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十六章 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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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長安!
    瑾蘇從未想過,時隔了那麽久,自己還會再回到將軍府。
    纖細的身子上裹著厚厚的衣袍,她嘴唇泛白,蒼白的頰上無一絲血色。她靠在馬車內側方,微微拉開簾布想向外看看,長生殿的日子,她幾乎快忘了外麵的模樣。可一陣冷風吹入,身側男子卻已拉上簾布,將她整個人擁入自己懷中,“外麵風大,小心著涼。”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溫柔的不得了。
    小小的腦袋又向他胸膛更貼近了一分,她手臂纏繞緊了他的腰身,似乎在用力汲取他身上的溫度。咳嗽聲突然想起,那本就蒼白的小臉又白了一分,她低低的開口,聲音很沙啞,“望哥哥,你說,我會不會死?”
    “不會,”蕭望心頭一陣刺痛,更用力的擁緊了她,“我不會允許你死。”
    “隻是連瑤兒都沒有辦法”
    “我說過,我不會允許你有事。”蕭望打斷她的話,看著她,眼眸極深,“你的毒是哥舒瑀下的,他現在就在蕭府。就算是求,我也會要他救你。”
    “可是”
    可是你明知他有多恨你,又怎會救我?
    否則那日,他又怎會狠心對原本就病毒纏身的她再一次猛下毒手?她隻是希望,隻是求,他能遵守那個約定罷了,哪怕,注定要以她的性命做交換。
    蒼白的容顏上泛起一絲苦笑,瑾蘇抬頭看他,纖細的手指撫上他的眉眼,鼻梁,最後落在他的薄唇之上。
    這雙唇大多時間是沒有情緒的,可笑起來的時候會微微上揚,生氣的時候會緊緊抿著。那麽多年了,她能清晰的記得這雙唇曾說出的每一句話,記得他每一次笑起時的弧度,記得他唇上的溫度。
    馬車一直前行著,風很大,吹起簾布一角,映入鼻中的是濃鬱的桂花香氣。瑾蘇突然就想起那年寒冬,他第一次帶她回將軍府,她靠在他懷裏,隔著窗戶看到一大片桂樹,上麵掛著小小的花骨朵,像是一片片金色的雪花。
    她的手指一直停在他的唇上,四目相對,可她卻漸漸看不清他眸中自己的影子。
    意識愈加模糊。
    “小的時候,我常聽爹爹說,天上的月宮裏有一棵很高很高的桂樹,它日複一日的越長越大,漸漸地,就會蓋住月亮的光芒。”原本清麗的眸子慢慢渾濁不清,她睜著大眼,努力想把他的樣子記得深一些,再深一些,“你說,我現在眼前見到的,是不是就是桂樹的枝葉?”
    “是。”
    蕭望拉下她的手,修長的手指覆蓋住她渾濁的雙眼,他的聲音帶著致命的沙啞,“你累了,不要再多想了。先睡一會兒,到家了我就叫你,好不好?”
    “那、你不騙我?”少女的聲音糯糯軟軟的,綿軟的身子壓在她身上,輕的幾乎沒有重量。
    蕭望的心突然就疼的厲害。
    “嗯,不騙你。”
    薄唇向上,在她眉心上烙下一個吻,他輕聲道。
    馬車駛入蕭府時,懷中少女已睡得安穩。
    老夫人正在大廳用膳,聽下人告知少爺帶著昏迷不醒的小姐回府,隻是還未等出門看看,男人已抱著那抹纖柔身子闖進門來。
    “望兒?這是瑾兒、她怎麽了?”老夫人看著他們,吃驚道。
    “娘,”懷中女子的氣息越來越弱,他也顧不得寒暄,焦急詢問道,“我聽說哥舒瑀在府中,他在哪兒,我要見他!”
    “他和語蘭在後院,這,究竟是出了何事?”
    “瑾兒中了毒,我來不及和您解釋了。”蕭望轉身,大步向後院邁去。
    天越來越冷。
    蕭府的後花園中,落木已凋零了大半。身著素白衣裙的女子正在丫鬟的攙扶下摘采花圃中已所剩不多的花葉,準備為府中人泡茶而用。好像看到什麽翠綠葉子,她微微向前,伸長了手想將那離自己稍微有點距離的花瓣摘下。
    “公主,您慢一點。”丫鬟小蠻急急阻止,“您的肚子都這麽大了,怎麽還像從前一樣不注意自己的身子?”
    “我沒事嘛。”未施粉黛的小臉揚起,語蘭微嘟著唇道,“整天小心這個,小心那個,我哪裏有那麽嬌貴。”
    “還說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娃娃傳染的,我看您呀,現在越來越小孩子氣了。”小蠻看著自家主子那幼稚的模樣,失笑道。
    “我才沒有小孩子氣呢。”語蘭摸了摸自己慢慢凸起的下腹,低頭輕聲抱怨道,“念兒,你看到了,你的小蠻姐姐又開始欺負娘親了。你可要快些出來,快些長大,幫娘親欺負回去哦。”
    “我的好公主,您快別鬧了,您看哥舒大人還一直在看著我們呢,小蠻猜,他肯定是在笑話您呢。”
    語蘭怔怔回頭,正對上那道毫不掩藏的灼熱目光,男人看著她,眼底滿是玩味的笑意。
    她的臉霎時就紅了。
    轉過身,心想這個男人最近越來越不害臊了,天天跑來蕭府蹭飯留宿不說,還總是找各種理由幹涉自己。她低低念了幾句,也不去理他,接著做自己的事情。
    哥舒瑀坐在涼亭中,手中端著那杯清晨十分他威逼利誘才叫她泡給自己,如今卻已冷掉了的熱茶,像抱著什麽稀世珍寶。癡迷的目光緊鎖在園中那抹纖弱的身子上,那是他的女人,還有,她腹中他的骨肉。
    一想到這段日子自己死皮賴臉的糾纏,哥舒瑀一個指頭已是重重敲上自己的頭。什麽時候,他也需要靠這種手段去得到一個女子的心了。而什麽時候,他才能以蕭家長子的身份毫無顧忌的抱著她,對她傾訴愛意,再無絲毫阻礙?
    哥舒瑀算著日子,這一天,一定不會遠了。
    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麽,他回過頭去,毫無意外的看到了迎麵而來的男子麵容。玩味的眸子對上那人被焦急溢滿的黑瞳,他放下茶杯,起身笑道,“蕭將軍,許久不見了,今日怎麽有空特意來與我敘舊?”
    “你知道我是來做什麽的。”蕭望俯下身,將懷中少女輕輕放在石板上,抬頭迎上他的目光,“解藥呢?瑾兒撐不了多久了。”
    “我的好兄弟啊,你這又是何苦呢?”哥舒瑀看著他,突自笑道,“我猜你是知道這丫頭想要出賣你的吧,而我不過是替你教訓教訓她,怎麽,你還想著要留下她,還是舍不得她死?”
    “該怎麽做,我內心有數。而她的死活,也隻能由我來定。”
    像是被他一句話戳到痛處,蕭望垂著眸,咬牙開口,“你的條件是什麽,說出來,我都答應你。”
    “什麽都答應我?”
    哥舒瑀反問,從衣衫內層掏出一紙書信,“這封假密函是你故意留著,等著這丫頭偷的吧,也隻有她那麽笨,才相信自己真的能將你玩弄股掌之上。”
    蕭望冷眼看著他,“你從一開始便什麽都知道了對嗎?你明知瑾兒不可能算計到我,卻故意答應她的請求,就是想在見她之時借機下毒,威脅我就範?”
    “何謂威脅?”他輕笑,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說到底,都是你自願為她犧牲罷了。若你能狠得下心來,誰又能威脅的到你?嗯?”
    蕭望的雙拳倏地緊握,他轉頭,看向那昏迷不醒的虛弱人兒,出賣,背叛,分明是她對不起他在先,可為何,自己仍是該死的放不下她?
    拿出密函,自己的秘密就呼之欲出,那麽多年在朝廷裏的計劃和部署便會功虧一簣。可若是不拿出來,便救不了她的性命。這麽多年了,母後,嫣兒,師傅,小望他的親人一個個離去,在乎的人又死在他的執念下。他罪孽太深,追究到頭,是否當真無可挽回了?而瑾兒,他的瑾兒
    他再也承受不住多失去任何一個人了。
    蕭瑾蘇,如果這就是你對我的要求,那麽,我成全你!
    修長的手指探入衣襟內,帶出那張薄薄的紙,“我曾說過,我會把一切還給你。蕭府,娘,語蘭,你的身份,我都會還給你。”
    “你當真肯為了她犧牲一切?”似乎沒料到計劃進行的這般順利,哥舒瑀看著他,眉間竟有一絲猶豫不決。
    “我想你不會知道,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
    蕭望俯下身,黑瞳中的情愫灼灼,帶著薄繭的指腹微微摩挲著她細嫩的臉頰。而你,瑾兒,你呢,你又會不會懂?
    哥舒瑀低頭,也不接石桌上的那封密函,從懷內拿出一個碧綠瓷瓶,伸手勾住女子下顎,將白色的細丸倒入她口中,迫使她吞咽進腹。他背過身去,蹙著眉不知在想著什麽,蕭望也不開口說話,涼亭間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一陣冷風吹過,空蕩的園中,隻聽到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十天。”哥舒瑀突然低聲道,“我給你十天的時間考慮,若你後悔了,想要拿回密函,便各憑本事。這幾日,我不會把這封信呈給皇上。你我之間的恩怨,不該以女人相要挾,如此,我會覺得自己勝之不武。”
    蕭望抱起那尚在昏迷中的少女,應了一聲。
    “她現在身子還很虛弱,不適合長途顛簸,最好留在府中靜養。”
    哥舒瑀低頭看了一眼,最後冷聲道,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