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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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遊]與貓貓二鳳陛下的奇幻漂流!
    一語作罷,紅拂也不再廢話,揮袖卷起一道雪亮的劍光,將眾人統統罩住,隨後破空飛出,疾馳而去。
    剛剛突出唐軍的營帳,幾人便立刻發現了不對。四麵傾盆的大雨確已停止,但高空低垂的烏雲卻依舊是濃密而陰沉,起伏間不見絲毫的光亮。狂風消弭、寂靜無聲,但劍光穿行空中,卻格外的艱澀凝重,仿佛是在泥沼中滑行,速度大不如往昔
    如此突進數百丈,紅拂忽然刹住了飛劍。她停駐半空,伸手揉捏鼻梁,閉目片刻,低聲開口
    “我的劍氣亂了。”
    自相逢以來,長久默不作聲的李藥師終於抬頭,愕然望向久別的故人。
    李藥師精擅劍術密法,同樣熟悉劍仙修煉的法門。所謂“劍者,見也”,“持劍”即為“持見”,劍仙法術修持到精妙高深的地步,運轉的劍光劍氣就不再是冰冷無情的死物,而是與人心彼此纏繞呼應的法力,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玄妙神通
    換言之,劍仙劍氣散亂不安,意味著紅拂的心也在散亂不安。
    但紅拂為什麽會驟然不安這或許牽涉到風塵三俠昔日波瀾壯闊的往事,不能忘懷的舊情。但在此時纏綿於過時的往事,又能有什麽益處
    以李藥師昔日與劍仙盤桓數年的見解,紅拂當然不會是這樣因小失大、沉溺過往的軟弱人物,除非
    烏雲波動起伏,曼妙香風縈繞鼻尖,而悅耳動聽的聲響從天而降,和雅輕柔,美如迦陵頻伽
    “多麽鮮美而可口的魂魄。”
    這聲響如風鈴,如鳴弦,如管樂,如人類所能想象到的,最為溫柔綺靡的聲響。但這些聲響在耳膜中回蕩,卻像蟲蟻一樣蜿蜒著爬下,令心肺的深處都泛起了難以忍耐的麻癢。
    三人兩貓一齊抬頭,看到上方雲層如海浪般分開,露出了一個碩大的頭顱,有著三張奇特的麵孔;居中的一張臉枯瘦皺縮,宛如幹屍,左麵的一張臉猙獰怪異,醜惡不可名狀,而右麵的一張臉曼妙妖嬈,形似披香天女,端好莊嚴之中,卻又有難言的媚意。
    三張臉同時開口,四麵的烏雲隨之崩裂飛濺,仿佛四散的汙穢
    “真是有趣的心思,有趣的靈魂。我很久沒有見過,這樣複雜而又幽微的心緒了避世海外的女劍仙,為什麽要插手中原的局勢”
    紅拂一言不發,但腳下劍光卻哧哧作響,頃刻冰消雪融,憑空縮短了數尺。
    “宏圖大業當然是好,但兒女情長也難於忘懷,是不是”居於右側的美妙麵孔聲音輕柔,勾起心中最深刻的漣漪“修仙了道本為斷情絕欲、避世長生,但劍仙一派卻反其道而行之,永遠隨本心而動隻是可惜,可惜,雖而劍仙法力蓋世,所求的卻是永不可得。不但逐鹿中原已是夢幻泡影,就是往日意氣相投的少年人,也在流光中彼此錯過。紅拂,紅拂,你可曾後悔”
    紅拂麵色不變,隻是指尖微屈,彈出一道雪白劍氣。
    淩厲劍芒一閃而過,頃刻劈開了碩
    大的頭顱。但斷裂處隨即彌合,再無痕跡。
    “取太白輝瑞為劍,鋒銳甲於天下。”居中的枯瘦頭顱冷冷道“但紅拂,你應該清楚。一旦心緒散亂無依,再強勢的法術也不會有什麽效力。這是虯髯客一早便告訴過你的道理。”
    眼見一擊無效,紅拂不再出手,隻是閉目調息,安定神思。而林貌在旁細看,卻不由大吃一驚
    “這魔物會讀心”
    “大錯特錯了。”左麵惡魔的麵孔道“心是不可以讀的,但有情眾生如此蠢笨,總會泄漏自己的心緒;一旦泄漏了心緒,他們就不再是思想的主人,而淪為思想的奴仆林貌,你的更新了嗎”
    林貌大叫一聲,不覺後退數步,刹那間汗流浹背,抖顫不止。雖然僅僅被這醜陋的臉孔瞥上一眼,他卻覺得心髒狂跳,幾乎掙脫胸腔,從喉嚨中蹦出來
    不過是虛無縹緲的目光,居然能瞬間穿透他身上一切的護身符麽
    眼見林貌連連退讓。惡魔的頭顱卻不由微微蹙眉。祂的位格崇高莫可比擬,雖然隻是剛剛被祭祀喚醒,但已經擁有隨意操控人心的法力。紅拂道行高深,一時不能折服也就罷了;但那姓林的凡人不過一點微末法力,又怎麽能在祂的目光下幸存呢
    林貌長長吐氣,依舊覺得心跳狂震,不能自抑。但頃刻之間,他背後的包裹中湧出了細密的暖意,被嚴密包裹的那一封信件微微發熱,頃刻間驅散了大手子心中不可遏製的煩躁。
    蹲坐在他肩膀的李先生嗬了一聲,低聲開口
    “糖衣炮彈。”
    林貌道“什麽”
    “這怪物沒有直接的殺傷力。”李先生輕輕道“祂不能造成什麽明顯的傷害,但能引誘人心的欲望,激化到難以想象的地步正因為如此,那張紙鈔很難發揮作用。”
    真刀真槍容易抵擋,糖衣炮彈卻萬難防範。由人心欲望所衍生的混亂,即使偉大的神物也不能抵禦。
    不過,怪物顯然也意識到了林貌背包中那危險之至的東西,不願再冒這樣的風險。祂移開了目光,注視被林貌擋在身後的狸花貓。
    “我有話要對皇帝陛下說。”祂緩聲開口,語氣柔媚。
    李二陛下冷冷道“朕不想聽。”
    “為什麽不想聽呢”曼妙的臉孔眼波盈盈,妖嬈嫵媚,猶如羅刹魔女;祂的聲音無上無下,無左無右,在一切有情眾生的靈魂深處奏響,決計無法阻擋“陛下以為,我又會說出些什麽呢”
    狸花貓的尾巴繃得筆直,連耳朵亦高高豎起。
    “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魔魅的麵容微微而笑“皇權。”
    此語一出,林貌清晰的聽到了肩膀上一聲短促的抽氣。李先生晃了一晃,幾乎沒有抓穩。
    在烏雲翻滾的高空中,被劍光包裹的眾人,第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當然,沉默不是因為無話可說。在場一切人的心中都是波濤洶湧,思
    緒起伏,千言萬語,橫於胸中。但在寂靜之中,卻沒有誰開口說話所有人都意識到,僅僅在這惡魔隻言片語之中,便已經點出了當下局勢最為微妙而尷尬的關鍵了。
    千變萬化,直指人心,果然是司掌蠱惑與欲望的天魔,最難對付的魔王。
    邪魔悠悠道“陛下與外來者訂立了盟約,從中獲取知識、窺探天機,當世所向無敵。這當然很好,很好。但陛下應當也想過吧如果外來者的力量這樣的強大,那麽當他們意圖危害某些至關重要的權力時,大唐又為之如何呢”
    狸花貓的胡須輕輕抖動,卻沒有再說話。皇帝當然有一千種一萬種遁詞來敷衍這尷尬之至的場麵,但在天魔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李二陛下卻無法辯駁半句。
    “很憂慮吧”美好的麵孔道。
    “很憂慮吧”古老的麵孔道。
    “很憂慮吧”三張麵孔一齊開口,聲音猶如實質,在空氣中激起扭曲的漣漪。
    “我看到了陛下的心。它在向我敞開。”美好的麵孔語氣柔和,盈滿了慈愛“我看到了陛下的憂慮、惶恐,在另一個世界的種種不知所措陛下在憂慮什麽呢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這是在對麵看來的詩吧不過真是絕妙好句啊就算依仗著協約使國力強盛,可一旦丟失皇權,不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嗎”
    “為他人做嫁衣裳,為他人做嫁衣裳多麽悲哀,多麽悲哀”
    那語調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在心弦最隱秘的角落撥響,引發最為詭秘、深險、難以示人的種種心念。林貌深深咽了一口唾沫,感覺心神再一次動蕩,戰栗莫可止息。
    如果旁觀者都有這樣劇烈的反應,那身處局內的皇帝又該麵臨怎樣的誘惑現在實在不能讓魔音再這麽肆無忌憚的挑撥下去了,雖然李先生不知為何沉默不語,但大手子依舊決定冒險一試。
    但天魔比他更快。枯瘦的臉霍然睜開雙目,投下兩道清澈晶瑩的目光,籠罩左右。
    “我有一句話,要問這位李先生。”祂道。
    “記住。”醜惡的麵孔隨之開口“不要想著遮掩,不要想著欺騙,凡人的任何伎倆,都不會在這裏奏效。”
    李先生似乎長長吐了口氣,最終決心正麵這可怕的局勢。
    “你問吧。”
    “很好。”天魔道“李先生,你以及你所在的那個組織,是否對於所謂的封建皇權,保有完全的反對態度所謂恨之入骨,不除不快”
    李先生默然片刻
    “是的。”
    劍光中抽氣聲此起彼伏,眾人的臉色霍然而變。李靖立刻扶劍而起,將狸花貓陛下擋在了身後。
    顯然,在頻頻接觸到現代社會的資訊之後,隻要稍有政治敏感度的人,都不會察覺不出另一個世界對絕對皇權的態度。但察覺出來是一回事,真正由李先生親口承認,則是另一回事。有的事不上稱沒有二兩重,上了稱一千斤也打不住。在當眾承認之後,某條冷酷的
    界限已經橫亙於眾人之間,再難彌合了。
    至尊絕不能容忍對皇權的覬覦來看完整章節,而組織亦不能改變它的原則。這是決不可緩和的矛盾,而今被三言兩語挑破,血淋淋袒露於人前。
    大概是為了表露忠君的心跡,李靖橫眉冷目,似乎要開口質問昔日的盟友。但在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之前,李二陛下的神色並沒有什麽變化,他隻是以尾巴輕輕拍打李藥師的小腿,似乎是勸他冷靜。
    眼見氣氛在一瞬間降至了冰點。李先生卻依舊鎮靜。他舉頭眺望被魔力召喚而來,如人類欲望般深不可測的烏黑雲海,而後平和開口
    “回答了問題之後,我也想引用幾句話,做一點簡單的解釋。”
    天魔微笑“請說。”
    “第一句,是某位了不起的哲學家的名言。”李先生道“他說一切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我們信奉這個觀念,也遵守這個觀念。因此,上神適才的評價,其實有一點小小的失誤。從政治上講,我們並不厭惡封建皇權,或者說,在客觀的曆史潮流前,僅僅淺薄的談論喜愛與厭惡、做種種道德上的評判,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反對皇權,不是因為個人的喜惡,而是遵從社會的規律,完成曆史的使命,僅此而已。”
    天魔天魔眨了眨眼,第一次露出了茫然之色。
    祂雖然能窺探最為精深幽微的人心,卻也不能在瞬息間洞察由專業知識所鑄就的深厚壁壘換句話說,祂實在是聽不懂這一堆莫名其妙的哲學術語。
    李先生道“所以,我們遵守的是曆史規律,而不是什麽必須推翻皇權的僵化規則。當皇權製度已經腐朽敗壞,阻礙民族的進步,推倒它便是組織義不容辭的義務;但在時機沒有成熟、生產力尚未發展的時候,僅僅為個人的狂想而盲目改變整個社會製度,將千萬人作為理想的試驗品,同樣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枯瘦頭顱的目光澄澈寧靜,毫無動搖,意味著李先生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欺瞞這樣的坦蕩在天魔心中激起了罕見的不安。或許是擔憂再聽到什麽稀奇古怪的理論,祂主動出擊了
    “換句話說,你們忍耐皇權,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對吧”醜陋的頭顱尖刻道“隻要時機成熟,你們還是會動手”
    “這一點我倒是不能否認。”李先生道“而且,我們也會推進生產力發展,盡快使社會達到能夠擺脫皇權的地步。這同樣是組織應有的曆史責任。”
    李靖皺了皺眉,想要仗義執言,為君主反駁。但李先生隨即開口,平平打斷了他
    “所以,就要輪到我引用的第二句話了。從古以來的君王,又有誰能常保社稷三代之後,即使興隆如兩漢,也不過四百餘年江山。尚書中說天難諶,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
    “隻有修持德行,才會得到天命的眷顧,長久庇佑她的子孫。”醜陋的頭顱冷笑插話“你要引用的,就是這樣的陳詞濫調嗎
    讓皇帝忽視皇權近在咫尺的威脅,將希望寄托於天命之上”
    “這就誤會了。”李先生道“我們當然不能假設一個無所不管、照拂一切的天命。事實上,我想說的第三句話是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飄渺的天意不足以依賴,但民意卻是悠久穩固的。順應曆史潮流,為民族立下功績的人,也將得到曆史珍貴的回饋。民意會眷愛他的後代,長久庇佑他的子孫”
    他停了一停。
    “在這裏,我要舉出兩個例子。第一,是前朝某位姓林的大臣。他曾經主持銷毀鴉片,嚴厲要求禁毒,在百年前的曆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頁。這位姓林的大臣被貶謫後死於西域,並沒有在日益腐敗的朝廷中留下什麽影響。但直到現在,我們仍然紀念他,懷念他,並妥善的看顧著林公的後人,為他們安排了合適的出路。”
    “第二,則是某位來自外國的朋友。這位朋友曾經遭臨大難的金陵庇護過被屠殺的中國人,盡他所能過人道的光輝。所以,華夏也永遠感謝這位老朋友數年之前,他的兒子曾經遭遇過某些困難,並向組織求助。我們為他準備了極為豐厚的物資,以及一份精美的國禮,聊表萬分之一的心意。當世我就在江南,曾經親自經辦這件事情。”
    李先生娓娓道來,不徐不疾;似乎隻是在分享奇特的見聞。而天魔的目光澄澈一如往昔,沒有顯示出任何被欺騙的痕跡。
    但高懸在天空的惡魔感受到了不安。祂嘶聲開口
    “你是什麽意思”
    “我隻是想告訴諸位,權力並不是可靠的東西。”李先生靜靜道“強權如此短暫,終究會消弭。但功績與德行卻能遺惠子孫。為人民做出過貢獻的人,人民也永不會忘記他。這是代代相傳的饋贈,無論他是什麽身份,什麽地位。”
    他移開目光,第一次凝望向蹲坐在側的李二陛下。眼神平靜坦蕩,略無遮掩。雖然隻是簡單的對談,但組織所能的一切條件,已經明白無誤的擺在了眼前。皇帝依舊可以保持他的尊位,現代世界也絕不會幹涉內政;但如果至尊及他的子孫願意順應曆史的潮流,願意在漫長的執政後預備一場體麵的退場,那麽組織會感謝他為曆史立下的功績,會長久的、堅決的庇護他們。
    狸花貓微微歪頭,似乎是在思索。他輕聲開口
    “你能保證麽”
    “我可以保證。”李先生道“事實上,能為英雄的後人幫助,是一種榮耀而非負擔。某種意義上,它是正統性與合法性的體現。”
    皇帝不再說話了。就連扶劍而立的李藥師兜屏住了呼吸這顯然不再是人臣可以摻和的事情,也是萬難決斷的選擇。是選一時的權力,還是長久的庇佑無論哪一個選項,都令人目眩。
    冷寂的沉默持續了很久。狸花貓終於嘖了一聲。
    “似乎也可以試試。”他道。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