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三章 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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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長安!
    正午時分,瑾蘇才悠悠轉醒。
    迷煙的毒性散去,渾身上下是撕裂般疼痛,而那淩亂的床褥及頸肩處的傷痕都在提醒著她昨夜的瘋狂。情到深處,她一遍遍呼喊著他的名字,而他卻在做出此事後將她一個人丟在這冰冷的屋子裏。對於她,沒有愛,沒有尊重,沒有憐惜,什麽都沒有。
    瑾蘇看著床上那點點嫣紅,心中隻剩悲哀。
    大婚之夜啊,多諷刺,叫她如何對得起太子,如何對得起楊家?
    “吱——”
    房門在外被人推開,探進來一個小小的腦袋。
    “小姐”
    “喜兒?”她很吃驚,“你怎會在這兒?”
    “是少爺讓我來照顧你的。”小丫頭看著她渾身的青紫,心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小姐,少爺怎麽能這般對你?”
    “別再說了。”她微微向床腳縮去,以薄被掩著身子,“扶我去清洗吧,我好累。”
    坐在寬大的木桶中,溫熱的水流才稍微緩解了她的酸痛。
    “喜兒,這裏到底是哪兒?”她開口,聲音還有些啞。她看的出,這裏絕非是蕭府,陰潮的地麵,大抵是某個庭院的地下。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今日一早我還未睡醒,就被少爺的人蒙著眼睛綁過來了,不過這裏好像重兵把守的樣子,你出不去的。”喜兒回答,“小姐,少爺是不想你離開的。”
    “那就是要囚禁我?”她笑,渾身滿是冷意。
    “小姐,你不知道昨夜蕭府鬧成什麽樣子了,太子發現你失蹤了,帶了不知道多少人將府內包圍的徹徹底底,連老夫人都驚動了,甚至最後公主出麵求情,他都不肯離開。恐怕到現在,他還在府中等著少爺自投羅網呢!”小丫頭繞到她的前麵,一臉認真,“小姐,少爺他為了你甚至不惜得罪朝廷,喜兒看得出,少爺是在乎你的。也許,他是不想你被太子找到才把你暫時安放在這兒呢!”
    “是嗎?”
    她笑笑,雖是問著的,卻自己都不相信。
    囚禁也好,報複也罷。事已至此,又有什麽能夠改變的呢?一個人,一顆心罷了,她什麽都給了他,便什麽也都不在乎了。
    “喜兒,幫我,我要出去。”
    “出去?你的意思是要離開這兒?可是小姐,這屋子四麵都是守衛”
    “我等不了了。”她說,“若太子找不到我,一定會對蕭府不利,我擔心娘的安全,我更擔心”她脫口而出,又生生的停頓在這兒。
    究竟在擔心什麽呢?是擔心朝廷深入追查會牽扯出他的真實身份吧。
    嗬!蕭望,魅皇,魅皇,蕭望
    她為何就不懂呢,那般低啞哀傷的聲音,那般邪魅深邃的瞳孔,還會有誰呢?她會為了那叛賊莫名心痛,會為了他一次次失控,根本是因為他們就是同一個人啊!隻是不願相信,所以一直欺騙著自己,騙自己他仍是忠君護國人人愛戴的大將軍。而不是那個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多可笑,當年爹爹就因揭露權貴謀反而得罪仇家,最後喪了性命。而她,卻又陰差陽錯的愛上了一個謀逆之人。若是爹娘泉下有知,怕是永遠不會原諒她吧。
    隻是又是為何,他那般殘忍欺騙隱瞞,她卻仍是控製不住的會為他擔心。
    “總之,我不可以再呆在這兒。喜兒,你要幫我”
    “為什麽不可以呆在這裏?”
    門突然在外被人狠狠推開,瑾蘇抬眸,毫無意外的對上一雙冰冷的毫無溫度的雙瞳,她的心,重重抖顫了一下。
    男人一步步逼近,聲音清冷的可怕,“怕楊廣找你找得發瘋,想趕快回去和他恩愛纏綿是嗎?”
    瑾蘇撇過頭,不言一語。
    “大少爺”小丫頭有些害怕。
    “出去!”他指著門口的方向,大手向上,狠狠抬起女子的下顎,“說啊,為什麽不說話?你不是最擅長解釋,為何不和我解釋?”
    “你已經通通想好了對白,定了我的罪名,我還需要解釋嗎?”她抬頭看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肯泄露一絲情緒。
    那般脆弱又倔強的模樣狠狠刺痛了蕭望的心。
    “何時開始,你已經不再在乎我了?”他開口,聲音滿是無力,“瑾兒,為何我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你?”
    他的眸中滿滿全是哀傷,瑾蘇卻很想笑出聲來。
    “是嗎?你千算萬算,卻唯獨算漏了我什麽?事到如今,你再和我說在乎,你覺得我會相信,還是會被你感動?”她說,“你到底想得到什麽呢?恩?蕭望?魅皇?”
    她喚他魅皇。
    邪如鬼魅,一代帝皇。
    男人鉗住她下顎的手瞬間變得有些無力,“你知道了?”他說,“是從何時起,你才猜到的?”
    “什麽時候?我也記不清了呢,”她輕笑,“或許第一次吧,我的劍刺入你的身體裏麵,你問我是否當真舍得殺你。從那時起,就猜到了吧。”
    “隻是不願相信罷了,我一直在對我自己說,你不是他,你怎麽可能是他?我的望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是忠君護國的大將軍,怎會是一個叛國逆賊?”
    “我一次次欺騙自己,催眠自己,直到今日,直到我再也無法說服自己,我才認清這個事實,也終於認清了你。”
    她說,一字一句。
    “問柳姐姐是你的人吧,她給你下藥也是你授意的是嗎?是你讓她以犧牲自己為餌,目的是引成都去長生殿,讓朝廷以為你們已經瓦解,實則將長生殿的勢力範圍擴展到長安,對嗎?”
    “蕭望,你何其殘忍,你明知她和成都是真心相愛的,卻為了一己私欲不惜拆散他們,害的他們陰陽相隔。成都拿你當他最好的兄弟啊,你這麽做之前,為何就不能考慮他的感受?”
    “說夠了嗎?”
    他開口,沙啞的聲音低沉的可怕,“瑾兒,你很聰明,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得多。我費盡心思審慎籌謀多時的計劃竟被你一語道破。我該慶幸嗎,你並非與我為敵,否則,我豈非會輸的一敗塗地?”
    “你是在諷刺我嗎?”
    她轉過頭,自嘲的笑,“若我當真聰明,又豈會被你虛假的麵目欺瞞那麽多年?蕭望,我從不知道你竟會這般狠心,不僅對別人,更是對自己。隻是你想過嗎?決絕到頭,狠厲到頭,你又能得到什麽呢?三千功名?玲瓏社稷?你踩遍了萬人的屍體,就想要那把龍椅和無上的榮耀?”
    “這一切本就是我的,是楊堅從我手上拿走的,我現在要把它奪回來有錯嗎?”他拳心緊握,“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你又知不知道當初楊堅是怎麽對我宇文一族的!他殺了我母後舅父,殺了我族三百一十七人!甚至不惜對那些幼童下手!他的狠厲,你又見過幾番?我宇文衍曾發誓,有生之年定殺隋狗興大周,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她笑,渾身滿是冷意,“所以你就借用蕭望的身份奪取邊關兵符,甚至對你的仇人三跪九叩行皇帝之禮?所以爹爹,也是你殺的是嗎?蕭望,你怎麽能,你怎麽忍心!”
    他的冷血絕情,他的心狠手辣,通通都讓她懼怕!
    “忍心又如何,不忍又如何?我早就沒得選擇了。”他看著她,卻是重重低笑了起來,“從我邁出第一步開始,我就沒有後悔的資格了。這些年,我做了一切喪盡天良忘恩負義的事情,我頂著蕭望的名義生存時,便安慰著我自己說我是好人,可午夜夢回,在我戴回魅皇麵具時,我又會重新墮入無邊的恐懼中。我是狠心,可你呢?就不是如此嗎?我問過你,我曾不止一次的暗示你,若我當真反叛,你可還要跟我?但你卻始終不願回應我,你可知,你的默不作聲,你的移情別戀有多讓我心寒?還是正因為你猜到了我的身份,認定了我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所以才轉移目標搭上他人?”
    因為太在乎,所以猜忌。
    隻是他忘不了,他永遠都忘不了那日,他渾身是傷,倒在血泊中,聽到的卻是她在喚另一個人的名字!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取不出,卻隻能任由它暗自生長,最後將整顆心碾磨的四分五裂,鮮血淋漓!
    水嫩的雙眸直直看向他深邃的雙瞳,他的眉眼,再到他的薄唇。可也隻是看著,卻不說一句話。她不想解釋,也不知道該從何解釋。終究到尾,隻是因為他們之間誤會太重,溝壑太深,一層層疊加,早已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了啊。
    “放我走吧。”
    良久,她終於閉上了眼,低低開口,“蕭望,我不想繼續下去了。”
    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舍,不甘,不願。
    “你就那麽想走?那麽不願麵對著我?”她的絕情終於扯斷了他心中最後一根弦音,他胡亂拉扯過她的身子,眼眸直直看向她,甚至要墮入她的靈魂深處。他的聲音,低啞哀傷得不像話,“蕭瑾蘇,你有多愛他?從什麽時候開始,你究竟愛他愛到了什麽地步?哪怕我費盡心機搶回了你,哪怕我肯犧牲所有,是否都喚不回你?”
    瑾蘇搖搖頭,又苦澀的笑。她想怎麽會喚不回呢?這段感情中,她永遠都是輸家啊。無論說恨的時候有多麽斬釘截鐵,隻要他的一個蹙眉她就會心軟,他一聲抱歉她就會忘了所有。隻是她過不了心裏那關啊,她那麽那麽自私,接受不了他的花心薄情,更接受不了他新的身份。
    “蕭望”
    她站起身子,纖細的手臂環繞上他的脖頸,紅唇輕輕印上他冰冷的薄唇。她知道他的痛苦,知道他的無助,她想她知道,通通都知道。
    既然放不下,又何必逼迫自己放下?
    若結局注定要走向末路,那麽在煉獄來臨之前,就讓我們一同沉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