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上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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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雍親王監國說到底就是華興卓監國,華興卓第一件事是給自己加封了太師之位。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他眼見得已經逼死了兩個尚書,也隻得見好就收,留待來日徐徐圖之。謝、曹二位尚書身死,百官裏固然是少了公開的反對之聲,但朝堂上大行皇帝的班底裏,隻餘下一片暮氣沉沉,絲毫沒有華興卓臆想中山呼群擁之勢,不免有些掃興。
    因而華興卓辦起大行皇帝的喪儀格外上心,隻要大行皇帝變成了先帝,再立新帝就勢在必行了。新帝一立,他這個太師才算是名正言順。為此,蕭峻和蕭嵩那兩個小子,必須早早除去。蕭峻倒還好說,就在皇陵,他早已經派了人去下手,想來這兩日就有回音。蕭嵩著實不好辦,蕭嘉楠帶著他進了幽雲山脈就沒了蹤跡。
    當日華興卓退出鬆林也悄悄派了人追去的,反正他又不在乎蕭弼的命,要是蕭弼被蕭嘉楠弄死了更好。但是沒想到他們斬了吊橋,隔著深澗無法追蹤。等這邊人再入山繞行過去,已經是三四日之後。茫茫大山,無數的小徑與密林,哪裏找去。想到此節,華興卓心裏就是一陣堵得慌,機會來得匆忙,倒處都缺人手!放任那兩個小崽子在山中逍遙了這麽好些天,也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
    但他到底是大權在握,沒幾天他從前的舊屬和新撲來的附庸之輩,就尋著味兒追過來,把華興卓的太師府擠得滿滿當當。岑秀吉不知道在哪裏避過風頭,見華興卓權勢更勝從前,興興頭頭入得府來。從前用慣的老人兒,華興卓自然覺得用起來比京營好使,許多不便訴諸於外人的小九九,與岑秀吉說起來自然是毫無顧忌了。
    說起對逃掉的太子的焦慮,岑秀吉心領神會,連著翻了好一陣的輿圖,顛來倒去算計了半天,終於覺得有了眉目,趕緊興興頭頭捧了輿圖來見。
    “太師,太師!大喜啊!”
    “這話怎麽說?”
    “太師請看,既然是入了幽雲山脈,南邊到頭即是天京,京營在咱們手上,他們肯定不會現在回來,隻能向北走。再想想,太子公主最終還是想回天京的,但要回來必得帶一隻與京營可相抗的大軍。”
    “向北?向北就進幽州了,直通到底是玉關!”
    “太師英明!隻有玉關虎豹騎可與京營相抗!”
    “這可如何是好,才把曹元斬了頭,曹允可是玉關主帥!”華興卓不由得懊惱起來。
    “太師不必憂心,要搬救兵,那也得他們到的了玉關才行。”
    “人都跑了好幾天了,山裏頭都是岔路,追都沒法追。錯過了這幾日,隻怕再有幾天都要到幽州了!”
    “就怕他們不去幽州!太師請看這裏~”岑秀吉在輿圖上點了一點“上庸乃入幽州的必經之地,上庸太守王甫神說起來還是先夫人的族兄呢!”
    “王甫神?!不錯,我想起來了,當初他在族中受了排擠,還來國公府走過門子。記得當初是打發他打發他到宜州覓城去做了個縣令,怎麽現在都做到太守了?”
    “太師好記性啊!”岑秀吉修剪得宜的胡子和眉毛一起一抖一抖,撫掌讚了一句,然後接著說到“正是此人,當初他在族中也不過是犯了一點小小的過錯,族長正是謝家小兒媳王氏的伯父,一定不肯放過他,非要趕緊殺絕,這才不得已求到了夫人麵前。”
    “這麽巧!”華興卓興奮地搓著手“有幾分的把握她們會經過此處?”
    “八成!順著山脈隻能往北走,這一路隻玉關才有大軍。若是翻山,也可西行入翼州,那邊剛剛糟了災,自顧且不暇,連勤王詔都奉不了,現在又能分得出什麽人手與她?”
    “若是往東?”
    “往東是平洲,現在隻有太師的人,她們必不敢自投羅網!”
    岑秀吉目小胡子一翹一翹,“隻要到了上庸!”
    華興卓也目露凶光,緩緩吐出幾個字“隻要,到了上庸!事不宜遲,速速派人前往!”
    上庸是入幽州的第一城,依山而建,十分小巧。
    一支吹吹打打的隊伍高高興興地往城裏趕,個個披紅掛彩,穿的喜慶。領頭的穿的更是神氣,騎一匹威風凜凜的雪白寶馬,端的是好生俊俏的新郎官。其後是一色的騎著高頭大馬的伴當,看起來十分精神。
    另一頭,一隊披麻戴孝的異鄉客哭哭啼啼地出現在上庸城外,前前後後總有好幾十號人。
    走在頭裏的是一個三十許的婦人,帶著一個報著靈位牌的十五六的少女,身著麻服,頭戴孝帽,一臉的哀容。
    兩隻隊伍都在門外碰上,為著誰先入門的事兒,互不相讓,爭執不休。
    城門官姓牛,名叫牛富祿,人如其名,不僅長得像個胖腰葫蘆,性子也最愛黃白之物。看著哭哭啼啼而來一行人,眉毛先就挑了一挑,然後正了正臉色,一把撥開準備上前的小兵,自己親自走上前去問話。
    “怎麽回事兒,怎麽回事兒?這城門你們家的?把路都堵死了別人不用過了?”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佝僂著身子快步上前,人還沒走到,先拱了手一疊聲的賠罪。賠罪的話音未落,已經不動聲色的往牛富祿手中塞了一個荷包。牛富祿悄悄掂了點,頗有點墜手,禁不住鼻翼張了張,一邊覺得滿足,一邊又微微感到一絲遺憾。
    他麵不改色地把荷包揣入懷中,話頭稍稍有點鬆動“路引拿來看看。”
    “官爺您看,咱們家老爺出外行商,不巧遇到九清河大水,被衝得屍骨無存。家中主母和少主人領了下人扶靈還鄉。”
    牛富祿把路引顛來倒去看了幾遍沒看出什麽問題,斜斜看了那男子幾眼道“既沒有屍骨,那棺材裏是什麽?”
    男子忙解釋道“一點子衣物,衣冠塚總是要立一個的。”
    牛福祿點點頭,圍著諸人連轉了好多圈,走過棺材四周格外留心,也沒有發現什麽異樣,轉身就要離開。周邊幾個人都不由得深深吸了一氣。
    不想一口氣未完,牛福祿忽然猛然一下又折返回來,隨手翻了兩個人的手一看,滿手的薄繭,不由得“哼!”了一聲。隨手將手中的槍尖往棺材裏一送,聽得裏頭似乎傳來什麽動靜!牛福祿心中一喜,把槍尖抽回來一看,上頭赫然竟有血跡!
    牛福祿二話說,大喊一聲“在這裏!”也不知道哪裏藏得許多兵丁冒出來,一看就不是縣城普普通通的城廂軍能比的。
    棺材板兒忽然飛開,那幾個抬棺的把棺材往牛福祿身上一掀,拔腿就跑,裏頭撲簌簌蹦躂出好幾隻兔子,帶出無數白色粉末。牛福祿並眾兵丁偏了頭躲開飛粉,放了嗓子招呼“欽犯在此,抓住了大人重重有賞啊!”
    更多的兵丁蜂擁而上,跟送葬的諸人戰作一團。正混亂間,城門處還有迎親的隊伍,吵吵著要進城接新娘,說再拖晚了就耽誤吉時了。城門雖然沒剩下幾個小兵,怎麽敢就放他們進去,僵持不下,忽然那新郎的馬似乎受了驚,一路往混戰場中衝去,那十幾個伴當也緊緊跟隨。那些驚馬似乎長了眼睛一般,頃刻就撞翻了好些個城廂軍,而其他的送葬之人仿佛見了活鬼,早早的就散開逃得老遠,剩下幾個沒散開的也被騎馬的人撈在馬背上跑遠。
    牛福祿這才恍然大悟,恨聲道“他們都是一夥兒的!!緊閉城門,謹防有人趁亂入城。”然而他話音未落,一支帶火的羽箭落在他身邊,他身上的白色粉末乃是麵粉混入了一丁點兒白磷,瞬間就“嘭嘭嘭”的爆燃起來。牛福祿已經說不出話來,更有無數人嚷嚷著“救火救火!”
    又幾隻羽箭射來,城廂軍裏頭出現了好多火人。好在城門處有水龍,有人抱了來滅火救人,不想水龍澆過去,火是滅了,慘叫之聲更是不絕於耳,那些過去伸手救助傷員的紛紛驚呼“啊!有毒!”伸出手來,已經是潰爛一片。
    城門口鬧哄哄亂做一團,那鬧出這一場的兩隻隊伍也沒有進城,騎了馬風也似的跑遠了。城門司馬哪裏敢放他們走,就算馬屁股都沒看見一個,也隻得命人甩了兩條火腿去死命追。
    太守王甫神沒過多久就得了信,氣的大罵“蠢材!蠢材!追什麽追,正主兒必定是趁亂進城了,說不定眼下已經出城了。趕緊的!全城封禁搜查,所有人馬隨本官去北城截人!”
    上庸北城處,一個白淨臉皮的男子牽著個小姑娘要出城。小姑娘四五歲年紀,梳著兩個抓髻,手裏拿著一串糖葫蘆,雖然穿的隻是粗布衣裳,看起來仍算得上玉雪可愛。
    男子似乎嫌小姑娘走的慢,附身輕輕抱起小姑娘,腳下似慢實快,沒幾步就走到了城門口。幾個兵丁循例在檢查,草草查驗了一番,就揮手讓過。
    男子抱了小姑娘正要離開,不想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見過太子殿下!”
    隻聽那小姑娘隨口說到“免禮平身”。男子暗叫不好,但已經來不及捂住蕭嵩的嘴,隻得一把將他的頭摁在懷裏,提氣拚命狂奔。身側幾個本來與他似乎素不相識的男子也迅速向他靠攏。
    男子隻聽得身後那人大叫一聲“就是他們,圍起來!”
    城外埋伏的無數兵丁蜂擁而出,把他團團圍住,幾個人隻得停下了腳步,謹慎的把蕭嵩和那男子護在中間。
    岑秀吉說不出的誌得意滿,踱著方步愉快地說到“這位小公子打扮得好生有趣,為什麽要妝小姑娘呀?”
    男子沉了臉嗬斥道,“你知道他是誰,還敢這樣無禮!”
    岑秀吉對王甫神挑了挑眉毛,王甫神嗬嗬一笑“下官怎知道這個小娃娃是誰?本官看你們形跡可疑,似乎和方才在南門肇事的匪徒是一夥兒的,來人啊,給本官拿下!同黨還有一個十四五的小姑娘,想來也在附近,把她搜出來!一並拿下!”
    “別費事了,孤就在這裏,把人放了!”外頭傳來一個清清亮亮的聲音,嘉楠帶了人在不遠處出現。原來為著搜查的人著重搜查姐弟二人,嘉楠特地把蕭嵩裝扮成小姑娘,又特地分開來走。眼看就要出城,沒想到還是被認出來了。
    岑秀吉撫著小胡子道“殿下何不把虎符寶印賜下,令弟即刻送回,絕不拖延!”
    “別做夢了,有一人孤已命心腹送往京中,孤每隔三日送去一信,若看押的人收不到孤的去信,就把這人送回他的家中。你要不要猜猜這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