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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十二點——連晟一天之中最精神煥發的時刻。
    他盤腿坐在電腦椅上，盯著電腦屏幕上飛速閃過的彈幕，撿了幾個合眼緣的回複。
    “感謝花朵多多的遊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天都送第三個了，朋友我勸你收手吧，我可不想因為[女大學生每日吃饅頭鹹菜隻為給男主播送禮物][一小學生因送主播禮物刷爆父母信用卡被暴打]之類的智障新聞上了熱搜然後被人唾罵。”
    “什麽？這點錢不算什麽？你這是在嘲諷我？”
    “不是我說，你們這些白富美咋天天的不務正業，你們有錢就出去旅旅遊，逛逛街，買買包不行嗎？在這買一堆蘭博基尼遊艇什麽的，我又開不上。”
    “我有工資的，能養活八個我了。”
    語氣抑揚頓挫，跟說相聲似的。
    連晟正教育粉絲教育得起勁，直播平台管理員實在忍無可忍地給他發了一條微信。
    [憤怒的管理員]閉嘴！不準再勸退禮物！
    [一顆勝利果]好嘞！
    連晟收了手機，十分熟練地轉移開話題，點開遊戲軟件，“好了好了，開始打遊戲了。”
    另一邊，stv電子競技俱樂部pubg分部的戰隊基地裏，二樓會議室的電腦上正開著一顆勝利果的直播間。
    電腦前，stv戰隊經理花廷聽到這句話，終於放下按在太陽穴的手，鬆了一口氣，“這主播也太他娘的能說了！而且這廣普和說話語氣，真讓我有一種重返幾年前被某人的魔音鞭撻的趕腳。”
    坐在他旁邊的少年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聞言一記冷眼掃過去。
    花廷莫名感覺到一股冷意襲來，立刻十分沒骨氣的認錯，“我錯了！我不該說某人的壞話！”
    方誠嶼冷哼一聲，“看他打遊戲。”
    連晟是花火tv遊戲區的一名主播，這人脾氣很好，是個話嘮，接受能力也很強，玩的遊戲涉獵廣泛，不管是槍戰還是卡牌，恐怖還是戀愛，甚至是智障小遊戲，隻要是市麵上有的，不說百分之百，百分之八十都被他寵幸過。
    他的直播風格隨遊戲而定，若是遊戲好玩有趣，他就能最大程度地給觀眾呈現最優的遊戲效果;如果遊戲實在簡陋弱智，他也能光靠一張嘴力挽狂瀾，把這遊戲變成一出搞笑相聲。
    連晟聲音好聽，他的直播間又沒有那麽多規矩，所以就算他的直播時間十分孤兒，每次的觀眾人數倒也不是特別難看。
    連晟先嘮了會兒嗑，看人數多起來了，才正式開始遊戲。
    他今天玩的是一款射擊類沙盒遊戲——pubg絕地求生。
    該遊戲中，每局可進入一百位遊戲玩家，玩家需要跳傘降落在地圖上你想要到達的位置，通過收集各種資源，並在不斷縮小的安全區域內對抗其他玩家，讓自己生存到最後。
    等待進入遊戲的幾十秒，連晟又和彈幕聊了會兒天，聊得有點嗨，他的遊戲角色因為他一時走神，落在了一座塔樓的頂端。
    連晟將目光轉回來，嘴裏嘟囔著“問題不大，問題不大”，小心翼翼地往下一躍，然後“啪嘰”一聲，摔死了。
    連晟驚了。
    彈幕笑了。
    花廷哭了。
    “這就是花火那邊說的……狙擊大神？”方誠嶼嗤笑一聲，無情起身，“我看是個弱智菜比。”
    遭遇選人危機，已經進入崩潰邊緣的花廷邊哭邊哀嚎著拉住他，“小嶼，再給他一次機會吧！這狙還沒拿到呢！大神不大神的誰也不知道啊！”
    體型敦實的廷廷經理拽他的衣擺拽得死緊，方誠嶼甩了一下沒甩開，隻得黑著臉重新坐回椅子裏。
    電腦那頭，連晟看著被哈哈哈哈刷屏的界麵，幹笑了一下，“失誤失誤。”
    然後熟練地退出，開始了下一局。
    這一局連晟很幸運，落地就撿到了一把狙，沒走幾步又有了四倍鏡，於是方誠嶼更幸運地看到連晟簡單地撿了頭盔和防彈衣後，迅速摸到高處，就用這一把槍，清了整個學校和宿舍的人。
    看著方誠嶼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好，花廷終於鬆了口氣，問道，“怎麽樣？”
    “預判準確，開槍利落，而且意識很好。”方誠嶼眯了眼，疑惑道，“隻是總覺得他的操作不是很舒服。”
    花廷不太懂，“操作不舒服？是不熟練還是什麽問題？”
    方誠嶼搖頭，“我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就覺得有點怪。”
    “那還要聯係他嗎？”花廷猶豫道。
    屏幕上“大吉大利，今晚吃雞”的界麵已經顯示出來了，方誠嶼沉默了半晌，“聯係吧。”
    “好。”
    已經折磨了花廷多日的選人難題終於有了定數，他動作麻利的給花火tv那邊打了電話，無事一身輕地去房間睡了。
    會議室的電腦上還掛著[一顆勝利果]的直播間，方誠嶼沒管，伸手點開另一台電腦上縮小的遊戲界麵，在搜索欄敲了幾個字母。
    本賽季已經到季末了，數據還是有一定的參考價值的。
    方誠嶼點開資料。
    sheng，韓服666名，kda3.2，吃雞率10.4％，爆頭率25.6%。
    這些數據放到職業電競選手中是有些不太夠看，可如果隻是出於娛樂、隨便玩玩的結果，已經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方誠嶼認命地歎了口氣。
    stv之前的狙擊位趙耀因為手傷被迫退役，全球聯賽又迫在眉睫......
    管他是驢子是馬，就這樣吧。
    畢竟，自pubg國際賽製改了之後，tps（第三人稱）模式被淘汰。而熟悉fps模式、技術水平說得過去、已經有了一定影響力、不給戰隊拖後腿最好還能給戰隊拉點讚助並且不讓挑剔的方隊長討厭的人……
    已經不多了。
    ————
    淩晨三點鍾，連晟準時下了直播，簡單衝了個澡就摟著貓幸福地睡覺了。
    當天下午，連晟像往常一樣被胸口不堪承受之重壓醒，他眼睛都沒睜開，在身上摸索了幾下，精準地捏住鈴鐺的後頸皮，先給了它一個溫柔的早安吻，然後十分順手地把它扔下了床。
    鈴鐺是一隻足足十公斤重的英短金漸層，它一臉懵逼的在睡夢中被人丟下床，無比怨念地罵了一句這個睡完就翻臉不認貓的臭男人，抖了抖毛發，大貓不記小人過地去廚房吃罐頭了。
    一到冬天，積攢了三季的懶勁似乎一股腦全湧了上來。連晟在被窩裏滾了一圈，半眯著眼摸到枕頭邊的手機，點開了微信。
    剛打開，管理員的頭像就跳了出來。
    [溫柔的管理員]果子，我們這邊收到消息，有一個pubg職業戰隊有意簽你，估計這幾天就會跟你聯係，你可以考慮考慮。這個俱樂部和咱們平台有合作，如果真的成了，咱們這邊的合同也不需要大改。
    連晟揉揉眼睛，坐起身。
    [一顆勝利果]行，謝了。我會考慮的。
    連晟點開已經99+的好友申請列表，往下滑了一下，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個頭像是pubg，名字是stv-花經理的人。
    stv？
    連晟笑了一下，這名字真的不是某直播平台來挖人了？
    他隨手點了接受，那個花經理卻像是專門等著他一樣，飛快地發來了消息。
    [stv-花經理]一顆勝利果你好，我是上海stv電子競技俱樂部pubg分部的經理，我姓花。
    連晟敢肯定，這句話一定是他複製粘貼的，否則正常人不會在0.1秒內打出這麽多字。
    [一顆勝利果]花經理好！手速很快。
    [stv-花經理]……
    [一顆勝利果]所以花經理您是有什麽事嗎？
    花廷胸中仿佛噎了一口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他挺直腰背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維持了職業戰隊高層人員的紳士和淡定。
    [stv-花經理]是這樣，我們看了你的直播，認為你能力很強，無論是操作水平還是作戰意識都十分符合職業戰隊的要求，不知道你有沒有意願加入我們？
    [一顆勝利果]首先真的很榮幸您能抽出時間看我的直播並且認可我。我隻有一個問題，如果之後我有幸加入您的戰隊，是以什麽身份？訓練生還是替補？
    花廷頗為驚奇地“嘿”了一聲，這人說話雖然客氣的有些官方，但不得不說，對於剛認識並且以後可能是他上司的人來說，會覺得這人很識抬舉，而且很可能是個懂行的人。
    因為他問的問題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身份，對一名電競職業選手來說是極其重要的。正式隊員、替補隊員、訓練生，無論任意兩者之間都像是隔了萬丈鴻溝。
    不說待遇，光是代表戰隊參加國際比賽這一點，替補和訓練生就沒有上台的資格。
    當然萬分之一的特別情況除外。
    他們stv一隊之前的替補——李由，就是因為不甘心整整一年都沒機會上場參加比賽，跳槽去了另一個戰隊。
    [stv-花經理]是以stv一隊正式隊員的身份，資格待遇什麽的你都不用擔心。
    [stv-花經理]不瞞你說，我們戰隊招人就是為了今年pubg的全球聯賽，所以你要相信我們對你抱有滿心的期望啊！
    [一顆勝利果]……你們戰隊還挺……友好的啊，哈哈哈哈。
    連晟幹笑兩聲。
    什麽戰隊需要把滿心期望寄托在一個娛樂主播的身上？怕不是太陽已落山，樹葉已枯萎，花瓣已凋零。
    當然後麵這些話連晟隻是在心裏想了想，沒發出去，畢竟他是一個時時刻刻為別人著想的好男兒，從不戳別人的痛處。
    [stv-花經理]（星星眼）那你的意思呢？
    [一顆勝利果]那個……這遊戲我平時隻是隨便玩玩，一點都不專業，怕是會給你們拖後腿。
    [stv-花經理]隨便玩玩就這麽優秀了，可見你天賦異稟！而且我們戰隊有專業的教練，你基礎好，沒什麽大問題的！
    [一顆勝利果]我這人從小心理素質就不太好，一上考場就掉鏈子，怕是……
    [stv-花經理]這都不是事兒。我們戰隊心理谘詢師、賽前調解員、賽後開解員一應俱全，你請放心了。
    連晟嘖了一聲，這人看著挺精的，怎麽就聽不懂言外之意呢。
    [一顆勝利果]我已經24了，明年十月份過25歲。
    [stv-花經理]啊？是麽？
    一般電競選手在役的最佳年齡段是16歲到24歲，在這個年齡段，人的反應速度，學習能力，渴望勝利的激情都處在巔峰期。在這之後，無論你怎麽外力加持，作戰狀態都會不受控製地慢慢變差，這是人天生的弱根性，誰都避免不了。
    與其從巔峰跌到穀底，被人嘲毀了一世榮譽，不如及時放手，還能留下一個灑脫的名聲。
    所以大部分電競選手在24歲就可以開始考慮退役了。
    花經理遲遲沒回複，連晟覺著自己這場委婉的拒絕終於取得了勝利，他剛想再次感謝一下對方對自己的賞識，對方的回話卻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stv-花經理]那你來了就是老大，我讓那幾個猴崽子認你做大哥！
    連晟腦中一連串大號加粗的驚歎號快速飄過！
    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沒成想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捶胸頓足地咳了一分鍾才緩過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擺個什麽表情出來。
    這是個神人啊！他認輸。
    [一顆勝利果]……那我考慮考慮啊。
    [stv-花經理]好好好，你好好考慮。我先把戰隊資料和合同發給你，你有問題盡管問。
    [一顆勝利果]行吧。
    話落了尾，連晟終於鬆了口氣。
    他看著花經理發過來的文件合同，隻覺得罪惡感頓生。
    其實連晟早就在心裏給這事打了個叉，但他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不會拒絕別人。
    一句“我不感興趣，謝謝”就能搞定的事，他非得七拐八繞絞盡腦汁地找借口，最後自己累得半死不說，對方要是沒有顆七竅玲瓏心，壓根就接收不到他傳遞的暗號。
    兩個人打太極打到最後，大多數都是以連晟的妥協劇終——看看他衣櫃裏將近一半吊牌都沒拆的衣服就知道。
    在心裏唾罵了自己一萬遍後，連晟歎了口氣，認命地點開了花經理發過來的戰隊資料。
    抱著了解了解的心態，連晟漫不經心地翻過封麵，卻在第二頁看到戰隊經理名字的時候，愣了。
    花廷。
    花經理。
    他退出文檔，又重新看了一遍兩人的聊天記錄。
    暴露弱點而不自知、話說到一半人設崩塌、情商不高、資深舔狗……
    確實很像記憶中的廷廷經理能幹出來的事兒。
    怔了片刻，連晟突然忍不住輕笑了一下。他將手機扔到一旁，抱起跑過來撒嬌的鈴鐺，溫柔地順了順它的毛，輕聲道，“鈴鐺，你說緣分這東西是真的存在的嗎？”
    聲音中難得多了幾分懷念的意味。
    鈴鐺被服侍得滿意了，很給麵子地喵了一聲。然後在連晟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呼嚕嚕地開起了它的小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