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十三章 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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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長安!
窗外陰雨綿綿,久下不停。
蕭望坐在塌旁看著那仍昏迷未醒的少女,大手輕撫上她冰涼的額頭,耳邊又響起方才那老大夫的話,“這位姑娘之前受過很重的刀傷,再加上她自懷胎以來情緒一直不太穩定,身子也調理的不好,這胎兒已有了小產的跡象。若是再有何紕漏,著實會有危險。”
她身上已被換上了幹淨的白色衣裙,可蕭望看著那衣衫的下擺,腦海中卻滿是少女那染著血的纖弱軀體。他一路抱著她,手上傳來尖銳粘稠的觸感,可胸腔中卻猶然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他驚恐於這個念頭,卻沒有一絲辦法將它從腦海中剜除出去。
楊廣
這個名字,仿若從來便是他們之間難以逾越的一條鴻溝,他甚至不敢去想不敢去問,隻能任心中的溝壑愈來愈深。
瑾兒,我該怎麽辦。
俊顏埋在女子的脖頸中,他一遍遍,無力的低喃。
“哐哐哐——”
門口傳來敲門聲,還伴隨著一個極低的聲音,“主人。”
蕭望抬眸,飛快斂去周身的情緒,背對著門口的方向,“進來。”
門被緩緩推開,走進來一個青衣男子。手持墨劍,眉目清冷。
“何時到的?”
“今日一早。”子夜回答。
“恩,”男人應了一聲,又問,“她們都安頓好了麽?這一路上可有阻攔?”
“路途尚算平靜。屬下正在為兩位姑娘物色房屋,她們暫時也住在這家酒樓中。隻是”子夜停頓在這兒,猶豫著是否該繼續下去。
“說吧。”
“夢詩姑娘她,”他垂著眸,聲音中竟有著幾分不自然,“她在路上沾染了風寒,這幾日一直高燒不退。”
“高燒不退?你沒有為她請大夫麽?”
“她喝了幾服藥,卻都沒用。夢詩姑娘在昏迷中一直叫著您的名字,屬下想,主人可否去看看她?”青衣下的手掌狠狠握成了拳,可那顫抖的尾音,卻出賣了他此時全部的情緒。
蕭望眸漸漸暗了下來,“子夜。”他沉聲,叫他的名字。
“是,主人。”
“你對夢詩,是以何種情緒對待?”
子夜不語。
“我一直知道,你對歡兒的感情。”男人低聲,緩緩開口,“她們兩個,很像。”
他分不清,幾欲迷失。
隻是他卻怕了,他答應過會守那女孩百歲無憂,可她的執拗她的美好卻通通讓他懼怕,她終究會重蹈覆轍。
“我以後大抵都不會出現在夢詩麵前了,你安頓好她們後便也隨著留在江都吧。”
子夜有些愣住,“那屬下以後,都不再跟著主人了麽?”他頓了頓,低聲道,“主人,您想放棄了麽?”
他已有許多天不曾去管殿中事宜了,就連曾指定好的計劃也一再擱淺。而如今,他竟要自己長留江都。主人他,當真想放棄仇恨了麽?
蕭望沉默,長指輕輕碾磨著那沉睡中少女冰涼的嫩頰,良久,才輕輕開口,“子夜,你跟我了多久了?”
“回主人,七年了。”
“是麽?有那麽久了啊。”男人的聲音啞著,很低,似乎也很疲憊,“你可曾想過離開我,去過些你自己的生活?”
“主人”
“我累了。或許吧,我是想放棄了,有太多人死在我的執念下,我已不想再繼續下去了。”他說,“子夜,我也想替自己活一次。”
即便我已不知這一切,是否還來得及挽回。
在聽到他說‘累’字的時候子夜隻覺得恍惚,那個男人,那天神一般高高在上的人竟也是會累的麽?
他的目光慢慢掃過塌上的纖弱少女,就是她,讓你覺得累了嗎?原來強勢如他冷漠如他,也終究逃不過一個情字。
“夢詩很好,好好待她。”
“我會的。”
子夜點頭,轉身向門口而去。就在手指觸及到門栓的那一刻,回過頭來,輕言,“若是何護衛知道您願意放下,一定會很開心的。”
蕭望的身體倏然就僵硬的厲害。
平兒
他太久沒聽到這個名字,太久不曾去想。那個會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句叫著皇兄的少年,那個陪伴了他那麽多年的至親血脈,那個在最後關頭擋在他麵前為他而死的人。
若他肯早放下,那麽那個人是否便不會離他而去了?
桌上燭火搖曳,映著男人的側顏。前路漫漫,他如今隻覺落寞。
瑾蘇整整昏睡了一夜。
夜半的時候,她燒得厲害,蒼白的小臉上冷汗連連,擰著秀眉不斷在說胡話。
蕭望用濕毛巾為她擦身子,聽她一聲聲尖叫痛呼,長指由她的眉心滑下,落在那花瓣一般的唇上。俯下身,輕輕印了上去,擋住了她絕望的低吟。
宇文成都那幾近殘忍的話語在他腦海中久轉不停,他閉上眼便可瞧見那日她和楊廣在城樓下親吻的放肆模樣。
那個孩子
他不敢想,他根本沒有資格去想。
隻是要如何,他才能夠放的下?
雨後太陽初升,透過窗子斜斜照入屋內,鍍上了一層暖意。
瑾蘇醒來的時候,渾身都酸軟的厲害,下腹還有著微微的刺痛。她的手慢慢觸及到凸起的部位,在感受到那處輕微的跳動,才逐漸安下心來。
她側過頭去,看到那個趴在床頭好似剛剛睡著的男子,身體倏然緊繃的厲害。她仍記得那人被恨意充斥的雙眸,她記得他壓向自己腹中胎兒的那隻手用了多大的力氣。
那殘忍的認知,令她生懼。
纖細柔白的手扣緊了身下的被單,她麵色又白了幾分,輕輕地,向床腳縮了過去。
男人睡得極淺,甚至一點點的動靜便足以讓他清醒。他的眸中仍有迷茫,可在觸及到少女那驚慌的甚至帶著恐懼的眼神時,整個人便倏然清醒。
“瑾兒”
蕭望隻覺得自己連聲音都沙啞的厲害。
頓了頓,他重新開口,用寵溺的聲音。他的嘴角甚至噙著笑意,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仍好似平常,“餓不餓?我去給你拿些吃的?”
瑾蘇不語,身體卻不自覺又僵硬了一些。她垂下眸,緩緩向窗邊靠去。
蕭望的笑容有些僵硬,卻仍是柔聲開口,“一大早就不吃東西,若是餓壞了孩子可怎麽辦?”
“餓壞了孩子?”
少女愣愣的重複他的話,腹部又傳來陣陣尖銳的刺痛,腦海中滿是昨日她倒在冰涼的地上看著身下鮮血汩汩不斷,她恐懼,驚慌,無處可藏。
咬緊了下唇,緩緩抬頭,“蕭望,你還知道他是你的孩子?”
瑾蘇的聲音滿是嘲諷,“你殺人殺慣了麽?所以看到自己的孩子還好好活著便心中不舒坦,你很想摧毀他來滿足你那變態的殺人欲望嗎?還是說,”她頓了頓,又自嘲的笑,“從始至終你都不相信這個孩子是你的,你認定了我與其他人有染,才千方百計的想要除掉他對麽?我以為你給我的殘忍已經到此為止了,我以為你真的肯慢慢試著改變,可是蕭望,你到底還能夠冷血到什麽程度?你到底還想欺騙我到什麽地步?!”
她捏緊了拳頭,幾乎是衝著他喊出這一段話。
她隻是覺得委屈,覺得痛,覺得冷,遍體生寒。
就算此刻被他強行擁進那個溫暖的近乎炙熱的懷抱中,她卻仍是覺得冷。
那一刻,所有的堅持,轟然倒塌。
她突然就覺得不公,為何她的人生從來便在他的掌控中。他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她便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很久很久了,那麽久那麽久,從被他軟禁在長生殿,從被他一次次下毒傷害,她的世界漫無天日,黑暗與絕望並行。
隻是因為她先愛上,她舍不得,她放不開麽?
她不該再沉溺於最後一絲的溫暖了麽。
蒼白的麵容上滿是木然,她閉上了眼,放任自己癱軟在那個滾燙的懷抱中。
蕭望,你什麽時候,才肯給我逃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