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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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童說,門外又來很多人。
    白以雲不驚不詫,已然習慣。
    她這方小小的書齋,每天來光顧的人,卻不一定是為了潤筆,這是她料得到的,甚至曾有登徒子一上來就摸她的手背,那次她雖然以冷言冷語把人刺走,後又報官府,處理得很冷靜,但她知道不能一直這樣。
    歇息一整天,她想,既然她“名聲”已經打出去,如果在書桌前加一張簾子,第一是一定程度阻止登徒子的直接冒犯,第二也能給自己再添一點神秘,對男人們來說,半遮半掩總更引人注意。
    後來事實證明,效果果然不錯。
    想到這裏,白以雲提著毛筆的筆尖在黑墨裏蘸蘸,跟小書童說:“請客人們進來罷。”
    沒一會兒,外麵說笑聲傳到屋裏,白以雲抬起眼,隔著一層竹簾外麵人影幢幢,約摸得有六七個人,細節的看不清,但她的目光還是一下落到一個身形高挑的男人上,不難想象,這人定是鶴立雞群。
    以雲同係統說:“這個肯定是男主。”
    係統:“這不廢話嗎。”
    如以雲所料,崔玨在六七人中鶴立雞群。這六七人衣著都是寬衫大袖,他們穿起來沒氣質,甚至有的人氣度還不如外頭的販夫走卒,但隻有崔玨勻稱、高大的身材撐得起這種大袖,走起路來,衣擺飄飄,坦蕩蕩的,有種謫仙之姿,一股清濯華貴之氣油然而生。
    從踏進這白氏書齋,崔玨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素聞苑城有位女先生,他本是奔著人才華的名頭而來,結果一進來,鼻子卻充斥滿室杏花般的甜香,他慣用清冷的香,乍然聞到這麽濃的香,有些不適,尤其這香還是聞得出來的不講究的劣質。
    聞香識人,若一貫追求浮誇的香味,性子也不過如此,遑論才華。
    登時,他心裏有點譜,所謂女先生,名氣該是浮於表麵。
    果然,帶他來的表弟朝他擠眉弄眼,透露著猥瑣:“哥,你是不知道,陸白氏在我們苑城有名的不是她的字,是她的臉。”
    說完之後,表弟大聲朝座上的陸白氏說:“今個兒爺高興來賞你麵子,你識相點,快快把那勞什子簾子撤了,爺們幾個更高興,給你的銀子保管夠。”
    崔玨眉頭擰得更緊。
    然而,被簾子遮住的女人卻不氣,隻是聽到一點細微的鋪紙聲,隔著簾子,能看到不甚清楚的輪廓動了動,緊接著,隻聽她公事公辦地說:
    “幾位公子想寫什麽?寫給何人?又要送到哪方?需要注意什麽?”
    女人的聲線不高不低,每句話的末尾壓在喉頭,短促而柔軟,就像在膩人的杏花甜香中,忽然滴入一滴清澈的蘭花水露,聞者無不想到舒展著翠綠長葉的白蘭。
    表弟因她的無視生氣:“好啊,你不主動掀開是吧,別給臉不要臉!”他摩拳擦掌,就要主動動手。
    崔玨搖搖頭,抬手攔住他:“不得胡來。”
    表弟平時被家裏寵壞,性子直來直往,這一番話裏他像極無所事事的小惡霸,崔玨出於各種方麵的考慮,自然都會攔住他。
    表弟小聲嘟囔著:“好吧好吧,還想讓哥看看她的容貌的,我打賭,你在洛陽城內是沒見過這臉,不看多可惜……”
    崔玨輕提一口氣,臉色微僵,表弟這才住嘴。
    任簾子外的人吵來吵去,以雲不插嘴,這會兒等他們安靜,她才又開口,說的還是那幾句話:“幾位公子想寫什麽?寫給何人?又要送到哪方?需要注意什麽?”
    表弟是個實打實的紈絝,剛受挫,這會兒又有了壞主意,嘿嘿笑著說:“我說什麽你就寫什麽,你給我寫——”
    “碧玉破/瓜時,郎為情顛倒。芙蓉陵霜……”
    這是一首淫/詩。其餘表堂兄弟一聽,不由哄堂大笑。
    可他話才說一半,頭上猛地吃了一記拳頭,他咬到舌頭,疼得哎喲叫喚,便看自家表格眉眼之間帶著慍色,而本來笑著的眾人也連忙收聲,畢竟他們不敢得罪崔玨。
    崔玨表弟再怎麽糊塗,也知道自己不能惹得崔玨不快,連忙告饒:“哎喲表哥別氣,我這不是,這不是想玩玩而已嘛……”
    崔玨冷冷地瞥他一眼,他看不起表弟對一個女人的侮辱,他不再理會表弟,隻對簾子內的女人說:“陸夫人,兄弟多有冒犯,請別介懷。”
    白以雲沒有說話。
    正當崔玨心有疑惑時,那小書童拿著一張紙走過來,兩手捧著遞給崔玨表弟,隻看那紙上,一行娟秀小楷寫著:“碧玉破/瓜時,郎為情顛倒。芙蓉陵霜。”
    橫豎撇捺,一筆筆很穩妥,絲毫不見執筆主人的羞恥和憤怒。
    接著隻聽白以雲說:“一共十四個字,請如約支付一字十文,一共兩貫銅錢並四十文。”
    在她說完後,小書童配合地拿出錢袋子:“這位爺,這裏還支持找零。”
    崔玨:“……”
    他抬起眉梢,也成,是他多想,陸白氏就是為賺一口飯的錢,沒什麽不對。
    “還以為會有點節操呢,不過如此。”崔玨表弟嘀嘀咕咕,沒見著美人,鬱悶地拿著半首淫/詩看來看去,想著這平平無奇的小楷怎麽賣到一字十文。
    崔玨清清嗓子,表弟不敢再造次,忙把詩藏到袖子裏,還了錢。
    有了崔玨這一出,其他幾個紈絝不敢再出口調戲,怕壞了崔玨的心情,他們讓白以雲寫的隻是些尋常詩句,不過草包紈絝腦子空空,甚至連小兒歌譜都出來了。
    白以雲寫完之後,她輕輕吹吹紙麵,又揉揉因寫得多而酸軟的手腕,讓小書童把紙拿出去。
    至此,這場鬧劇總算要結束。
    可幾人就要離去時,白以雲覺得不對,微微提高聲音:“公子且慢。”
    崔玨停住腳步。
    白以雲說:“你們還有一人沒有寫,是不需要寫了?”
    崔玨是以雲口中唯一沒寫字的,他鞋履一轉,衣擺露出飄逸的弧度,微微頷首,道:“在下不需要寫字,辛勞你了。”
    崔玨這樣的人,剛剛阻止表弟的荒唐行徑,隻是他為人處世的原則,而不是真的出於對一個寡婦的偏護,所以這句話帶著距離感,生疏又禮貌,沒有逾禮。
    白以雲心底明白,不過,這點幫顧對白以雲來說夠了,畢竟這幾個月來,麵對帶著惡意的男人的調戲,她都要忘記自己其實並非浪□□子。
    她無聲笑了笑,想給崔玨留點什麽,便一邊伏筆寫字,一邊說:“我贈一句話給公子吧。”
    小書童再一次拿著紙送到崔玨手上。
    崔玨展開紙,上麵的小楷不如最開始那般端莊,隨性許多,隻寫著:久居蘭室不聞其香,久居鮑市不聞其臭。
    崔玨:“……”
    這句話出自百年前著書孔子家語,是指一個人若長期和品行高尚者為伍,如於芝蘭之室沐香,自身也會帶上蘭香,反之,長期和品行敗劣者為伍,如置身賣鮑魚之地,融入其中,難以察覺自身沾染臭味。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以雲一句話,好聽點是指出崔玨處於“鮑市”,難聽點就差直說崔玨是一個偽君子。
    崔玨先是一愣,慢慢回過味來,世人常說他如芝如蘭,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罵虛偽,他不但絲毫沒有被冒犯的不悅,倒是眼底漾起細微的笑意。
    仔細折起紙張,他禮節性一揖,說:“那麽,多謝了,告辭。”
    以雲隔著一層簾子看他,不由好奇問係統:“崔玨沒脾氣的?”
    係統因以雲沒隨最優解算法走有點生氣,本來劇情裏是沒安排這一段的,隻是以雲演繹的白以雲開口留住崔玨,並沒有任何不妥當。
    想到以雲對“白月光”人設把握這麽強,係統聲音更悶:“人是真君子,氣度好著呢。”又突然反應過來:“你還想學第一個世界玩激將啊?啊哈哈,失敗了吧!”
    以雲把筆放下,無聲撫掌誇它:“這都被你看出來了,你好厲害哦!”
    係統:“那是,我可是新一代人工智能。”
    以雲繼續彩虹屁:“厲害厲害你太強了!”
    係統品出點奇怪的感覺:“別誇了,陰陽怪氣的。”
    以雲:“嗚嗚嗚我認真的。”
    這回崔玨真要走了。
    隻是他和幾個表堂兄弟前腳剛邁出書齋,卻被人堵在書齋門口,來者是一個又圓又胖的婦人和近十個高壯的仆婦。
    婦人麵露凶煞,一聲河東獅吼振得人耳膜發疼:“陸白氏,你給老娘滾出來!”
    連坐在書齋裏的以雲都被震得兩眼圓瞪,更別說和她們正麵迎上的崔玨一行,受不了的已經捂住耳朵,崔玨也皺眉,沒來得及說什麽,那潑婦一手叉腰,一根手指快懟到崔玨臉上:“你是誰,怎麽在這裏……”
    潑婦本想罵崔玨,卻在看清崔玨時眼神一晃,差點忘記自己要來做什麽,好在身邊仆婦提醒她說:“夫人,這肯定是陸白氏那狐狸精的駢頭。”
    說到陸白氏,潑婦終於回過神,理智氣壯罵:“你這小白臉肯定是陸白氏的駢頭吧!我告訴你們,你們今天一個都跑不了了!”
    饒是崔玨氣度再好,此時也不由沉下臉。
    以雲更是一臉懵逼:“什麽鬼?”
    熟悉劇情的係統扯了一句文縐縐的話:“那老話怎麽說來著,寡婦門前是非多?”
    簡單說,這位夫人是商戶張大耳的妻子**氏,張大耳有一次慕名來看白以雲,當時白以雲還沒支簾子,張大耳一下就給迷住了,過了這麽久還念念不忘,要不是白以雲在守寡,張大耳都想一頂轎子把人接去張府。
    從此張大耳冷落**氏,**氏越想越氣,在家中仆婦的建議下,幹脆帶著一幫人來堵白以雲,她要逼得白以雲身敗名裂,徹底滾出苑城。
    於是**氏雄赳赳氣昂昂地來了。
    她帶著那群人堵在書齋門口,自己擼起袖子走進書齋,喊:“怎麽的,你有本事搶男人,沒本事出來是吧?”
    以雲哂笑一聲。
    她緩緩說:“我沒有搶過你夫君,我隻是給他寫過字,除此之外再沒接觸過,你若是不滿,有什麽氣衝著他去,衝著我來算什麽?”
    白以雲確實坦坦蕩蕩,張大耳不是沒送過她別的,都被她退掉,拒絕得很明白,不過她之所以退掉,是她看不起張大耳,等離開陸家,她覺得以自己的姿色,不至於去給商戶做小妾。
    真是不知道**氏怎麽想的,也不看看她丈夫什麽模樣,值得她白以雲倒貼?
    她也是有野心的。
    此時,她一開口,一字一句的柔軟,和**氏粗噶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讓**氏越聽越覺得像狐狸精,她往地上呸一口:“就你這狐狸精,好意思怪到我家夫君身上?”
    以雲搖搖頭,真是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她幹脆站起來,撩起簾子。
    一霎間,**氏哽住,又一次忘了本來到口的罵話,一張臉憋得通紅,半晌憋出一句話:“你這!這狐狸精!”
    崔玨身邊幾個表堂開始吸氣,小聲起哄,崔玨隻朝那邊一看,目光也不由頓住。
    白以雲長得好,是超脫俗世的好。
    她隻著一身素衣,頭發也隻是鬆鬆垮垮綁著發尾,然而這般不著裝飾,卻與“寡淡”二字扯不上邊。
    膚白如凝脂,香腮若雪,她黛眉下一雙多情桃花眼,唇不點而紅,光是如此形容,頂多隻是俗世間的美人,但這樣絕佳精致的五官在她臉上,居然沒有哪項蓋過哪項,彼此之間相得益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隻需要靜靜立在那裏,已然入畫。
    待她款步走來時,直教人覺得所謂輕雲蔽月,流風回雪,合該如此。
    若美人有劃一二三等,她定是特等。
    崔玨略過一眼,眼中浮出純粹的讚許,竟有些理解紈絝表弟為何非要拉他來這裏。
    但也隻有一眼,與表弟目光黏在白以雲身上不同,他已經撇開臉,目中有些許思量,顯然在想該如何離場。
    白以雲習慣被眾人目視,她沒有半點不習慣,隻是蹙起眉頭看**氏:“你到底想做什麽?”
    **氏在初初驚豔過後,一股嫉恨衝上頭腦,伸手就去拽白以雲,看來是要拿出女人幹架的絕招——
    扯頭發。
    以雲眼疾手快,連忙後退幾步,**氏撲了個空,回頭狠狠推她一把。
    以雲往後趔趄,正懷疑自己該撞破腦袋時,忽然,她肩膀上抵著一隻手,生生穩住她,阻止她摔倒地上。
    她下意識抬起頭,和一雙溫潤的眼睛對上。
    出手幫她的,正是崔玨。
    所謂玨,指雙玉合並,玉中之王,崔玨完全擔得起這個字。
    男人麵容已經長開,眉如遠山,星目奕奕,清澈地映出白以雲詫異的神情,他鼻若懸膽,麵如上好的白玉,即使唇角微抿住,以雲也能看出他嘴唇大小恰如其分,唇峰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這種麵相者,最為溫柔,芝蘭毓秀,難掩謙謙君子之態。
    兩人離得有點近,白以雲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像冬季第一支梅花撲麵的香味,可他僅僅扶她一下,隨機放開,隻說:“當心。”
    這一聲就像貼著耳畔的低語,直叫人一霎心狂跳不已,白以雲的耳垂不由紅起來。
    以雲心裏:“我可以!”
    係統:“???你在說什麽?”
    以雲回:“不是,我說他長得還可以。”
    係統:“我沒聾,你可以個鬼,做白日夢去吧,這是男主!”
    作者有話要說:yin詩出自:孫綽樂府詩歌情人碧玉歌,,網址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