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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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遊]與貓貓二鳳陛下的奇幻漂流!
    對於林貌來說,這盜取袈裟的人選還真是不出所料,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但太子在旁聽得清清楚楚,難免就有些羞赧了他倒不在乎新羅人的看法,卻察覺到了林先生對袈裟的態度;要是讓貴客眼睜睜看著外藩在京城大行偷盜,就實在有損京兆尹的顏麵了。
    因此,趁林貌不察,太子李承乾悄悄退了一步,將腰間的玉佩交予表兄長孫衝,命他趕緊通傳負責京城治安的金吾衛,從速將嫌犯緝拿歸案,省得再鬧出什麽笑話。
    眼見下車的貴人們不再言語,衣著襤褸的和尚便理一理緇衣,盤膝趺坐於地,繼續念誦他的經文,由“如是知,如是信解”慢慢誦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語氣不徐不疾,平和輕緩,偏偏在此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卻仍舊清晰可辨,略無含混。
    林貌側耳細聽,心中卻不由微動這法師並未解經、講經,隻是照本宣科,誦念經文;如此枯燥無味,本該過耳便忘。但偏偏稍一回想,自開口以來讀誦的所有內容,乃至於語氣起伏、神態變化,竟都宛然在心,連最細微的痕跡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他當然沒有這樣的本事,所以便是六祖大師潛移默化的法力了麽
    據說世尊弟子中唯阿難“多聞第一”,能一字不差的背誦佛陀傳授的所有妙諦。想來阿難神通匪夷所思,大概也不過如是。這樣玄秘高明的體驗,即使在西遊世界中也見之甚少,無怪乎觀者如雲,都要來見識一番。
    等到法師念完數章,稍作休憩,林貌又上前探問
    “大師說是要到長安見一位遠行的故人,不知又是見誰呢”
    他停了一停,小心試探
    “可是解脫天或者大乘天麽”
    和尚抬頭看他,卻搖一搖頭。
    “貧僧並不認得這位大德,施主若要打聽,還是留待來日吧。”
    林貌愣了一愣,大覺失望。他方才再三推斷,自以為魏相公言語中所暗示的那位溝通東西、成就偉業的大德,正該是西遊中反複渲染的第二位主人公,禦弟唐玄奘。但六祖輕描淡寫,卻無疑是推倒了一切猜想,盡數歸零。
    那麽,祖師東來拜訪的故人,又該是誰呢
    有太子手令催逼在後,金吾衛自然發揮了超乎想象的能耐。一行人在原地不過聽了幾刻鍾的經,長街盡頭便有幾個披甲壯漢氣喘籲籲的趕來,一路小跑還一路高喊
    “拿住了拿住了”
    大概是受了長孫衝的吩咐,這些壯漢不敢撞破皇太子的身份,隻是喘著氣叉手團團行禮,小心向幾位高不可攀的顯貴解釋
    “好教貴人們知道,咱們兄弟在城外的酒肆裏逮到了那做賊的新羅行商,還搜到了贓物這忘八這老貨原是個慣犯,常常往來中華上國偷盜,可惡之至他在長安下手也不止一次兩次,偷的還都是好東西,又最會裝傻充愣,百般抵賴,費了我等兄弟不少手腳,才說服他開口”
    立功的金吾
    衛上進之心實在過於急切,順口吐出了某些尷尬的實情譬如吧,他們到底是怎麽“費手腳”說服新羅行商的,那隻要看一看衣襟上沾染的血漬,便大概能猜出個端倪
    當然,皇太子與侍衛都沒有在意新羅人人權的習慣,至於林長史林長史恰到好處的移開了目光,暗示自己一時耳鳴,其實根本沒有聽清。
    那壯漢又道“新羅老貨偷的贓物還不少,雜七雜八很難辨認,多虧了金山寺的某位高僧路過,才指點我等取出袈裟;這高僧年紀雖小,口才卻著實了得,僅僅與那新羅盜賊說了數句,便得說得他痛哭流涕,認罪伏法,替咱們省了好大的功夫。”
    那新羅行商老奸巨猾,雖然贓物已經敗露,一時卻也絕不認賬,隻裝做聽不懂漢話,原地打滾撒潑,就是挨了一頓老拳,亦不罷休。
    案子畢竟是太子點名要辦的,搞不好還會提審嫌犯;就是金吾衛再狠得下心,總不能交一個鼻青臉腫口齒不清的犯人上去。正在猶豫躊躇之時,恰恰是那位金山寺高僧經過,巧妙解了他們的困局。所以奉命稟告的金吾衛投桃報李,也特意替這和尚吹捧了幾句。
    太子果然起了興趣“金山寺的高僧我還在金山寺進過香呢,不知又是哪位高僧”
    貴人垂詢,不能不答。太子話音剛落,人群中便傳來了清朗的佛號,身著月白布衣的僧人自街邊緩步走出,雙手合十,向太子行禮。
    刹那之間目光雲集,原本摩肩接踵、吵嚷不休的街頭,竟爾瞬間靜了一靜。
    圍觀的眾人同時回頭,注目凝視街邊飄蕩起伏的僧衣,眼睛眨也不眨,而心目之中,亦隻有一個共同念頭
    好一個和尚
    果然是好一個和尚雖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但見那豐姿英偉,相貌軒昂,顧盼風生,目秀眉清;行動間衣帶當風,舉止時聰俊嫻雅;真個是有福有道大徳僧,賽過西方真覺秀。僅僅這一眼之前,那種超凡脫俗而朗朗如山間明月的氣度,便是銘心刻骨,再也不可忘懷。
    世說新語所雲之種種名士風致,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
    都不必聽這和尚開口布道,僅僅此驚鴻一瞥,絕大多數人心裏便生出同一個牢不可破的念頭
    這一定是個高僧
    金山寺的合掌誦念佛號,輕聲道
    “小僧法號玄奘,見過貴人。”
    聲音如敲金碎玉,真是說不出的悅耳動聽;然而此語一出,邊緣圍觀的林貌卻驟然懵逼了
    玄奘
    難道長安就這般頂流麽頂流到溜達兩部便能遇見本世界命定的男二號
    懵逼不已的林長史緊握雙拳,強行忍耐住召喚猴哥出門看師傅的衝動,隻能呆若木雞的凝視玄奘那張清逸出塵,不必開口便極度充滿了說服力的麵容其餘姑且不論,僅僅隻是看到這麽一張臉,西遊記中百分八十以上妖精綁架的情節,便都能輕鬆解釋,再無疑慮了。
    無怪乎是西方選定的聖僧呐,真個是不
    同凡響
    周圍都是目光灼灼,神色各異的打量,玄奘卻略無所覺,隻是走到盤坐的六祖之前,先作揖問禮,而後自袖中取出一個包裹
    “這可是師兄失落的袈裟”
    六祖看也不看“自然是我的。”
    “何以見得”
    “我這袈裟比尋常輕巧,用料又格外不同;和尚用手顛上一顛,自然知道。”
    玄奘道“可還有憑證”
    六祖兩眼一翻,振振有詞
    “你這和尚,問這麽多作甚麽諒我說出了這袈裟的好處,你這肉眼也不識得,不過白費而已。
    我且告訴你,我這袈裟重二兩零八錢,二兩是金,八錢是銀;二兩金線是佛母親手織就,八錢銀線是南海觀布施;經緯縱橫,莫非聖賢心血;一絲一縷,都是菩提種子。此寶衣上嵌七寶,水火不侵,行動七佛隨身,坐臥處萬神朝禮。但得一絲玄妙,便能超凡入聖,萬世不墮輪回你可曉得”
    這一串說詞又急又快,細密緊促,恰似相聲的貫口。旁觀的人群不錯耳聽見,霎時間便是小小一陣議論,語氣中卻大不客氣這和尚衣衫襤褸,窮得要當眾誦經,換取盤纏,哪裏來的什麽“金銀袈裟”莫非是貪得無厭,要訛金山寺的高僧一筆
    貪婪歸貪婪,竟敢當眾胡說八道,難道是失心瘋了
    玄奘卻渾然不以為意,隻是合掌
    “如此,貧僧知道了。”
    “你知道個甚麽”
    “大師的袈裟,果然是好袈裟。”玄奘緩緩道“隻是可惜,可惜,多了這二兩八錢”
    聞聽此言,六祖仰天大笑,笑聲響亮清朗,似乎不勝喜悅;如此大笑三聲,隨即笑容驟收,又換做凶神惡煞的樣子
    “你這和尚,好生無禮俺好好與你分說,你還詆毀俺的寶衣且吃俺一棒”
    說罷,他拎起腳邊驅趕野狗的肮髒竹棒,一棍當頭落下,不偏不倚擊中玄奘肩膀,直打得塵土飛揚,碎屑橫飛。未等在旁的眾人驚呼出聲,這髒和尚驀的丟下竹棒,拍拍衣袖,飄然擠出人群,頃刻間便不見了蹤影。
    人群中騷亂一片,還在叫嚷著找那莫名失蹤的布衣和尚;林貌佇立在旁,則是目瞪口呆,反應不能,完全理解不了這兔起鶻落之間怪異的變故。
    正在呆滯之時,熟悉的聲音卻忽而在耳邊響起
    “好厲害的和尚”
    在這樣茫然無措的時候,聽到銘記在心而深刻信賴的聲音,真正是說不出的感動。林貌趕緊回話
    “大聖也在看著嗎”
    “那是自然。”大聖哼了一聲“自這和尚現身,咱便一直留神了他隨身的祥雲瑞氣、梵音蓮影,瞞一瞞你小子也便罷了,可未必能擋住咱老孫火眼金睛。不過也是萬萬意料不到,這和尚竟然高明到這般地步”
    “高明”
    六祖當然高明,但又有什麽神通,能令齊天大聖都
    稱許至此呢
    “這和尚不是剛剛才敲過一棒你且看那玄奘的模樣。”
    林貌定睛一看,不由微微吃驚六祖以竹棒敲打,也不過是在玄奘法師月白色的僧衣上留下了一點汙漬而已;但這隨手一棒之後,玄奘由內而外的氣質卻迅即變化了雖然依舊是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模樣,但原本那種濯濯春山、飄逸出塵,迥然不同凡俗的翩翩風致,卻在一棒之中蕩然無餘,而宛然和光同塵,退轉縮減,與尋常凡夫並無區別了
    這樣的氣度容貌,或許還能讓人讚一句“好和尚”,卻恐怕絕不會生出什麽敬畏聖僧的念頭。
    大聖淡淡道“你應該知道這玄奘和尚的來曆。”
    林貌小心翼翼,不敢觸碰猴哥的逆鱗逆毛,牽涉那莫須有的師徒關係,隻能低聲作答
    “聽說前世是世尊弟子,法號金蟬子。”
    “是啊,金蟬子。”猴哥聲音悠悠“這樣十世修行的聖僧,降世時就有護法諸神隨行,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不勝其數的天神暗中護持,保他了此塵世大業。而剛剛那和尚竹棒一擊,便是敲掉了金蟬子隨身護法的一切神祇。從此法力失墮,元神封閉,祥光瑞雲掃蕩殆盡,便真正與凡人無異了。”
    林貌傻了“那六那和尚為什麽要這麽做豈非是蓄意與玄奘法師為難”
    “為難”猴哥道“的確是為難為難的是金蟬子,為難的是護法天神,但這樣千般萬般為難,成全的卻恰恰是那玄奘和尚那玄奘口口聲聲,將西行求取真經視為自己平生的大願;難道一生所發下的宏願,是可以依仗法力神通,揭諦天神而達成的嗎要是能行得這般方便,何不讓佛祖直接將經文送來”
    取經的到底是佛祖欽定、神明隨身的十世聖僧金蟬子,還是艱苦砥礪,精誠所致、金石為開的凡人陳玄奘這一點微妙精細的差別,便可能是整個世界的不同。
    依仗外力而達成畢生大願,其結果可未必會如意料一般圓滿喔。
    林貌沉默許久,終於長長噓一口氣。
    “我明白了。”他慢慢道。
    如果六祖這一棒之前,隻有聖僧金蟬子,而沒有尋常陳玄奘;那麽六祖這一棒之後,也隻有凡人陳玄奘,而沒有聖賢大乘天。等到凡夫俗子陳玄奘步行至天竺之時,大概才是他真正成就大道,證得大乘天之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