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鹽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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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雲澤鄉候府門口持續多日的熱鬧,自奕楨出現那日之後就悄然終結了。關於白撣來的會唱歌的多情姑娘的故事,在京中熱熱鬧鬧傳了一陣,也漸漸被其他的軼事代替。當然也沒有人注意到,有一隊打北邊來的客商,在京中轉悠了一圈,拜訪了幾戶人家,又悄不聲地離開了。安和十四年的鬧騰的春天終於過去了,天氣一天天熱起來,開始入暑了。
    嘉楠自能坐起後,便搬回了坤寧宮,雖然仍舊隻能或坐或臥靜休,但天氣好的時候,也可由人抬了到坤寧宮中的小花園中透透氣。這日晚膳過後,她正在小花園的清溪便看豫慶拿了魚食逗魚玩。忽而玉榮疾步過來,避了人與她耳語“殿下,午膳後陛下就召了欽天監監正、戶部並工部尚書覲見,其後又陸續召了好幾位大臣,到現在還沒有一人出來。”
    這本是罕有之事,故而玉榮才會得了消息之後,正經當個事來回。嘉楠卻似乎早有預料,容色平靜,絲毫沒有訝色。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玉榮便退了下去。嘉楠喚了玉瑤近前吩咐“近來養傷,吃的清淡,想起早些時候去府裏曾進過一樣鹹鹹的的酥餅倒是有味兒。隻是吾也忘了叫什麽名字。你吩咐人去告訴謝青一聲,若弄明白了就送些進來。”玉瑤眨眨眼,領了命找人傳話。
    第二日早朝,皇帝命人讀了九清河上遊七八個州府的折子,無一例外都是上告多日大雨,恐有河患之憂的奏報,而中下遊的奏報反倒多是連日無雨。這九清河乃是天南境內有一條西起昆侖山,東入蓬萊海的大河。其實前朝此河曆來用名為“濁河”,因其流經隴地帶入大量泥沙,河水渾濁而得名。濁河常年泛濫成災,世人不勝其擾,先帝祭過後土大神後,欽定了九清二字做了新名,又定下了了重整河工的大計,每年從九清河流經的益、翼、淮等十三州各自從鹽稅中撥付三成用於九清河的清淤、治沙、築堤之用,另提一成每年用於維持官立糧倉,以供戰備與賑災所須。曆經了先帝至今上前後近三十年在河工上的勵精圖治,濁河之患已大為改觀,清水的河段逐漸增多,因泛濫決堤受災的地方雖然還有,但因災患漸輕,九清河之名也漸漸的深入人心。
    九清波平可灌溉天南的萬千良田,九清泛濫則會摧毀天南百姓的無數家園,故而九清流域的州府每逢雨季將至都會勤報天候,以供朝廷備災示警。諸臣工聽聞都議論紛紛,欽天監正上前稟告“臣昨晚星夜查閱舊檔,前朝光正二十六年、建昭八年、本朝延和五年天候皆與此奏報相符。夏中恐有大澇之患,還請聖上早做準備。”皇帝點頭道“天行有常,為人君者受天命,安人和。著工部加緊整治河工,戶部調撥錢糧以備賑濟。另明喻各地州府早做綢繆,若果真災起,須得極力就地賑濟安置,不可令流民四散。”
    戶部侍郎王直親自領了巡查的差事,第二日就出了京,沿九清河查驗各地官倉。聖喻各地州府早做綢繆,故而許多州府已經自行查驗了官倉,或有漏缺,也悄悄補足,故而前頭幾站行來一路相安無事。偏生到了翼州,官倉卻不足數,王直當下就要問罪翼州牧曹升。曹升卻一臉無懼道“下官失職,但王大人容稟內情。”
    王直冷哼了一聲“若天候果有不測,則災患將起,曹大人倒還穩得住。”
    “翼州倉不滿備災所需屬實,但存糧皆有去處,賬實相符,故而下官暫無懼。”
    “糧食都哪兒去了?”
    “最大宗者為去歲秋收後啟運漕糧入京,合五百三十八萬石。其餘零星賑災、平議糧價共計六十五萬石。餘數九十七萬石。皆在庫中,大人可隨意核查。”
    見曹升隨口把賬目報的明白,王直目光微霽,示意師爺取來賬冊供他查看,但仍板著個臉問到“聖喻各地州府綢繆賑濟倉你可知曉?”
    “聖喻數日前就已達翼州。”
    “翼州倉備賑應存糧幾何?”
    “九清河在冀州境內途徑三縣,合人口十八萬。若是遇大災,災民恐近七成,待賑者可逾十二萬,每日人均耗糧六升,賑濟到來年秋收,共需二百六十二萬石又八千鬥。”曹升不假思索,張口就把數報的清楚。
    王直的臉色又好看了一點,稍微放緩了語調問到“看你心中也不是沒有計較,怎得不籌措糧食?”
    曹升回答得很爽快“糧食已同翼州境內及就近泰州處大糧商協商過,總湊足了兩百萬之數,多餘的四十萬,乃是備的來年之糧種。”
    “為何不見糧食?汛期若至,哪裏還運得進來?”
    “回大人,糧食雖然談好了,可沒給錢人家不發運,官府也不能明強啊!”
    王直眉頭一擰“鹽稅呢?難道鹽務司沒把年例送來?”
    “送是送來了,可臣沒收。”曹升坦然回到“鹽運使本來想的周到,錢來了也是買糧食,路上還有耗費,幹脆讓鹽商以糧食換鹽引,這也是成例裏原有的法子。但不知道是什麽緣故,鹽務司送來的糧食十鬥穀倒有六鬥沙。本來這也罷了,大不了折了耗損收下,但鹽務司百般的不肯,拖遝了好些日子,這大熱的天兒裏,那些糧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都黴了。這樣的糧食,臣斷然不敢收,依臣之念,這樣的東西牲口都不能喂,竟隻能燒了。”
    王直一聽就明白,想來是鹽商狡詐,交糧之時又攙砂石又攙水,以虛報重量。鹽務司要麽是被糊弄了,要麽沆瀣一氣,偏曹升不肯同流合汙,把黴爛的糧食退了回去,跟鹽務司杠上了。王直把其中關竅想通,再看曹升倒是覺得十分順眼起來。於是王直徑自吩咐隨從的健卒,要他們傳喚了翼州鹽運使來見。這翼州鹽運使也不是別人,正是蕭峻的嶽父甄渠,此刻他正在鹽運司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搓著手急的團團轉。
    甄渠上任雖然不足半年,然鹽運使實在是個美差,翼州各處的鹽商把他奉承得樂不思蜀,又教了他一起做了個無本萬利的好買賣。年初本來因嚴家案,嚴甄兩家大大的拖了常山王的後腿,眼看甄鈺在王府內的地位就要不保。恰此刻甄渠在鹽務上新嚐了好大甜頭,趕緊送回京中孝敬。蕭峻出了事四處碰壁,原先替他斂財的朱家被起底,正是要用錢而又特別缺銀錢的時候,甄渠此舉不啻是正瞌睡給他送了個枕頭,翁婿兩個正是相得。
    嚴甄兩家的名聲在京中是臭了,連帶蕭峻的名頭都不好使,但翼州天高皇帝遠,兼之他好歹是皇帝的親家,皇帝又這樣的肥差都能給了他,地方上的官商自然肯十分巴結。甄渠剛到地頭,鹽商就拉他入夥玩起了“預提鹽引”的把戲。所謂“預提鹽引”說穿了也不稀奇,官府核準每年的鹽引總數乃是一定之額,偏有貪心的鹽商不願意隻做這樣多的生意,於是想出了“預提來年鹽引”的花招,隻預付小半錢銀,就預支來年的鹽引。朝廷核收的鹽稅隻收當年,預付的小半銀錢就進了鹽官的腰包,待到來年鹽商繳了欠銀,再繳納朝廷。這一來一回之間,鹽官與鹽商光吃利錢就穩賺不賠,又有各鹽商為此付出的孝敬,也不是一筆小數。因預提鹽引之利甚大,不僅可以食利,甚至可以越年超發貪墨本金。故而鹽引年年超發,預支已經不止來年,甄渠沒上任之前,就已經支到安和十八年的鹽引了。
    甄渠原本是吏部尚書之子,其父掌四品以下官員考核升遷之事逾十年,哪家官員不得巴結呢。故而他從官多年順風順水,哪裏曉得這些鹽商食骨吸髓的厲害。自到了任上,甄渠隻管放心貪墨,上任不足半年,就又以“預提”之名,超發了兩年的鹽引,銀子還沒捂熱,想到京中蕭峻有事,先悄悄發回京中給蕭峻救急。恰此時曹升來尋他要支取賑災的銀兩,銀子早送往了京中,他拿什麽來給曹升。恰此時又有幾家大鹽商自告奮勇,願送來糧食與他救急,隻要再預支鹽引即可。
    能解了燃眉之急,甄渠有什麽不肯的呢,他又不懂如何收糧,鹽商自然是灑水摻沙子什麽下三濫的手段都用上了,好把入庫分量做的虛高。若是收糧收老了的官員,遇上這樣的要麽不收,要麽講了條件折數收下,再趁著夏天的日頭把糧食重新曬過,也就混過去了。偏生甄渠在此事上著實不通,與曹升招呼都沒打一個就把灑了水饞了沙的糧食往常平倉送。曹升早得了京中的信,豈肯與他輕與,故而毫不客氣地全驗了他送去的糧食,然後統統退了回去,一粒也沒收。甄渠此事才想到打點曹升,然曹升有意為難,豈肯讓他輕易脫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