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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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格格不入,隻為建立真實的生活。”
    安樹答看著床頭櫃上的《局外人》,想起了加繆的一句話。
    這本書她一直留著。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即將畢業的現在。
    所有的作家裏,最打動她的永遠是加繆。
    尤其是加繆的“荒誕”美學。
    但可笑的是,熱愛現實主義諷刺大師的她,卻心甘情願的沉溺在浪漫主義裏。
    或許是因為,她是現實主義誠摯的信徒,更是加繆誠摯的信徒。
    所以選擇性的逃避進浪漫主義的避風港。
    妄圖躲掉現實中所有的不堪和困境。
    她自以為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浪漫主義者。
    這四年來的每一天,她都是這麽給自己洗腦的。
    直到溫喻珩出現了。
    神明一樣的人物,給她的心髒開了燈,點了火。
    心髒燎了原,又燙又滾。
    然後她才醒悟過來,原來再久的壓抑都壓不下火紅的熱情,更壓不滅滾燙的熱戀。
    她一直都是一個現實主義者。
    隻是謊言說得越來越真誠,最後連她自己也從中得到了安慰。
    越久的生活,越讓她覺得,她越來越活在《百年孤獨》裏,然後記住了加繆。
    然後她發現,自己是另一種“局外人”:努力的融入現實,建立真實的生活,而靈魂則格格不入,建立了一個更真實的生活——她所有美夢的伊甸園。
    那裏鋪滿了代表浪漫的玫瑰花。
    玫瑰的伊甸園。
    她自欺欺人的天堂。
    她躺在床上,像曾經某一個階段的無數個夜晚一樣,失眠了。
    緣由的盡頭是一個青年。
    她今天重逢的。
    思念漲了潮,淹沒了平靜的海岸線,攪了個天翻地覆。
    她翻了個身,有些迷茫,又有些喜悅,但更多的是焦慮。
    溫喻珩還會喜歡她嗎?
    不,不會的。
    不恨她就不錯了。
    她最後得出這麽個結論,然後無奈的笑笑。
    明天還能見到他嗎?
    他還會來接溫優度下班嗎?
    他現在在做什麽工作呢?如願以償了嗎?
    他在國外的這幾年怎麽樣?
    有交新的女朋友嗎?
    偶爾……會想起她嗎?哪怕是因為……恨?
    她閉著眼睛,困意卻怎麽都不上湧。
    所以到了第二天,她頂了個黑眼圈去radio的時候,把辦公室的人嚇了一跳。
    尤其是找借口曠了三天班的kiki,一見到她就調侃起來:“答答寶貝,你真成國寶了?”
    她努力的擠出一絲笑容:“kiki姐,這個玩笑不好笑。”
    “答答,給你買的咖啡,是你喜歡的厚乳拿鐵。”一個青年走過來。
    樣貌清秀,看著很幹淨舒服的男孩子。
    “哎喲哎喲,小施又來啦?”kiki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看著兩人。
    安樹答笑了笑,有些尷尬。
    “施道桑,我點了咖啡,一會就到,就不喝了,謝謝啊。”安樹答借口拒絕了。
    施道桑是財務部的實習生。
    雖然不是一個部門,但radio的規模實在不算特別大,而且這一次招的實習生很少,所以基本上所有的實習生都大差不差的互相認識。
    而施道桑對她這麽殷勤的目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但他從沒有表白,她也不好直接拒絕,隻是一直刻意的疏遠他。
    這是拒絕又給麵子最好的方法了。
    一般情況下,這樣的態度應該是十分明顯了,所以在大學裏對她的那些追求者們屢試不爽。
    可偏偏施道桑就是不接她給的台階。
    上趕著獻殷勤。
    然後她就每次不厭其煩的拒絕、疏遠、冷淡。
    卻狗屁沒用。
    她覺得自己應該找個機會和他好好談談。但又覺得這樣不適合人際關係的良性發展。
    果然啊,從小到大她都不擅長和人打交道,她忽然有些羨慕以前的自己。
    雖然也不會打交道,但好歹天生自私,不會在乎別人的看法,隻是不去傷害別人的情緒。
    但現在不了,初入社會的她漸漸的發現她不能得罪任何一個人。
    越活越窩囊。
    卻依舊薄情而冷淡。
    天生的疏離型人格。
    “你中午有空嗎?”施道桑仿佛已經習以為常了,絲毫不介意的坐在她旁邊,就那樣看著她。
    安樹答開始敲鍵盤,冷冷的:“沒空。”
    “那你下午有空嗎?”
    “沒空。”
    “你一個實習生怎麽這麽忙?”施道桑繼續發揚鍥而不舍的精神。
    “和你有關係?”她的語氣一向溫和,見不到什麽脾氣。
    安樹答不是一個脾氣太好的人,隻是她的情緒永遠不顯示在語氣裏,而是藏在字裏。
    所以別人是顯山不露水,她是露水不顯山,字字帶刺。
    聽不出半句情緒,細品全是情緒。
    施道桑吃了個癟,卻依舊努力找話搭:“那這周末呢?”
    “有事。”
    “什麽事呀,周末都不休息?”
    “約會。”安樹答開始給昨天拍好的溫優度的寫真做ps。
    “和誰約會啊?!”施道桑心中警鈴大作。
    “我哥。”安樹答語氣冷淡的睜眼說瞎話。
    施道桑呼出一口氣,知道她是在開玩笑。
    笑了笑也開起了玩笑:“你們家還挺複雜……”
    安樹答的手指一頓。
    表情沒什麽變化,隻是羽睫顫了顫,然後繼續她的工作。
    “所以你應該離變態遠一點。”
    稀鬆平常的語氣,一語雙關的逐客令。
    施道桑聽出來了,但他就是不走。
    以他多年的戀愛經曆,越是高冷的人越經不住窮追猛打,在這方麵他一向頗有心得。
    “答答,你可真會開玩笑。”他笑起來。
    她懶得給一絲反應,依舊冷冰冰的。
    安樹答瞟了他一眼,見他還是無動於衷,眼睛移回電腦,淡淡的:“這是helen姐的位置,你還是別坐的好,她潔癖挺嚴重的。”
    她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向爐火純青。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她不知道施道桑的臉皮和腦回路是怎麽長的,她明明是在趕他走。
    一點都不想搭理他。
    但他會自己搭理自己:“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不是。”
    她毫不猶豫。
    施道桑:“……”
    “咳咳”helen來上班了,“那是我的位置。”
    helen微笑的看著施道桑。
    施道桑終於悻悻的走了。
    “寶貝兒,我什麽時候有潔癖了?”helen朝她眨了眨眼睛。
    “我編的,helen姐。”安樹答朝她笑笑。
    “啊啊啊!我昨天錯過了什麽?”曉曉拎著包飛奔而入。
    “錯過了溫優度的緋聞男友。”kiki喝了口咖啡。
    “其實那是她堂哥。”安樹答糾正kiki。
    “聽說本人比狗仔偷拍的照片還帥?”曉曉為自己錯過了帥哥而捶胸頓足。
    聶薇拿著手機仔細看:“誒,溫優度工作室昨天發澄清微博了,說那是她堂哥,結果今天那帥哥的底細就被粉絲扒了個門清。”
    “真的嗎?今天睡過頭還沒來得及衝浪,有啥八卦沒,有女朋友嗎?”曉曉咬了一口手裏的煎餅。
    “我說他沒有,你有膽子上嘛?”聶薇嘲笑道。
    曉曉翻了個白眼:“人家隻是八卦嘛,怎麽滴我還敢做明星家屬嗎?”
    “癡心妄想。”
    大家都笑起來。
    “哇塞!人家是芝加哥大學法學係畢業的!!!”聶薇不知道翻到了什麽,驚呼一聲。
    安樹答平靜的修圖。
    “臥槽!”helen一時沒克製住,爆了句粗口,“我老弟也在芝加哥大學,我去問問小道消息。”
    “珩合律所的創始人。”大家紛紛燃起了八卦之魂,開始拿起手機自力更生。
    安樹答繼續平靜的敲鍵盤。
    “珩合律所?以前怎麽沒聽說過?”kiki疑惑了一下。
    “前身是da律所,兩年前在美國開的,現在好像和洛朗星權合並了,就叫珩合。”曉曉回答。
    kiki點點頭。
    “哇哢哢,我表弟說溫喻珩是本科法學,後來又輔修的經濟學,是法學院的知名校友,da律所就是他在校的時候和幾個朋友合夥開的。”helen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疑問,“……那他還有時間談戀愛嗎?”
    “本科法學?”曉曉一臉不可思議,“這樣一個妖豔賤貨的大帥哥還是個超級學霸?”
    安樹答歎了口氣,周圍熱火朝天的八卦氛圍讓她突然有些無所適從,尤其八卦對象是她前男友……
    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一個個的都幹嘛呢?”林組長走過來就是一聲怒喝。
    大家終於收斂起自己的八卦之魂。
    隻有kiki不為所動,翹著二郎腿,嘴裏叼著根棒棒糖,繼續刷手機。
    林組長對她是見慣不怪。
    隻是走到她身邊的時候提醒一下:“祖宗啊,你可收斂點吧。”
    kiki打了個“ok”的手勢,繼續我行我素。
    林組長:“……”
    radio創辦的時間並不長,規模也不是很大,所以首席攝影師kiki相當於一個獨立的個體,而因為工作需要,所以和編輯部走的比較近,以至於閑著沒事就呆在這裏。
    而她的拍攝風格獨特,專業能力在業內稱得上是頂尖,當初江曦把她挖過來的時候,費了很多的精力,自然把她當祖宗供著,上班時間也是相當自由,完全隨心情而定。
    “溫優度今天有拍攝任務嗎?”曉曉問林組長。
    “沒有,怎麽了?”
    “沒什麽,就問問。”
    “都給我專心工作,一天天想些有的沒的。”林組長笑著責罵。
    在電腦前佯裝工作的幾個人不約而同的笑了,剛剛聊的熱火朝天的人都知道曉曉的言外之意是溫優度她哥溫喻珩來不來。
    但安樹答的心裏不知怎麽,爬上些失落。
    “那個,小安,你過來一下。”林組長朝她揮了揮手。
    安樹答保存了一下電腦上的工作進程。
    “林組長,找我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溫優度的合同出了點問題,涉及到了財務糾紛,那邊找了律師來談,現在會議室缺個打下手的,你去那邊幫個忙吧,到老板辦公室去找闞秘書就行。”
    使喚實習生是辦公室工作裏的常見現象。
    安樹答沒想什麽,點了點頭,想到什麽,道:“組長,我後天要搬家,能不能請個假?”
    “可以,那你記得一會兒有空寫個假條放我桌子上。”
    “好的,謝謝組長。”
    然後就徑直去找闞秘書了。
    會議室。
    “這不就是個小問題嗎?你丫至於親自跑一趟?”江曦看了看合同,無語道。
    一身筆挺西裝的溫喻珩淡淡的翻了個白眼:“我妹的事,能是小問題?”
    “這事兒是財務那邊沒看仔細的錯,你至於要這麽大一筆違約金?還是不是兄弟了?我們私了不行?”
    “法不容情,你想得美。”
    江曦:“……”
    “你丫什麽時候這麽敬業了?講不講義氣……”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兩人的對話。
    “進來。”江曦收起話頭,騷包的理了理衣領。
    安樹答端著兩杯咖啡進來。
    溫喻珩不自覺挑了挑眉,放下翹著的二郎腿,收起自己懶洋洋的樣子。
    安樹答看到溫喻珩的時候也是一愣,一時有些失神,不過隻有幾秒鍾,便迅速掩飾過自己的情緒。
    “老板……”她頓了頓,又道,“溫先生,你們的咖啡。”
    溫喻珩看著她白淨細膩的半邊側臉。
    唇角,微勾。
    “謝謝。”
    客氣、禮貌,好像又有點……疏離?
    安樹答抿唇。
    果然,是沒感情了……
    “我先出去了。”她看了眼江曦。
    江曦則一臉玩味的看著他對麵的溫喻珩。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好,去忙吧。”擺了擺手。
    “啪塔”,門被帶上。
    溫喻珩慵懶的勾起桌上熱氣騰騰的白瓷杯,臉不紅心不跳的吹了吹:“怎麽這麽看著我,愛上我了?”
    “所以,兄弟情不管用……”江曦笑的賤兮兮的,挑了挑眉,“美人計才是正確答案,對吧?”
    溫喻珩淡定的喝了口咖啡:“怎麽,你要穿女裝勾引我?不好意思,我直的。”
    江曦瞬間想用托馬斯回旋踢踹他上西天:“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啊?你在說什麽?聽不懂。”語氣一如既往的欠揍。
    不知道為什麽,安樹答總覺得溫喻珩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具體她也說不出來,除了那一身合體利落的西服讓他看起來更加人模狗樣了,好像……也變得更加疏離了……
    以前那個又拽又狂的少年,好像不見了,現在的溫喻珩,是矜貴成熟的律所合夥人。
    她的心髒不自覺的抽疼了一下。
    她聯係了搬家公司在周四搬家。
    她哥給她買的新房子在頂黎世小區,洛朗地段很好、也巨貴的高檔小區。
    商品房裏僅次於洛朗的湯臣一品。
    她不得不感歎一句,有錢還是柏圖哥有錢,不愧是坐擁一大筆遺產的小少爺。
    她記得她哥對柏圖哥的形容就是“守著一大堆遺產成天不務正業遊手好閑坐吃山空的軟蛋小少爺”。
    本來她是不認可的,但是看著柏圖天天跟在她哥的屁股後麵生怕她哥甩了他的樣子,又確實挺對。
    好歹是她的嫂子。
    “答答?”柏圖拿手在她麵前晃了晃。
    她回過神來:“不好意思走神了,柏圖哥,怎麽啦?”
    “你哥問你,晚上吃什麽。”
    “吃……火鍋吧?”安樹答回答。
    “大熱天的吃火鍋?”
    “我們可以開空調。”
    “好主意。”
    他不走心的應和,安樹答不走心的笑。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柏圖好像把逗她開心當成了一種責任。
    哥哥把照顧她當成了一種補償。
    她其實什麽都知道,知道他們的情緒,知道他們的想法還有打算,但是卻不忍心辜負他們的好意。
    明明誰都活的不真實。
    哥哥擔負起了她爸媽所有的責任。
    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她的情緒,生怕她有一點點的不開心。
    即使隻字未提,但相處的每一瞬間她都能感覺到。
    感動,但也小心的讓她更加愧疚。
    她總覺得對不起所有人。
    她猶記得小時候和安疏景的關係特別不好,沒事就打架,長大了就吵架,每次她哥那個邏輯鬼才都能把她罵哭。
    然後她哥不僅絲毫沒有歉疚,反而洋洋自得的看著他的笨蛋妹妹哭得像個醜八怪。
    後來哥哥保送華京大學,那段日子她反而特別想他。
    再到後來那件事……
    她也隻想到了求助安疏景。
    那個時候她才發現,她潛意識裏最親近的親人,一直都是安疏景。
    也不知道怎麽了,她明明已經很少會這樣胡思亂想了,怎麽最近幾天有點頻發呢?
    “答答?你怎麽了?”柏圖有些擔憂的看著她。
    安樹答回過神來,才發現沒有在柏圖麵前管好自己的情緒。
    她搖了搖頭,又笑了笑。
    終於還是說了:“柏圖哥,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柏圖的眉眼間突然帶上了幾絲嚴肅。
    她在心裏苦笑了一下:“你和我哥回華京吧。”
    柏圖一愣,下意識想要找些話來逗她開心,但張了張嘴,最後隻是沉默下來。
    他的眼裏染上一圈憂鬱。
    “答答……你是不是……不開心?”
    安樹答搖了搖頭:“不開心嘛,總會有的,誰又能一輩子開心呢?我隻是希望你們能做自己,而不是為了我放棄喜歡的東西。”
    “我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更多的還是愧疚。”
    安樹答說的很平靜。
    “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包袱,那可能更讓我感到窒息。”
    “答答……我們……”
    “我懂的,其實我都明白的,哥哥放棄華京,留在洛朗,都是為了我,隻不過他傲嬌慣了,不可能承認。”
    “很多時候,我隻是怕我的成全變成不懂事,甚至是辜負。”
    “說真的,我早就已經好了,至少不會像當初那樣想不開,很謝謝你們陪著我。”
    “哥哥畢竟隻是我哥哥,不是我爸媽啊,沒必要為我放棄一切式的犧牲,更何況,就算是爸媽,也沒有這個義務的。”
    “答答……”柏圖已經說不出話了,他隻覺得他的眼眶有些紅,下一秒可能就會哭出來。
    “柏圖哥,你看,前麵就是頂黎世小區了,我們到終點了。”
    “人生總會有終點的,誰知道是什麽時候呢?。”
    “但是為了感謝你們,我決定多跑幾圈,爭取晚點到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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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各度秋色
    注:
    “我格格不入,隻為建立真實的生活。”出自加繆《局外人》
    謊言說得越來越真誠,最後連她自己也從中得到了安慰。出自馬爾克斯《百年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