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後世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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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與貓貓二鳳陛下的奇幻漂流!
雖然隻是說要“見一麵”開個小會,但雙方會麵的規格卻很高,要見的人也很多。皇帝收到消息之後,還是特意推了幾項行程,難得的抽出一日空閑,再次穿越兩界,抵達他忠誠的郊外小院。
抵達之後,上午與長孫皇後會麵,一訴別腸,順帶檢查幾個子女的作業,並就教育問題發表重要指示當然,鑒於皇帝對自然科學委實一竅不通,這些指示基本泛泛而談,絕無執行的意義。下午一點,皇帝夫婦屏退閑雜人等,彼此交換意見,最後確定了談判的提綱;下午三點,皇帝夫婦由林貌陪同,步行入小院外臨時搭建的帳篷。
帳篷內空空蕩蕩,中間隻擺著一張長桌,桌後由李先生領頭,坐著五六個衣著一致的中年男女。等到陛下攜皇後步入,這五六位幹部同時起立,一齊鼓掌。
往日組織上的官員也曾麵見過皇帝,但似乎從沒有這樣隆重的態度。特別是掌聲之熱烈響亮,令陛下都有茫然的詫異感,隻能下意識揮手回禮。不過這異樣的答案很快揭曉了,與皇帝夫婦一一見過之後,李先生為林貌介紹起諸位不相識的上級
這位是後勤辦公室的徐局長,負責統籌安排跨越so門rso的物資heihei”
“您就是那位發電文來的林先生”徐局長立刻搶先一步,主動握住林貌的右手,用力搖晃“幸會幸會,榮幸之至”
他僅僅寒暄了幾句,等在身側的某位女士便悄沒聲息的站了過來,幾乎是無縫銜接的抓過了林貌的手。李先生趕緊介紹
“這是文史辦公室的張主任,負責資料的分析與整理”
“林先生,你的電文寫得好啊”張主任高聲道“痛快,痛快要不是今日有公務,我昨晚都應該約人喝一點酒。林先生,我們文史辦公室竭誠為你們一線工作人員服務,堅決擁護組織的決定。我本人的祖籍就是南京的嘛”
林貌目瞪口呆,蒙逼之至,一時居然不知道該怎麽樣回複這樣的熱情。不過也不用他回複什麽,室內的人立刻鼓著掌聚了過來,爭先恐後的與他們三人握手,應接不暇,根本沒有轉動腦子的空閑。等到林貌糊裏糊塗的轉過一輪,右手已經被握得發熱汗濕,通紅一片了。
李先生將他引到長桌另一邊的座位,這才低聲開口
“我把電文轉給幾位同事了,他們的反應可能大了點不過這對會議很有好處,你小心應付就可以了。”
林貌坐上靠椅,才終於回過神來
這隻是“反應大了一點”而已嗎
正如李先生所說,會議是在一片祥和而喜悅的氣氛中召開的。在談開始的幾件小事時,皇帝試探著提出了一點要求;而無論是增大援助力度、降低貸款利息,還是加快運輸速度,擴大留學生規模,幾位組織代表都是慨然答應,絕無難色。甚至在談判的間隙,還玩笑式的詢問皇帝,是否還有別的需要可以一並提出。
“九個辦公室來了六個,已經夠開工作會議的人數啦
。”張主任笑道“陛下有什麽要求,我們現場就可以開會解決。也省得後麵再忙。”
皇帝心情甚好,也還以微笑“所獲既豐,怎敢得隴望蜀隻是多謝諸位的深情厚誼了。”
“一點舉手之勞而已,怎麽當得起一個謝字”張主任道“倒是我們能稍解心中塊壘,要多謝陛下才是。畢竟,意難平三個字,還是很沉重的啊”
她微微歎息,回頭看了林貌一眼,卻又展顏微笑,一掃陰霾。
人終將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國家也是一樣。縱使一百年後天翻地覆,縱使工業強盛國力發達再非往昔,到底還是,意難平。
談過一輪,氣氛非常之好。李先生示意工作人員倒茶,而後又送上來一份新的文件。坐在兩側的代表隻瞥了一眼標題,眉毛便稍稍抬了起來。
顯然,在漫長的鋪墊之後,戲肉終於來了。
這份文件也很簡單。考慮到現代世界有接觸神秘側的需求,需要借鑒大唐世界的應對經驗。而大唐現在清剿邪祟、流放鬼神的“經驗”,無疑便是借鑒中的重點。
諸位代表數日前就已經收到過報告,但現在仍然要當麵確認數字。李先生翻一翻文件,很客氣的問道
“我看到陛下簽發的旨意裏,僅僅關中一地,被清剿、處決的淫祀便達數千,至於預定要流放新羅、東瀛的,更有上萬之多,請問這個數字是否屬實”
皇帝稍稍回憶,點一點頭“差不多吧。”
坐在李先生右側的徐局長扶了扶眼鏡“如果以此計算,則關中一道,要經辦的案子便成千上萬,設若擴張至整個天下,要清理的鬼神又有多少呢”
皇帝道“天下十一道,大約不過十餘萬吧,朕的預想,是花個七八年水磨工夫,慢慢的也能做成了它。”
長桌邊一時寂靜,無人應答,直到坐在左後方的張主任輕聲開口
“恕我冒昧,陛下的這個估計,可能是稍微樂觀了一點。關中毗鄰帝都,淫祀、祭神的風氣,還不算太甚,偏遠如浙、閩、粵一帶,才是重點,鬼神數量也要大大超越關中。不能簡單的用已有經驗套用。”
她頓了一頓,低頭翻閱資料
“以我們查閱的部分典籍來看,天下需要清理的邪祟,少說在五六十萬以上。”
會議室又安靜了下來,皇帝不覺回頭與皇後對視,神色隱約驚訝。顯然,這個數量級大大超出了他決策前的考慮,並將給整個清理行動帶來不可預測的變故超出幾萬還好,而今數量級猛然翻了五六倍,那大多數的預備都要被嚴重透支了。
某種意義上,這大概也算執政能力天差地別的差異。組織文史小組靠著查資料與一線專家的報告能大致推斷出來的事情,貞觀初年剛剛建立的大唐國家機器卻很難厘清。無論皇帝如何聰穎英明,僅僅依賴著舊有體係下那一丁點少得可憐的地方官吏做統計,結論都很難有意義。
眼見至尊愕然不語,李先生又
道
“敢問陛下一句,這樣繁多複雜的邪祟,又是怎樣一一料理的呢僅僅關中這上萬的案例,便不是一件輕鬆的工程吧”
李一陛下微微一默,而後歎了口氣“朕特命大理寺與刑部督辦,又派了禦史定期巡查,將地方致仕的官吏也請了不少回來,會同審理”
說著說著,他的口氣也低了下來。顯然,這些措施聽起來絕無疏漏,但最多也隻能瞞一瞞不懂訣竅的門外漢而已;不要說在座嫻熟公務的諸位高手,就連大手子聽了幾句,都覺得有點不太對頭
大理寺、刑部、禦史台、退休官吏,聽起來倒是五湖四海,彼此監督,嚴絲合縫得緊。但問題是,你就是把滿朝的官吏加在一起,能料理清楚這關中大幾萬的邪祟淫祀案麽
別人不知道審案子多麽費功夫,在座的還能不知道麽別說各個證據確鑿,就是一律走簡易程序,這大幾萬的案子也要拖上個一兩年。
所以,陛下迂回許久,還是不得不吐出要害了
“此外,還命退下去的諸有功士卒,烽帥、伍長等,都可以檢舉揭發,協同辦理。”
不必再多說什麽了,“有功士卒”四個字一出來,在場眾人的臉色都有了些微妙的變化。即使皇帝用什麽“烽帥”、“伍長”掩飾一一,但根本要害依然無法回避大唐全民皆兵,對外征伐凡十餘年,哪一個村子沒有“有功士卒”所謂調動“有功士卒”檢舉揭發,不就是發動上下,大搞運動,來個公審公判,民粹路線麽
論這一套,從李先生以降,哪個領導不熟悉大幹快上,奮勇爭先,無怪乎幾個月不到,就能抓出上萬的牛鬼蛇神
正因為太過熟悉於這一套,所以氣氛就格外奇特了。如此沉寂片刻,徐局長忽然開口
“尋常人等未必通曉大唐律法,由士卒檢舉揭發,是不是有些妨礙呢”
皇帝尚未作答,翻閱資料的張主任出聲了
“人心是非善惡,總也是有一杆秤的。就算不知道大唐律法,基本的良心還是要講的嘛。這又不是建設法治大唐,隻要開誠布公,不被少數人利用;群眾能發揮主動性,我看也很好。”
李先生咳嗽了一聲,但徐局長隻是微微一笑
“當然是要發動群眾的。但審判牽涉到的畢竟是國家的暴力機器,貿然讓沒有經過訓練的一般人參與暴力機器的運作,是不是會導致暴力的擴大化呢我的這一點意見,請大家參詳。”
李先生徒勞的再咳嗽了一聲,又叫人再來添茶,卻對氣氛毫無幫助;添水休會期間,分列兩排的領導們以眼觀鼻,神色不動,而林貌抬起了頭來,茫然四望就連他都意識到話鋒似乎不太對頭了。
在這難捱而默然的三分鍾後,坐在皇帝身側的皇後款款起身,笑意盈盈
“我倒忘了,昨日早起時幾個孩子身子都有些不適,約了醫生到家裏看過一回,說是懷疑有什麽傳染病,要請父母一起做檢查的。現在時辰也到了,不如陛下陪我去
看一看也隻有那麽一會的功夫,等諸位喝完茶再來。
話音未落,皇帝立刻站起,先看了李先生一眼,而後點頭向各位表示歉意,快步退出帳篷。林貌正欲起身跟隨,從身側走過的長孫皇後卻不動聲色,在他肩頭按了一按林貌好歹也是在朝廷中吃過見過,立刻明白了皇後的意思,於是再次坐下,默不作聲。
顯然,如果會議中真有什麽矛盾,那一旦發言者與皇帝直接衝突,局麵便難以收拾;還不如趁機退出,先讓無傷大雅的林長史聽一聽風聲再說。
似乎也就是等著這麽一個機會,添完一輪茶水之後,徐局長再次開口
“發動群眾介入暴力機器,其中的種種教訓,我們都應該是清楚的。”
張主任很客氣“請局長指教。”
“擴大化的問題嘛。”徐局長說“關中數州之地,一個月能揪出大幾萬的牛鬼蛇神難道真個是洪洞縣裏無好人了這其中恐怕免不了冤假錯案吧”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具體有沒有冤假錯案,要等一線的報告,我們在座的各位,誰也不清楚情況嘛。”張主任輕言細語“至於洪洞縣內無好人,我倒是想解釋一一。我碩士論文做滿清以來的農村問題,在地方誌中可以發現一個很明顯的趨勢。在鹹豐、道光之前,地方上是記載過不少樂善好施、修橋補路的某善人的,口碑也很不錯。當然,這些大多也是塗脂抹粉,邀買人心,有很大的欺騙性;但到近代以後,就連這樣邀買人心,願意裝上一裝的人也沒有了,地方的鄉紳,幾乎是實實在在的土豪劣紳、率獸食人”
她停了一停,又道
“歸根到底,在秩序尚且穩定的時候,豪族為了維持長久的地位,有塗脂抹粉的現實需要,願意花錢收買;但在秩序崩壞的亂世,再多的財富也是朝不保夕,與其花錢維護虛無縹緲的名聲,倒不如竭澤而漁,將地方搜刮幹淨,再躲進租界逍遙。這種時候,越抹不下麵子的士紳消失的越快,所謂劣幣驅逐良幣,最後當然隻有土豪劣紳,才能在叢林社會生存下來。”
“如果幾十年的戰亂,就可以把地方摧殘為叢林社會,南北朝亂了幾百年,恐怕結果不會好到哪裏去吧”
在朝代更迭如走馬,秩序徹底崩壞瓦解的時代,真的有什麽善良而無辜的靈物能幸存下來嗎
這個質問非常有力,有力到徐局長都稍稍沉默。而林貌在旁聽得清清楚楚,卻不由睜大了眼睛他完全明白了,這場會議看似風平浪靜,其下卻搞不好還有點暗流湧動的意見衝突。
無怪乎這一次會麵的陣仗搞得這麽大,他一開始還以為隻是大家被電文刺激,都想來見一見皇帝陛下;但現在看來,怕不是內部暫時難以達成一致,不能不搞個集體會議出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大手子倒抽一口涼氣,立刻有了如坐針氈且如芒在背的痛苦。可以事態的發展不以他的意誌為轉移,坐在長桌另一頭的某位王會長接話了
“大規模使用暴力,必然帶來暴
力的泛濫,最後也將反噬群眾自身。這也是有過慘痛教訓的。張主任,這樣的暴力外溢,你又作何見解呢”
張主任難以察覺的皺了皺眉,終於回答
“我當然堅決反對暴力外溢。”
雖然這樣的問題沒有什麽輾轉騰挪的可能,但直接回答反對,卻無異於否認了自己立論的根基。王會長稍稍有些驚訝,但還未來得及說話,張主任便再次開口了
“我之所以反對,是因為我是生活在現在這個秩序下的人。”她環視左右“我一十四歲曆史係碩士畢業,參加殷墟的考古發掘工作;一十八歲讀語言方向的在職研究生,三十一歲被調入敦煌曆史科學院,參與敦煌考古,以及隨代表團出訪,努力追索流失的文物;三十三歲被借調入這裏,和大家共事十年,一步步走到今天。這一十年來,我都生活在一個和平、穩定、沒有太大動蕩的秩序裏,我這一輩子遇到的最大的無禮與冒犯,也就是外國人蠻不講理的冒犯。這樣一步步走來,我的世界觀當然不可能接受暴力泛濫。”
王會長淡淡道“也不止張主任是這樣吧。在座的哪一位,又真正經曆過動蕩呢”
“所以我們的三觀都是一致的。”張主任含笑道“我們都反對暴力,反對殺戮,反對動蕩,要維係秩序。但我請大家注意一點秩序從來不是憑空建立的;抽象的維護秩序,就純粹是搞形而上學。”
“政治學上說,偉大的革命一旦成功,就會消滅自身的合法性。偉大的變革是在渾濁肮髒、完全無法維係的舊社會中誕生的,它的曆程中也就不能不沾染著過往時代的汙穢,乃至於血腥。可一旦它成功的清掃以往的汙濁,建立起嶄新的世界,那麽新世界的胞胎回望過往,就萬難接受變革中的血汙。後來者無法共情變革中所麵臨的恐怖,卻又很難諒解變革不可避免的錯誤;於是它就走向了自己的反麵。”
“而現在,我們能安然坐在這裏,我們能取得一切的成就,都是因為我們是一場偉大變革的孩子。這場變革如此之成功,以至於大家漸漸疏離了它,很難再與它共情。革命的孩子無法再理解革命,這大概算曆史唯物主義的一部分,所謂事物的螺旋發展,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張主任平靜道“舊時代的恐怖已經被革命清掃入陳紙堆了,新一代要團結一致向前看,這當然是正確的決策。但無論如何,我們總不該忘記組織的初心。”
她停了一停
“放縱暴力當然是錯誤,可以偉大變革之後,穩定秩序下形成的三觀來臧否尚未被清理的舊時代,又是否合適呢我不能決斷,也隻有請大家定奪。”
眾人一時無言,林貌卻不覺扭動了一下身體。他算是看出來了,在這場暗流洶湧的會議之中,楊局長、王會長等應該算中正平和的保守派,而張主任言語溫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激進派而現在保守派與激進派之爭,顯然是各不相讓,難分高下,以至於連李先生都難以決斷了
在短暫的冷場後,徐局長終於歎息了一聲。
“張主任辯才無礙,我遠不能及。”他道“不過,殺戮太多,波及的無辜者太多,總是不太好的。事物總會走向它的反麵,大家應該也都記得那句話人頭不是韭菜,割掉了是長不出來的。歸根到底,總不能靠殺人來統禦天下”
這句話同樣有力,即使張主任全程應對得宜,此時也不由微微噎住了。坐在她身側的幾位彼此對視,大概是想出聲支援一下,但主持會議的李先生及時發話
“一時也爭不出個調子來,大家還是歇一歇再說吧,我們調整一下議程,先把後麵的事談完如何”
眼見無人反對,他點一點頭
“大家休息一下吧,我先和皇帝陛下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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