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卜雷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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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爾特,城主府。
    遠處的炮聲已經停止,敵軍開始衝鋒,喊殺的聲音似乎遠在天邊,又似乎近在眼前。
    伊蘇爾特坐在辦公桌前,麵前是一張白紙,上麵潦草地寫了幾行字。
    桌上還放著一壺葡萄酒,一個玻璃杯。
    他用雙手捂住臉,將自己的世界藏在黑暗中,卻無法藏起對未來的恐慌。
    圍城十天,他幾乎沒有和上眼。
    蘭斯洛特城牆隻修建了兩年,高度,硬度,寬度等多個方麵都隻是勉強合格,完全稱不上堅城。
    在敵軍攻城器械的轟擊下,城牆漏洞百出,搖搖欲墜,隻能用人命來堵。
    現在,人命也快沒有了。
    敵軍發起總攻,看來是不準備再和守軍繼續耗下去。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大門被重重推開。
    “勳爵,西邊城堡已經淪陷,白城堡岌岌可危,敵軍馬上就要進城了,我們怎麽辦?”
    伊蘇爾特怔怔坐著。
    良久,他開口道。
    “你去碼頭,通知守衛的民兵,重新開放通航,不再阻攔想要逃離的人群。”
    早在開戰之初,伊蘇爾特為了提振城內鬥誌,統合各處力量,宣布死守城市,封鎖港口,直到殿下歸來,以免逃跑人群過多,影響守軍士氣。
    恐怕因此得罪了不少城內的商人權貴吧?
    伊蘇爾特搖搖頭。
    現在來看,這個政策已經沒有繼續實行下去的必要了。
    “大人,我們怎麽辦?”
    侍從急切地問。
    “你也去碼頭,坐船逃命吧。”
    伊蘇爾特麻利地簽下一張許可,侍從拿著它可以乘坐官方的運輸船。
    “勳爵,那您……”
    內政大臣揮揮手,示意侍從離開。
    侍從張張嘴,欲言又止。
    退後兩步,深鞠一躬。
    聽著侍從匆匆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伊蘇爾特歎一口氣,為自己倒上一杯酒。
    他端起酒杯,慢慢品味著這最後的辛辣與苦澀。
    明明味道不怎麽樣,搞不懂為什麽殿下那麽喜歡!
    他放下酒杯,提起筆,瞪著紙張。
    “親愛的兄弟喬治,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
    接下來的話,他怎麽都下不了筆。
    一陣喧鬧從外麵傳來,聽聲音好像是在碼頭。
    隻要自己不在,城內就會一團亂麻。
    伊蘇爾特拿起酒瓶,煩躁地走上城主府的露台,想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走上室外,耀眼的陽光刺得他直流眼淚。
    揉揉眼睛,他望向碼頭的方向。
    嘭——
    酒杯摔了個粉碎。
    一支艦隊出現在遠方的海岸上,有些小船已經停靠岸邊,訓練有素的士兵們從船上衝下,直奔硝煙。
    他看見,米哈伊爾那個老混蛋,正騎著高頭大馬,揮著雙手,衝自己傻笑。
    ……
    “殿下,前方就是歐蓋萊。”
    商人烏爾達指著遠方破舊不堪的小鎮,衝以撒說道。
    “那裏沒什麽特產,唯一有些價值的東西是鹽,不過這一片根本不缺鹽。”
    “此地晝夜溫差極大,又缺乏樹木,不少部落使用地裏噴出來的火油作為取暖燃料。”
    “他們主要以捕魚為生……”
    “行了行了!”
    以撒揮揮手,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這個小鎮子大概有多少人?”
    烏爾達仔細思考片刻。
    “我前年來時,大概還有一千人。”
    “周邊的部落還有兩千人。”
    “這裏水源隻有這麽多,人口不會增加。”
    以撒略略思襯。
    “那就沒有必要做什麽準備,全軍壓上即可。”
    “令艾爾多什帶領斯拉維斯軍團作為前鋒,皇家騎士學院的兩百多學員也跟隨行動。”
    “首要任務是占據水源。”
    一聲令下,先遣部隊開始行動,運輸船隊迅速靠岸,士兵們魚貫而出。
    岸邊的漁民們驚愕地看著越來越多的士兵們手持利刃,從靠岸的船隊上跑下來。
    “射擊!隻留一個活口問話!”
    艾爾多什下令道,眼中浮現殘忍的光。
    颼——颼——
    士兵們掏出弓箭,開始自由射擊。
    漁民們四散奔逃,卻逃不出死神的手掌心。
    很快,沿海漁民被屠戮一空,活下來的人拚命往鎮上跑去。
    艾爾多什大吼一聲,縱馬追擊。
    等以撒下船時,鎮上上情況已經被控製住,馬穆魯克任命的管理者果斷投降,被看押起來。
    以撒騎上安達盧西亞馬,走過蕭瑟的街道,徑直前往鎮中心。
    行政官的府邸非常奢華,是整座小鎮唯一一抹亮色。
    以撒下馬,走進書房。
    艾爾多什和帝林教官已經等候在一旁,兩個斯拉維斯軍團士兵一左一右,將一個禿頂的胖子提進房間。
    “殿下,我們已經問過,這就是馬穆魯克在此處的卡提卜,阿揚納斯。”
    “我們還沒有用刑,他就把所有事情交代了。”
    阿揚納斯臉上堆起笑容,肥肉皺在一起,連忙點頭。
    他是此地的卡提卜,管理民政事務和部落溝通事宜。
    “這裏的確不是馬穆魯克的中轉站,不過所有運輸線路都會經過此地。”
    帝林將一張紙遞給以撒,上麵記錄了阿揚納斯供出來的所有情報。
    以撒看了看,並沒有自己最想得到的消息。
    “阿揚納斯?”
    可憐的卡提卜跪在地上,扭動身軀,想前往以撒腳邊。
    “你知道優素福埃米爾的軍需中轉站在哪裏嗎?”
    阿揚納斯拚命點頭。
    以撒揮揮手,示意士兵給他鬆綁。
    阿揚納斯掙脫束縛,伸展胳臂,滿足地歎口氣。
    “在哪裏?”
    “卜雷加港,殿下。”
    “為何如此篤定?”
    “我就是卜雷加人。”
    “那裏守軍如何?”
    阿揚納斯思考片刻。
    “前任蘇丹巴爾斯貝時期,卜雷加附近最多駐紮了五千軍隊,負責守衛糧倉。”
    “查克馬克蘇丹上位後,人數降低至兩千。”
    “就在前幾天,優素福埃米爾又征召了一千軍隊前去支援前線戰事,所以目前卜雷加港軍隊人數肯定不多。”
    “你倒是知無不言。”
    阿揚納斯仿佛獲得了某種偌大的榮耀,站得筆直,挺起胸膛,肚子上的肥肉上下抖動。
    “願為殿下效勞!”
    開玩笑,他又不是切爾克斯人,也不是高加索人,終其一生隻能是個卡提卜,何必玩兒命呢。
    一旁的帝林不屑地哼出聲,艾爾多什也撇撇嘴。
    阿揚納斯仿佛沒聽到一樣,臉上的笑容依舊濃鬱。
    以撒看了他一眼。
    卜雷加港距歐蓋萊鎮並不遠,朝夕便至。
    以撒開始盤算手頭可用兵力。
    艾爾多什軍團兩千人,帝林統率的學員隊伍二百餘人,加齊帶來的多布羅加軍隊八百人。
    其餘軍隊被米哈伊爾帶走,支援蘇爾特守城。
    總共三千人的軍隊,再從當地征調幾百炮灰,打一個卜雷加港綽綽有餘。
    如果能拿下卜雷加港,將會極大緩解缺水的情況,同時防止比林奇的剩餘敵軍接應優素福。
    能夠讓攻城軍隊徹徹底底成為一支孤軍。
    以撒有了主意。
    “棄暗投明,非常好。”
    “既然你是卜雷加人,不妨替我帶路。”
    “若是順利攻陷此城,你就是卜雷加的保民官。”
    “多謝殿下!”
    阿揚納斯立馬跪下,親吻以撒的鞋麵。
    少許,他又站起來,恭敬地彎下腰,小眼睛眯成一條縫,望著以撒,目光中帶著希冀。
    “殿下,我的家族在卜雷加港中頗有勢力,有私兵二百,您看是否需要……”
    以撒瞟了他一眼。
    “你在家裏能說上話?”
    阿揚納斯搖搖頭,奸滑地笑笑。
    “卜雷加總督疑心極重,隻要您將我投敵的消息傳回城中,他自然會將我的好父親逼反。”
    “若是你們家族可以先行掌控卜雷加局勢,平息城中動亂,封存倉庫,”
    “那麽,你的忠誠值得一個執政官的職位和一個勳爵的頭銜。”
    相比管理治安和戶籍的保民官,執政官則是切切實實的實權崗位。
    阿揚納斯高興地手舞足蹈,叫嚷著立馬動身。
    以撒攔住他。
    “卡提卜的職責之一,是管理附近部落基本情況,是嗎?”
    阿揚納斯點點頭。
    “你先去將此地所有部落舍赫叫來,我有事通知他們。”
    半小時後,以撒見到了附近的部落舍赫。
    衣衫襤褸,神情諂媚。
    這就是他們給以撒的第一印象。
    顯然,阿揚納斯執政官已經給他們打過預防針。
    “兩件事,說完你們就去辦。”
    “第一,把伱們部落的精壯民召集起來,隨我作戰,員額三百,自己下去分攤。”
    舍赫們紛紛點頭。
    “第二,派人前往蘇爾特圍城營地,將歐蓋萊和卜雷加失陷的消息捅出去。”
    “記住,一定要傳遍全軍。”
    舍赫們麵麵相覷,不知為何。
    以撒沒有要解釋的意思,直接將他們趕走。
    ……
    傍晚,卜雷加城,瓦力坐在書房中,心神不寧。
    就在今早,歐蓋萊鎮傳來消息,自己不成器的長子阿揚納斯向卡菲勒投降,還大張旗鼓地將卜雷加的消息告訴卡菲勒的統帥。
    消息極其詳盡,連阿揚納斯當天吃的午飯都描述地繪聲繪色。
    很顯然,自己被設計了。
    消息一出,瓦力立馬前往總督府,將阿揚納斯痛罵一頓,表示這位逆子早就和家庭做出了切割。
    總督格爾米揚對他好生撫慰,表示不會聽信小人讒言。
    瓦力痛哭流涕,當即表示,願意捐獻金錢,用以修築城防。
    可是他非常清楚,這位格爾米揚生性多疑,不會就此揭過。
    果不其然,就在中午,幾個在軍隊服役的家族子弟因為一點陳年小事被降職。
    幾個生意上的競爭對手落井下石,強行占據他們的商鋪。
    為此,瓦力隻能打脫牙往肚裏吞,裝作雲淡風輕。
    吱呀——
    門開了,仆人走進來,欲言又止。
    “父親,何事如此煩惱?”
    笑嘻嘻的阿揚納斯從仆人身後走進書房,熟練地翻開一本厚書,在其中掏出一瓶葡萄酒。
    “你……你還敢回來!”
    “你是怎麽躲過巡查的?”
    阿揚納斯狂飲一通,打個酒嗝。
    “父親,你用來走私的地道還在老地方,你的護衛可不會攔著我回家。”
    “哦,不過剛才沒有隱藏好,可能有人看到我了。”
    阿揚納斯狡黠一笑。
    “你混蛋!”
    瓦力氣得渾身顫抖。
    “父親,反正總督已經鐵了心針對你,不如跟我一起反了吧。”
    “以撒殿下同意讓我擔任執政官。”
    瓦力思考片刻,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
    現在要是拿著好大兒阿揚納斯的人頭去找總督,他會原諒家族嗎?
    瓦力想了想,覺得希望渺茫。
    “我家殿下有一萬大軍,就在城外等候。”
    “一聲令下,誰能阻擋?”
    瓦力撇撇嘴。
    一萬肯定沒有,幾千倒是可能。
    自己的兒子雖然頑劣,但是非常聰明,玩命的買賣從來不幹。
    要不信他一次?
    “你怎麽確保那個殿下遵守承諾?”
    阿揚納斯拿出一紙詔書,上麵印著雙頭鷹的徽記。
    瓦力找來懂得希臘語的家族子弟,讓他將詔書一字一句翻譯成阿拉伯語。
    阿揚納斯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望著自己父親的臉色從敵意變成驚愕,最後變成諂媚。
    瓦力一把拉住好兒子的手。
    “從今天起,你就是家族的繼承人!”
    “我還有一條更大的密道直通城外,讓殿下的軍隊速速進城!”
    阿揚納斯止住父親。
    “殿下說了,我們必須證明自己的忠誠。”
    “你是說……”
    “我們得將總督幹掉,掌握城中軍隊。”
    “這個……”
    瓦力的臉色有些難看。
    見他到了此刻還在猶豫,阿揚納斯氣不打一處。
    “老不死的,我知道你還有暗手,這個時候就別藏著掖著了!”
    “我試試!”
    瓦力一咬牙。
    ……
    夜深人靜,總督格爾米揚坐在桌前,就著昏暗的燭火,寫著一條條命令。
    “歐蓋萊城已經被卡菲勒占據,糧食停止發放……”
    “優素福埃米爾岌岌可危,事態已經不可控,立馬通知比林奇,向開羅求援……”
    卜雷加中轉站一直由中央派遣總督,管理軍政事務,所以在理論上,格爾米揚不必要聽從優素福的命令。
    格爾米揚從前是巴爾斯貝的親兵,立了大功,因為謹慎多疑,被巴爾斯貝封為卜雷加總督。
    查克馬克篡位時,格爾米揚未發一言。
    因此,他對巴爾斯貝之子優素福含有愧疚之情,處處遷就。
    這次遠征蘇爾特,格爾米揚壓根兒不同意。
    優素福親自前來,又是噓寒問暖,又是追憶往事。
    少主意氣風發的樣子,像極了他的父親。
    格爾米揚心軟了。
    唉!
    蒼老的總督深深歎口氣。
    篤篤篤——
    敲門聲傳來。
    “請進!”
    是自己的侍女,穆娜。
    “大人,夜深了,喝杯熱駝奶,暖暖身子吧!”
    穆娜端著一杯駝奶,走到格爾米揚跟前。
    “穆娜,怎麽是你?阿黛拉呢?”
    格爾米揚警惕地問。
    “阿黛拉發燒了,是她叮囑我,一定要給老爺送駝奶的。”
    說罷,她舉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小口。
    “溫度正好,請用吧。”
    說罷,站到一旁。
    格爾米揚點點頭,喝了一小口。
    窗外傳來一陣騷亂,是軍營的方向。
    難道是有人作亂?
    格爾米揚豁然站起,卻重重摔倒在地。
    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落在穆娜妖豔的嘴唇上。
    “是……你……”
    穆娜流著眼淚,捂住嘴巴。
    “老爺,對不起……”
    “他們抓走了我的全家……”
    窗外的噪聲越來越大了,火光和尖叫打破了夜的寧靜。
    格爾米揚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似乎是懊悔,似乎是解脫。
    卜雷加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