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極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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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父親五年前死於金柄的槍口之下,連同父親身邊的二人被殺害,仨人死於一個肮髒的廁所隔間內。當時,一開始的時候我不並不知情,母親於事發兩天後,把父親的屍體領回家裏的一個房間內。當天晚上,母親睡在我身旁不聲不吭,突然對我說:“六六,你爸走了。”
當時,我理解母親的言外之意,我問她:“爸怎麽死的?”
“被金柄射殺了。”
在古代的工業時期,有人發明將我父親打成馬蜂窩的“卡拉什”步槍,也許發明者曾認為自己是為國家的“真理”而發明設計,也許當時許多人認為自己是在為“偉大的祖國”而戰。
在過去的幾百年裏,有許多國家都打著“真理之國”的口號,而屠殺另一個國家的人民,其主要的武器即為卡拉什。時至今日,三角國仍然有成千上萬人被卡拉什所殺害,僅因它的價格低廉,誰都能搞上一把。
父親被槍殺當晚。兩個軍警剛好在日落汽館門口逮到金柄,他手中還拿著卡拉什,軍警把他控製下來且帶走。但是,第二天金柄卻回到神廟繼續當“接班人”。父母到軍警的駐紮地詢問軍頭因何放走金柄,他說:“沒有證據顯示金柄殺了你兒子。”
“他昨晚手裏拿了槍給你們抓了,還不是證據?”
“他手裏沒有拿槍!”
母親無可奈何,隻好打道回府。因為母親知道在三角國難以通過所謂的法律來伸張正義,這裏的法律永遠隻是奴役我們的工具。
五年後的當下,金柄安然無恙當著神廟的司長。自父親死後,我再也沒有去上學,母親希望我去,但是我堅持不去。我也再沒有和金柄接觸過,我們彼此瞧見對方時都有意的回避。
曾祖父已是老態龍鍾,走路需要依靠拐杖。但是,他的目光仍然犀利敏銳,待我長大到瞧見每當維卡,自己的身體有所反應的時候,曾祖父便對我說:“六六,你也該是時候找個女人來繁衍後代了。”
“幹嘛要繁衍?我不想繁衍。”
“你不繁衍,我們的家族就要從地球消失啦!”
“那怕什麽?”
“你……”曾祖父啞口無言,隻是唉聲歎氣。
維卡沒有因父親去世而被母親轉售掉,母親把她留下來繼續當保姆。維卡認識不少的文字,因此,雖然我五年來都沒有上學,但是維卡教會我許多文字與知識,從她的口中我也更進一步了解自己的父親。而母親卻一直在農場工作,曾祖父對她寄托很大的希望,她如今撐起一個家,因此,母親與我相處的時間有限。
幾年前在學校的時候,其中有一名女教師和我們講到轉基因人時,她說轉基因人很愚昧,並且不識字。但是,接觸到維卡之後,對比老師以前的教育,我覺得老師是有意或無意的誤導我們,實在搞不明白她當年為何灌輸我們錯誤的知識。
還有另外一件事,她還和我們說過關於一千多年前的曆史。她說過去有一名叫希特勒的偉人,他實現解救全世界的理想,他為了實現全人類的自由而不顧自己國民的安危,利用自己同胞的血肉換取幾百年的和平生活。在那時候,希特勒活到三百歲,他利用二百多年的青春來愛戴全世界的同胞,讓人類過上全宇宙最具自由的生活。
但是,維卡和我說的恰恰相反,她說希特勒是一個大壞蛋,他試圖統治全人類,試圖壓製全球一切相比日耳曼民族“低劣”的民族,他認為日耳曼民族最為高尚,他們最有資格統治全人類。因此,就在他快要實現所謂理想的時候,卻被人“消滅”,他沒有活到三百歲,也沒有一百歲,僅是五十五歲。
維卡負責教我知識,我則每天幫她做家務。我把她每天準備好的菜品一一端上屋頂煮,這個煮可不需要火,它僅需利用再生能源即能煮熟。在我們的屋頂,每天都會擺幾個菜盤,菜盤內裝有各類昆蟲與蔬菜,維卡會往菜盤加上棕櫚油、鹽以及其他調味品,蓋上盤蓋,僅需讓它們在屋頂曬一個小時便可煮熟。因為多令多豔陽高照,氣溫進一步升高,這相當於為我們供給免費的能源,因此越來越多人采取這樣的方式燒菜。
2
金柄與軍警小隊長的關係越來越密切,時常能瞧見他們走得很近,經常約在飯店內開私人小會議,議論的大事恐怕是針對多令多的民眾。
因為不久之後,他們召集全鎮的居民進行開會,聲稱有重大的講話。他們站在神廟門口前的講台上,小隊長負責講話,他稱神廟已經成為多令多的合法官府,認同神廟集團對團結民眾有著積極的影響力。軍警則繼續承擔“保護”民眾的責任,並且進一步說明要重啟稅收製度,民眾生產什麽就征收什麽。
這代表著正式形成“軍神合作”,對我們進行統治。
從祖父那一代開始,多令多就已經不再實行稅收製度,因為我們這裏屬於窮鄉僻壤,實在沒有太多民脂民膏可壓榨。現在,我們並沒有變富裕,民眾甚至比以前還要貧困潦倒。因為氣溫越升越高,過去許多抗自然災害偏強的莊稼都變得難以存活,不少的品種相繼滅絕,民眾每天僅依靠最基礎的勞動力,或是透過直接生產糧食艱苦度日,盛年暴病身亡在多令多早已不是駭人聽聞的事情。
不久之後,神廟集團開始到我們的農場征稅,他們規定征收25%的產量作為稅收。因此,他們每月過來農場,整車整車地把我們的芒果拉走,這麽多芒果他們肯定吃不完。軍警將這些芒果拉到大城市出售,換回黃金。
對於其他民眾,也是按照他們生產或售賣的東西來繳稅。對於集市中心的販子,他們征的稅率為販子一天擺出商品量的25%,他們過來就是直接搶,因此,販子望見神廟團夥拔腿就跑。跑得慢的被追上則要挨一頓毒打,其中就有一名罹患重病的婦女被“意外”打死,軍警低調將此事處理,婦女的家屬早已病亡,因此也沒有人追究此事。
3
諾諾在父親去世後不久則被母親給轉賣掉。記得那是一個雨夜,母親怒氣衝衝地拉扯著諾諾的頭發拖出房子,我在房子內透過窗戶觀看,她們在淋著大雨。母親在指責諾諾,而諾諾則站著哭哭啼啼,她的淚水與雨水交融在一起,雙眼發出紅色的亮光,這在雨夜特別明顯。其後,諾諾跟著母親離開,她們離我的視線漸行漸遠。
我在窗戶邊焦急地等著她們回來。最終,僅是母親一人回來,望去後麵再沒有其他人。母親一回到家,我便跑過去問她:“諾諾姐姐去哪了?”
“姐姐回自己家去了。”
“她家不是在這兒嗎?”
“她有了新家。”
那一夜至今,諾諾在多令多從此失去蹤跡。我聽鎮上的人說過,轉基因人被賣掉後,通常都會經過兩三手再轉出去,他們得經過代理人和販子,再到最終買主的手中。我問他們:“我們鎮的轉基因人最終會賣到哪裏?”
他們認為被賣到全國各地都有可能,所以我和諾諾就此訣別。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麽感情,母親總是不讓我和諾諾接近,在我眼中,諾諾和父親日親日近,也許是由於這樣的緣故母親才把她賣掉。
我們兩代人總與轉基因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許這正是轉基因人深度融入我們所有人生活的緣故。
維卡時常和我在床鋪上暢所欲言,我們無所不談。其中,我最感興趣的就是他們這一類人的話題,她和我說起許多自己小時候發生的趣事,並稱有部分轉基因人具有兩棲生存的能力。這是不少轉基因人的秘密,有數以萬計的轉基因人生生活在幾千米深的海底,有的則生活在幾千米深的湖底。
她所說的這些,我未曾聽聞。
“真的嗎?”我問她。
“那當然是真的,我們有一部分魚類的基因,隻不過有許多轉基因人的能力,被你們的文明給遮擋了而已。”
“我還是不太信。”
“有一天我會讓你相信的。”
此時,維卡望見窗外龐大的落日,這是她今天購物的時分,她靠過來輕吻我的嘴唇後便離去。
幾日過後,我回憶起轉基因人水下生活話題時,我敦促維卡實現她的承諾,她卻道:“先別著急!時機對了再讓你親身體驗。”
4
炎熱的正午,我經過院子時,瞧見曾祖父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一動不動,想來他應該是在忖量著長生不老的新點子。我沒有不打攪他,正在往集市的方向趕去。
維卡需要我的幫忙,她需要洋蔥燒菜,所以我到集市去購買。剛到達集市,金柄團夥也正在趕過來,菜販子從老遠望見他們後,便抱起蔬菜拔腿就跑。
最終我兩手空空打道回府,不僅是我沒有買到洋蔥,其他民眾同樣都沒有買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回到家後,我把情況告知維卡。其後,幫她把待煮的食物端上屋頂,當我擺放好食物轉身的那一刻,瞧見曾祖父仍然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雙眼閉合,我想他不會是在修煉什麽長壽神功吧?
午飯做好之後,我走去叫曾祖父吃飯,我大聲叫喊:“曾祖父!吃飯啦!”
他卻沒有任何反應。我靠近拍一拍他的肩膀,還是沒有反應,轉而開始搖其肩膀,同樣是一動不動。我走到跟他跟前,此時才發現他臉色蒼白,且身體僵硬。
曾祖父就這樣與世長辭了,僅活到141歲,並沒有如他所願的300歲,他在晚年不管用何種神奇的方法,不管有多努力去挑戰大自然的規律,終究是失敗。其後,全家人懷著崇敬之心,準備把曾祖父送上冥山。
可是,在曾祖父出殯之前,金柄團夥闖進我們家,他對我母親說道:“沒有允死證他不能死。”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母親驚詫道。
“他沒有允死證,不能下葬。”
“你意思就是要錢辦證對吧?”
“長尾娘們還挺機靈的,沒錯!”金柄道。
“行,你要多少?跟你辦證去。”
最終,母親替曾祖父辦完允死證才得以出殯。由於我們家庭富裕,因此事情得以淡化,許多窮人家付不起允死證的錢,便與金柄發生激烈的衝突。
同樣在近幾天,一戶人家由於拿不出錢來辦證,金柄禁止他們出殯,並且收繳其遺體,將其丟棄於神廟的停屍間,聲稱待他們有錢交後再歸還。
5
一個月後,維卡正式兌現她的承諾。上午八時許,她到房間叫醒我吃早飯。我吃飯時她叮囑趕緊吃,我問其何事,她稱要帶我去體驗她們族人打造的海底世界。
她拉我走進自己房間的沐浴室,眼前有一個大浴缸,裏麵裝的水發出淡藍色的光。她叮囑我道:“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堅持,跟緊我!知道嗎?”
“我會的。”
於是,她拉著我踏入浴缸,倆人坐下後相擁在一起,全身慢慢躺下浸入浴缸,此時,浴缸開始出現激烈的震動……轉瞬之間,身體感受到已然進入黑暗的海洋,有人拉著我的手一直下潛,想來應該是維卡,眼前一片漆黑,海洋生物發出千奇百怪的聲音,此時氣氛甚為緊張。時間持續好幾分鍾,仍然瞧不見任何亮光,心想自己此程是否會一去不複返。
不久之後,眼前逐漸浮現零星的亮光,再到五彩斑斕的亮光,眼前有著地表無法瞟見的顏色,三角語詞典在此時變得力所不及。
很快,我們即潛到海底集市之上,眼下之景與曆史相冊的古代夜市相似,海底沒有白晝,因此,這裏的轉基因人全靠能量照亮他們所生存的地方。我們下潛至海底後便開始步行,行人熙熙攘攘,其眼睛均發出亮光,有淡紫色、橙黃色與淡綠色等,身體外形則與我們正統人類的大同小異。
此時,我轉過頭回顧維卡,其眼睛同樣發出淡綠色的光,我問維卡:“為什麽你的眼睛發亮了?”
“因為我的一些功能回歸了,在地麵時有一些功能喪失了。”
“你看下我的眼睛有亮光沒?”
“沒有。”
“那我不是成了異類,他們怎麽看都不看我們?”
“我不清楚他們是否能看到我們。”
在這裏,色彩斑斕的魚群反射出亮光,它們與我們和諧相處,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魚,在這裏居然見識了。魚群遊蕩於人群之間,有些小魚主動過來親吻我們的臉頰,甚是愜意。我問維卡:“你們族人不吃魚的嗎?”
“我們不吃魚的,它們是我們的好朋友。”
我們持續步行於繁華的海底街道。當我們走到居住區時,眼前的房子一幢一幢緊密排列,有的像豎著的貝殼,有的像長長的圓柱,有的則像一個大南瓜,形態各異,應有盡有,每一幢房子都有著奇特的外形與魅力,房子外形絕對不會有重複。
維卡說要帶我去見一位熟人,我們穿越斑斕燈光照耀下的胡同,穿越數以百計的房子,才到達一幢外形像烏賊一般的房子。
我們敲開門後,是一名與維卡年齡相似的女子。她瞧見維卡後驚詫地問道:“維卡,怎麽會是你?”
“嗯,你最近還好嗎?”
“不!我看到的不是真的,你已經死了!”女子道。
“我沒有死啊!我隻是到了海洋之上的陸地。”
“不可能!那是幻想出來的世界。”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是去那兒了。”
“你怎麽……”
女子還沒說完,轉瞬之間,我們已回到陸地,雙雙躺於淩晨三點無人的集市地麵,全身濕漉漉,醒來之後,我們並沒有立即起身。
維卡依舊拉著我的手,我側著頭望去街道之外的天幕,成百上千的大星星懸掛於天穹。陣陣熱風襲來,地麵的灰塵拍打著我們的臉蛋,睡在這兒能聞到大地的氣息,沒有任何距離感。
我們起身後步行回家,一路上我們沉默不語,似是還在留戀先前的經曆。我們不知道離開有多長時間,直到翌日才被母親告知已消失兩天。
6
母親近期帶奧林回家,他們住在同一間房,我問母親:“他是什麽人?”
“他是你媽的男朋友。”母親說道。
“好吧,但我不要他當我爸。”
“那就不當!就男朋友。”
“可是我不太喜歡他。”我說道。
“兒子呀,你不喜歡他這點我真沒辦法了,關鍵是你媽我喜歡啊,你不希望媽開心嗎?”
“希望呀。”
“那就行了。”
奧林成天跑過來和我攀談,問我當天過得好不好、是否結識小女孩之類的話,我對他的話是不理不睬,然而母親卻對他說:“六六不太喜歡說話,你別在意。”
其實,並不是我不善言辭,而是我選擇性不和奧林說話。因此,在以後的時光裏,幾乎很少與其溝通,他在家裏的活動我漠不關心。
奧林不久之後便開始帶女兒過來我們家,所以我和奧莉時常玩在一起,奧林瞧見我們經常走在一起,他便對我說:“六六呀,可別把我寶貝女兒奧莉玩上床呀。”
他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我和奧莉當場感到尷尬,奧莉比我大幾歲,螓首蛾眉,身上散發出淡淡的桃花香味。
相處幾周後,奧莉終究是和我在浴缸偷吃禁果,期間湍流急速,洶湧澎湃,再到風暴過後的浪恬波靜。我們將此秘密封存,不讓其他人知曉,僅有維卡發現其中的蛛絲馬跡。
7
如今神廟集團在多令多的勢力,已然達到曆史的巔峰狀態,在這種勢頭之下,神廟集體提出將在多令多選出民選的鎮長,金柄的目的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使民眾心服口服。事實上,在他掌控多令多期間,民眾對其實施的恐怖統治深感不安。
選舉很快便在多令多推行,鎮長候選人一共有兩個,其一為金柄,其二是羅絲,她是七十二歲的老太太,而羅絲連基本的文字都不認識。
金柄對外放話,投他票的民眾,將獲得長達一個月的免費優質食物供給,因此,金柄勝選有絕對的優勢。
但是,我們一個街區的人幾乎都投給羅絲,我們所認識的也一樣投給她,可是結果公布出來後,金柄卻獲得99%的得票率。因此,金柄摘取“偉大”的勝利果實,當天晚上他麵對著全鎮人,稱自己一定會全心全意為民眾服務,並稱多令多每一位民眾都是他的座上賓(當然,反對他的人並不算民眾),他還表示將付出生命與青春的熱血服務多令多。
他話一說出,有不少的年輕人熱淚盈眶,他們想著肯定是遇上一個千年難遇的賢明君主。可年紀稍大的民眾卻認為金柄根本就是在胡謅八扯,他們不相信金柄那些鬼話,並且認定以後的日子會更加困苦。
民眾誰都沒有意料到,金柄沒有把鎮長的椅子坐暖,即被推翻下台,推翻他的人不是民眾,卻是突如其來的外來勢力。該勢力已經占領本州的絕大部分地區,侵略多令多的軍隊有幾百人,人人身著血紅色的大袍。
他們並不使用具有明顯視界震懾力的武器,軍長科特僅用一台卡片電腦,即徹底消滅神廟集團的所有成員,包括原三角國軍警在內。科特控製大量的“納米螞蟻機器人”迅速爬到他們的身體,它們通過鼻子與耳朵急迅侵入體內,防不勝防,就在兩秒間,神廟集團及原三角國軍警七孔流血後倒地身亡。
當天中午,科特命令我們全鎮民眾到神廟門口開會,科特在講台上對我們發表講話。他是一個僅有二十歲的軍頭,其中對我們說道:“多令多已經被新基督共和國所解放!我們帶來了全新的宗教,讓你們做到真正有信仰!不需要再信仰什麽狗屁烏哈帝!我們保證,為你們提供幸福美好的生活!”
科特講話完畢後,官兵們在廣場上升起一麵白底旗幟,旗麵印有兩個紅黑相間的十字圖形,兩個圖形並列。
翌日,“新十字軍”拉著一車又一車的法典,到家家戶戶進行派發。一個光頭的士兵抱著十餘本法典走進我們家,維卡接過法典後問他:“請問這是什麽語言,我看不懂啊。”
“看不懂沒關係,關鍵是我已經派了,如果你真的無法看懂,那麽到時你犯了事我再給你解釋,先這樣!”說完他便到其他戶派發。
其後,我們才知道法典印的是波那語,不是我們民族的語言。既然語言不通,於是乎,我當晚就把法典墊在飯桌腿下。
科特很快打起神廟的主意,他稱需要對神廟進行改建,改建成新基督教堂。話一放出,輿論嘩然,民眾集體表示反對拆神廟。
但是,就在幾百個士兵拿著大錘等工具進行拆毀時,民眾們觀望不前,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他們都希望先有一個人站出來抗議,但是,沒有人願意當第一個炮灰。就這樣,神廟主體之外的建築迅速被搗毀,將進行新基督教化的改建。
翌日淩晨兩點,下起暴雨,屋頂如同傾泄著一川瀑布,透過窗戶微弱的光線,可以瞧見屋外流淌著血紅色的雨水。其後,天空響起一陣陣的暴雷,每一陣雷聲如同炸藥在屋頂炸開一般,每一陣雷聲都把屋內的金屬器皿震響,閃電將鏡子前的一對軀體照亮。
此時,暴雷已然停息,暴雨卻持續。天空外傳來一陣陣空靈的老人咆哮聲:“啊……啊……啊……”,似是有著數名老人在同時咆哮,聲音響徹於蒼穹。我的內心在揣摩,誰在咆哮?哪會有老人的聲音如此之大?
暴雨與咆哮聲在淩晨四點頓時停息。人們於天還沒有亮之前,便踏著血一般的雨水走上大街,鄰家老太太在自家門口叫喊道:“烏哈帝發怒啦!烏哈帝對我們下詛咒啦!這天殺的外族侵略!”
我對奧莉說道:“我管他外不外族入侵,我不在乎。”
我拉著奧莉回到房間,奧林站在我母親的房間門口,他盯著我倆。其後,他關上房間門,他們將繼續幹大人的事情,而我也將繼續摟著他的女兒睡覺。
上午,我醒來之後,驚訝地發現奧莉已然成禿頭,我叫她道:“奧莉!奧莉!你醒醒!你頭發去哪了?”
“我頭發?”她摸著自己的頭頂,“哇靠!我的頭發呢?”
“你的也不見了。”她指著我的禿頭。
“哇靠!怎麽回事?”我摸著自己的大光頭一邊道,“會不會是你爸幹的好事,我去找他。”
說完我便衝向母親的房間推開門,眼前僅是奧林一個人在睡覺,他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不速之客,瞧見他同樣是禿頭後便關上門離去。其後,我敲開維卡的門,她同樣是光頭,我問她:“怎麽回事?”
“我也不清楚,醒來就這樣了,我發現滿大街所有人都是這樣的情況。”
我光著膀子打開大門,大街上不管男女老少全是禿頭,人們迷惑不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如果是有人惡意剃的話,我們不可能渾然不覺,但所有人都沒有見到有人實施剃頭的行為。
直至下午,我們得知連新十字軍所有人員都已成禿頭。其後,老人說這是烏哈帝下的詛咒,如果不消除詛咒,將可能會有更嚴重的集體性災難。
晚上九點,開始有人走上街頭,奔向神廟的舊址,我和維卡也跟著過去。新十字軍正在連夜趕工。神廟門口聚集的民眾越來越多,士兵們開始排列在門口做好攻擊的準備,他們手持激光炮。科特走出來問我們什麽情況,此時,其中一名老奶奶走上前對著他喊道:“我們要恢複神廟!”
“恢複就不可能了,你們以後得信仰新基督教,唯有新基督教才能解救你們。”科特說道。
“我們隻要烏哈帝解救!”
“對!我們隻要烏哈帝解救!”民眾們喊道。
其後,民眾開始與士兵們推推搡搡,士兵舉起槍示意讓民眾退後,但是民眾始終是向前推進,上年紀的民眾顯得幹勁衝天,有人開始喊道:“新基督不得好死!”
“衝啊!”民眾奮不顧身向前衝。
此時,局麵開始失態,民眾和士兵打成一團,科特命令射擊,幾十個士兵一同舉槍對著民眾掃射,掃過的方向,人牆如土牆一般倒下。其他民眾紛紛往後逃,維卡也拉著我狂奔回家,人們落荒而逃,拚命跑在暗黃的街道上。這是我生來見過最為驚懼的人類逃生,我們身後偶然有激光炮射擊後映射過來的光,直到我們跑進自己的房子,才徹底避開讓人恐慌萬狀的綠光。
清晨,士兵們在搬運屍體,數百具屍體被堆在神廟舊址的門口,他們還搬來一大批木柴,將它們與屍體交織在一起,想來是準備將屍體焚燒。過來觀望的民眾寥寥無幾,沒有人來領取屍體,更沒有人來阻止焚燒自己親人的屍體。
我盤坐在遠處的石頭上觀望著整一個過程,屍體被點燃不久之後,便能聞到人肉的味道,其中一個年邁的士兵扯出一條燒熟的手臂,當場開始咬嚼,火光照亮他那張獸性十足的齷齪臉蛋。
他吃完後將剩餘的扔回大火堆。
此時已是火光衝天,我轉身回家,走過幾個街區,仍然能望見天幕下焚燒起的黑煙。走到番利街後,仍然能聞到濃鬱的肉味,李大光和三個牌友在自己家門口,一邊吸食汽油一邊打撲克,我對他說:“大光,你母親的遺體不去取嗎?”
“取什麽取?誰想去送死啊?”
“取屍體沒事啊。”
“你太單純啦,六仔!他們就等著我們去取,然後射死我們,滅我們全家!”他飄飄然地抽著汽油一邊道,眼睛注視著自己手中的撲克。
8
晚餐的昆蟲量變得越來越少,最近我總是食不果腹,我對母親埋怨道:“媽,你給多些錢維卡買蟲嘛。”
“農場今年的生意不好,連續虧損啊!”母親邊吃飯邊道,“省點吧,蟲子價格也太貴了。”
“可是我吃不飽。”
“你明天到農場拿些水果回來吃。”
“水果填不飽肚子啊!”
“你胃可真大,明天我讓維卡買多些蟲子好了。”
邇來,昆蟲的價格如阪上走丸般上漲,因此,有數以千計的民眾自己到山野外以及廢棄工廠等地捕抓昆蟲。
待到這些地方已是人滿為患的時候,人們便將視線轉移到冥山頂的棺材,棺材內寄居著不計其數的蟑螂,一副棺材內可以捕抓數十斤的蟑螂,各支“家庭捕蟲隊”一打開棺材,蟲子立即爬滿他們全身上下。對於古人而言,這也許會讓人駭目驚心,但對於當代人而言,這如同被蛋白質或是金幣砸中自己的臉,我們渴望被蟑螂爬滿全身。
三角國這片國土,過去包括多令多在內的許多地區,有過被核彈襲擊的曆史,人們死的死,遷徙的遷徙,但襲擊始終無法將蟑螂消滅,它們總會跑在人類文明之前,跟隨人類文明存活。人類文明不在時,它還在。
9
奧林邀請母親和我到他家參加音樂派對。暗黃的夜晚,我和母親正在步行去奧林家,路上我們碰到一個神經兮兮的老太太,她從我們麵前經過時,瞧見母親的長尾巴後,便回過頭哀歎道:“啊!長尾巴的女人!”
母親憤懣不平,回頭瞥一下她後繼續前行。
老奶奶停在那兒自言自語地道:“長尾巴的女人!世界末……末日要來了!”
剛到奧林家路口拐彎處,還沒有拐彎便聽到他家傳出來的舞曲,音樂聲音洋洋盈耳,但不知曉播放的歌曲為何種語言,奧林在家門口迎接我們,他向我們寒暄幾句後,我問他:“這是啥歌?”
“粵語歌呀。”
“啥叫粵語?”
“我也不太懂,別人說是消失的語種。”
屋子內擠滿客人,人們在各處吸著汽油,奧林遞給我們兩袋子汽油,母親示意他不要給我,並且催我自己玩去。
我上到二樓,推開奧莉房間的門,她一個人赤裸著躺在床上,我叫她卻沒有反應,估計是因吸汽油而昏睡過去。我關上門準備轉身離開時,眼前走過來的是範月月,她向我打招呼道:“嗨!”
“想不想來點刺激的?”
“好啊,啥刺激的?”我問道。
我們到達另一個房間,室內打著粉紅色的燈,她遞給我一個小袋子示意讓我吸,我吸上一口後,問她:“這不是汽油吧?”
“這是柴油。”
“氣味很猛,我還沒有吸過呢。”
其後,範月月在我跟前如同一頭野馬,而我似是將要靈魂出竅……“有人說,一等的女人為了愛而做愛,二等的女人為了性而做愛,三等的女人為了錢而做愛。”我對她說道,“你今晚屬於哪一種?”
“傻蛋,肯定是一等的呀。”
“哈哈,看來我猜對了。”
“我想坐到你頭上。”
範月月的聲音與屋子的音樂聲繼續縱橫交錯……在我們神魂顛倒之時,有人推開房間門。
那是奧莉,她愣在門口,目瞪口呆。而我和月月則停頓在此刻。
半分鍾後,奧莉抓起鞋子準備砸向我們之時,我們才意識到要撤人。
其後,我帶著範月月到我家,我們繼續在床上飄飄欲仙,完全忘掉奧莉剛才的襲擊,這一夜過得既歡樂,又有人類本性的衝勁。
我們醒來之後已是正午,準備和月月到飯館吃昆蟲餐,剛出到門口即發現有兩個士兵,在捶擊著我們家的外牆,仔細一看,他們是在釘十字架,我叫道:“哇……靠!這什麽玩意啊!”
“小子,這是十字架。”
“釘這個在我們家幹啥?”
“上麵說了,要全鎮人信仰新基督教,所以就得釘上這個,違者後果自負!”
到達集市的時候,路口掛上橫幅寫著:“僅有新基督教才能解救人類,僅有新基督教才能解救多令多民眾。”
科特時常會為多令多民眾開辦學習大會,他聲稱新十字軍為了民眾素養的提升,而提供免費的講座,他每周都在教會的院子內,舉行布道會或是道德講座會。其中有一個星期,我和維卡到場聆聽,科特在會上講:“多令多的同胞,你們好,感謝你們的到場,在座的各位和我一樣都是同根同源,都是新上帝的子民。我們希望通過本次的講座,能給予你們更多的愛,讓愛遍布多令多……”
“……我們是新上帝的子民,所以我們要做一名好的教民,要尊敬長者。”他繼續講道,“什麽是尊敬長者呢?尊敬長者也就是尊敬你們的父母,尊敬長者也就是尊敬統治者,因為你們的父母曾為你們提供衣食,撫養你們長大。而統治者則提供你們生存的環境,為你們提供安定的國土與從業環境,所以你們都應該去尊敬他們。”
“具體而言,怎麽去尊敬長者呢?例如,您的父母打你,您不能去反抗他們,他們罵您,您也要忍,就算他們要殺掉您,您也要讓他們殺,這才是真正的尊敬長者,不能有任何的私心,如果您做到了,新上帝自然會在你臨終的時候,接引您到天堂。”他接著道,“那裏的江河,流淌的全是蜜蜂,那裏的女人是永遠的聖潔,那裏的男人是永遠的專情,那裏的食物唾手可得,那裏的歡愉是人間的美好夢境!我的子民呀,你們一定要忠於新基督教,鍾於新上帝,鍾於解救多令多子民的新十字軍……”
我一聽完即在下方小聲的反駁:“哇靠!他和我們根本不是同宗同源呀!怎麽扯成這樣,我……”
維卡捂住我的嘴,並叮囑我道:“你不想出事就別作聲了。”
10
自從與範月月偷歡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奧莉,她和奧林稱已和我分手,並且把我劣跡斑斑的行為對他哭訴一遍。奧林有一次到我家,在吃飯的時候找機會諷刺我道:“六六呀,聽人說你最近桃花運很旺嘛。”
我聽後不聲不吭,同時,母親聽後把嚼在口中的蠍子噴了出來,她說道:“你說啥話呢?六六還小,說什麽桃花運呢?”
“六六都比大人要牛了。”
“別亂說話,吃飯。”母親道。
八個月之後,奧林帶著他女兒到我家,奧莉挺著一個大肚子,顯然,她是要來找孩子的父親,從此,她開始住在我家,和我們一起生活。
奧莉在分娩前兩個月很少呆在家,我不知曉她白天去哪兒,但卻知曉她夜晚時常呆在綠仙汽館。母親跟她說,懷孕期間應該呆在家裏。對於母親的要求,她矢口答應,最終卻是未能做到,因為對於口頭答應的事情,她從來沒有想過去做。
分娩前的一周許,兩個兵士闖入我們家,他們得知奧莉幾天不在家後,一個士兵問道:“你和奧莉是未注冊結婚的嗎?”
“是的,還沒有。”
“那她不能生育,得打掉。”
“為什麽?!”
“法典禁止女人未婚先孕,這樣違背國家和宗教的價值觀。”
“那你打掉我們的孩子就沒有違背人性嗎?”
“別廢話!如果你不打掉我們就強製過來打!”
“她什麽時候回家你再通知我們。”另一個士兵道。
奧莉分娩當天,她身處綠仙汽館,就在她感覺到要生的時候,跑進廁所隔間,一個人成功把孩子生下來。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她生下一個半張臉長滿獸痣的男孩。我知道此事後,不敢與奧莉接觸,生怕她帶兒子回家造成影響。
科特得知情況之後,動員全部士兵全副武裝去搜尋她,他計劃把我的兒子處死。他認為奧莉不僅是未婚先孕,並且認為我兒子為魔的後代,所以必須得處死他。
三天之後,他們在荒野找到奧莉,但卻沒有找到我的兒子,奧莉對士兵們說道:“不用麻煩你們來處死他了!我已經把他給掐死了!”她開始啜泣,“他不應該活在這世界上受罪!”
“他到底在哪?”士兵問道。
“我說了!死了!請你們不要再打擾他的遺體!”她繼續說道,“你們放心!你們不會再看到他的活人!”
教會統治多令多以來,一切的秩序被打亂,民眾的處境苦不堪言。而科特卻吹噓,教會已經帶領多令多進入到黃金時代。在另一場講座活動中,他又吹噓道:“鄉親們!同胞們!自從教會解救多令多後,我們都能看到民眾的生活水平有所上升,民眾相比以前擁有許多的自由,人們的素質也得到很大程度的提升。比如,人們不再亂生育,不再出現婚前生育這樣的違背新上帝旨意的現象,這使我們教會的管理團隊很欣慰。你們快樂地生活在這塊純潔與美麗的土地上,這是因為主散發出的光芒,它照耀著我們,以我們為傲。啊……我們都是新上帝的子民,我們必須要擁護新上帝,必須要擁護教會,做到這些,我們才會快樂成長,才能擁有富裕的生活。”
“教會在治理多令多期間,積極推動新十字軍扶持民眾的行動,比如,我們在一月份幫助50戶家庭解決挨餓的問題,在二月份幫助20名寡婦解決喪偶後,再婚的幸福問題,還有,我們在三月份的時候,為250名民眾解決失業的問題。”
對於科特的說辭,絕大部分民眾深信不疑,因為民眾一般都相信權威人物所說的話,但卻有人認為,權威人物在當戲子時的表演水平相當之高。
教會給50戶家庭送過一輪昆蟲幹,但是他們給每戶送的量,僅夠正常家庭五天食用,並沒有解決他們挨餓的問題。此外,他們“幫助”20名寡婦再婚,事實上是想方設法讓她們“嫁”給士兵,而這些寡婦瞧見攀附權貴的機會絕無僅有,因此就當上新十字軍的性伴侶,並不是科特所稱的再婚。
最後,他所稱為250名民眾解決失業問題,事實上是以誘騙的方式讓他們當徭役,為教會修建教堂,他們拿到的薪酬,僅為多令多最低水平的四分之一。
一個月後,科特告訴我們一個“偉大”的消息,他說:“鄉親們,三角國已經徹底不存在了,你們以後的國家叫做十字國。”
據悉,新十字軍已然征服三角國,舊上層人員及其家屬全被屠殺。
對於我們而言,權力更替並無太大的區別,他們對我們終究是壓迫。但是從微觀來看,十字國壓迫的技能比三角國更勝一籌,以前的三角國對我們是置之不理,治理相對寬鬆,最多是對本州肆無忌憚地加重賦稅,以壓榨我們。
奧莉已然失去蹤跡,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在僅剩不多的光陰裏,我在多令多同樣沒有碰見過她。我母親問奧林其女兒去向,奧林說她離家出走之後一直沒有回過家,奧林沒有心急如焚,也沒有尋找過她的蹤跡。
在她消失期間,有人傳言,說她已離開本國,也有人傳言,說她永遠沉溺於荔湖。
11
茅花是新基督教的信徒,我們為同一個年代出生,一起成長於多令多。她以前跟隨父母信仰多令多的傳統宗教,即信仰烏哈帝。隨著新十字軍的占領,他們即開始信仰新基督教,並且期盼今生能洗淨自己的罪孽。
茅花接到教會的指示,所以她在傍晚到我家進行宣教,她其中說道:“六六呀,你生出一個這樣的娃娃,你一定要加入教會,才能洗幹淨你肮髒的罪孽呀!”
“說啥狗屁話呢?”我接著道,“科特那玩意是篡改過的聖經,你就沒有懷疑過他們嗎?”
“教會這麽權威,我們又有什麽理由去質疑他們呢?他們為多令多民眾所做的事情,你也是有目共睹的,我父母和祖輩都選擇相信,我怎麽可能不信呢?”
“那隻是科特宣傳的套路,你父母祖輩相信,你就得信嗎?你好傻!沒有獨立判斷的能力!”我接著嗬斥,“沒頭腦!豬腦袋!被假相蒙蔽雙眼的家夥!”
“你不用說這麽多了,不信就算了,我走了。”她慪氣地說道,“願偉大的主寬恕你的罪孽!再會!”
茅花步出大門後,門外有一個“信眾保衛員”護著她離開,保衛員並不是多令多當地人,他們是教會從其他州選派出的人員。保衛員表麵上是保衛信眾的安全,但真正的目的是監視信徒,以評估他們的忠誠度,對於偏離思想路線的信徒,他們上報後會有人員對其進行幹預,從而保證信眾的頭腦僅裝有新基督教的統一信條。
12
邇來,我時常瞧見奧林的上衣紐扣發出微弱的紅光,有一天晚上,我趁他在我們家吃飯時,問其紐扣的情況,他捏起紐扣並解釋說:“這玩意?是你媽裝的……”
他就在解釋的這一刻,母親即用腳在桌底下猛踢他,以讓他住口。
但他卻站起來躲開母親的猛踢,並且笑咧咧地對我說道:“是你媽給我安的攝像頭,我喝口水,去一趟廁所,她都想知道呢。”
母親坐在一旁拿著叉子臉紅耳赤,不言不語。
當晚,我們還在飯桌上談及鎮上有人售賣“再生羊肉”話題,維卡對此事了若指掌,因此,她跟我們分享自己所聽聞的事情經過。
她說,再生羊肉是弗聯國一項過時的科技,多多利安拿來重複使用,他是多令多的第二富翁,今年76歲,他在60歲時即達到第二的位置,之後卻一直停滯不前。因此,他在五年前對身邊的人宣誓稱:“我一定要努力趕超宋一!成為多令多的首富!”
事實上,這裏所稱的首富僅是針對企業家,他們僅是擁有當地財富的冰山一角,因為車載鬥量的財富隱藏在“水之下”。司長家族過去就是地下大富豪,而這僅在司長被科特抄家後,人們才得知此事。當時,幾十個兵士利用五天時間才清點完他們家族的財產。關於被抄的家產落到誰的手上,卻無人知曉,傳言說是落到科特家族的手上。
多多利安爭取成為多令多首富的手段,即是通過銷售再生羊肉,該商品一進入市場即被搶購一空,每日的需求量巨大,時常出現供不應求的現象。多多利安還聲稱以後將研發“再生恐龍肉”來服務市場,並稱要讓平民過上窮奢極欲的生活。
羊肉大賣讓多多利安得意忘形,但卻好景不長。
奧林趕上所謂的潮流,購得兩斤羊肉回來當食材,維卡說這東西不好,想讓奧林改變主意,但是母親覺得可以吃,畢竟這是奧林送來的食材可不能婉拒,因此維卡就隻能惟命是從。
晚飯前一刻,嘴饞的奧林偷拿幾塊肉吃後,當場死在我們家的客廳上,嘴角流出奶白色的唾沫,小便失禁,肢體僵硬。
我發現之後,即奔向農場找母親,一路上瞧見好幾個鄰居不是倒在家門口,就是被從家中抬著遺體出來,死者生前都做過同一件事,那就是食用過再生羊肉。
其後,全鎮人立即不敢再食用羊肉。教會卻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限製商販售賣羊肉。
民眾再次走上街頭,上萬人聚集在教堂門口,要求教會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靜坐在門口近兩個小時。
多多利安出現在教堂門口,並且由他的保鏢護送步入教堂,中途有人抓起鞋子襲擊他,鞋底砸中他的正臉。
“喪心病狂!滅絕人性!”襲擊者罵道。
其後,科特終於現身在教堂門口,他出來為多多利安辯護,聲稱羊肉沒有毒害,他還說道:“你們要是不信,我可以當場吃給你們看!羊肉由你們提供。”
有民眾趕回家拿來煮熟的羊肉,紛紛遞給科特,他當場分別吃上一塊。其後,他開始在台上“演講”近半個小時,人卻安然無恙。
今日的死亡人數達一千餘名。但是,科特集團並沒有統計具體的人數,假若統計也不可能給我們真實的數字。
至於科特為何吃羊肉後安然無恙,直到生物大滅絕前不久,我才得知其中的內幕。那是因為他在出來表演吃羊肉之前服用過解藥。
翌日,羊肉正式停止售賣,科特清楚假若多令多民眾全被毒死,自己將無法在此統治,假若他自己獨占這一塊土地,沒有人參與生產也毫無意義。
事發七天後,我晚上睡覺時,聽到房子後有密集的腳步聲,在夜裏顯得格外清脆,有人稱在街道上瞧見不計其數的陰魂在行走,並稱它們是半透明的物體,也有人稱它們瞧起來宛如活人,僅是五官顯得模糊。
夜裏的這種情況持續十餘天,直至多令多發生一次地震後才消停,地震沒有級別數據,民眾僅感覺震級頗大。地震導致冥山頂裂開一個巨縫,裏麵連綿不絕冒出岩漿,流向山腳之下不遠處的荔湖,碧綠透明的湖水被注入橙紅色。
地震之後,多令多不再有人聽見陰魂的腳步聲,據說地震已打開地獄之門,他們進入到地獄,但地獄卻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地,他們是穿越地獄的“陰橋”,到達地表的另一端,繼續償還他們所積下的惡果。
13
一個月後,多令多教會開始興建豪華大教堂。科特隨之開始征徭役,連年過七旬的老翁都未能幸免,教會聲稱服徭役由抽簽決定,計劃征多令多10%的人口。事實上,像我們這種有一定資產的家庭,即使抽到簽也能用錢解決服徭役的問題。
教堂計劃在原來的基礎上擴建五十畝,但是教堂在鎮中心區域,擴建必然會牽扯到平民的房屋,教會的做法是強製回收房屋,強迫周邊的居民搬離,他們支付五年最低工資標準的金額,作為居民的住房補償。但這一丁點兒的補償不足以解決居民住房的問題,以租賃普通的房子來計算,這筆錢僅夠八年的租金,他們最終是開啟飄蓬斷梗的生活,沒有一個人敢於反抗。
多令多靈魂的歸屬地——冥山,它也未能幸免,部分山體已被鏟平。多令多有上千個家庭寫信請求教會饒過冥山,教會公開聲稱此舉旨在讓我們有充足的電能,讓我們過上幸福的生活,所以他們隻能忍痛割愛,鏟掉部分山體興建核電廠,並稱教會對冥山同樣是情深似海。
教會的組織能力強勁,建廠的效率自然也高,兩個月的時間不及,核電廠已然在冥山腳下屹立,教會將它命名為“天使核電站”。
14
科特的精力極其旺盛,每晚有不同的女人作陪。其中有一名寡婦在私底下聲稱,科特要求她穿上母鹿、母牛與母狗等雌性動物的道具服飾與頭套,科特喜愛與古生物交配的欲望在床上暴露無遺。他白天仍然如常辦公,並且經常大搞所謂的真理講座。
邇來,關於他所舉行的係列“入教愛十字國真理講座”活動,多令多幾萬人幾乎都到場。講座就在教堂門口舉行,一周一次,不管從事何種勞動的民眾,於講座當天都需要準時到場。由於教堂仍在動工,每一輪遇上刮風時,人們坐在矮凳子上需要吃上幾斤的沙子才得以回家。我在每一次講座活動上都會打瞌睡,但對於科特的一些話,我是牢記在腦中,他經常說道:“諸位新上帝的子民呀,你們一定要加入教會,虔誠加入,虔誠信仰宇宙的主,他一定會在來生接納你們的。一百年後,你們將在另一個地方享受快樂,那裏不用工作,人人平等,你要什麽就有什麽。”他接著道,“有些人,特別是年輕人,對我們教會不信任,這樣是錯誤的,人人都應該信仰新基督教,愛戴十字國。”
他每次這麽一講,總有一些民眾會熱淚盈眶,其後即加入教會。加入的一半民眾持的是真信仰,另一半則是假信仰,他們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
15
悶熱的午後,我在院子裏吸著汽油,突然有人在敲門,維卡開門之後進來的是教會的人員,兩個身穿紅色大袍的男人。他們問家長在不在,我稱母親在農場,有什麽事讓他們告知我。
他們通知我們以後不能繼續經營農場,聲稱聯邦政府將會為我們提供基本的生活物資,定期為我們家庭提供食物和生活用品,具體按人頭來計算,並稱保證供應及時,前提是我們需要加入教會,並且認可新基督教。
母親回家之後,我跟她講述今天的情況,她說考慮考慮。
七天之後,母親作出停業的決定。因為鎮上有超過97%的民眾都選擇入教,偽十字國也有超過90%的民眾加入教會。呈現出如此龐大的入教比例,原因顯而易見,那是民眾瞧見白吃白喝的機會,動點腦筋的人都想到以入教的名義,能夠換取生活基本問題的解決。但是,大部分人的腦子真的機靈嗎?。
最初,教會提供的食物充足,每天都有專人給我們配送食材。一個月後配送的量稍有消減,但我們仍是心滿意足。
其後,我們家的農場被科特強製回收,聲稱我們加入教會後,個人的經濟資產應該交給教會,且由教會進行重新分配,以讓教民能夠享受到食用水果的待遇。
母親迫不得已放棄家族四代人所傳承的農場,假若曾祖父複活過來,肯定還得再死一次,這一次是活活氣死。
科特對多令多教民的要求日益增長,最初他們並不給我們太大的壓力。大教堂建成之後,我們每日到大教堂禱告和學習教義,有時則加入唱詩班,天天吟唱聖歌《偉大的黑體耶和華,您才是真神》。
牧師跟我們講課,他說耶和華身披黑衣,長著黑色的翅膀,他將在我們去世之時接引我們,我們將瞧見一身黑衣的主接引我們至天堂,以享受窮奢極欲的生活。
當人們對現實接近絕望之時,即會把理想寄托於來世。
不久之後,教會設計出所謂的創新分配製度,即把給民眾的供給分成三個等級,相當於以一個家庭為單位,把民眾分成三個等級。第三級最次,獲得的食物為最次。等級由家庭對教會的貢獻以及忠誠度所決定,我們家庭暫被評為二級,由於農場被教會強製回收,科特即給我們一個二級供應家庭的認定。
雖然絕大部分民眾已加入教會,但他們真正信仰的神是烏哈帝,現在這種信仰僅能轉成地下的形式,部分民眾在家偷偷摸摸地舉行祭拜儀式,祭拜期間前怕狼,後怕虎,憂慮鄰居知情,因為任何人都可能被左鄰右舍告發。
一級供應家庭需要對教會有實際的貢獻,即需要告發三個違規違紀的民眾,主要的違規違紀行為即是入會後虛假信教,抑或是信仰哈烏帝等其他宗教的行為。教會收到告發材料之後,他們不會講究什麽證據,通常是綁架被告發的民眾到教會的地下室內,其後直接實施毒打,被告發人此時通常會坦白。
當食物越來越匱乏時,人們都想著往上一個等級爬,因此出現數以百計的家庭被人告發,結果他們被教會綁架與毒打。在這種高壓之下,民眾能裝得有多像信仰新基督教,就得裝得有多像,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母親也時常叮囑我得“虔誠”一點,多下點功夫。
多令多民眾就這樣被劃分成三個等級,教會對每一個等級都規定出一個模型,民眾需要按相應的模型規範自己的思想與行為,出現思想與行為不端時則會被降等級,因此,我們家庭一直努力學習如何做好二級民眾。我們不能擁有個性,擁有個性的民眾沒有好果子吃,教會不需要有個性的民眾,他們稱這類人會毒害絕大部分善良的民眾。
16
三個月後,偽十字國的經濟迅速衰退。三角幣在民間已經不再流通,偽十字國也不能使用它來與其他國家進行貿易,國與國之間需要用國際間通用的金幣進行貿易,每一個國家都不想用其他國家的貨幣進行交易,因為法定貨幣認可度極低,在這個時代,一個國家的滅亡比男人換一個女人還要來得快。
偽十字國經濟衰退的根本原因在於生產力低下,因為民眾在忙著學教,更為正確的陳述是,民眾都在忙著裝學教混口飯吃,所以造成本國生產力大幅度下降。偽十字國聲稱宗教思想與生產的統一尤為重要,叮囑民眾應該為新基督教的整體而奮鬥。但是,人們肯定是為自己及家庭的利益而奮鬥,如果一個人說為整體而奮鬥,那人肯定是虛情假意。
其後,重大的問題疾速凸顯,偽十字國保證給我們提供基本的生活物資,但卻沒有給我們提供足夠的醫療措施。多令多全鎮幾萬人,僅有一名大夫負責我們的身體健康,這名大夫每天需要接待數以千計的病人,由於他的能力與時間有限,因此,鎮內絕大部分的病人都未能得到及時的治療。比如,母親得過一場感冒,預約後一個月,才有人珊珊來遲通知母親過去看感冒,他們通知前,母親的感冒已然自愈。
數以千計的民眾在這種醫療得不到保障的情況之下喪失性命,人們痛失自己的家人、愛人與情人。
鎮內雖有私人醫生,但是由於貨幣早已不流通,以前的三角幣已然成為一堆廢紙,但幾乎所有的居民都保存著這些廢紙,他們祈望哪天還能重新使用。人們找私人醫生看病要用到黃金,但持有黃金的居民寥若辰星,我們家同樣僅有幾大箱的廢紙。
在萬不得已的情形之下,人們會賣掉自己的房子。如鄰家金先生,他深愛的妻子得一場重病,據說是患有白血病,金先生在向教會求救無果的情況下,把自己唯一的住所給轉賣掉換成金子。他帶上妻子在城內外,以及到本州各地尋找形形色色的名醫,但終究未能解決問題,其妻子死在路途。其後,由於金先生已是身無分文,唯有把妻子葬在二百年前曾流淌著深藍河水、現今已幹涸的河床之上。
大教堂建成後,民眾每天到教堂中殿做禱告,以及聽身穿紅色大褂的牧師布道。中殿大到可以容納數萬人,每日人山人海,出現秩序差時,即會出現嚴重的踩踏事件,因為人們在此活動,誰也顧不上誰。
17
悶熱的上午,我和維卡到達大教堂參加日常集體活動。母親則與新認識的情人一同過來,他是一個黑人,他們坐在我們遠處,估計母親不知我是否喜歡他,所以她才沒讓那個男人接近我,他雖來過一次我們家,但那次恰好我沒在家。
維卡坐在我左側,右側是一名五十餘歲的大娘。我們集體唱聖歌時,大娘老是在打瞌睡,教會的士兵警告過她兩次,第三次她同樣老調重彈。這次一個長得如野熊般粗壯的士兵走過來,手指著她嗬斥:“吃我們的!喝我們的!唱聖歌就這鳥樣!”
“我實在太累啦。”
“你給我唱大聲點!”
“我嗓子不好,實在唱不大聲。”
士兵聽後氣得麵紅耳赤,立即惡狠狠地扇打大娘一個耳光,並嗬斥道:“給我!唱大聲!”
此時,不僅是大娘戰戰兢兢地提高嗓門,周圍所有人見狀後也立即拉高嗓門。下午時分,我也碰上不幸的遭遇,由於對教會“不敬”而引起一頓暴打。
我和維卡在教堂吃完午飯後便分開。每人每周要求參加一次討論會,我到達其中一個會場,裏麵端坐一百餘人,我們討論的主題是《信仰新基督教的迫切性》。
討論會由一名信徒主持,他聲稱教會倡導“自由、互信、創新”的討論理念,也就是讓我們暢所欲言。
輪到我發言時,我說道:
“我覺得信仰新基督教確實很迫切。可是呢,它卻是一種類似強製性的東西,如果我不學就會餓死,學不好,不認真學還會挨揍,這樣有點太法西斯了,我要說的就這麽多了。”
我的話傳到許多人的耳朵,並且產生共鳴。翌日開始的數天時間,參加討論會的許多年輕人都唱著同樣的反調,但所有唱反調的人都遭到和我同樣的結局。
我參加完討論會回到家後,房子的大門被敲開,闖入兩個教會的士兵,他們聲稱要找我,闖進房間後二話沒說即給我一頓暴打,打完後其中一個十六歲的士兵說道:“這是因為你造謠得的好果子。”
“我造什麽謠了?”
“造了什麽謠你自己清楚。”
“我就發表下自己的想法,你們不是說可以自由的發表嗎?”
“你所說的不屬於自由的範疇,懂不?”
他說完後往我身上惡意吐上一口痰,其後轉身離去。
我在討論會上的事情被傳開後,部分中老年也開始在討論會上發表自己的獨立觀點,他們終究未能幸免於難,同樣遭受到殘暴的拳打腳踢。
18
食物開始變得供不應求,教會給我們前兩個等級提供的食物,從豐盛轉變成零零星星,民眾私底下反對的聲浪愈來愈大。但是,人們寧願挨餓也不敢在公開場合埋怨教會,他們有激光步槍,而我們是手無寸鐵,所以人們僅能選擇沉默。
民眾在吃不飽時便吃野草、樹皮以及軟塑料,反正能啃下去填飽肚子的東西,民眾都願意嚐試。我們家的非洲楝木大門,最近有人打它的主意。
夜裏,我在屋頂觀賞人們所稱的末日星空,肥大的紅月已然變型,它變成一個不規則的圓。有人或許認為此景怪誕詭奇,在這個時代沒有事物會讓我們感到怪誕,一切是逆來順受,一切是冥冥之中的定數,一切是無計可施。
房子外的街道走過來六個大漢,他們光著膀子戴著頭套,仔細觀望後,發現他們頭部套上的是花花綠綠的女性內褲。想來他們肯定是企圖幹壞事,誰料一語破的。
他們走到我家門口,分別用粗壯的身體衝撞我家的大門,不到十秒的功夫成功放倒一副非洲楝木大門,進而迅速搬走,當我下到地麵時,六個人已然消失在街道。
母親猜測他們並不是偷去用,而是偷去吃,因為現在人人食不果腹,以致什麽物體都能咽下食管,這一點我可以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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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令多開始有人計劃組織反抗,民眾的訴求即是提高糧食的供應量,以解決民眾挨餓的問題。時間定在後天上午十點,身邊許多人都確定參加反抗,傳言將有一半人口走上街頭,因此,可能有幾萬人的規模。
在等待的日子裏,我和維卡心急火燎,期間我們準備好標語,計劃到時陪同幾萬民眾共同走上街頭。母親由於走動不方便,所以不打算參加,並且叮囑我們要小心謹慎,跟在隊伍後排,一有什麽事情立即往家裏跑,千萬別回頭。
當天,我倆十點便開始出門,拿著標語牌上街去,目的地是大教堂門口,一路上行人寥寥無幾,我們百思不得其解。到達大教堂門口,有一百餘人在聚集,等待半小時後,人數升至三百餘人,教會四百餘個士兵早已在門口持槍“恭候”著我們。
組織者開始喊口號:“我們要糧食!我們不要挨餓!”
而我倆則舉高牌子,牌子上寫著“太餓了!”。
我們開始和其他人一齊喊口號:我們要糧食!
科特走出來後根本不把我們瞧進眼裏,他下令士兵包圍我們,荷槍實彈對準我們,士兵嗬斥道:“閉嘴!把手放下!”
站在離我不遠處的金允不服從,一直叫喊著:“科特狗雜種,給我們糧食!他娘的!有種就斃了我!”
此時,我們聽到哢嚓,呯……是古式霰彈槍發出的聲音。
金允當場倒地,嘴巴和鼻子已經分辨不清,其被崩開一個大洞,我頓時聞到濃鬱的血腥味。
其後,我們被送到一所黑監獄,他們讓我們徒步走到目的地,它處於冥山的東側,是臨時搭設的營地,約有四個足球場大小。
進到營地後才曉得這裏早已關押數千人,以前在鎮上被失蹤的麵孔在這裏重新尋得。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關在大鐵籠內,我們走在過道上。彼此熟悉,卻都不聲不吭,生怕遭到毒打,他們流露出駭怪的凝視。
所幸我們三百餘人都關在同一個大籠子內,至少我和維卡還可以相互照應。
我們的牢房稱為“人籠”,裏麵全是尿液與糞便的味道。男男女女,可謂是人滿為患。其他人籠時有發生集體強暴女性的事件,我們這個籠暫且沒有發生,主要都是同一個鎮的人,互相認識,有一定道德的約束作用。
獄卒給我們送來枯草,並不是供我們鋪在地上寢息,它是我們的食物。另外還送過來一桶飲用水,我們三百餘人同飲一個桶。他們把我們當牲口般囚禁,每次我們的“飼養員”一過來即有人破口大罵:“狗雜種!你把我們當作什麽東西?當我們是牲口嗎?”
“對!你們就是畜生!就應該吃這些!”飼養員輕蔑地說道。
人籠內沒有如廁的設施,其角落有兩個下水道口,我們如廁即是通過這一處設施,並且是男女共用。這對於女性而言是奇恥大辱,維卡每次如廁時都蹲在我身後躲起來,以避開男人們的窺視目光。
幾天過後,兵士們從對麵的人籠內被抬出一具女性屍體,她生前是一名嫵媚的婦女。幾天以來,她一直被強迫雙手扶鐵管,迫撅大屁股,天天被人們輪著強暴,時常傳來哭喊聲與求饒聲,但從來沒有人理會她,直至她被強暴致死。據我關在此的見聞,關押期間就有數十名女性死於這樣的遭遇。
20
三個月後的淩晨時分,據稱還沒到四點,但天色已拂曉,橘紅的太陽光從人籠唯一的小窗口照射進來。我和維卡正相互擁抱著睡在一起,人籠內通風極差,我們一直是汗夾背,濕透全身,難以分辨出流的是汗,抑或是從濕空氣中沾凝的水蒸氣,反正囚禁在這兒的人都幾乎成為“兩棲動物”,全身濕漉漉。
維卡似乎已進入深度的睡眠,臉帶微笑,似乎做著時常與我提及的夢:她夢見救世主,騎著一根會飛的大玉米到達多令多,成功將我們解救,並且幫助多令多建立一個真正民選的官府,從此我們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另外,太陽縮小了,我父親也複活了。再者,我們獲得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重新回到……此時,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嘣、嘣、嘣……所有人都驚醒,我們感覺到地動山搖,無處躲藏,僅好縮成一團。不久之後,爆炸聲才得以消停,營地頓時變得嘈嘈雜雜,人們議論紛紛。
人們開始猜測可能是多令多遭到軍事入侵,但是,除去爆炸聲之外再無其他聲音,所以我們排除掉這種可能。人們還猜測可能是工業設施爆炸,而多令多唯一還在運作的工業設施即是“天使核電站”,包括我和維卡在內都認為很可能是那玩意爆炸,而它處在離營地兩公裏不到的地方。
我們不清楚那玩意的危害,但是,爆炸過後,我們再沒有瞧見獄警的身影,飼養員也是無影無蹤。
他們所有人都撤退了。
我們忍饑挨餓,不知所措,部分人在叫喊,大部分人因饑腸轆轆而選擇沉默。翌日,仍然不見任何一個壓迫過我們的人之身影,所有人被關在人籠坐以待斃。
部分人已經受不住饑餓,開始用雙手刨地下的泥土出來吃,有人則試圖破壞鐵籠上的掛鎖。不幸的是,科特建造大量的豆腐渣工程,偏偏把非法拘禁民眾的人籠做牢做固。
晚上九時許,果真有“救世主”降臨,他們的出現讓我出乎意料,這幫人於三個月之前,在我眼皮底下偷走我家的木門。這一次,他們的出現是頭戴男性三角褲,幾名漢子手持斧頭接二連三地劈開籠門的掛鎖。
其後,我們才知曉“毒獄卒”在撤退時把鑰匙也連同帶走。
營地幾千人被成批釋放,大部分人連一聲道謝都沒留下即跑掉。我和維卡則對其中一名“救世主”露出末日的微笑,並且雙手合十以表謝意。其後,我們從容不迫地走出營地,在門口的紅色小溪邊喝下兩日以來的第一口水,並且抓起水植物的葉子往嘴裏塞。
我們回到家後,母親早已從教堂回來,要不是由於她的尾巴,我們可能差點以為進錯房子,母親曾經的滿頭青絲已變成銀絲,其戴上一副大紅太陽鏡。母親一瞧見我即走上前來擁抱,她說道:“六六呀,我可想你了,你們去哪了?”
“我們被科特關押了。”
“現在沒事就好!前兩天科特和他的幾個黨羽都跑掉了。”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我問道。
“我也不清楚。”她接著道,“自從核電站爆炸後他就跑掉了,留下的士兵負責看管我們,我們每天如常到教堂,但是牧師也走了,所以,我們現在是每天自己禱告。”
我問母親為何戴太陽鏡,她脫下眼鏡讓我們瞧,左眼已然成為一個凹陷。
我瞠目結舌地問母親何事。她解釋道:“唉,我眼睛先前發紅發腫,找教會的醫生排不上隊,兩星期後我去找了一個巫師,聽說他僅用黑泥巴就能治好各種疾病。那時我去試了,他給我眼睛塗抹上黑泥巴,兩天後左眼就開始刺痛。”她接著道,“我再次去到教堂,我給醫生下跪求他幫助才答應優先幫我治療,他給了我一些消炎藥,才避免瞎掉另一隻眼睛。”
維卡在我身後一邊聽著,一邊哽咽,我的淚水則在眼眸間自持。
我表明饑火燒腸後,母親走進其房間,從床底下拿出一個木盒子,裏麵裝有一些昆蟲幹,但卻已發黴,我和維卡接過來後當場吃掉。其後,我們到浴室一齊沐浴,二人已長期沒有享受過沐浴的花香。
21
翌日,我們到達教堂大殿,傑夫克在台上發表講話,他是士兵們新推上去的教會臨時負責人。他跟我們保證:“你們放心在這裏學習,什麽核爆炸隻是雞毛蒜皮的事。(他說話時,天使核電站的火勢仍未被控製,原因在於沒有人去撲滅。)我敢用我的人格給你們他媽的做保證,那玩意弄不死人的,也不會引起所謂的輻射疾病,那全他媽的是造謠。那片小火苗就和山火差不多,燒過後就沒事的。啊,你們都乖乖地放心禱告吧!”
他話音一落,不少民眾仍然選擇堅信,他們認為權威絕對不會行使欺騙,畢竟他們自身也處在多令多,如果有大災難的話,他們也不可能跟著民眾同歸於盡。
但是,我是屬於選擇懷疑的一類。
傑夫克講話的時候,我周圍有幾個民眾在嘔吐,當中有的人進過營地,而其他的人卻沒有進過。
不幸的是,維卡居然也跟著嘔吐起來,讓我感到惶恐不安。其後,坐在大殿前排的部分民眾也接二連三地嘔吐。傑夫克見狀後,斥責他們的行為是“侮辱新上帝”。
讓民眾大跌眼鏡的是,傑夫克在斥責期間當場嘔吐起來,這會兒他立即停止講話,並且讓我們提前回家。
夜晚,我的身體也出現一些狀況,我和維卡在屋頂躺著吹風時,感覺到嘴巴至下巴處有液體在流淌,最初以為是雨水,當聞到濃烈的腥味時,才曉得並不是雨水,是鼻出血。近兩天,也有成千上萬的民眾出現鼻出血的情況,我們竟不知發生何事。
母親也開始出現不適的症狀,她的頭部皮膚開始腐爛,頭發迅速脫落,短短幾天的時間,頭發掉得已是屈指可數。
其他民眾也出現類似的症狀,輕重不一,有人在短短一天內暴斃。
民眾開始懷疑是核電站爆炸所帶來的惡果,我們謙卑地向教會討說法,傑夫克讓教會的醫生跟我們解釋:“你們千萬不要恐慌!這隻是流行性感冒!你們隻要多喝水,從教會帶藥回去吃,控製好病情,過一兩個月就會沒事的啦!”
流感?這種說法似乎比較牽強,人得流感會脫發嗎?流感會造成皮膚糜爛嗎?流感會造成集體性嘔吐嗎?
22
晚飯過後,我坐在馬桶上思考人生。沒一會兒,有人過來敲門,我問其何人,他自稱是在教堂上與我攀談過的瓜瓜多,我問其何事。他說道:“我給你看下《十字時報》。”
話音剛落,他即從廁所門下方給我遞進一份報紙。我接過後,沒看一眼,便說道:“黑不溜秋的,根本看不到寫什麽。”我遞回給他,“你就直接告訴我寫什麽就得了。”
“報紙上說國家形勢大好,糧食和藥物將在五天內送達全國,包括我們的多令多在內。”
“假的!”
“你怎麽又說假的呢?《十字時報》還能造假?”
“那是為我們量身定做的報紙,你不信等上五天就知道了。”
“好,那咱們走著瞧。”
五天後,《十字時報》所報道的糧食與藥物杳無蹤影。瓜瓜多在教堂見到我後有意避開,似乎是因其盲目自信而沒有臉麵見我。
幾日的時間,瓜瓜多的家人相繼去世。其妹妹因鼻子出血過多致死,其母親食用枯草過多致胃出血,暴斃於自家正門口,一張臘黃且幹癟的臉,薑黃的牙齒夾著血絲,血液流至下頜,流至黃泥土之上。
瓜瓜多孑身一人拖著母親僵硬的遺體回大院,將其與妹妹的遺體放在一起,其後,點火焚燒。
有兩個中年婦女聞到肉味後饞涎欲滴,便找上門對他說:“小子,屍體賣不賣?燒掉怪可惜的,我們可以用昆蟲和你換。”
“不賣!走走走!”
下一輪再見到瓜瓜多是在教堂大殿。多令多民眾在全神貫注地聽著傑夫克的講話,他安慰民眾道:“糧食和藥物很快就會補足的!再等五六天這樣就可以了!耐心挨一挨就到了!”
此時,瓜瓜多不知從哪冒出來,他閃現於講話台,手持一把菜刀,他喊出:“全他媽是謊言!”
沒等兵士將他製服,瞬息之間,他即當著所有人的麵自刎倒地。
瓜瓜多的自刎並沒有換取教會的反思或同情,傑夫克卻把他的遺體割分給手下,他們當晚在大殿的十字架前烤起鮮肉,喝的是一千多年前的伏特加。
一周之後,有三具屍體從教堂的大井被打撈上來,每一具泡過水的屍體足足有三百多斤重。他們曾是教堂的士兵,據說其生前有過教會自稱的“流感症狀”,相信他們是和成千上萬民眾一樣因得“流感”致死。
23
十天之後,士兵們於半夜開始撤離,連同應該分配給我們的糧食一同帶走,民眾來不及阻截。他們帶走的還有兩百餘名苦役,帶走他們時連哄帶騙,不願意走的則進行一頓暴打後劫持帶離。
其家人無從知曉他們的下落,家屬們不知如何是好,部分家屬抱著可能是短暫離開的念頭,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不得不承認可能永遠與之訣別的客觀事實。
多令多民眾終於自由了,卻開始等死了。民眾白吃白喝的機會已失之交臂,在偽十字國的奴役之下,貨幣早已成為一堆廢紙,人們現在是持有貨幣無法購買糧食,原因在於市場沒有供應,方圓幾百公裏沒有人種植農作物,曾經的農場不是被毀壞,即是被人盜光,擁有種植經驗的農民早已撒手人寰。
現今不管是我們這種曾經的富裕家庭,抑或是薄祚寒門,都變成一律平等。我們的經濟被偽十字國徹頭徹尾地摧毀,我們的生產力也被摧毀,他們走後卻留給我們沒有條件享受的自由與平等,這樣的自由與平等相當於臨終前沒有任何功效的精神藥丸。
24
多令多民眾變得無所事事,每日三餐依靠冥山的野草、樹皮與蘑菇。邇來,已發生數起食用毒蘑菇引發的集體性中毒事件,每起都有數百人不幸遇難。多令多的人口早已是負增長,並且呈現出凶猛的趨勢,據稱其他地區與本鎮的情況不差上下。
我們並沒有選擇逃荒,因為我們清楚到其他地區同樣是山窮水盡,在自己的地頭也許能挨到重見天日。
我家附近曾經有二十幾戶人,除我家之外現在僅剩下一個人,她是與我年齡相仿的彩子。下午時分,我們一家三口在從冥山就餐後回家的路途,瞧見彩子走在我們前方,上衣似乎兜著一些好東西,我們趕上她後,發現其兜內的是毒蘑菇,我母親勸她道:“彩子,你這可是毒蘑菇!吃了會死人的!你沒見這幾天死了這麽多人嗎?”
“你認為我還會在乎生死嗎?”
瞧她如此的倔,我們無計可施,因為我們都清楚,假如把她的毒蘑菇搶過來扔掉,她下次仍然會去采摘,再說,死人已成風氣。
回家之後,我再次出門時,早已忘掉路途的見聞。我經過彩子家門口,瞧見有人倒在門口,靠近一瞥,這是口流白沫已然失去生命跡象的彩子,此時,還聞到她房子內蔓延出來的屍臭。
邇來,多令多頻頻出現強奸事件,施暴者有青年,也有中年。他們以前時常光顧妓院,由於妓院已然倒閉,原因也在於貨幣得不到流通,所以他們沒有發泄的地方可去,即以霸淩的方式來達到性滿足。
不可否認,在曆史上,人們因搶奪貨幣而引發不計其數的人禍。人稱金錢產生罪惡,但是,現今又不能否認貨幣的存在,具有消除罪惡的作用,假若貨幣仍然流通,那麽多令多的罪惡將會得到遏製。
在這種情勢之下,我們仨人每日都會結伴出行,並且每人手中持有刀具,以免受到侵害。
民眾臨死前不能忘卻的事是吸食汽油,邇來持續出現居民家被偷盜的事件。我們家上星期就被偷過一次,入侵者把我床底下的三瓶汽油全部偷走,其臨走前還躺在我床上吸食一輪,從其留下的痕跡可以推理出這一點。
母親的皮膚愈發腐爛,身體也愈發虛弱,方圓幾十公裏都無法尋找醫生,我不知如何是好。母親開始臥病在床,我每天從山頂摘取野草與樹皮回來給她食用。瞧見母親的病態,再想到自己的愛莫能助,以致無法找到恰當的語言來描述自己的心緒,但我終究沒有留下一滴淚水,因為父親曾教導我,這個時代的眼淚很廉價。
翌日中午,我們帶著野草和樹皮回來,我走進母親的房間,她已不在,地上留下一根切斷的尾巴以及血跡,這是母親的尾巴。
我和維卡火燒眉毛,找遍全家的每一個角落,連屋頂都找一遍,卻沒有母親的蹤跡。於是,我們出門尋找,找近一天沒有結果。
第二天繼續,第三天繼續……
直至忘卻第幾天,一個在集市“以地為家”的癮君子告訴我們:“她被食人幫給綁架走了。”他接著道,“幾個人扛她走的,不用找了,她給人吃了。”
我問及其去向時,他揚言記不清。我們想找回母親的屍骨也是束手無策,因為驀然形成的食人幫數量是指不勝屈,根本無法查證是哪個幫派把母親給吃掉。
我們帶著絕望回去,路上,晚上,我們麵麵相覷,默默無言有時候比千言萬語更能體現人的思緒。
我們把自己的房間門加固,在家時也隨身帶刀具。因為我們家大門被偷走後一直沒有安置新門,任何人都能進出我們家,無疑麵臨著嚴重的生命威脅。
25
冥山幾乎被民眾刨空,一花一樹,一草一葉接近蕩然一空,我們現在每一次取食物都得上到山頂。我和維卡開始不再每天來回跑,換成一次摘取足夠幾天食用的量。
有一輪在山頂,所有在勞動的民眾望見一幅怪異的景象,東南方向升起接二連三的蘑菇雲朵。所有人茫然不解,人們放下手中的活,目瞪口呆地望著遠處升起的雲朵,部分民眾稱那是毒蘑菇變成的惡魔,很快惡魔便到達多令多取走全鎮人的性命,人們聽到消息後不寒而栗。
轉到北邊,一條紅色的河流向我們蔓延過來,其速度緩慢,並不像人們所遇到過的洪水,沒一會兒,有人道出那是火山岩漿。
岩漿邊側接近天際線的地方,徐徐出現一條浩浩蕩蕩的遷徙大軍,他們是往多令多方向湧過來的難民。不久之後,大軍經過多令多,僅有部分人為了取水而短暫停留,卻沒有人計劃留在多令多,其目的地是遙遠的西方,因為他們認定西方暫時沒有核爆炸。
從遷徙大軍口中我們得知,蘑菇雲朵是核爆炸所產生的效應。他們原本所居住的地方相繼被炸成一片廢墟,數以萬計的民眾不是被炸死,卻是受到核輻射致死,發病症狀與多令多民眾的相差無幾。
下午三時許,世界迅速進入黑暗時代,蒼穹之上沒有一絲亮光,我們百思不解,是核爆炸所造成的嗎?抑或是從宇宙墜落的隕石所造成?
多令多民眾望見西方偶然閃出微弱的光,因此,有人收拾家當跟著遷徙大軍奔向西方,我和維卡不知所措。
一周之後,氣候驟然變冷,過去六十攝氏度以上的常態被打破。現在的常態是超過零下十度,荔湖已結上一層厚重的冰,人們不再忍受炎熱,卻開始忍受酷寒,零下對於我們而言是生命的考驗。
多令多過去幾乎沒有冬季,因此民眾缺少禦寒的裝備。
我和維卡翻出發黴且積上厚塵的冬季衣服,沒洗就直接套上,人們不再顧及外貌,保命才是當今的潮流。
一個月後,畢生居住在多令多的民眾走的走,死的死。每一寸土地的昆蟲早已被人們吃光,由於沒有陽光的照射,植物已然腐爛,人們徹底失去食物的來源。
民眾從對金錢的貪婪,轉到對食物的盤算,再到現今對求生的渴望。
漆黑且不變的夜,我與維卡徘徊在餓殍遍野的大街上尋找食物。忽然之間,一絲亮光從天上掃下來,維卡露出一副憔悴發白且幹癟的麵容,往日的朱唇已褪成褐唇。她冰冷的手牽著我的手,宛如姐姐保護著無家可歸的弟弟,我們饑寒交迫,苟延殘喘。
我對維卡說道:“我們已經堅持這麽久了,你還想堅持嗎?”
維卡搖搖頭。
“我們去荔湖吧,你明白我意思嗎?”
“明白,我們走吧。”維卡道。
踱步至荔湖,它已褪去厚重的冰層,散發出淡綠的光。
它在向我們敞開懷抱。
“水好冰啊!”我渾身顫抖。
“冰嗎?”
“嗯……”
“牽緊我的手……”維卡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