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字數:8538   加入書籤

A+A-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定骨行 !
    乘著逆鱗在雲端飛翔。
    阿蕁向著神界飛去,途中路過凡間的伏國,那裏,不再是寒冷雪地,冬季凜冽,而是四季如春,山花爛漫,一片繁榮的美景,恍若當年相衍離開時的那般美好。
    塵世繁華,恰如過眼雲煙,回想往日時光,隻覺心中悵然,憶起最深刻的一幕,便是那位驚才絕豔的伏國君王最後的那抹笑。
    “阿蕁,你和其他神明不一樣,你沒有他們的冷酷、自私、虛偽,你的眼中有光,是不該出現在汙穢之地的光,神聖而幹淨,所以,願你能保持一顆善良的心,做一個真正聖明的神明。”
    那時,相衍的壽元將盡,虛弱無比,重病的他對著阿蕁說道。
    當時的她並未回答,但現在回想起來,心中難免有些許悲愴。
    她立於雲端,望著伏國的王宮,緩緩的笑了。
    時隔多年的歲月,她才回應一聲:“好。”
    她不知道,那位傲骨一身的伏國女將是否找到了傳說中的幽冥司府,找到了心中摯愛可輪回的地方。
    她隻知道,這紅塵萬丈,皆是涼初所踏之地,每一片土地都留下了她的足跡。
    浩蕩的東海波濤翻滾,卷起千層驚濤駭浪,將海麵驚起豁然的震蕩。
    屹立在神界萬年的無稷崖,便立於東海之濱,管轄這波瀾壯闊的一方世界。
    阿蕁停在了無稷崖的大殿外,看著幼時父神親自搭建起來的圍欄,心中竟有幾分恍若隔世的滄桑。
    她施了個術法,讓紙鶴告知容璃她回來的消息,讓他心安。
    她抬起纖長的素手,放於殿外的圍欄上,沉默了半晌,也沒推開,原來近鄉情怯竟是如此心境。
    許久之後,她才回過了神,輕歎一聲,手中用力,推開了圍欄。
    有風吹來,攜帶著東海絲絲入骨的涼意。
    殿中風景依舊。
    那顆高大的梧桐樹繁榮蒼翠,蔭天蔽日,一如當初,假山,樓台小榭,小橋流如,從未改變。
    阿蕁步步走在殿中,見帝乾寢殿前的那棵梅樹,在如沐暖陽的季節裏依舊開得豔麗。
    曾經她貪戀小廚房灶上的一抹煙,也貪戀陪她度過千百年歲月的少年,如今,故人不在,宮宇蒙塵,物是人已非。
    一切,都隻是記憶中的模樣。
    她走到了那片花海。
    在如火般明豔的天空下,花海湧動,滾滾如潮,風起,花香隨之飄向四方,溫柔了東海之地。
    在搖曳的花海中,她的腳步微頓,她低眸,便看見火紅的怨歸花在風中舞動,似一團輕盈又炙熱的火焰,照亮了她琥珀色的瞳眸。
    她低下了身子,白皙的指尖撫過怨歸花的葉子,花葉顫動了一下,微微卷了起來,似在害羞,惹得她勾唇輕笑,心情愉悅。
    阿蕁抬首,望向天際。
    已入暮色,天邊的紅霞在翻滾浮動,恍若無邊的血色,染紅大千世界,刺目又輝煌。
    她抬手擋住了自己的眸子,這如浸了血的顏色,她看了太多太多。
    阿蕁有些累了,她倒在延綿數十裏的花海中,鼻間花香,靈台昏沉,模糊之中她看見了曾經。
    她的少年立於漫天的春色裏,勾唇一笑,便是這滾滾紅塵當中最明媚的風景,淨化了世間萬般濁息。
    神識在寂靜的空中放輕,她閉上了瞳眸,任由自己陷入沉睡,萬物在變化,唯有風和花起舞的聲音拂過耳畔,妙得有靜謐之美。
    一覺無夢。
    當她睜開眼時,以是月上枝頭,星海廣闊。
    一抹花瓣從她眼角劃落,她從花海中撐起了身子,呆呆愣愣的,沒有反應。
    耳邊在蟬鳴聲響起,提著微綠燈光的螢火蟲在空中個愉悅的飛舞。
    阿蕁搖了搖頭,搖得靈台一片清明,眨了眨眼後,她緩緩站起了身。
    花海依舊柔和驚豔,在繁星下舞動著,與明月爭輝。
    她輕笑了一聲,自手中化出一團火焰。
    明紅色的火焰跳躍在她的手心,火光映在她昳麗無雙的臉上,溫柔了她的臉頰。
    就那麽一團小小的火焰,竟將來時的路照得明亮。
    她沿著漢白玉鋪成的階梯往下走,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回了殿中。
    殿內,一身藍袍的男子立於繁茂的梧桐樹下,墨發高束,身長如玉,端的是一副謙謙公子的模樣。
    他的身側,立有一隻通體雪白的仙鶴,伸著紅色的尖嘴,吃著翠綠的梧桐葉。
    有夜裏的風吹來,卷起他湛藍的衣袍,揚起他側臉的碎發,朦朧的月光灑下,神明容顏飄渺
    聽到聲音傳來,他轉過身子,瞳眸中映出女子精致絕美的臉頰。
    他揚唇笑起:“阿…”
    “鋥”地一聲,打斷了男子的話語。
    一隻小巧的繡花鞋自他俊美的臉上緩緩落下,留下一個清析得不能再清相晰的鞋印。
    “阿蕁!!!”
    一道震耳欲聾的聲音自無稷崖傳出,震得東海的水翻滾起來,也震得一旁吃梧桐葉吃得正歡的仙鶴一哽,連忙亂竄,差點噎斷氣。
    “閉嘴。”
    阿蕁冷冷的瞅了他一眼,不雅的挖了挖耳朵,踩著一隻沒有鞋的玉足,優雅的向石桌走去。
    “聒噪!”言罷,她落坐於石凳上。
    顏景那張印了鞋印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表情甚是扭曲,儼然沒了方才那超脫塵外的飄渺之感。
    “帝九傾,你發了什麽瘋?受了啥刺激,偏偏要對我這張俊得人神共憤的臉下此毒手!”
    顏景怒了,撿起鞋子暴走向阿蕁,將手中鞋子甩在了阿蕁麵前,心中的火焰“蹭蹭蹭”地燃燒,見她一臉淡然的模樣,他又是氣得頭頂生煙。
    阿蕁彎著腰穿鞋子,淡淡回了句:“確實是受了刺激。”
    顏景鐵青著臉,這時有些呆愣,下意識問道:“啥刺激?”
    阿蕁穿好鞋子,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那眼神,看得他後背寒毛豎起,看得他渾身不自在時,她才開口
    “若沒有你那封信件,明日便是我與容璃的大婚,可現在卻戚戚地呆在這清冷的無稷崖,可不是受了刺激?”
    阿蕁冷哼一聲。
    “這麽說來,好像確實…等等!”
    顏景如平地驚雷般騰起,目瞪狗呆:“你說什麽?大婚?和容璃?”震驚浮現在他臉上。
    阿蕁才離開短短數百年,回來便是有夫之婦,怕是再讓她出去遊個幾年的話,娃娃怕是都可以打醬油了吧!
    並且!他對於這一切一無所知!
    容璃!容璃!!好小子,竟拐了他家的小傻子!
    顏景表示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騙。
    他家的小傻子很快就不是他家的了!他想去搶親,可又想到了當初被容璃可怕力量碾壓時的模樣,不覺心中咽了氣。
    阿蕁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眼神,便伸手拿起了顏景帶來的上好佳釀,素手一轉,手中便化出了一盞白玉杯。
    她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送入口,清香醇美的味道在唇齒流轉,回味甘甜。
    在妖界,容璃日日盯著她,她哪有機會喝,有時饞得緊了,便讓南苑偷摸著從宮外帶來,躲在犄角旮旯裏小酌一杯,解解饞。
    嘖嘖,才離開容璃多久啊,她便想他了。
    阿蕁輕笑一聲,仙釀再次倒入酒杯。
    “顏景,你可知,此次凡塵走一遭,倒是讓我看到了許多身處於神界時,未曾看到過的風景。”
    阿蕁看著杯中灑滿月光的酒,臉上帶著笑,可這笑並未到達眼底。
    還在陷入糾結震驚中的顏景聽聞,看了她一眼,便落坐於凳上,如同往昔一般化出酒杯,自己倒酒,笑著道:
    “噢?可是見得凡坐浮世萬千,山水皆是清麗?嘖嘖,當初我初入凡間時,也是沉醉於著世間美景啊。”
    “非也。”
    她搖了搖頭,語氣果斷:
    “我看到的是一處處深淵,那裏沒有光,沒有希望,伸手不見五指,世代皆處於地獄掙紮。”
    可縱使凡世淒苦,縱使麵臨永夜,卻依舊有螢火之光,他們燒盡了一生,隻為照亮後輩前進的道路。
    腦海中浮現了凡間的伏國。
    那時的相衍一生處於黑夜,與深淵作伴,為了後世子民的安平昌盛,他以一副殘破病疾之身,對抗神明的詛咒,那堅毅不折的身軀,為伏國屈辱的史詩開劈了一個新紀元,帶來了希望的火種。
    他燃燒了自己餘下的壽元,以魂魄俱滅為代價,獻祭了太古的詛咒,他的一生偉大而又無私!
    縱使過了許久,每當她憶起他來,還是心中酸澀。
    顏景的身軀頓了頓,他沒有看阿蕁,心中有些波動。
    “阿蕁,你知道的,這世間規則秩序就是如此,弱肉強食,你我都長大了,明了了自己的身份,便要學會接受,學會習慣。”
    他飲盡了杯中酒,語氣有些低沉。
    接受什麽?阿蕁知道,接受神權淩駕於萬物之上鐵令!
    阿蕁也知道,要對這世間萬千的殘忍學會淡然處之,畢竟千千萬萬的反抗之戰也無法推翻如今的秩序。
    高傲,不可一世,涼薄,譏笑眾生,這才是神明該有的姿態。
    這些,阿蕁都知道,可她不願接受,更不願去學!
    倘若她從未跨出神界半步,倘若她未曾誤入凡間,倘若她不曾見過妖界戰亂,倘若…
    她也不會曉得這眾生百態,這十丈紅塵裏的芸芸眾生,這深淵地獄裏的冤魂!
    她喜歡數萬年前創世神還未湮滅時的世間。
    天遠地闊,沒有紛爭,沒有四起的殺戮,更沒有怨念縱橫的人間。
    有的是車水馬龍,是鄉村煙火,是鬧市熙熙攘攘,萬物共生,一切安好如畫。
    阿蕁臉上的笑消失了,映麗的臉上浮現出肅穆,聲音低沉莊重:
    “神明不仁,何來生路,生路以斷,有何畏懼?當他們不再畏懼時,便是一場血戰的來臨,屆時,以天地為戰場,化滔天的恨意為武器,憑血肉為盾,展開一場顛覆神權的戰爭,秩序崩塌,生靈塗炭!”
    她將目光自遠處收回,看著月下酒,沉思。
    “顏景,你是武將,也經曆過大大小小的鎮壓戰役,倘若這世間還是如此不公,到時後果會是如何,你自是清楚。”
    她對上顏景的眼,明亮的瞳眸布滿了認真和堅毅。
    顏景看著她,心中驚起了濤天的狂瀾,震得他呼吸急促,元神輕顫,握著酒杯的手在顫抖。
    他經曆過許多戰爭,次次皆是戰場淒烈,千年前的那場戰役,血染紅了北海,直到現在,他還清析得記得那些墮落之神嘲諷痛恨的神情,蝕骨之蟻,讓他永生難忘!
    可此刻,那個曾經癡傻得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的少女,竟成長至此,冷靜可怕的預見許久之後的大戰。
    她,這短短數百年裏究竟經曆了什麽?
    阿蕁飲酒入喉,看著他那幅呆愣的模樣,收起了臉上肅殺的神情,笑得有些飄渺之感。
    “這次我去尋容璃,竟也尋到了紅纓姐姐。”
    “紅纓”這個名字從她口中念出來,瞬間把他的思緒拽回了夜下。
    顏景的臉“刷”地一下紅了起來,眼神左瞟右看,就是不看阿蕁,像是喝茶一般喝著酒。
    阿蕁懶懶的瞅了他一眼,暗暗翻了個白眼,出息!
    也不理他,自個兒悠哉悠哉地倒酒喝。
    一杯、兩杯、三杯、四杯入腸,阿蕁沒半分急,反倒是顏景急了。
    他扭捏著手指,別扭地讓阿蕁快說,嬌羞得像是個滿懷春心的小娘子,不僅臉紅了,連耳根都紅了。
    阿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確定要知道?”
    顏景嬌氣地點了點頭,臉上紅霞滿飛。
    阿蕁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她原名不叫紅纓,並非從間飛升上來的仙侍,而是來自於妖界,還是妖界政堂定四方的護法—鍾染!”
    說完,她快速補了句:“別倒,撐住,我去睡了。”
    不看顏景是何等神色,阿蕁極為瀟灑地轉過了身,向自個兒的殿走去。
    小樣兒!壞了她成婚的天大喜事,看她不給他當頭來一棒。
    當初,這個世間還沒有他時,她便以經琢磨著啥時候可以化出實體,將秋辭給就地埋了。
    嘖嘖,她可真壞,肯定是跟南苑學的。
    可她的眼角卻有些濕潤。
    顏景自幼便與她交好,曾經的她靈智為開,癡傻無比,是他保護了她的幼年,也是她幼年時唯一的朋友。
    後麵,無稷崖空蕩蕩,也是他逮著機會便來陪她玩耍,不曾有過一日不擔心她。
    顏景當阿蕁如同親妹妹一樣對待,而她也早就把他當成家人一樣,難以割舍。
    一抹金色的流光自她指尖劃出,向著天際,將整個無稷崖設下一個透明的結界。
    哭吧,痛吧。
    等這一晚過去,年少時最純澈的愛戀藏於心底,封在時光深處。
    他與鍾染注定不可兼得走在一起。
    一個是肩負萬千神明期待的神族神君,一個是扛起大道千秋的妖族護法。
    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是時間,不是兩族的衝突,而是數萬年來葬身於神明利劍下的累累枯骨。
    顏景能拋棄神的身份,能夠放棄在神界一切的榮耀,可他的父神呢?
    這,便注定了他們此生無緣,今生隻得站在對立的彼岸。
    何況,他是一廂情願,也永遠難以理解她的世界,看不見她坎坷不平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