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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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以雲又上路了。
這回,她沒有蹭車,用自己一路攢下來的靈石,她在白鹿、黑馬和青牛之間挑了挑,最後選擇通體黑色的馬。
因為它最便宜。
鬱以雲拍拍馬的頭顱:“對不起啊兄弟,因為你便宜,所以你要和我一起流浪。”
馬兒通靈性,嘴中“噅兒噅兒”地,用大頭顱頂鬱以雲的臉頰。
她撫摸馬兒的耳朵,問:“該給你起個什麽名字好呢?”
“疾風?”她問。
馬兒晃了晃腦袋,不滿意。
“飛湛?”鬱以雲從自己貧瘠的詞匯裏,又擠出一個:“颯烏?”
可惜馬兒都不滿意,鬱以雲腦中突然閃過:“黑蛋?”
這回,馬兒高興地踏踏蹄子,噅噅叫著,再次蹭著鬱以雲的臉頰。
鬱以雲被馬鬃紮到癢癢的,哈哈大笑:“行吧,這憨憨性子和我的還是有點像的,黑蛋,你說是吧?”
馬兒點點大頭顱。
鬱以雲試著跨上馬匹,坐上高大的馬身,她能看到的更遠,一夾馬腹,她眺望遠方:“黑蛋,走!”
黑蛋撒開蹄子跑,沒一會兒,它極為聰敏地緩緩停下,鬱以雲還覺得奇怪,她試著放出靈力往前探,才發現有攔路虎。
自從成為散修,她無可避諱遇到攔路打劫,好在她要財沒財,要色?她時常穿著男子衣著,風塵露宿導致臉上灰撲撲的,饒是有七八分姿色,也被掩飾得所剩不多。
雖然攔她的人賺不到便宜,但這種事,能少碰還是少碰,才能避免遇到亡命之徒,她一向不信自己的運氣。
於是一人一馬悄悄後退,折換另一條路。
沒想到這回,黑蛋還是停下來。
鬱以雲引著它想再次換路,黑蛋連蹄子都懶得動,大眼睛裏閃爍著“認命吧”的意思,鬱以雲這才發現,她被全麵埋伏。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包圍她的人,修為都比她高。
慌了一下後,她破罐子破摔,說不定她這張“巧嘴”,能像哄退岑長鋒那樣,哄退那些人。
她坐在黑蛋上,慢悠悠趕著它往前走。
很快,她看到攔她的人。
他們穿的衣裳她有點熟悉,仔細回想,她才記起是飛星府的著裝,再看那一個個修為,都元嬰以上,怎麽會想著來搶她這個小築基。
她身上隻有兩個包子,一塊碎靈石,最值錢的,就是黑蛋。
正當她愁眉苦臉時,對麵有一人站出來,朝她一揖,道:“敢問閣下是鬱以雲道友嗎?”
鬱以雲:“……”
這不廢話嗎,都把她堵得死死的,還要這麽客氣,這就是文化人的耍流氓。
見鬱以雲沒有回應,那人先說:“在下劉修永,飛星府長老,劉家族長。”
鬱以雲“哦”了聲,她疑慮地看著他,這位不是她忘記的人,而是她從沒認識過的人。
那可真是奇了,在她看來,這個修為還對她這個小築基自稱“在下”,是不是太過自謙?
然而,接下來幾個超過元嬰期修為的修士自我介紹,什麽鄭家,汪家,趙家的,一個比一個客氣。
鬱以雲聽到後麵,眼神渙散,神思飄遠,為了不在客套話裏睡著,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們到底是要做什麽?”
那幾個家族的人相互換眼神,最後,以劉家為首,劉修永恭敬道:“不瞞閣下,在下是為家中侄兒所做錯事前來道歉。”
說著,他掏出一柄無雙的法器,雙手呈上:“萬望道友能看在曾與侄兒同在孚臨峰的份上,能夠接受劉家微薄的賠禮。”
鬱以雲:“啊?”
他說的那麽多話裏,她隻聽懂“孚臨峰”三個字。
緊接著,那些個大能紛紛低頭,呈出賠禮,態度之誠懇,讓鬱以雲懷疑不是自己在做夢,就是這些大能腦子壞了。
在鬱以雲糾結時,不遠處,一個女人乘著天車,她是從攔她的別的道上趕過來,極為匆忙,一過來就撲倒在黑蛋蹄下,嚇得黑蛋後退兩步。
女人近乎撕心裂肺:“鬱姑娘,我求求你,救救顧雁吧!”
顧雁?鬱以雲忽的記起來,是有這麽個人,她不討厭他。
她奇怪地看著那女人,問她:“顧雁?他怎麽了?”
女人眼睛紅腫,激動地說:“孚臨真君要罰他去百星穀,他才築基的修為,如何受得百星穀的摧折!”
百星穀,也是飛星府仙府名字的由來,在百星穀內,不論白天還是夜裏,天上會一直墜星,修士不可能休息,以前是苦修鍛煉的好地方,現在是極為嚴酷的懲罰手段。
但凡入百星穀的修士,不掉層皮,也會被削去筋骨,若非苦修,絕無必要進百星穀。
鬱以雲抬眼看去,那什麽劉家、鄭家、汪家、趙家的,全部帶著企盼的目光看她,或說:“麟兒亦然,求道友救救麟兒!”或又說:“望道友能救下我侄兒,族人將感激不盡!”
紛雜的求救聲湧進鬱以雲腦海。
她捏了捏黑蛋的耳朵,先略過那些個劉鄭汪趙,她不熟,看著還跪在地上的女人,勉強因為顧雁,她願與她搭話:“你是顧雁的母親麽?”
女人擦著眼淚,說:“是,你記得嗎,你與我家顧雁有過婚約。”
鬱以雲說:“可是解除了。”
女人忙說:“可以立刻恢複。”
鬱以雲“呃”了聲,她的意思是,她和顧雁沒什麽關係,怎麽孚臨峰上罰顧雁,還能找到她呢?
她真的很困惑,這時候一個個隻求她救人,又不說緣由,她上哪猜去?
此時,女人方娓娓道來:“我家顧雁並沒有參與那件事,求求你,看在他不曾害過你的份上,救他一命吧,我顧家絕不會忘記你的恩情!”
鬱以雲抓住關鍵:“什麽事?”
幾個家族的人鴉雀無聲,他們猜不到鬱以雲居然完全忘記這件事,隻當鬱以雲定性太好,不鬆口是嫌賠禮不夠。
結果,人家隻是忘了。
還是由顧雁的母親提醒:“你還記得你曾在孚臨真君生辰時,為他燃過一百零六盞天燈麽?那時候因錯用畢方火,而導致一些個弟子受了傷。”
“這畢方火並非你放的,如今證據確鑿,是我們幾個不聽話的小輩攛掇著換掉的。”
鬱以雲皺起眉頭。
總算,她想起來了,是有這麽一回事。
女人又說:“可是我家顧雁從未參與這件事,他固然有錯,他、他知情不報,但他也沒想到會釀成這樣的大錯!”
“求求鬱世侄,放過我家顧雁吧!”
說到這裏,連“世侄”的名號都搬出來。
鬱以雲有點為難,所以又關她什麽事呢?一來她現在不是飛星府弟子,二來這件事早就被塵封,如果不是他們一再提醒,她真的想不起來。
女人沒漏過她臉上任何疑惑,便大膽猜測鬱以雲沒想到這一層,直揭示:“孚臨真君罰他,全是因世侄受過冤枉啊!”
鬱以雲大悟。
也就是說,這麽久以來,真相終於揭發,當日畢方火確實與她無關,而岑長鋒知道後,怒而懲罰弟子。
她縱然不想再回想前塵,不過,顧雁確實不是壞人。
她記得他,是因為在推鬱清秋進河的事上,他當時一個“信”字,至少曾給孤立無援的她看到希望。
在這點上,他對她是有恩的。
她到底心軟了,說:“我可以幫顧雁。”
那女人大喜,鬱以雲趕緊說:“但是我不能保證我能幫上忙。”
女人隻道:“世侄願意去孚臨峰,於顧家而言,已是極大的恩情!”
再次回到飛星府,鬱以雲看著滿是白雪的孚臨峰,拋開思緒,朝裏麵走。
沒一會兒,她見雪地裏跪著岑長鋒的十個弟子。
鬱以雲雖經常賴在孚臨峰,但這麽久來,她除了與顧雁有點交集,其餘人連長相也沒記住。
即使如此,她也知道,這群能拜入孚臨峰的弟子,家中權勢是飛星府內一等一的,修途無量,她記憶裏的他們,平時意氣風發,是小輩修士中的佼佼者。
可現在,他們有的明顯哭過,眼睛紅腫,有的臉色灰敗,目露絕望,不知道他們跪在雪裏多久,都焉焉的。
他們看到她,本來死寂的眼中總算迸出求生欲:“鬱姑娘!”
“鬱姑娘,我要和你道歉!”
“鬱姑娘救救我們吧!”
鬱以雲:“……”
她在人群中略了一眼,認出顧雁,他分明也看到她,眼中重燃希望,但好似想到什麽,他緩緩垂下頭,臉上帶著自責。
鬱以雲收回目光,她朝孚臨峰主殿走去。
她埋頭走著,忽然察覺一道目光,緩緩抬頭,長階之上,男人一襲白裳,腰上覆著一條月白色的封帶,垂著黑色的流蘇,一陣冷風拂過,流蘇緩緩飄起。
如他曜石目中的起伏。
“真君。”鬱以雲笑了笑。
岑長鋒“嗯”了一聲,他沿著石階走下來,到離鬱以雲三個階梯處,他停下來:“你看,他們都該受到懲罰。”
鬱以雲說:“可是真君,我沒有被畢方火傷著,反而是他們被傷了。”
岑長鋒冷冷地瞥向不遠處的弟子,說:“天道好輪回,他們遭畢方火灼燙,是他們自作自受。”
對這點,鬱以雲覺得有道理,她眼中含笑,讚同岑長鋒:“是的,自作自受。”
聽到鬱以雲這麽說,岑長鋒眉頭略略鬆開。
不過,鬱以雲緊接著的一句話,又讓岑長鋒眉頭擰起,她說:“可是顧雁是無辜的呀。”
岑長鋒聲音涼嗖嗖的:“他知而不報,罪當同論。”
鬱以雲搖搖頭:“我不怪他。”
岑長鋒朝她走近一步,帶來一陣冰冷的氣息:“為什麽不怪他?”
“如果不是他,你亦不會遭如此委屈。”越說到後麵,每個字越像從冰山上鑿下來,若是別人聽到他暗含威嚴的話語,自然會認為他是對的,不敢再置喙。
可鬱以雲絲毫不懼,直說:“我就想放過他。”
岑長鋒堅持:“他該受到懲罰。”
鬱以雲回頭看顧雁。
其實,單獨一個顧雁,並不值得她冒著惹怒岑長鋒的危險,去與岑長鋒相論。
她要論的,是她的立場,這一次,她內心一片明朗,不會再由岑長鋒定義。
岑長鋒盯著她,壓著慍怒:“你在偏袒他。”
鬱以雲說:“真君,我所言都是我心中所想,並無刻意偏袒。”
岑長鋒收回身上的戾氣,他心中諸多浮躁,尤其在知道鬱以雲並不想報複顧雁,可是,不罰他,怎麽將她所受的委屈全部討回來?
他在知曉真相時那般震怒,已打定主意不再放過他們。
他對那些世家放話,讓他們去找鬱以雲,隻有她點頭了,他才可能放人,隻是他想讓鬱以雲回來,讓她看到,她受的委屈都會那些人償還。
想到這裏,岑長鋒不打算再理會這群弟子,讓他們跪著,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他側身,露出身後的階梯,對鬱以雲道:“還有一事,上來。”
鬱以雲點點頭,跟著岑長鋒走上去。
她垂下眼睛,過去這條路,她曾經有很多種心情走過,興奮的,激動的,失望的,難受的……
都沒有像這樣無風無雨也無晴,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
在她看來,岑長鋒為她出氣,已經不能代表什麽。
她的心已經夠強大,不再需要別人為她做這些。
剛進主殿,便聽一個男人的呼聲:“以雲?”
鬱以雲抬頭,她猶豫一下,從腦海裏挨個找人,這才認出鬱陽和郭玥,以及,鬱清秋。
鬱家三人,被請上孚臨峰已經半天。
在岑長鋒為她向徒弟們發難時,飛星府上下,總算發現,一再賴在孚臨峰的鬱以雲,居然真得了孚臨真君的青睞,鬱以雲在岑長鋒心中地位並不低。
如此一來,鬱家風頭無兩。
隻是郭玥心裏有點惋惜,怎麽孚臨真君偏偏看中的是鬱以雲,而不是乖巧的清秋呢?
讓郭玥心裏不安的是,鬱以雲很久不曾回鬱家。
所以一看到鬱以雲,她想擺母親的譜,好從鬱以雲身上看到服從,方能找回安心,便說:“你還知曉回來,一聲不吭去退飛星府,外麵的日子不是很舒坦嗎?”
鬱以雲實話實說:“舒坦。”要不是出了這檔事,她還真不想回來呢。
郭玥被這麽一嗆,怒起,驀地看到岑長鋒的冷臉,隻能把這股怒氣咽下。
鬱陽態度倒是緩和:“回來就好,我會跟府裏再申你的弟子身份,日後不要再這麽不懂事,隨便跑出去。”
鬱清秋也說:“姐姐快回來,妹妹很是想念姐姐。”
鬱以雲:“?”
岑長鋒都勸不回她,難道他會覺得父母能勸她回來?
她看向岑長鋒,果然,他讓他們四人在此,並非是想讓他們勸她回來。
隻看,岑長鋒手一動,大殿中心放著一個圓圓的鏡子,上有五行靈石,高階陣法,正是護心鏡。
鬱陽先認出來:“這不是家裏小女弄壞的鏡子麽?真君竟給重鍛,實在勞煩真君。”
對鬱陽的客套話,岑長鋒不予理會,地上的陣法一動,那護心鏡裏的畫麵驟然出現,叫他們清清楚楚看到嬌小的女子臉上的諷笑:
“我要把姐姐的一切都搶走。”
鬱陽最先反應過來:“清秋,這是你?”
鬱清秋想到什麽,臉色微微發青:“這不是,是個誤會……”她下意識想反駁,可是護心鏡是不會騙人。
緊接著,鏡子裏的鬱清秋,當著鬱以雲的麵跳下滔滔靈水湖,回頭指責鬱以雲:“姐姐怎麽能把我推下去呢?”
鏡子裏,郭玥指責鬱以雲,“你怎麽能對你的妹妹下手?”
鬱陽指責鬱以雲,“鬱以雲,你糊塗!”
他們隻圍繞著鬱清秋轉,卻沒看到鬱以雲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顫抖的“我沒有”,被淹沒在重重指責聲中。
終於,失望凝聚太多,鏡子裏的鬱以雲轉身離開黎峰。
護心鏡存起來的事,竟被如此揭露。
鬱陽難以置信地看著鬱清秋:“是你自己跳下湖栽贓嫁禍於以雲?”
郭玥更是震驚,她死死瞪著眼睛,好幾次開口,卻都沒發出聲音。
她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心中的乖乖女兒,最能繼承鬱家的好人選,竟然做過這等事!
而鬱以雲……郭玥連忙看向鬱以雲,該處於事情風暴之中的她,卻不為所動地看著他們。
鬱清秋在最初的震驚後,忙跪下,眼淚淌滿整張臉:“爹,娘,這件事是清秋做錯了,但清秋隻是害怕,害怕被爹娘拋棄,姐姐什麽都有,可清秋什麽都沒有……”
鬱清秋朝鬱陽身邊爬去,鬱陽心中憤極,他閉上眼睛,不再看她。
他也是化神期的修士,五百多年的修煉生涯,也有看錯眼的時候,不,鬱陽冷靜下來,其實,如果他能多給鬱以雲、給自己的女兒一點耐心,真要查證,並非難事,那麽,他不至於隻看到如此表象。
可是他沒有。
他覺得一切都是鬱以雲的錯。
於是,那時候的指責,不信任,讓鬱以雲選擇離開黎峰。
鬱陽恍然大悟,對著鬱以雲,他神色動容:“以雲,是爹錯怪你了。”
鬱以雲看著他們,目中無悲無喜。
鬱清秋看鬱陽與郭玥都不理會她,她忙轉向鬱以雲,膝行兩步:“姐姐!是我做錯了,姐姐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
便是到這時候,她還是本性難改,因鬱以雲單純,她認錯得快,一定還有機會。
隻不過,她失算了,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刷”的一聲,一件物什破空砸在她麵前的地板上,深深嵌入地板,嚇得她“啊”地一聲尖叫,再睜眼時,長劍離她的臉頰隻有一厘的距離,劍風凜冽,殺意直逼她的麵上。
岑長鋒臉色黑沉,他攥緊放在身側的手,劍鞘還掛在他腰側,然長劍早插/在地麵。
濃重的殺意煞得鬱清秋腿酸,癱軟在地,一句話再說不出來。
早在她以如此缺德的手段對付同胞姐姐,她就得知道有今日這般報應,所有以偷竊名義得到的東西,終究不會長久。
這不是岑長鋒第一次看當日的真相。
在觀第一次時,岑長鋒怒意早已灌滿心腔,強忍不發作,不代表第二次時能夠心平氣和。
他還記得,那時候的鬱以雲在挖雪,原來,她隻是想要有一個能容納她的地方。
此時,他看向鬱以雲,她洗刷完冤屈,也該出一口惡氣,隻是岑長鋒盯著她的臉,除了淡然之外,沒看出什麽。
鬱以雲揣著手,她置身事外。
鬱陽與鬱以雲說話:“以雲,你如今回鬱家,鬱家隻會有你一個子嗣……”
鬱以雲隻是尋常態度:“我不擅管族之道。”
郭玥的話說得小心翼翼:“沒關係,我們會好好教導你的。”
鬱以雲對他們鄭重作揖:“父親、母親,爾等生恩我並不會忘。”這句話點到為止,意思已經十分清楚,多說無益。
“隻希望,鬱家能善待張嬤嬤。”
至此,鬱以雲與鬱家才算切割,鬱家除了賜予她的姓氏,生恩雖在,但其餘都與她區分得一幹二淨。
大殿上,隻剩下岑長鋒和鬱以雲,又恢複一片冷清,鬱以雲有點冷,她垂眼看著底麵,心裏開始想黑蛋會不會餓了。
沒見到她眉宇露出歡欣,岑長鋒心中更為煩躁。
為什麽,本不應該如此。
既往受過的委屈,他一一為她翻案,為她討回公道,但為什麽,她不曾露出高興的模樣?
略過心頭的沉重,他問:“你不肯回來,可是因為這些事?”
鬱以雲疑惑,說話時,哈出白色的霧氣:“真君,我所修之道,注定回不來的。”
岑長鋒凝視著她,他心中好似擰成一個結,斷定:“是他們負你,逼你走入這條道,所以你回不來。”
鬱以雲抬起眼,她眼瞳一片清澈幹淨,似乎帶著疑慮:“真君把護心鏡所記,都看完了?”
岑長鋒抿住嘴角,他沒有回,似乎是默認,又似乎是否認。
鬱以雲張了張嘴,霧氣在她四周散了又聚,聚了又散:“若真君已經看完,怎麽會不懂我入此道的真正緣故呢?”
岑長鋒盯著她。
兩人之間,流竄著不同尋常。
打破這片沉寂的,是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插/在地上那柄長劍在顫抖,因被地麵錮住,遂在相撞之下發出這樣的撞擊聲。
鬱以雲看著那柄長劍,又看向站在上首的岑長鋒。
他似乎不願承認某些事,從而選擇閉口不談。
外麵日頭西斜,殿內光影幢幢,岑長鋒身影隱在昏暗之中,他沒有問話,但地上那枚護心鏡有所感,緩緩轉動起來。
他看到,護心鏡上出現熟悉的第一個畫麵。
是他運靈力把她吹下山,她趴在一個老嬤嬤背上,一邊咯血,哈哈大笑,說:“好像在姥姥家蕩秋千!”
是她忍著畢方火的灼燒,殷勤地看著他,他卻冷冷一句話,諷她想借此脫罪,澆滅她眼中的天真。
是她哭著求他不要與鬱清秋說話,希望他能偏心她這麽一次,他卻自詡公正,輕易給她評定對錯,自以為能鍛她性子。
是他當著她的麵,不顧她的悲求,把她從秘境中采來的晶蓮,折斷,摧毀成灰燼……
護心鏡存的內容,他已經看了十幾回,每看一回,他都要親眼看她眼中那團熱,在屢逢霜凍之後,慢慢被熄滅。
無一與他無關。
岑長鋒站在陰影中,垂下眼眸,心中的焦躁終於到了極點。
讓鬱以雲最後絕望的,不是因被冤枉,不是因委屈,而是因每次拉她一把的機會都在他手上時,他不僅沒拉,還推了一把。
所以,他縱然想一一為她翻案,為她討回公道,隻是,他才是罪魁禍首。
“真君,”鬱以雲抬眸看他,粲然一笑,“我不怪你。”
“謝謝你,將我送到此道。”
岑長鋒閉上眼睛。
那柄沒入地麵的長劍,“哢哢”地,裂出幾道縫隙。
鬱以雲鄭重一揖:“既真君已明白,不必再遷怒到他人頭上。”
岑長鋒問:“你想赦免顧雁等人?”
鬱以雲說:“是。”
良久,岑長鋒的聲音有些輕:“以雲,你肯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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