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謊言
字數:13223 加入書籤
穿成三聖母後跟哪吒四處添亂!
這所破舊的廟宇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也沒有,更別提找出一間拿得出手的待客間了。
楊嬋窘迫地在道觀裏東找西找也沒有找出一間可以接待楊戩的房間,回過頭,隻能尷尬地看著楊戩,局促不安地搓了搓衣袖,抬眼,小心翼翼地喊“阿兄。”
楊戩看著楊嬋的懂事和窘迫,心裏泛酸。
在家中,楊嬋是備受寵愛的孩子,幾乎被家裏人慣的沒邊沒際,一天到晚“討債”的樣子跟“懂事”兩個字沒有一點關係。
但轉念一想,他想起了楊嬋跟他在外逃難的日子,她瘸著腿渾身不舒服也要僵著笑臉討他開心的樣子,忽然意識到,楊嬋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被迫“懂事”了。
他如今這樣吃驚,是因為他沒有料到楊嬋會有懂事的這一天。
他和楊嬋不同,楊嬋自小身體就不夠康健,剛出生的時候甚至斷過氣,一度是個死胎,好不容易活過來也是勉強度日,宮裏請來的巫醫也坐診斷定楊嬋活不過一歲,必定在繈褓中死去。
雲華抱著楊嬋傷心欲死,整日消沉,楊天佑則在楊府點了一夜又一夜的燈,在楊嬋真正學會說話之前,楊府的燈一直徹夜通明。
因此,父母將過多的愛投注於楊嬋身上,然而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往往是給了這個,就薄了那個。
楊戩作為備受關愛的楊府長子,在楊嬋出生後就再沒有獲得過父母完完全全的愛了。
他既沒有被父母寄予厚望,也沒有獲得他們太多的關注和愛。
他雖然生而知之,過早懂事,但是,他在那時畢竟是個孩子,在幼年時,這些不公難免變成難以消解的怨氣。
他怨過有這樣一個多餘的妹妹。
可他性子高傲又冷淡,頭頂上還頂著個“神童”的名聲,嚴於律己的同時,別人還會對他提出一些理所應當的高要求。
所以,他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內斂和淡漠,愛和怨都不會輕易表達出來。
他不愛理這個除了撒嬌一無是處的笨蛋妹妹,也不愛跟身體孱弱的小家夥多交流,能躲在左學裏就躲在左學,能躲在商宮裏就躲在商宮裏。
逐漸的,他的聲名越來越盛,也不用再回家了。
好像除了家裏,每一個人都需要他來裝點門庭。
但他討厭這樣。
他討厭虛情假意,討厭觥籌交錯,討厭無病呻吟。
他被所有人捧得雲端,卻想下來躲起來,清靜清靜。
但沒有人會在意他想什麽,因為他擅長做這些,所以,這些變成了他分內的事。
他在壓抑了很久很久之後,才終於說出過一次“我累了”。
楊天佑詫異地看著他,問他是不是生病了。
楊戩深吸一口氣,別過頭,又說“沒有。”
馬車外,楊嬋照舊豔羨地看著楊戩和楊天佑同坐馬車即將前往商宮,她揚起雙臂,在無數次被拒絕後,依舊興高采烈地跟楊戩說“
阿兄,商宮繁華,等你回來能給我講講故事嗎”
楊戩掀開車簾,從頭到尾,冷漠地打量著這個天真爛漫的妹妹,在心裏罵了一句白癡。
商宮有什麽好
杯弓蛇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這樣一個小臣子就是個裝點門麵的玩意兒,自由和尊重,一樣也沒有。
他放下車簾,沒有理她,又一次隨著楊天佑進宮。
他積鬱已久,這一次歸家,大病一場,父母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大夫們一趟一趟地在楊府裏進進出出,楊戩卻一直不見好。
他懂事太久,積鬱太深,心病不除,這病就不會好。
父母束手無策,隻能紅著眼眶,又怕他心重,壓抑著悲痛,小心翼翼地哄著說他的病會好的,讓他不要再多心憂心。
瞧瞧,他的父母也很懂事,哭都不敢哭。
楊府氣氛沉沉,沒有人敢多一句嘴,所有人裏隻有不懂事的楊嬋痛哭出聲,跪坐在病榻前,拉著他的手,哭得像是他要死了似的。
楊嬋哭著說“阿兄,你別死。”
楊戩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心裏想,我還沒死就在這給我咒起來了,盼著我死是吧
是是是,我死了,父母是你的,楊家是你的,全天下都該是你的。
楊嬋爬上床,鑽進他的懷裏,哭得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聲音含糊不清“阿兄,你給我講講商宮吧。”
楊戩太過懂事,病成這個樣子,怨成這個樣子,也願意履行職責,將這個多餘的妹妹攬在懷裏,拍著背,啞著嗓子說商宮。
他知道楊嬋因為病弱很少出門,對外界充滿好奇和向往,於是專挑著美好的一麵說。
他說商宮繁華,說禮樂典雅,說文士多才,說將士善戰。
這世道很不好,黑的比白的多得多,楊戩將這世間不多的白色都講給了這個多餘的妹妹聽。
可他將不好的留給了自己,於是他越說越怨,越說越難過。
他太累了,再也不想為了別人過活,他想自由地下來走一走,去壯麗的山川草木,想拋下他長子的職責,做一個逍遙自在的人。
他想學想學的東西,做想做的事,而不是困於朝歌,強行壓抑自己的天性,將自己活成一頭自殘的困獸,越過越窒息。
他很懂事,知道這樣不好,所以從來不說他真正的願望,而那些殘酷的大人們也對他的困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懂事,他不說,所以,他們覺得他願意,不去捅破這一切的肮髒與齷齪。
這所有人中,隻有永遠不懂事的楊嬋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她稚嫩的手擦去楊戩落下的淚水,哭著說“阿兄,你別去商宮了,那裏不好。”
楊戩一怔,抱著楊嬋,低頭,溫聲問“哪裏不好”
明明她以為它那樣好,明明他說的那樣好。
楊嬋認真地說大人們不說的話,她說“你不開心,所以不好。”
楊戩終於說出他不曾說出口的怨言,他說“楊嬋,你是個笨蛋。”
楊嬋沒想到一向冷僻卻溫和的哥哥會說她,她震驚地瞪大眼睛,被淚水洗過的淺色眼睛看著楊戩,發現楊戩是認真的。
她氣鼓鼓地鼓起腮,緊緊地抱著楊戩的脖子,回“我就算是個笨蛋也知道阿兄不開心。”
她說“隻要阿兄不去不想去的地方就不會不開心,也不會難過,更不會生病。”
楊戩戳了戳她圓乎乎的臉,除了笨蛋,又罵了一句白癡,在楊嬋再一次瞪過來的時候,失落地說“我要是這麽自由就好了。”
楊嬋聞言,頓時好奇地問“如果阿兄這麽自由的話,想做什麽呢”
楊戩淡漠的臉浮現出一點微笑,他其實早就想好了,隻是實現不了而已,他說“我想拜真人為師,想遊學,想超凡脫俗,想逍遙自在。”
楊嬋轉了轉眼珠子,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臉,說“那就去吧。”
楊戩低頭看著懷裏的小團子,心裏想,你能不懂事,我能嗎
他又不是那個被偏愛的孩子。
不被偏愛的楊戩一個人躺在寂靜又漆黑的屋子,在以為這輩子就這樣的時候,等到了楊府徹夜明亮的燭火。
他震驚地看著室外閃爍的燈光,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然後,推門而出,看到了滿院明亮的燭火。
雲華又在哭了,她看似強勢其實最為脆弱,楊天佑攬著她,像楊嬋兒時那樣,點亮了楊府一盞又一盞的燈。
楊嬋光著腳丫子不顧父母的訓斥偷偷跑出來,暗中看著楊戩房間那扇門,然後看到了楊戩開門,她又驚又喜,披著單薄的睡衣,光著腳,就那樣不懂事地撲到了楊戩懷裏。
她能敏感地覺察到楊戩的情緒,所以,從小到大她就真的看不出楊戩討厭她嗎
可是,她好像一次也沒有放棄過這位冷淡的哥哥,她不看眼色,我行我素,自以為是地要跟這位天才哥哥親近。
楊戩又一次推開了她,不想,楊嬋卻又一次牽起了他。
她牽著楊戩來到了父母身邊,雲華看著走出來的楊戩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哭聲,像抱著楊嬋那樣緊緊抱著他。
楊嬋見狀,也有樣學樣抱著楊戩。
楊戩尷尬又無措,他懂事又聰明早早過了需要父母關愛的年紀,他想說,不要擔心。
可是,楊天佑的手落了下來,他輕輕地揉了揉楊戩的頭,彎下腰,對著楊戩那雙介於成熟與青澀的眼睛,露出一個帶著歉意的笑容。
他說“對不起。”
父子之間無需多言,就已經知道彼此想說什麽了。
楊戩在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其實很委屈。
他低下頭,聲音低啞著說“沒關係。”
家人之間,隻要對彼此的愛還在,就不會有什麽話說不開的。
楊天佑和雲華知道他所想所願,便放他自由,讓他盡情展翅高飛,但臨行前,楊戩還是躊躇了。
楊嬋在這時推了他一把,她說“家裏有我,你別擔心。”
楊戩想,家裏有你,我才擔心。
春雨驚蟄的作品穿成三聖母後跟哪吒四處添亂由全網首發更新,域名
楊嬋渾不知她帥氣又聰明的哥哥到底有多嫌棄她,還樂顛顛地要跟楊戩拉勾勾,她道“阿兄,阿娘說朝歌以外的天地廣闊又壯麗,你到時候回家可一定要將路途中的所見所聞講給我聽啊。”
楊戩沒理她幼稚的動作,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就算了事。
楊嬋嫌他敷衍,在雲華懷裏滾來滾去,撒嬌又撒潑,楊戩嫌棄地說“真不懂事。”
父母見狀也很頭疼,在一旁說“嬋兒再長大一點,趕快懂事吧。”
楊嬋覺得全家都在針對她,賭氣地反駁“就不就不”
她的“就不”一直維持了很久,楊戩本以為會一輩子都這樣任性下去,可她還是走到了“懂事”的這一天。
楊戩坐在楊嬋好不容易找出來安靜又幹淨的房屋中,說了第一句話。
他問“這一路艱難,吃了不少苦吧”
楊嬋一怔,抱著四象,低下頭,和曾經的大人們一樣學會了說違心的話,她說“不苦。”
楊戩苦笑道“是我的錯。”
是他沒有照顧好她。
楊嬋猛地抬頭,立即反駁“不是阿兄的錯”
楊嬋放下四象,身體前傾,忍不住靠近楊戩,說“那樣的境況,阿兄已經做到了最好,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無能,阿兄就不必陷入險境了。”
說著說著,她又將高傲的頭顱低下,任憑愧疚將自己淹沒“都是我的錯。”
楊戩歎了口氣,兩人沉默了很久。
四象在這種奇妙的沉默中搖頭晃腦,楊嬋將她放下,她害怕楊戩這個生人又爬回了楊嬋身邊,縮在她身邊,咿咿呀呀。
楊戩注意到她,終於找到了破冰的話題,他問“這孩子是”
楊嬋想起四象剛剛叫自己娘的事,怕楊戩誤會,連忙說“不是我生的”
楊戩“我沒說是你生的。”
他看著楊嬋局促不安的樣子,狐疑地眯起眼睛,問“哪來的”
楊嬋假意咳了咳,發現氣氛非常尷尬,將四象又推遠了點“撿的。”
她說“是九苗母蠱的孩子。”
“四象蠱”
“是。”
“你怎麽會有四象蠱”
這就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了。
楊嬋想言簡意賅,卻在楊戩從小到大那種讓她瑟瑟發抖的打量中被迫一五一十地從實招來。
她說了從歸山別過後,自己是怎麽走到巫山的,又說自己自己是怎麽遇到哪吒的,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瞅了楊戩一眼,多此一舉地說“他很討厭,但其實人很好。”
楊家不是李家,親密有愛,彼此之間非常了解。
隻一句話,楊戩的眉頭就皺起來了。
他直截了當
地問“你喜歡他”
楊嬋被嚇得咳得驚天動地,她身體徹底垮了,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五髒六腑風聲鶴唳,此時,一點點驚嚇就讓她咳得越來越凶。
楊戩立即上前,楊嬋抬起一手要去擋,卻被楊戩一把抱在懷裏,他拽過楊嬋的手,捺脈,臉色忽然沉下來,他對上楊嬋閃爍的眼光,那些沉穩通通拋到腦後,問你身體是怎麽回事”
楊嬋躲在他懷裏,像鴕鳥一樣,埋著頭,捂住嘴,堵住咳嗽,不敢暴露病情。
可是她這滿頭白發早已讓她無處可藏。
楊戩顫抖著手,抓起楊嬋的白發,說“你尚年少,怎麽會有將死之人的脈象”
楊嬋的咳嗽終於消停,她沒有理由再躲下去,她將頭抵在楊戩胸口,低低地說“因為,我付出了該付出的代價,殺了該殺的人。”
時至今日,她一絲半點悔悟之心也沒有。
她低下頭隻是因為關愛她的兄長而已。
楊戩捧起她的臉,看著她尚且稚嫩的臉,對比她滿頭白發,覺得異常刺眼。
他壓抑著恐懼與怒氣,沉聲問“到底怎麽回事”
楊嬋便將遇到哪吒過後的所有事和盤托出。
楊戩聽到後來,快要聽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來,卻被楊嬋拉住,讓他再一次坐下。
楊戩說“那些凡人”
楊嬋抓住他的手,打斷了他,說“阿兄,我知道的,這世界有黑有白,不是他們的錯,錯的隻有法力高強卻胡亂作為的神明。”
“但他們間接害了你”
“不是他們害了我。”
“阿兄,你別難過,”楊嬋笑著說,“我是自願的。”
“我為阿娘和阿爹報了仇,為哪吒報了仇,也為陳塘關的人撤去了壓在他們頭上的山,”她笑意盈盈,是真的很滿意,“一切都很好。”
楊戩沉痛地看著她,楊嬋被這樣的眼神燙傷又垂下了頭,她說“但我還是有一件事很後悔。”
“什麽”
“我沒有能力早早將哪吒將泥潭中拉出來,”楊嬋即便到今天也無法釋懷,“讓他死在我眼前。”
“阿兄,我欠他良多,這恩情,我如何也還不完。”
“所以,你即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還要浪費性命,為他賺來這源源不斷的百姓香火”
“我自願的。”
“你自願的”楊戩咬牙切齒,“楊嬋,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有寶蓮燈就可以不顧性命,胡作非為”
他深吸一口氣,眼眶忽地紅了,他說“你知道我在歸山送走了你有多開心在陰間等得有多焦急這些日子找你又找的多艱難嗎”
“楊嬋,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難道你也要去死,獨留我一個人在這世間嗎”
楊嬋被這句話燙住,不敢抬起頭。
她從小到大沒有見過楊戩真正發過脾氣。
她無措又難過,隻能一遍遍道
歉“對不起,阿兄。”
楊戩失望地鬆開手,看著楊嬋,問她“那哪吒本就是強行與你綁定的姻緣,他因為父母不得自由才渴望在你身上尋求自由,他對你並非真心,對你不過隨手為之,能做到那種地步也是因為他本就是那樣的人,而非因你。”
“你又何必為他傾盡所有”
“嬋兒,你不是他,”他哽咽著說,“他這一世放下是解脫,你這一世放下就什麽都沒有了。”
“你們身有魂契,還有許多世的姻緣,可隻有這一世,我與你才是親人。”
“嬋兒,”他說,“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也是你僅剩的,唯一的親人。”
“我知道。”楊嬋低著頭,重複道,“我知道。”
“不準再用寶蓮燈了,我帶你走,我會想辦法延長你的壽命,即便不能長生,你也要陪著我把你這一輩子好好過過去。”
楊嬋不言。
“楊嬋”
楊嬋抬起頭,說“阿兄,你說阿娘與阿爹之間情誼深厚,我問過阿娘有多深厚,她說有昆侖山積攢萬年的雪還要深厚。”
“阿兄,”她好奇地抓住楊戩的手問,“你去過那麽多地方,你告訴我昆侖山的雪到底有多厚呐”
楊戩一怔,別過頭,說“你和娘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
“你有我,但娘被逼向絕路,除了爹,一無所有。”
楊嬋一愣,更為疑惑。
楊戩閉上眼,又睜開,沉默良久,最終將雲華的所有告訴了楊嬋。
楊嬋長大了,所以,楊戩不再隻說這世界的白色,他將雲華的好與不好通通講與楊嬋聽。
他說“娘是九黎後人,卻被屠殺九黎的主謀,她的仇人玄女養大,長大後,為了親人毅然決然地下山,結果卻反被利用,鑄就了殺孽。”
“玄女的養育之恩,天帝的同胞之情,她兩頭都想回報,卻兩邊都不討好,越做越錯,她困於殺孽和恩情中間,早已無路可走。”
“那一千年裏,隻有父親是她唯一的救贖,她守了他整整一千年,數次下凡,卻從不曾越界,直到她被徹底逼瘋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從桃山逃脫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在好不容易逃出升天後又要冒著巨大的風險回到天庭盜取寶蓮燈的,但我知道一件事,”楊嬋一瞬不瞬地盯著楊戩,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告訴她,“在她最後一次下凡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她是抱著死誌,來到了凡間,越過仙凡之界,救了死去的父親,然後成了他的妻子,有了你和我。”
“她是仙人,這是不該有的貪念,她明知不可為而非要為之,”楊戩說,“因為她很愛父親,也很愛我們。”
楊嬋猛地一顫,眼眶裏泛著淚珠。
“她犯了不該犯下的錯,”他說,“卻有了不會後悔的一生一世。”
楊嬋忽然覺得很冷,然而這一次,緊緊擁抱她不
是雲華,而是她僅剩的親人,楊戩。
楊戩緊緊抱著她,說“嬋兒,你和娘不一樣,可能也和哪吒不一樣。”
楊嬋一愣,抬起頭,淚光漣漣的眼中閃過困惑。
楊戩撥開了楊嬋鬢間的白發,說“我們是不該有的仙凡混血,可能,是沒有來世的。”
“此生此世能活著,是別有緣由,”楊戩額間隱隱劈開細細的一線金光,他說,“我是因為這天眼,你覺得你是因為什麽呢”
楊嬋自然不能回答。
“我找你的這一路一直在想是因為什麽,剛剛大概明白為什麽了。”
“嬋兒,你誕生的那一天,楊府燈火徹夜通明,娘悲痛欲絕,幾欲尋死,你知道為什麽嗎”
楊嬋緊緊攥住楊戩的衣袖,心裏莫名泛起恐懼。
她想讓楊戩別說了,可楊戩還是說了。
他說“因為,你生下來的時候就是死胎。”
楊嬋渾身的汗毛當即炸開。
“你哭也沒有哭過,自誕生時就是死的,從來也沒有活過。”
“可是在第三夜,你卻奇跡般地在身體裏複蘇,然後,存活至今。”
“嬋兒,”他說,“楊嬋是不該有的仙凡混血,生下來的時候,就是死的,那麽,後來的魂魄,是誰的”
楊嬋害怕地往後縮。
她不是此世的魂魄,她本就來自異世,死後機緣巧合才落在“楊嬋”的肉體凡胎中。
她有父母,卻不是雲華和楊天佑。
她有哥哥,卻不是楊戩。
她在這個世界裏本該一無所有,卻鳩占鵲巢擁有了楊嬋的父母和兄長。
她已經以“楊嬋”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十六年了,早已認為自己就是她,沒有想到會迎來謊言被戳穿的一天。
卑劣的她抱著頭,想要就地跑掉,或者跪在原地請求楊戩原諒,可是她怕的渾身顫抖,身體僵硬地怎麽也動不了,隻能埋著頭,鴕鳥一般,不敢抬頭去看楊戩。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到底該怎麽辦
她想不出任何解決辦法,也提不起任何勇氣去麵對這個幾乎成真的謊言。
楊戩看著她這樣,已經明白了所有。
血緣是真的、身體是真的、記憶是真的,但是,
楊嬋是假的。
她是假的。
“楊嬋。”
楊嬋不敢應。
楊戩歎了口氣,喊“嬋兒。”
楊嬋微微一顫,將頭埋得更緊。
楊戩不再少時那般,總是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位不該出生的、多餘的妹妹。
他單膝跪下來,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著楊嬋。
楊嬋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幾欲逃走,做了很久心理準備,在終於做好準備逃跑時,撞進了楊戩溫暖的懷抱裏。
楊戩抬起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她的不安與恐懼。
“嬋兒,”他說,“不管你曾經是誰,如今,都是我妹妹。”
“今生今世,我們都是彼此的親人。”
他擁著她,懷抱很緊,聲音很輕,他說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