時沒有察覺到,而今獨自一人滯留在空寂的山穀中,在焦急而漫長的等待中,忽然看清了雲華近乎癲狂的執念。
    血脈相傳,楊嬋當年沒能理解的瘋狂如今一點一點的繼承到自己身上。
    楊嬋提著燈,在心裏數秒。
    如果,一刻過後,哪吒還沒有回來,她就會親自去找他。
    心跳聲隨著一聲又一聲數秒聲變得越發急促,楊嬋沉浸在焦慮之中,沒有察覺到不詳之感早已慢慢在心中升起。
    一刻過後,在最後一秒落下時,楊嬋聽到了腳步聲。
    那腳步聲輕巧卻穩健,與哪吒的大不相同,但楊嬋還是“驚喜”地睜開眼,提著燈照亮來者,喊“哪吒”
    太乙手持拂塵,麵帶微笑,神情卻冷漠,說“楊姑娘。”
    刹那間,楊嬋像是迎麵被潑了一頭冷水,在冬寒未過的初春,凍在了風中。
    太乙讓她那不詳之感徹底落實,他幻化出一把飄著寒光的寶劍,朝她走來。
    他說“哪吒走了,接下來的路我帶你走。”
    “這是太阿劍,好生收著。”
    楊嬋無視了這些話,冷眼看著他,問“為什麽是你來了”
    “他走了。”
    “他為什麽走”
    “嗬。”太乙輕笑了一聲,讓她向後看。
    楊嬋向後看,卻什麽都看不見。
    她隻是個凡人,藏在這清幽的山穀裏,很輕易地就被山川遮蔽了眼睛。
    太乙替她看了陳塘關和哪吒的劫難,並一一講給她聽。
    楊嬋聽了始末,僵在原地,聽太乙說“他要我給你帶句話。”
    楊嬋顫抖著抬起頭,將這句在之後數年即將成為她噩夢的話,念給她聽。
    他說“哪吒讓我告訴你
    天色已晚,更深露重,別等我了,回家吧。”
    “楊姑娘,”太乙又說,“天兵已至,我帶你離開陳塘關。”
    楊嬋木訥地低下頭,看了看那把沾著血的太阿劍,又看了看太乙那隻朝她伸來的手,躲鬼一般,往後一退。
    她張了張嘴,喃喃道“我不。”
    “楊姑娘,聽話,”太乙歎道,“跟我走罷。”
    “我不。”楊嬋激動起來,“我不”
    太乙抓住了她的胳膊,打算將她直接帶走,不想,楊嬋手持蓮燈,用神光推開了他。
    她將太乙看作了仇敵,拿著寶蓮燈,一句廢話也不說,轉頭就跑。
    太乙沒有阻止她,他立在原地,看著楊嬋直奔陳塘關毫不猶豫
    的背影,一動不動,似乎對今日的一切早有預料。
    他歎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呐。”
    在楊嬋拚命地奔向哪吒時,哪吒已經抵達了陳塘關。
    他渾身是傷,猩紅的血濺在他的臉上和脖頸間,在清冷的月光下猶如羅刹,踉蹌地走在路上。
    陳塘關已經被大海包圍,沒有出路。
    哪吒丟出乾坤圈,劈開了由海浪築城的城牆,然後從海走向海。
    陳塘關中民怨四起,他們知道了今日這場滅頂之災來源於那關中四處闖禍的三少爺,咒罵四起。
    平日裏積攢的恐懼與怨氣在死亡麵前通通宣泄出來。
    憤怒的百姓們在海的包圍下,將他們曾經愛戴的李大人的家園團團圍住。
    他們拿著武器與陳塘關的將士打了起來,然而,將士們也惱怒於哪吒闖下的大禍,根本不想維護李家,在盡責保護李府的同時,和百姓們一齊叫嚷著
    “李大人,不要再包庇哪吒了。”
    “為了一城百姓,將他交出來吧”
    李靖站在李府中,聽得到民怨,也看得到大災,他摟住害怕得哭成一團的李夫人,對府中擠成一團的神仙們說“子不教父之過,李靖可以死,懇請各位放過李家和陳塘關吧。”
    他這一日連著經曆龍王和石磯一事,到了晚間陳塘關大災已對哪吒失望透頂,他不期待哪吒這麽個胡作非為、隨心所欲的孽障可以回來認罪。
    他年少登上昆侖山修行,卻從未看到這麽多真正的神仙,他想,李家在哪吒手裏算是徹底完了。
    李夫人哀哀哭泣,六神無主“夫君,到底該怎麽辦哪”
    李靖想罵你生的好兒子
    可是在這種關口,他又罵不出來了。
    李夫人出身低微,又在年幼無知的時候嫁給了他,幾乎將他看作了天,除了哪吒的事,她自嫁過來就從來沒有過任何反抗。
    低順、低順、永遠低順。
    就算有錯,也全錯在他。
    他抱著李夫人,安慰道“沒關係,我會護好你,護好李家的。”
    龍王們不知道天庭的神仙們會大駕光臨,一問也是來找哪吒算賬的,頓時腰杆子直了,脾氣硬了,狐假虎威起來,不等眾位神仙多說,喝道“李靖,少廢話,我要你的命做什麽把哪吒交出來”
    哪吒要是真在,還用他們喊李靖早把人趕出來了。
    李靖說“我不知道哪吒在哪裏。”
    “放屁”東海龍王指著自己的鼻青臉腫,對李靖罵道,“你能不知道今天就是你給哪吒報信,讓他去打我的。”
    “李靖,你披著一張忠賢良臣的皮,可是背地裏卻縱容出一個無法無天的兒子,你是什麽人,我會不知道”
    李靖百口莫辯,歎了口氣,還是說“子不教父之過,眾位仙家可以拿我的命,但萬萬不要牽連李家和陳塘關。”
    在憤怒和僵持中
    ,哪吒越過山海來到了陳塘關。
    他慢悠悠地趿著步子,走到了人聲鼎沸處,一路上那些沒有膽量拿起武器的百姓都怨恨地看著他,對著他指指點點。
    “那是不是那個混賬”
    “就是就是,欸,你別指著他,萬一他把你殺了怎麽辦”
    “不會吧”
    “怎麽不會,他自小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自生下來到現在陳塘關就受他牽連沒有消停過,誰都不敢靠近他。”
    “哎,李大人真是可憐,一世英名竟然有這樣的兒子。”
    “當官的可憐哼,你看看頭上這海,不如可憐可憐我們這些小老百姓。”
    “那是哪吒吧”
    “是哪吒”
    “他闖了這麽大的禍怎麽敢回來”
    “他幸好回來了,不然我們可就倒黴了。”
    “哎,這種混賬怎麽不早點死”
    哪吒步子忽然停了,轉過頭,看向那個人,那人被他嚇了一跳,連滾帶爬地跑開,其餘人怕哪吒上前,警惕又怨恨地盯著他。
    哪吒被他昨夜拯救的百姓憎恨著。
    人心複雜又善變,所以,哪吒從不愛插手凡間事。
    他立在原地,有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年朝他丟了一顆石頭,緊接著,又有無數石頭向他砸來,他們罵道“要不是因為你,我們不會觸怒龍王,遭受此劫”
    哪吒的傷口留出了更多的血。
    這些脆弱的人,輕輕一彈指,就死了。
    哪吒不打算同他們計較。
    他照舊向前,然後走到了李府門口。
    那些打成一團的人,注意到他,大聲嚷嚷道“是哪吒哪吒回來了”
    他們立即站在一起,齊心協力地朝他衝來。
    人太多了,哪吒都要擠不進去了。
    他輕嘖一聲,漂浮在身邊的混天綾抽出,輕撫過去,撥開擁擠的人潮,讓開了一條空蕩蕩的路。
    他一出現,叫罵的龍王一下子不敢說話,消停了。
    李靖夫婦也愣在原地。
    他們根本沒有料到哪吒能回來。
    但他真的回來了。
    哪吒一句話也沒有說,他抬頭,默默看向父母,李夫人捂住嘴,還沒哭,就伸出雙手要擁抱他,但她還未過來將她的孩子擁入懷中,李靖就大步上前,狠狠扇了哪吒一巴掌,打得哪吒別過臉去。
    哪吒轉過臉,看著李靖指著他,手指顫抖著,平時難聽的話,竟然怎麽也沒說出來。
    他喊“爹。”
    卻沒想到,那所謂咽下的話釀成了更加惡毒的言語,他說“當年我就不該心軟將你丟到荒山上,而應該直接將你殺了,不然,哪裏會有今天滔天的禍事”
    哪吒一句話也沒有說。
    李靖對他失望透頂,而他那短暫升起的對父母的期待也被這一巴掌徹底澆滅。
    他們的父子情,早已走到盡頭。
    龍王有了兄弟們和其他神仙的庇佑,有了骨氣,他說“哪吒,你殺了我的孩子,搗毀了我的龍宮,今日是你罪有應得”
    哪吒抬眸,問殺也殺了,鬧也鬧了,你想怎麽辦”
    “我要你的命”
    哪吒嗤笑道“我的命你倒是敢要。”
    “老東西,你有那個命去取嗎”
    “我是沒本事取,可是,”龍王說,“這一城人的命和李家人的命,我拿起來卻簡單得很。”
    太白扇開扇子,對金烏說“好囂張的龍。”
    金烏翻了個白眼。
    弱水悄悄說“龍王狐假虎威要不要稟報君上”
    金烏又翻了個白眼“你當他管啊”
    仙界和人間界限分明,帝俊在世愛管閑事,到了昊天手上,對待人間完全是任由它自由生長的態度,從不插手人間事。
    哪怕人間變成烈獄,他也不會管的。
    太白這時插嘴喊道“哪吒,我不要你的命,但是你得交出楊嬋。”
    哪吒掀了掀眼皮,懶怠地說“楊嬋是誰不認識。”
    金烏暗罵道“跟他師父一個德行。”
    太白“嗬”了一聲,心思一轉,反應過來“看來你把她偷偷放了。”
    “哪吒,你以為我們找不到楊嬋,就殺不了她,也牽連不了你師父了嗎”
    哪吒麵無表情。
    太白道“哪吒,你要為了一個楊嬋放棄李家嗎”
    哪吒皮笑肉不笑“我是什麽大人物怎麽大的小的,老的少的,誰都要拿別人來威脅我啊”
    “哪吒,你是真不怕死,是嗎”
    哪吒笑道“我要是死了,就好了。”
    這輩子過的怪沒意思的。
    早死早超生啊。
    金烏挑眉,說“又白來一趟”
    “不,”太白隱在天兵之後,還不死心,“再等等。”
    他又對哪吒說“天帝畢竟是楊嬋的親舅舅,他不一定會讓楊嬋去死,但你包庇楊嬋必定死劫難逃。”
    哪吒神情微動,太白以為有戲,走上前去,壓低聲音,說“東海一事,龍王也有不對的地方,隻要你願意交出楊嬋,天庭可以出麵從中調停,到時候是有利三方的事。”
    哪吒木著臉聽了這話,在太白以為他要鬆口時,聽到他說“我不知道誰是楊嬋。”
    太白一愣,皺著眉問“她給了你什麽,讓你如此包庇她”
    楊嬋隻是個凡人能給哪吒什麽
    太白心思一轉,眉頭皺得更深“難道她將寶蓮燈交給了你”
    哪吒突然笑了。
    太白問“你笑什麽”
    “我笑,”哪吒慢條斯理地說,“你們這些天庭的神仙很沒有意思。”
    太白臉色微變,沉默良久,沉聲道“看來是我誤會你了,沒想到太乙帶出來一個蔑視天庭的弟子。”
    “好,既然你做出了選擇,那就去死吧。”
    哪吒轉過身,環顧四周,神仙們、龍王們、李家人,以及那厚重的門外擁擠的人。
    因為蔑視神靈有罪,所以,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
    但是哪吒不會因為加諸在身上的所謂的罪狀就去死,他的目光停留在李夫人的身上。
    父子情已斷,唯一可以絆住他腳步的隻有他摯愛的、愚昧的、可恨的母親。
    他走上前來,李靖抬起手擋住了李夫人,哪吒停住腳步,留在幾步之外,對李夫人說“您的恩我這輩子還了,下輩子,您就不要用恩情來困住我了。”
    李夫人一怔,眼裏的淚花停了,她真心實意地產生了困惑。
    她不懂,她的愛怎麽會成為負累。
    她不懂,她付出了一切生下的孩子怎麽會因為她而如此痛苦。
    他手中化出一把劍來,他將他憎恨又無法逃脫的枷鎖擋在身後,對著神仙們將劍架在了脖頸前。
    李靖儼然沒有意料到哪吒會這麽做,愣在了原地,李夫人見狀則衝了上去,然後被幾位小神抓住,李夫人瘋狂掙紮,聲嘶力竭地叫喊。
    哪吒轉過身,對龍王說“這麽想要我的命,那就好好受著。”
    他聽著李夫人的哭喊聲,聽著陳塘關百姓的叫罵聲,聽著龍王的咒罵聲,望著遠方的星辰,說“這恩、這債、這仇,今生今世,一筆勾銷。”
    “哪吒”
    熟悉的聲音將一切的喧嘩都撥開,銀鈴輕響,哪吒動作一滯,鋒銳的刀刃割開了脖頸外的一層皮膚,血從裏麵冒了出來,他轉過身,看到了奮力從擁擠的人潮中奔來的楊嬋。
    太白連帶著其餘的天庭眾仙瞬間激動起來“是楊嬋”
    真的是楊嬋
    楊嬋像是看不到這些要她性命的仙人一樣,她撥開了人海,朝哪吒伸出手,對他說“我們走吧,我帶你走。”
    哪吒一身是血,滿身煞氣,神鬼難辨,目光在落在楊嬋身上時卻異常的溫柔。
    他問“去哪呢”
    楊嬋一頓,照著他們之前預演過的台詞,在同一片月光下,對哪吒說“隨便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去我想去的地方。”
    哪吒眼眶微紅,眼中隱隱含有淚光,但這似乎是幻覺,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便又什麽都沒有了。
    他回“我不管去哪,都在這裏。”
    一模一樣的對話再一次重演。
    “因緣未斷,我這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這裏。”
    楊嬋臉色一白,渾身顫抖,手卻伸得更近。
    她還在掙紮著把泥潭中的人拉出來,她說“求求你了,跟我離開這裏吧,不論生死,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龍王怕哪吒反悔,趕緊說“哪吒,你真要不顧陳塘關和李家了嗎”
    未曾想,哪吒絲毫反悔的意思都沒有。
    他這一生飽
    受禁錮,愈是向往自由愈是痛苦,在痛苦的泥潭中他早已放棄了掙紮。
    他知道,與楊嬋的一門之隔,不是可以簡單越過的。
    他喊道“楊嬋,我不後悔。”
    他不後悔什麽
    是不後悔保護這一城憎恨他的百姓,是不後悔保護他憎恨又眷戀的李家,
    還是不後悔遇到楊嬋
    不後悔當年在巫山對她施以援手,在重傷之際,將她背出巫山,背出瀕臨崩潰的人生
    “我從頭到尾都坦坦蕩蕩,隨心而為,”他頓了頓,輕念道,“逍遙自在。”
    眾仙魚貫而出,閃現到楊嬋身後,壓著楊嬋跪下,李府的大門也即將被他們關上,眼前的哪吒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遠,越來越觸不可及。
    楊嬋倒在地上,即便被法力高強的仙人們壓住,也要拚了命地爬進去,她的手越來越近,即將靠近那扇快要關上的門。
    她艱難地抬起頭,看見了哪吒在月光下桀驁又孤寂的挺拔的少年人的身影。
    一如初見時。
    “楊嬋,”他問她,“你說,我們的下一輩子什麽時候才能到來呢”
    話落,他還沒有等到楊嬋的答案,那扇沉重的大門就被徹底關上了。
    楊嬋死死扒在門上的手被金烏踩住,其餘的仙人們也將她踐踏著在塵埃裏,讓她在沉痛和屈辱中錯失與哪吒的最後一眼。
    門外,楊嬋身處在擁擠中。
    門裏,哪吒卻身處在寂寥中。
    他架著劍,又一次望著春日的星辰,臉上閃現出釋然的笑容。
    他手中的劍毫不猶豫地落下,冰冷的刀光之中,鮮紅的血如珍貴的泉水一般噴濺出來,耳邊父母齊齊呼喚他的名字,他似乎又一次回到了繈褓之中。
    然而,這一次,他終於可以拋開這些聲音,來到了清淨的世界裏。
    那裏是一片漆黑而混沌的世界原初,一無所有,身畔卻有楊嬋。
    她提著蓮燈,手腕上的清心鈴輕輕晃動,叮鈴作響,而她笑容狡黠,挽住他的手,拉著他去往一無所有的遠方。
    仿佛,
    眾生有靈,
    理當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