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愣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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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關將至,大街上已經常常能聽到零零星星的鞭炮聲,雖然現在是在日本的統治之下,中國人卻顯示出了極高的忍耐力,畢竟一年一次的春節是中華民族最重要的節日,該過還是要過。
    莊永璞打算回家一趟,給家裏安排一下過年的物資。
    回家之前,抽空買了兩瓶上好的高粱燒,幾斤點心,準備去王振華家裏送過節禮,感謝這一年的照顧。
    大年二十三晚上,莊永璞下了班,拎著備好的禮物,踩著路上的冰碴子,徑直往去往城北王振華的家。
    王振華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也很是低調,他家在棗莊的正北麵,院子和普通的民房沒什麽區別,因他在火車站上工作,又會說日本話,日本人還是很倚重他,雖然他沒有主動害過中國人,但畢竟是跟日本人混,還是經常會有人挖苦他是漢奸,所以王振華平常他很少讓人到他家裏來,全家也都很低調。
    莊永璞走到王振華家門口,聽到院子裏孩子玩耍的聲音,直接推開大門,看到了王振華的老婆正在陪孩子在玩遊戲,就叫了一聲:“大嫂,站長在家嗎?”
    王振華聽到院子裏說話,熱情地從堂屋迎了出來:“永璞來了,快進屋!”
    莊永璞笑著說:“站長,快過年了,過來看看嫂子和孩子。”
    王振華一邊招呼莊永璞坐下,一邊沏上茶,也坐到對麵的椅子上。歎了口氣說道:“永璞,你來站上有一年了吧!這一年你幹得不錯,很多事情都能幫我解決,從來沒出過錯誤。如果是在和平年代,以你的能力,早就該坐上機務段長了。可惜現在國家戰亂,世道艱辛,咱們能勉強苟活就不錯了!
    我不反對你現在跟那些扒車隊混在一塊,但是他們武器太差,根本不能跟鬼子正麵抗衡,都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他們出了問題可以跑到山裏,湖裏躲起來,日本人也找不到,可是你就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萬一被逮著了,連命都得丟了。”
    莊永璞沉默了半晌道:“站長,我也怕呀!但是這些事總得有人幹吧?
    日本鬼子天天除了征糧,掃蕩,就是高壓政策,他們現在在瘋狂掠奪我們的資源,就是為了以戰養戰。不過這條戰線拉的太長,像一條首尾不能兼顧的大蛇,區區小日本幾十萬人,怎麽控製得了中國的四萬萬人。
    日本在拉攏汪精衛協助他們治理華北,基層也是奉行“中人治中”的政策,用一些蠅頭小利和空頭支票來控製保安團和民團。民團的人也是兩麵三刀,一方麵找日本人要軍需,一方麵陽奉陰違,自立山頭。
    所以,鬼子,國民黨,偽汪政府,地方軍閥,保安團,民團這些亂七八糟的勢力都是各懷鬼胎,打著自己的小九九。
    我看來看去,就是共產黨真正在淪陷區組織武裝,以這種遊擊的方式騷擾鬼子,雖然看起來是小打小鬧,但是能牽製鬼子的精力,消耗他們的戰鬥力,總比什麽都不幹強吧!
    我相信洪振海他們抗日的決心,他是八路軍魯南抗日聯隊下來專門組織隊伍的,既然有機會為抗日出力,我不做,對不住自己的良心。
    俺莊上有個本家,上滕縣走親戚,就因為覺得日本人稀奇,多看了兩眼,就讓鬼子用刺刀當街攮死了。你看憲兵隊天天進進出出,抓那麽多人,那些都是抗日的人嗎?不一定。
    哪天我要是無緣無故觸了黴頭,讓鬼子殺了,什麽都沒做,那不是更冤!”
    王振華思考著莊永璞的話,沒再說什麽,看到孩子娘領著孩子回屋了,就叫住女人:“把屋裏的那塊布料拿來,給永璞帶著。”
    莊永璞慌忙站起來說:“不用,站長,我準備三十回家,過完年,初二就回來上班,站上值班的都安排好了。”
    王振華不由分說,把布塞到莊永璞懷裏:“拿著吧,給老人做身新衣裳!”
    雖然時局糟糕,但是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戶戶還是換上了新的對聯,幾千年來的傳統和習俗不能丟,老百姓也都虔誠地請那些虛無縹緲的神降臨,盼望著神仙保佑,來年能過上好日子呢!
    莊永璞剛從大哥莊永來家裏回來,正在剁餃子餡,突然聽到“哐”的一聲,院子裏的水缸被砸裂了,他慌忙放下菜刀,到院子裏看什麽情況,由於過年的時候是不關大門的,寓意是要財源滾滾進家來,到深夜除夕的時候,再放上攔門棍,擋住財源不出門,所以一眼就看到六虎叉著腰氣勢洶洶的站在門口,他心道:這渾小子找事來了。
    莊永璞覺得對付這個愣頭青不能硬來,就喊道:“六虎,忙完年了?永寅哥怪好吧,我回來一直忙,還沒去看他呢,明天再去給他拜年”。
    六虎大名莊紀川,在家裏排行老六,今年正好二十歲,是思字輩,比莊永璞矮了一輩,身高一米八五,一張國字臉,是典型的山東大漢。他那大身板往門口一站,直接把大門堵得死死的。
    莊紀川喝道:“過什麽年?攤子都讓二鬼子砸了,西北風倒是喝得飽飽的,哪像你啊!當二鬼子,有吃有喝的。”
    莊永璞明白了這個愣頭青來鬧事的原因,就拽著莊紀川的胳膊拉進了院子:“小聲點,當心讓保安團的人聽到了。”
    “我不怕,你是個二鬼子,還用怕保安團嗎?你天天死不要臉地跟著日本鬼子幹,我今天就是要找你算賬。”莊紀川嘴裏噴著酒氣,兀自大聲吆喝著。
    莊永璞拿這楞貨沒有辦法,在院子裏又怕有小人跑去偽軍那裏舉報,就輕聲對莊紀川說:“六虎,算賬咱去屋裏算,別在院子裏咋咋呼呼的。”轉身拉著莊紀川的袖子往屋裏走,這莊紀川倒也沒有動粗,就隨著莊永璞進了堂屋,看到莊永璞的母親正在包餃子,卻很恭敬地打了個招呼:“二奶奶過年好,我找二叔有點事。”
    莊永璞對母親說:“娘,你去鍋屋裏燒點茶吧,我和六虎說兩句。”
    莊永璞母親看到他們要談事,就說:“我上你哥家看看餃子包好了麽,恁爺倆拉呱吧!”擦了擦手,解下圍裙,到莊永來家去了。
    莊永璞搬了個凳子,讓莊紀川坐下,問道:“你二哥的辣湯攤讓人砸了?怎麽回事,跟我說說。”
    莊紀川依舊氣呼呼的:“弄個攤子容易嗎,風裏來雨裏去,起早貪黑就是為賺點辛苦錢。
    兩個月前,就是剛下完大雪那幾天,日本鬼子好像是火車上丟了糧食,到處搜查土八路。那些保安團的龜孫在洛房橋頭設了個卡子搜查過橋的人,天天跑我們這白吃白喝。
    吃了一個星期,俺二哥實在受不了,就讓我去找他們的頭要錢。
    這一要錢,可毀了!十幾個人上來把爐子給推倒了,說吃俺的是看得起俺,罵俺不開眼,再也不許俺賣辣湯了。
    他們手裏都有槍,俺和二哥也不敢硬來,生氣就把鍋砸了,不幹了!寧願不賺錢,也不能便宜了那些狗日的。”
    莊永璞歎了口氣,這年頭這樣的事太平常了:“六虎,我也痛恨這些甘當漢奸,為禍鄉裏,魚肉百姓的人。
    我在車站上幹點雜活,天天也是心驚膽顫的過日子,說不定哪天也就不能幹了,你說社會現在這個樣,我不在車站上幹,還能去哪?”
    莊紀川直愣愣地說:“你在站上跟日本人幹,人家背地裏都罵你是‘漢奸,二鬼子’,咱是本家,我聽了也臉上無光,頭都抬不起來!過了年俺就去當兵去,到時候手裏有槍了,就不受這份氣了。”
    “你個熊孩子,懂什麽!現在中國環境太複雜,國民黨在正麵戰場和日本人打;日本人為維持後方穩定,又和汪精衛勾勾搭搭;現在日本和國民黨也管理不好各地,隻能是用小恩小惠控製各地的民團和保安團。
    這些人都是為了搶地盤,爭權利益,卻黨同伐異,經常內訌,沒有幾人真正為百姓,也沒有幾人真正為國家。
    你上哪當兵去?去前線?也不是不行,但是也不能無緣無故去送死吧!你這樣的新兵,上去就直接當炮灰了。
    現在山東基本上偽化了,去保安團當漢奸?你也不願意吧?
    誰不想打日本鬼子?但是得跟可靠的人才行。”
    “俺也不知道誰可靠啊!可是就這樣蹲在家裏,真是窩囊得慌。”莊紀川無奈地說道。
    莊永璞看著這個初生牛犢般的青年,心想他要是能跟著洪振海,倒是能成為一員幹將,於是試探道:“現在外麵亂得很,國民黨在南方倒是有幾個有血性的人,不過離太遠了,咱這裏現在都弄不清誰是誰,國軍,保安團,民團,甚至紅槍會,小刀會,沒有熟悉的人帶,別人也不要你。
    最近我聽說棗莊有人聯合起來,成立了地下抗日隊伍,專門在津浦鐵路兩側打擊日本人,前段時間還把日本洋行的鬼子殺了,聽說他們自稱什麽‘鐵道隊’。”
    “這些人都是原來吃‘兩條線’的,武器不行,就是幹點偷雞摸狗拔蒜苗的事,成不了氣候,我可不去,要去就去參加正規軍。”
    莊紀川年輕氣盛,根本看不上莊永璞說的鐵道隊:“我反正不想在家受欺負,我要找地方去弄槍。”
    莊永璞意味深長地道:“幹大事不一定跟大隊伍,幹大事也不一定用槍。
    大過年的別胡思亂想了,趕緊回家幫永寅哥包餃子去,這事以後再說。”
    時間已接近午夜,外麵響起了稀稀拉拉的鞭炮聲,預示著新的一年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