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二十四章 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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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長安!
繁茂的桂樹下,靜靜佇立著一個挺拔的墨衣男子。風很大,吹散了他額前的發,衣角翻飛。
未等多久,身後便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何時回來的?”
熟稔的語氣仿若他們是日日相會的老友,而非多年不見的故人。
蕭望回頭,唇角泛起一絲淡笑,“今日一早,”他抬眸,細細看著那許久未見之人,“過得如何?你似乎,一點也沒變。”
“是麽?”
哥舒瑀笑笑,眼眸掃過男人鬢上的白絲,“你卻好像老了一些。”
“怕是不止一些吧,來時本想著我現今也仍是朝廷欽犯,如何也該有官府士兵會注意我一下的。可你看到現在,仍是平靜無波,我想,該不會我已蒼老的麵目全非了吧?”
“怎麽?你還盼著朝廷的人來抓你?”
“太久未練功夫了,活絡活絡筋骨倒也好。”
“那,可願賞臉同我比劃幾下?”
“求之不得。”
十月的長安,已然不再是花兒生長的旺季。風輕輕卷起一方枯葉,又重複的吹落在地,而林間最深處,相對而站著兩個同樣挺拔俊朗的男子。
一墨一白,一簫一刀,像極了許多年前落霞山上那兩個情同手足的小小少年。
“小的時候,我曾偷偷問過師傅,為何你可以練刀,而我隻能以簫為器。他回答我,是我身上的戾氣太重,而玉簫方能微微化解一些。”
蕭望輕擦去嘴角的血跡,低笑,“沒想到師傅他老人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早知你如此認真,我便早該把這玉簫劍法教給你了,也挫挫你的戾氣。”
“沒辦法啊,那時候被你壓榨慣了,每一次比武都輸給你,如今自然是要討回來的。”
哥舒瑀也屈膝坐下,彎刀被放置在一側,“那時的你,可是半分都不肯讓我呢。”
“這不是,如今也得到下場了?”
蕭望輕輕擦拭著手中玉簫,揚著唇,一個稱呼已是脫口而出,“小望,你”話落,他的手指驀然僵硬了幾分,頓了頓,低聲開口,“你,還怪我麽?”
對麵是長久的靜默,樹葉沙沙刮過,整個林間的氣氛突然尷尬的有些可怕。
蕭望扯了一抹苦笑,他想,自己終究是要求的太多了,不是麽?
“你走後不久,唐公來過蕭府。”
哥舒瑀閉了閉眼,終是開口,“他將一切事實經過全部告知於我,我也知道了,你隻是被仇恨蒙蔽雙眼才會泯滅天良。況且爹他,也未曾怪過你,不是麽?”
他看著他,低歎了一口氣,“阿衍,”他這樣喚他,“一切都過去了,我選擇放下,希望你也一樣。”
“那,你我以後,仍是兄弟麽?”
“你說呢?”
我蕭望一生,隻認你這一個兄弟。
男人淡淡的笑,他想,他終是等到了這一天。
“對了,你這次回京,可是因為蕭皇後的事情?”哥舒瑀問,口氣仍有些猶豫,“你們,究竟發生了何事?”
“蕭後,當真是她?”
蕭望濃密的睫毛顫了一下,俊臉蒼白無比,“我早該知道的。”他的聲音低啞著,唇角慢慢勾起一方嘲諷的弧度。
尖銳的痛,仿若針紮般狠狠的刺入他的心髒,比起刀劍之瘡,還要更清晰的痛上百倍。
他對自己說,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你宇文衍,太過可笑的厲害。
“阿衍”
“那人,對她好麽?”蕭望問,“我想知道,她過的,是否安好。”
“她是兩年前,皇上在一次南巡中才帶回來的。沒人知道她之前同何人去了哪裏,又發生了何事,甚至宇文將軍。皇上後宮佳麗無數,可這幾年來,卻獨獨盛寵她一人,這是朝堂上人近皆知的事情。”
哥舒瑀緩緩開口道,“我也曾見過她幾次,她的性情與從前大有不同,喜怒無常,幾乎冷絕無心。昨日,宇文將軍隻因為一言頂撞了她,便被處以五十大板,到現在已一天一夜,他仍是跪在永安宮門外。甚至皇上親自開口求情,都無濟於事。”
蕭望的眼底漆黑,仿若被重傷碾壓過熬成一陣密密麻麻深入骨髓的痛楚,他不語,隻是聽那人繼續開口道。
“我不明白,她與宇文將軍素來交好,現今怎會鬧到如此不可開交的地步?”
不可開交麽?
蕭望閉了閉眼,麵前閃過她染著噬骨的蒼白與絕望的眸,他想起了那個孩子,那個還不滿六個月便被生生打掉的孩子。
“是我的錯。”
他說,聲音輕不可聞,“她該恨的,應該是我。”
她早已恨透了他們所有人,而最恨的,隻有他。
是他先在她的心上捅了一刀,才會有第二刀,第三刀,直至千瘡百孔。
“別再想了,都過去了。”
哥舒瑀低聲安慰,“那你,可有想過再見她一麵?”
“你有辦法?”
蕭望的眸子先是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慢慢暗淡下來,他想,她又豈會願意見他?
“語蘭說,宮內正缺一個琴師,說是皇後親尋的,我想,這倒是一個機會。你也可”
男人說著,可話還未完,便被一句略帶抱怨的撒嬌聲打斷,“哥舒大人,”他抬眼看去,那白衫長裙的美麗女子正牽著一個小小的粉色肉球向自己走來,“念兒找了你好久了,你怎麽又躲在這裏?”
語蘭隻念著自家女兒急著要找爹爹,走近才看到那背對著自己的墨衣男子,“夫君,可是有客人在?”
“這”
哥舒瑀有些猶豫的看了她一眼,倒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怎麽了?”
語蘭擰擰秀眉,拉著小念兒的手調轉了一個方向,這才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蕭、蕭大哥?”
她腳步一顫,竟是有些站不穩,那個男人她是否看錯了,那,那是,她最初戀著的人啊。
四年了吧,整整四年。
從含元殿上那夜起,從她被告知了那個最致命的真相。
他離開,她愛上哥舒瑀。
午夜夢回,她再會想起他的次數已愈來愈少,甚至她也曾想過,此生與他,怕是再不會相見了吧。
隻是如今再見匆忙,她措手不及。
她的瞳孔有著細微的霧氣,視線一寸寸拂過他的發,他的眉眼,他的鼻梁最後,落在耳鬢花白的發上,“蕭大哥,你老了”
她開口,聲音是茫然的低啞。
她想,是因為那個女子麽?那個,已真正成了自己皇嫂的女子。
“能讓你們這夫妻二人同時說出這話,看來,我是當真需要注意一下了。”
蕭望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俊朗如初。
“語蘭,”他這樣喚她,“許久不見了,你,過得可好?你的哥舒大人,可有欺負過你?”
“沒有”
女子搖頭,臉上揚著笑,拚命抑製著眼角的酸澀,“我很好,你,你呢?這幾年,你過得可好?”她問,可話到嘴邊便開始後悔。她想他怎會過得好呢?看他發上的白絲,不就早已說明一切了麽?
“還過得去。”
男人笑笑回應,目光卻被她手邊牽著的小丫頭吸引過去,“念兒?”
“是,”語蘭深吸了一口氣,俯身對著那女孩兒開口,“念兒,叫叔叔。”
“叔叔”
小丫頭乖乖叫著人。
“念兒,我、可以抱抱她麽?”
蕭望感覺到自己身體竟顫抖的厲害,手中是軟綿綿的觸感,懷中的小丫頭臉蛋紅撲撲的,正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
若是,他們的孩子還活著,是不是,也該有這麽大了?
這四年來,他夜夜酒醉,他每每在夢中驚醒,卻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若是活著,他所愛的,他曾擁有的,為何通通都尋不到了?
若是死了,那麽深的痛楚,那麽重的絕望,又要何時才能被救贖。
“叔叔,好看念兒,香香”
女孩兒咯吱咯吱的笑著,肉呼呼的指頭戳著男人的俊顏,嘟著嘴‘吧唧’一聲印在了他的臉上。
“爹爹不好看麽?你怎麽不香香爹爹?”
一直被這母女兩人無故忽視的哥舒大人終於忍不住,兩大步上前,一把轉過小丫頭的腦袋,逼迫她看向自己,“快點,”他將頭側過去,“再香香爹爹。”
語蘭啞然失笑。
這個男人,敢不敢再幼稚一點?
“爹爹,爹爹也好看”小丫頭看看自家親爹,又轉過頭看向那個陌生的叔叔,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那個稍稍新鮮些,這麽想著,小手又用力攬住蕭望寬厚的肩,“叔叔,叔叔抱抱”
“蕭念!”
哥舒瑀怒了,這娘倆真是一個比一個沒出息,被那男人一副皮囊迷得七暈八素,親夫君親爹都不要了?
“爹爹不氣,不氣”
天知道,小念兒可是最怕自家父親大人生氣了,急忙機靈的從蕭望的身上跳了下來,扯著那冷著一張俊顏的男人衣角晃呀晃,搖呀搖,“爹爹抱,念兒香香”
哥舒大人這才微微滿意了些,低頭親親女孩兒粉粉嫩嫩的臉蛋,轉頭對著身後女子開口,“蘭兒,你上次說的皇後正尋求琴師一事,可有人選了?”
“也不知是不是皇嫂的要求太刁鑽,至今也未能尋到她滿意的。”語蘭搖頭,目光不經意的掃過那神情淡漠的俊朗男子,“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