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翻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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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生勿入帝王家!
廷雁帶著王氏到坤寧宮正殿之外的時候,裏頭尚在審秋娘,殿外司職通傳事宜的小太監道“裏頭還未審完,要不廷大人在這裏稍待片刻?”廷雁站在回廊上往左右看了看,皺眉道“人來人往的。”小太監一拍額頭“偏殿有個配間,無人使用,要不大人帶了在那裏等候,此間一完,奴就來通傳。”於是廷雁隨著小太監,把王氏單帶到小配間。
這房間大概是用夾板隔出來的一個儲藏室,比正常的房間長很多,但橫幅非常窄,人站在裏頭顯得十分逼仄。大概是長久不用了的緣故,兩側排開一溜櫃架,上頭皆落了一層灰,房間盡頭有一個凳子,也是布滿了灰塵。
王氏走進去一看,凳子上坐都坐不下去,正好進了屋後覺得外頭沒那麽冷,她就把薄氅取下來,墊在凳子上,方才敢坐下去。廷雁生的高大,進去就顯得局促,加上到處都是灰,沾了不免不雅觀,於是沒有跟了進去。他帶了人候在偏殿外,反正配間的門開著,一眼便可望到底,那王氏也生不出什麽幺蛾子。
王氏坐下出一會兒神,正無聊間,隱約聽到間壁傳來低語聲,其中一個聲音居然還有點熟悉。她仔細回憶了一會兒,這聲音的主人可不就是儲秀宮那個這人怎麽會夜半十分出現在坤寧宮中了呢?她心中疑惑,不由得凝神細聽,聽了好一會兒,越來越肯定,果然是那人的聲音!
細碎的聲音時不時的飄來一句,她越聽越是心驚肉跳。
——姐姐,我說了能活命麽
——一個親侄女,一個親侄媳
——我在後頭看得分明,也不像是直接推到的,倒像太後先打了一個踉蹌
——不不不,不是攙扶,倒像落井下石地推一把
——是了,出門前,太後的藥是昭儀服侍的
——姐姐,我不想死
王氏不動聲色的低下了頭,極力克製心緒,以免漏出驚惶的麵色,但她心中已經是波瀾滔天儲秀宮中出了叛徒!聽起來消息好像還沒傳到禦前,隻是準備要去告發。那麽如果自己搶個先,是不是能把自己先摘出去。不不不,這也許是坤寧宮的計謀,有意安排給自己聽的,假設自己上了勾,把華芷凝賣了,華家又能落什麽好。是了,不過是個下賤的奴婢,空口白牙的,又沒有實證,隻要自己與華芷凝按照實現說好的抵死不認,坤寧宮光憑一個賤仆的口供翻不了身。
王氏思來想去,一時覺得前路無望;一時又疑心坤寧宮根本沒有真憑實據,隻是做了個局來詐自己。若照原計劃矢口否認,那麽贏了就是未來太子的舅母,輸了就是滿門抄斬。或者,可以半吐半露,舍了華芷凝,保住承恩侯府。生烏是華家進上的不能抵賴,但那不過是聽了華昭儀的意思,為了給太後泡酒治風濕,她狼心狗肺的熬了汁子去毒太後這事,自己隻做全然不知。國公的爵已經奪了,為了不讓世人說皇帝刻薄,太後新喪,皇帝還得給太後娘家留個承恩侯的爵位。至於華昭儀,她自己犯了事,和承恩侯府很不相幹。
可是,究竟是不是坤寧宮的局呢。若是隻有人證,己方也完全可以說是皇後一黨買通了賤人來誣蔑,她們還有別的證據嗎?有心想多聽兩句,但那似有若無的聲音已經消失了許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比自己先到了禦前已經告了狀,王氏心中進退兩難,實在不知道如何抉擇才好。
正猶豫不定的時候,先前那小太監又來了,向廷雁拱手道“大人,可以帶進去了。”王氏心中千百個念頭閃過,但是任何一個主意都拿不定。眼見得就要麵聖,不敢拖延,最後隻得對自己說,還是先進去,看看皇帝的態度再隨機應變好了。她起身要走,想起凳子上的薄氅,剛剛拿起來,一個不妨動作大了些,帶起好多灰塵。那小太監略有嫌棄的偏了頭捂著鼻子道“這就留在此處吧,麵聖恐不雅。”王氏想想也是,又見廷雁似有催促之意,也顧不上這細枝末節,提步走了。
正殿之內,秋娘剛被帶下,太監就來通傳承恩侯夫人已經在外等候了。皇帝正要宣召,嘉楠盯著華芷凝道“既然是分頭對質,還請昭儀暫避。”因秋娘之證被疑,華芷凝心中已經沒有先前那麽篤定了,雖然想不出王氏對質之事能讓嘉楠做什麽文章,但直覺還是告訴她不能隨意離開,磨磨蹭蹭地正想著要找個什麽說辭。不妨皇帝發話道“如此也有道理,你就先下去避一避。”華芷凝無奈,悻悻地走了。
王氏進殿一看,帝後高坐正中,麗妃與惠和公主分坐兩側,下首空了一個座兒,旁邊的小幾上茶盅兒還沒撤,隻怕是華芷凝的。看起來是剛走,難道先前已經被告發了,皇帝信了嗎?王氏揣著不安與忐忑行了禮,在地上匍匐了良久,卻沒有聽到皇帝命她起身。她正疑惑間,又不敢抬頭,隻看到一雙皂靴在麵前停下,她偷眼往上看去,隻見皇帝已經滿臉疑色的走到她跟前,繞著她走了兩圈,鼻子抽了幾下,臉色越來越難看,沉的似乎要滴出水來,眼看就要發作。
王氏自問絕沒有看錯皇帝漸漸有些猙獰的神色,又想到那茶盅上猶冒著熱氣,算算自己偷聽到那對話的時間,想來華芷凝多半是將將才被揭發了帶走的。說來話長,但她腦中做出抉擇不過隻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事情。她把身子伏得更低,聲音雖然帶著顫兒,語速卻十分的快,好像生怕遲了就再沒了開口的機會“聖上,華昭儀似有謀害太後之意,臣婦連日來心中驚懼不定,但事關重大,不能不冒死上告!”
此言大大超乎殿中眾人意料,縱然嘉楠之前當眾詐了華芷凝一次,也並沒有落下什麽實據,華芷凝也矢口否認了,這就像小姑娘氣急了的鬧劇一樣,沒有更多的證據之前,誰都不能放在心上。但王氏此言不同,她的身份讓她這句話一說出來,誰都不能不當真。皇帝一個跳了起來,指著王氏道“你說什麽!”
王氏直身,抬頭環顧了一圈,見眾人都是一臉驚訝,唯獨惠和公主的眼睛裏卻滿是嘲諷,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上當了!
然而大錯已經鑄下,此時反口已然沒有任何意義,她不能不順著自己錯選的這條布滿荊棘的覆滅之路走下去。或許賣了華芷凝,還能保住承恩侯府,保住自己的一雙兒女。情勢容不得王氏後悔思量,皇帝已經一個箭步竄上來,揪住她的衣領問到“說!”
王氏覺得聲音都已經不是自己的“當日臣婦與昭儀同去陪伴太後娘娘,昭儀先伺候太後進了藥,後來太後說身上有些麻,昭儀說是氣血不暢,建議太後出去走走。因曲廊有些窄,昭儀吩咐宮人都跟在後麵,叫臣婦與她兩個在前頭陪著太後散步。忽而太後步履不穩,臣婦因先前貪看一株雙色蓮花落後了一步,夠不著太後。昭儀娘娘就在太後旁邊,但臣婦看到她手雖然伸了出去,卻不像是去攙扶,更像是在太後背心推了一把!”
眾人本來以為王氏有什麽真憑實據,聽了這番話不僅沒有絲毫信服,反而覺得十分詭異,不免有些目瞪口呆。嘉楠皺著眉問道“這都是你自己想當然的,一丁點兒真憑實據都沒有,怎麽能胡亂誣蔑一宮主位。大半夜的,王夫人來宮中消遣咱們來了?”王氏知道,這是逼著自己要吐出點硬貨了。
她頹然跌坐於地“臣婦當日也當是自己看花了眼,沒敢多想。但月前華昭儀曾要臣婦尋蜀州產的上好生烏,說泡了酒孝敬太後除風濕。可臣婦前幾天才知道,生烏不同往日裏常入藥的製烏,誤服乃是有毒的。其中毒後肢體發麻、嘔吐、昏迷之狀,恰與卒中相同,想來禦醫也沒想到太後可能是中毒,隻當是卒中。臣婦連日來思前想後,往日裏華昭儀談及太後,也多有怨懟之言,隻怕是一時鬼迷了心竅。”
皇帝怒不可遏,命人去喚了華芷凝來。她本來也沒有走遠,出了大殿就被請在一旁喝茶,有人來傳,隻須臾就回到了殿中。她一進殿見皇帝與麗妃都對自己怒目而視,心中不由得發慌。見王氏匍匐在地上發抖,華芷凝正要發問,不想王氏開口就是哭腔“昭儀娘娘對太後做了什麽,還請從實招來,咱們實在是毫不知情,都被娘娘蒙在鼓裏。”
華芷凝聽了不由得勃然大怒,這王氏好端端地怎麽突然反水,說這話是要她背鍋嗎,她一個王家的旁支女兒也配算計自己來頂缸!華芷凝反口駁斥道“嫂嫂說的什麽鬼話,本宮怎麽聽不懂。嫂嫂自己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還是被什麽人威脅了胡亂攀咬!”王氏輕聲道“娘娘看在兄妹一場的麵上,別連累了你哥哥和你兩個孩兒呀!”
華芷凝聽了這話,心中一驚,這是拿蕭嶠與嘉柳來威脅自己了,太後已經死了,沒有外家的皇子公主能過成什麽樣兒,看蕭峻就知道了。從嘉楠一進殿就向自己發難,到本以為十拿九穩的利用秋娘栽贓玉瓊之計的落空,最後到同謀王氏的反水,謝皇後一係顯然是是已經拿實了全部把柄,引著自己一步步入彀,再也翻不了天。華芷凝想通了全部關節,如同被抽了脊骨一般,軟軟地癱在地上,伏地磕頭不已“臣妾一時糊塗,犯下了死罪,與他人無幹,還請陛下隻降罪臣妾一人,不要傷及無辜。”
王氏心頭稍安,華芷凝到底還是識相,自己認下來了,承恩侯府或能有一線生機吧。
正在此時,她頭頂傳來皇帝的一句話“承恩侯夫人能不能告訴我,你身上熏的是什麽香?”
嘉楠看著自己給華家所套的鎖鏈之上,最後一環已經穩穩扣上,再審下去,自己在場就不合適了。她微不可見的勾了勾嘴角,欠身對皇帝道“父皇,兒臣腰痛不適,先告退了。”
香,什麽香?王氏下意識的抽了抽鼻子,忽然意識這是什麽味道。她猛然抬頭,正好看到惠和公主嘴角似有若無的一抹淺笑。王氏如同數九寒天被當頭澆下了一桶冰水,隻覺得徹骨的寒意從腳底下冒出來,要把她直帶到地獄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