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隕落
字數:6947 加入書籤
穿成三聖母後跟哪吒四處添亂!
鬼女隻喝了幾杯酒就告辭了,楊戩卻拿著已經冷卻的酒壺,打量著手中的翡翠,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楊嬋帶著四象進來的時候,發現楊戩竟然還在原處,看了看他身邊的座位,又看了看外麵,直到楊戩開口,他說“不必找了,她已經走了。”
他默默藏住了手裏的翡翠,抬手,擋住了楊嬋伸過來的手,自己把碗筷收拾了。
除夕剛過,正月初一、初二都是團圓的日子,道觀裏冷清了許多,楊嬋又拿著掃帚清掃,然後,照常換了香爐燃盡的香,換上了新香。
她雙手合十,低頭輕念安魂詞,念過後,抬起頭,笑著望著哪吒,說“新年快樂。”
微不可見間,手中的乾坤圈傳來輕輕的爭鳴。
楊嬋注意力在哪吒的神像上,沒有察覺到乾坤圈的異常。
外麵,四象追著哮天犬到處跑,這個小丫頭,一天到晚不是在楊嬋懷裏就是在楊戩懷裏,要不然就在哪吒的神像下,讓她好好走兩步簡直是天大的恩賜似的。
這會兒將她放到地上不管她了,她又要追著哮天犬,讓它這個可憐的小保姆背著她走。
她走路不穩,跌跌撞撞地跑自然會跌倒,“噗”地一下頭先著地,摔了個狗啃泥。
她從地上爬起來,不肯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哭著找娘和舅舅。
哮天犬垂著腦袋,“嗚嗚”兩聲,隻能認命地走過來,四象抱著它,揪著它的毛,還不高興,一個勁兒地叫“娘娘,舅舅。”
真是個小祖宗。
楊嬋看著哪吒,說“這是個討債的。”
堂中飄來一句淺淺的冷哼聲。
這聲音很清晰,輕蔑和嘲諷之意呼之欲出,活靈活現。
楊嬋一愣,環顧四周,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心裏忽然冒出一個令她驚喜到不敢輕易吐出來的猜想。
她低下頭,將四象的哭鬧聲忘到腦後,又一次念起安魂詞。
楊戩在她念完又一輪安魂詞後抱著四象走近了堂中。
楊嬋抬起頭喊了一聲“阿兄。”
楊戩應了一聲,他瞟了一眼哪吒,說“到今天差不多兩年了吧”
楊嬋點了點頭,楊戩“嗯”了一聲,開始嘮叨一些有的沒的,什麽晚上不能整夜守著神像,白天也不能過於勞累,難受了就不要用寶蓮燈,病了就按著以前的方子抓藥
楊嬋聽到後來,發現楊戩是在跟她告別。
她問“你這就要走了嗎”
“再過兩天吧,”他道,“我原本是想等到初夏天氣暖和的時候再動身的,但是還是不要再耽擱了。”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楊嬋皺著眉,“冀州離這裏不算遠,你來去不過三日,怎麽會不知道歸期”
“因為我去的不是冀州,”他頓了頓,把楊嬋拉了起來,說,“是昆侖山。”
楊嬋微微瞪
大眼睛。
“昆侖山很大,是人間裏最靠近天界的地方,那裏古神眾多,派係林立,與世隔絕,我雖師從闡教,但從未去過昆侖山不知道會在那裏耽擱多久,所以,在我回來之前,好好照顧自己。”
他帶著楊嬋走出裏堂,走到庭院裏,哮天犬跑過來,挨著他的腿走,懷裏的四象抱著他,栽著頭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昏昏欲睡。
楊嬋抓住他的衣袖,壓低聲音說道“既然這麽危險,去那裏做什麽”
說完,她看著楊戩的目光,就立即明白過來。
她攥緊楊戩的衣袖,說“阿兄,那麽危險不必去了。”
“阿兄,”她說,“我的身體我最清楚,我這不是病,根本沒有治的意義。”
她抬起頭,堅定地說“我不治了。”
楊戩抓著她的手,拉開,不容置疑地回“不可能。”
“阿兄”
“楊嬋,”他很嚴厲地瞪著她,說,“我沒有阻止你的選擇,你也不能讓我放棄。”
楊嬋吸了口氣,眼眶一紅,她抓著自己的白發,吼道“可是我的身體情況自己能不知道嗎我這副身體已經毀了,積重難返,你為什麽要為了一點點渺茫的希望去昆侖山冒險”
楊戩指著遠處哪吒的神像,說“人死了你尚且妄圖讓其複生,你還沒死,我為什麽不能孤注一擲”
楊嬋一頓。
楊戩又將語氣緩和下來,溫聲道“你也不必擔心,我心裏有數,不會有危險。”
楊嬋皺著眉,雖然不說,但眉宇間還是含著愁。
元宵日剛一過,楊戩便要啟程了。
他走時,楊嬋一路送到華山下。
華山高聳又陡峭,山上的氣溫往往比山下要寒冷許多,但這一次,越往山下走,寒意反倒越勝,楊嬋抱著臂膀,覺得很不對勁,她抬頭看著天色,見天色意外的陰沉,遠方雷聲滾滾,硝煙彌漫,似乎還有腥臭的血味。
她蹙著眉,心覺不詳,抓著楊戩的衣袖又勸著他不要走。
她道“我聽山民們說外麵在打仗,戰火紛飛,死了很多很多人阿兄,外麵很危險。”
楊戩聽著這話卻覺得有些荒謬,他扯開了楊嬋的手,將自己的衣袖收回,淡道“凡人打仗關我們什麽事這仗總不能波及到昆侖山去嬋兒,你多慮了。”
楊嬋莫名心慌,聽著楊戩的話,還是踏實不下來。
她伸出手,比出尾指,要跟他拉勾,她說“那你快去快回,如遇危險,趕緊回來我的命不能拿你的命去賺來。”
楊戩見狀,歎了口氣,抬頭揉了揉她的頭,無奈地說“我知道了。”
他轉過身,向後走了數米,轉過頭,見楊嬋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眼中憂愁不散,楊戩又歎了口氣,一手壓著鬥笠,一手抬起,向前擺了擺,勸道“天寒地凍,莫要惹了風寒,讓我擔心,回去吧。”
楊嬋回去後
,日夜憂心,輾轉反側,夜夜難寐。
四象不知家裏有了變故,一天到晚還是嘻嘻哈哈,哮天犬的毛都不知道被她薅掉了多少。
一直到初夏天暖時,楊戩也沒有任何消息。
憂思過重,加之過度操勞,楊嬋到了暖和的夏日還是生病了。
她咳嗽個不停,壓住了外麵的蟬鳴,哮天犬聽著她的咳嗽聲,“嗷嗚”一聲,叼著藥包催著她吃藥。
小保姆哮天犬是真的很辛苦,左一個薅毛的小祖宗,右一個不治病的大祖宗,整天忙活個不停,再這樣下去,都要被逼得說人話了。
楊嬋擺了擺手,撫摸了哮天犬的頭,壓著咳嗽說“忙,不必了。”
說罷,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哮天犬低低哀鳴。
她手裏拿著香,照常給哪吒上香,她雙手合十,低聲念過安魂詞後,抬起頭,看向哪吒,說“阿兄出走日久,一點消息也沒有,你有什麽辦法嗎”
問題是拋出來了,但她其實沒指望哪吒能回答。
自上次的異常後,哪吒就再沒有任何反應,好像那一次異常就隻是她的錯覺而已。
然而,這一次出乎她的意料,神像裏隱隱泛著金紅色的光芒,她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去揉眼睛,卻見那紅光越來越盛,神像外包著一層層淺淺的光,勾勒出一個人形。
楊嬋瞪大眼睛,從地上爬起來,站了起來。
她忍不住喊“哪吒”
那層光隻包裹出一個人形,外麵,裏麵,都沒有任何變化,但是裏堂蕩出清晰的聲音,他輕聲喚
“楊嬋。”
楊嬋霎時間落下淚來,她掩耳盜鈴這麽久,終於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看到她的淚珠從眼眶中滾下來,那道紅光化作了一道風,晃晃悠悠地來到了楊嬋的麵前,它有形無狀,輕撫過楊嬋的臉,然後輕輕擦去了她落下來的淚水。
楊嬋又哭又笑,她說“你等等,我去乾元山請真人,我,我這就去。”
話落,她轉身就往外跑,此時日落西山,道觀裏進貢的山民稀稀拉拉,慢慢悠悠,就隻有楊嬋著急忙慌地往外趕。
她在哮天犬頗為疑惑的目光中跑過了道觀中的走廊,從前庭跑向,拉走了一直在吃飯不幹活的馬。
這馬是太乙送的,極有靈性,識得路途,可以帶她盡快趕向乾元山。
她被高興砸得昏了頭,一時間也顧不上自己到底會不會騎馬了,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爬上馬背,抱著它的脖子,讓它趕緊行路。
這馬不愧是從仙山上下來的,閑了這些年,竟沒閑成個廢物,楊嬋這麽說,晃了晃頭,打了個響鼻,抬起馬蹄,踩了踩。
楊嬋見狀,將它抱得更緊,手上的韁繩甚至直接纏到了手上。
“快走,”她催促著,“快走啊。”
馬在她的催促下,總算踏起步子,向山下越跑越快。
山路陡峭,馬這樣快速地往下奔去,讓馬
背上的楊嬋產生了失重感,劇烈的山風呼呼地吹刮,幾乎要將馬背上的楊嬋都要吹跑了。
楊嬋眼皮狂跳,那陣不祥的預感在楊戩離去後一直沒有消散過,但眼下她已完全被哪吒可能即將複蘇的喜悅團團圍住,完全思考不了她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隱憂。
馬跑過了華山,跑到山下時,忽然高抬前身,發出一陣刺耳的嘶鳴聲,整匹馬都在往後仰,差點將楊嬋摔下馬背。
勉強從七葷八素的暈厥感中抽身,楊嬋醒過神,去看馬為什麽停下,卻什麽也沒發現。
這裏就是楊戩出發的位置。
唯一的異常可能就是這裏是山口,隻要再向下踏一步,就能下山了,在這裏外麵那股濃烈的有關死亡的煞氣撲麵而來。
鬼女說外麵死了很多很多人,橫屍遍野,鬼怪橫行。
但是以華山這道山口為界,華山之上尋常安寧,百姓安居樂業,成為一處尋常到不尋常的桃花源。
山下眾生生不如死,山上生靈避退三舍。
一到山口,生靈便不願意往前再走了。
楊嬋沒有辦法,從馬背上下來,拉著韁繩,哄了又哄,那馬才勉強踏出步子,往前走了一步。
有了一步就有兩步、三步,那馬精神緊張,但是在楊嬋的誘哄下逐漸安寧下來。
見它安生了,楊嬋鬆了口氣,又爬上了馬。
她騎著馬,跑過三裏,便見到了山口濃重的血腥氣的來源。
那是一處陳舊又新鮮的戰場。
血液已經幹涸,但是曾經流過的痕跡,然而,在龜裂的大地上這些血有畫出了曾經流過的痕跡。
空氣也是一樣的幹燥,現在是夏夜,夜晚出奇的冷,像是蕭瑟的秋夜,楊嬋呆在馬上,冷得瑟瑟發抖,要不是山下蟬鳴依舊,楊嬋就以為差點來到了秋天。
來到這裏,屍橫遍野,寸草不生再不是膚淺的文字。
這雨,已經快有三年未下過了。
饑荒不斷,戰火不休,民不聊生。
楊嬋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心中的喜悅慢慢隨著地獄一般的人間和天上清冷的月光的照射下冷卻下來,她的心越來越慌,心跳也越來越快。
這種感覺很熟悉。
她顫抖著、恐懼著,緩緩地、慢慢地轉過頭,然後,聽到了最後一片桃花源的隕落聲。
大火正將華山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