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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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說不清哪裏好,但就是誰也替代不了。
    ——張韶涵《遺失的美好》
    vol.1
    顧之森打了電話過來,就有關設計方麵的事情溝通了一下意見,掛電話前,問了一句:“汪小姐,宿醉好點了嗎?會不會頭疼?”隔著電話聽來,語氣與平日的好像有一些不同。
    汪水茉微愣了一下,才回道:“已經都好了,謝謝。”
    他在那頭輕笑了起來:“是我不好,不知道原來你真不會喝酒。下次不會了。”
    顧之森這麽說,她反倒不知道說什麽了,頓了頓才道:“哪裏,是我酒量太差。”其實昨晚的場麵她還是多少有記憶的,頗有點尷尬,但此刻從顧之森的口氣裏聽不出半絲的異樣。
    中午時分,曼霓捧了一大束的香檳玫瑰,笑著進來:“汪小姐,收花。”
    曼霓又道:“有一張卡片,你要看一下嗎?”
    她打開一看,龍飛鳳舞的幾個字:顧之森。放下卡片,抬頭才見曼霓一直沒有走開,似乎在等她的回應,她淡淡地道:“幫我插在花瓶裏吧。謝謝。”曼霓應了一聲,抱著花走了出去。
    她最近事情很多,再加上一邊工作一邊學習的狀態,常常一忙就到了下班時間。下午的時候,言柏堯發了一條短信過來,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我去接小寶。看來又恢複如常了,她隻回了一個“好”字過去。
    忙了片刻,又看時間,覺得他應該已經接到小寶了。剛想這個問題,手機鈴聲就已經響了起來。她低頭看著閃爍不停的屏幕,沒有動,是他的電話。
    她輕歎了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喂。”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小寶軟糯好聽的聲音:“媽媽,你下班了嗎?”
    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嗯,快了。”
    小寶道:“媽媽,我們去吃披薩吧。我們好久好久沒有吃了!披薩好好吃哦!小寶好想好想吃。”邊說還邊在咽口水。
    想來沒有幾個母親能拒絕小寶如此可愛的要求,汪水茉輕笑了起來:“好。”
    小寶雖然年紀小,但已經懂得趁熱打鐵了:“好媽媽,我們等下就去吃,好不好?”
    她在辦公室裏連連點頭:“好好好。”
    於是等她下班的時候,車已經在樓下等候了。
    其實他是真心疼愛小寶的,她心裏知道。看他小心翼翼地喂小寶吃披薩,又愛憐萬分地替他擦嘴角的髒漬,她就知道,他與她一樣疼小寶、愛小寶。
    孩子在的場麵,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一些事情,維持表麵的和諧。就如現在,旁人看來,還以為是一個恩愛的三口之家在用餐。
    回屋後,他將小寶抱進了臥室,輕柔地放在床上,又取過被子,細細地掖好。她在客廳放下小寶的書包,進房就看到了這一幕。她怔了片刻,別過臉:“你回屋吧,我會照顧小寶的。”他沒有說話,卻也不離開。看他的樣子,估計一時半會兒是不會走的。她轉身而出,一個人進了書房。
    言柏堯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孩子。孩子長得很像她,五官中隻有鼻子和眉毛有他的模樣。猶記得第一次看到小寶的照片時,他激動得幾乎握不住照片。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激動過後,則是捏著照片一天二十四小時地不肯放,每一秒鍾都想放在眼前,細細端詳。
    見到小寶之後,言柏堯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要好好地愛他,好好地寵他,讓他一生都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無憂無慮的。每次聽小寶撒嬌似的叫:“言叔叔,言叔叔。”他的心仿佛有人用雞毛撣子不停地在拂似的,又酸又癢又澀,很想抱著告訴小寶,他不是言叔叔,是爸爸。可麵對著小寶,他竟然會膽怯,他說不出口,他不知道小寶會有什麽反應。小寶會不會從此後再不理睬他了!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房間裏的沉靜,他猶豫了一下,在她包裏翻出了電話。有一個沒有儲存的手機號碼在上頭不停地跳動,他這麽定定地看著,一直沒有按下通話鍵。最後,鈴聲停了下來。但那頭的人似乎很有鍥而不舍的革命精神,又打了過來。
    他吸了一口氣,這才按下了接聽鍵,接了起來:“喂,哪位?”
    那頭傳來一個略帶磁性的男聲,遲疑了一下才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打錯了,我找汪水茉小姐。”
    那聲音分明是有些熟悉的,幾乎一秒鍾,甚至一秒鍾不到,他就肯定這是那晚送她回來的那個男的。言柏堯臉色微暗地切斷了電話,正準備放下,眼神不經意地一掃,看到了手機裏還有一條未查看的短信。
    他心一橫,索性打開了,隻見上頭隻有短短的一句話:“喜歡香檳玫瑰嗎?那天真是不好意思!”顯示的號碼分明就是方才打過來的那個。
    他還未放下電話,隻聽她的聲音淡淡地從門口處傳了過來:“言先生,請問你拿著我的手機在幹什麽?”他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
    屋子裏一片靜謐。好一會兒,他朝她嘴角微扯,可那淡薄的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深處。他看著她,一字一字地念道:“喜歡香檳玫瑰嗎?”她站在那裏,沒有動。他也是。
    兩人又靜默了良久,她走了過來,從他手裏取過手機:“很晚了,我要休息了,請你出去。”他以為他是誰?憑什麽幹涉她的一舉一動?
    她的表情有說不出的決絕。他看著她片刻,方不發一言地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在他快走出臥室的時候,隻聽她的聲音從身後低低傳來:“言柏堯,就算我求你,你放過我吧。”
    他的腳步停頓下來,苦澀萬分地笑了起來:“放過你?!”可誰來放過他呢?放過她,讓她和其他男子在一起,讓小寶喊別人爸爸嗎?不,絕對不可能的。
    汪水茉緩緩地道:“言柏堯,我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不管你我願不願意承認,可事實上早在加州就已經結束了。中間隔了那麽久的時間,我們早已經回不到當初了。”
    “你呢,現在隻是因為小寶是你的孩子,而你第一次做父親,所以難免激動萬分。事實上,隻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做父親的。不管對象是誰,以你的條件,多得是美女,願意為你奮不顧身。而我呢,現在要的隻是平靜的生活。當然如果有機會,我也不排斥再談一段戀愛。如果合適,結婚也ok。那個對象可以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男人,但不是你,言柏堯。”
    “其實我們當年都犯了錯。當初,如果我沒那麽幼稚任性,你如果沒有那麽傲氣倔強——彼此能夠再退一步,彼此能夠再包容一點——哪怕僅僅是一小步——我們都不會到現在這個地步。”
    “言柏堯,對不起。當年我也有很多的錯。”
    再遇後,她第一次這麽地對他坦誠以對。言柏堯凝視著她,心卻深深地墜入了冰冷的潭水之中。他忽然有一種害怕的感覺:這一次他真真正正地要失去她了——
    vol.2
    日子過得如同脆弱的夢一般輕易滑過,自從那天言柏堯離去,就再也沒有出現。汪水茉打開房門,習慣性地轉頭,與他屋子相連著的那扇門,依舊靜靜地關著,保持著他離去那日的樣子。他這一去,已經有二十多天了。
    小寶也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異樣,有一天,竟然很認真地問她:“媽媽,你是不是跟言叔叔吵架了啊?”她搖頭否認:“沒有啊!”
    小寶自然不相信:“那為什麽言叔叔每天都到幼兒園來看我,但就是不回來這裏呢?”心仿佛被什麽給刺了一下,幽微的痛意!原來他隻是沒有出現在這裏而已。
    可她說不出為什麽,隻好敷衍小寶:“可能言叔叔有其他事情吧。”
    這晚隻有她一個人,所以就隨便煮了點泡麵,從廚房裏端出來的時候,視線又不由自主地轉到了那扇相連的門上。
    忽然之間,那門竟然動了,有人在輕輕地轉動門把,她定在了原地,不能動彈。
    兩人沉默相望。良久,他才開口:“小寶呢?”
    她咽了咽口水,才答他道:“哦,小寶有同學過生日,下課後去那同學家裏玩了,我九點鍾要去接他。”
    言柏堯輕“嗯”了一聲,徑直拉開了餐椅,坐了下來:“我餓了,請我吃碗麵吧。”汪水茉把麵推給了他,轉身進了廚房又下了一碗麵。
    出來才發現他一直沒有動筷子,似乎在等她。她坐了下來,挑起麵條,開始吃起來,對麵的他這才緩緩地拿起了筷子。
    他吃得極慢,一根一根地,仿佛在數麵條的根數似的。一點一點地吞下去,那樣子像小孩子吃著自己珍藏的寶貝零食般,一小口一小口,再三回味,生怕一下子就給吃光了。
    良久,他才吃完。她便開始收拾了起來,兩人也不交談,空氣裏又靜又詭異。
    他靠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她洗碗的動作。廚房裏的燈光微微昏黃,淺淺地照在她身上,有種朦朧的美態。
    以前在加州的時候,他也看到過很多次她洗碗的情景,卻從來沒有過什麽特別的感覺。或許是由於他一度失去了,所以現在這麽看著,也覺得是一種幸福。然而——他最終還是要失去的,言柏堯緩緩地垂了下來。
    他以前待她真的不算好,從來沒有主動表示過要幫忙,所有的家務幾乎都是她包攬的。當時他甚至從來沒有覺得過這有什麽不對,似乎她待他好,一切都是那麽理所當然的。以前的自己,真的很混賬,無非是仗著她愛他,所以那麽的不在乎、不在意。可他也遭到報應了,她後來不要他了,現在也不要他了,終於叫他吃到苦頭了。
    腳仿佛有了意識一般,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邊,低低地問道:“要幫忙嗎?”
    她似乎怔了怔,片刻才開口道:“不用了,你不會的。”
    他從小到大,自然沒有做過。但在美國留學與她一起的時候,偶爾也洗過一兩次,但每次不是打碎了碗就是把盤子磕掉一塊,她後來就再也不讓他動手了,總是又氣又惱又帶著甜蜜地嗔他:“算了,每次都要我來收拾殘局,還不如我自己動手。”
    現在想來,真有種甜蜜的痛苦。言柏堯站在她身後,定定地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低低地道:“謝謝,對不起。”這幾句話沒頭又沒有腦的,可她卻仿佛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心裏頭仿佛有東西在抓在掐,酸澀難受到了極點,直直地往鼻子裏衝,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但很快就恢複了,並加快了速度。
    等她終於告一段落出來的時候,言柏堯才開口,用一種很凝重的神色看著她道:“你有時間嗎?我有幾句話想說。”
    從認識到現在,她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如此的神色,仿佛有什麽事情要徹底攤牌,做個了斷一般。汪水茉心裏隱隱生出了一種不安。空氣裏很安靜,她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輕緩的呼吸聲在此刻屏住了。
    隻聽他緩緩地道:“我以後不會和你爭奪小寶的撫養權——”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幽幽地闖入她的耳中。她唯一的反應是抬頭看著他。
    言柏堯的目光落在了木質茶幾上:“如果你不相信的話,這是我請律師擬定的保證書,我已經簽字了。你可以拿到任何律師事務所去請他們鑒定,當然,如果你覺得裏頭的一些條款不滿意的話,可以按你的條件,請律師行擬一份文件給我。”
    她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茶幾上多出了一個文件袋,他已經伸手拿起,朝她遞了過來。她呆呆地看著,機械般地伸出手去,下意識地接住了他遞過來的文件。
    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不打開來看看嗎?”對哦,她應該打開來看看的。可她的眼睛怎麽會模模糊糊的,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好像在雲裏,暈暈的,什麽都不真切了。上麵好像寫了他自動放棄小寶的撫養權,還寫了他每月付給小寶的撫養費,以及某某地的店鋪、房子以及基金、股票之類的東西……
    他的聲音忽遠又忽近,如此的飄忽不定:“有問題嗎?”
    她怔怔地從文件中抬起頭,恍惚地笑著,本能地搖頭:“沒……沒有……”
    他好像也在靜靜地注視著她,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低聲開口道:“那好,不打擾你了。謝謝你今天的晚餐,什麽時候簽好了字,通知我一聲,我會派人來取的。明天之後,我不會再住在隔壁。”汪水茉慢了一拍方點了一下頭。
    他最後說:“再見!”
    她使勁地屏住呼吸,力求使自己的一切一如往常:“再見!”
    當那扇門一點一點地在她麵前合上後,她終是握不住了,手裏的文件“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這一次是真的說清楚了。除了小寶,兩人再不相欠。明明是她期望的、她要求的,可真到如此的地步。汪水茉卻又泛起了不舍的心澀。
    人,真的是一種犯賤矛盾的動物!汪水茉的眸光幽幽地掃過整個屋子,所有所有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
    餐桌上,他經常強迫她吃光他準備的早餐以及難吃到極點的中藥,也會給小寶和她盛湯、夾菜。
    有時飯後,她收拾盤碟,他還會主動地端幾個髒盤子進廚房。
    有時候他不幫忙,就會跟小寶在客廳裏玩鬧,吵得屋子裏滿是他們兩個的笑聲——她現在所站的地方,就是他和小寶經常玩遙控汽車的地方。
    浴室裏,他和小寶經常一邊洗澡一邊玩水,潑得那裏頭沒有一個地方是幹的,仿佛洪水來襲一般。
    隻是這一切,所有的這一切,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vol.3
    相連的門在他身後“啪”的一聲被關上了,將他與她隔開了。言柏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靠在了門上。
    以前吵架的時候,她哭。大寶沒了,她哭。那天,她對他說:“言柏堯,對不起。”他清楚地看到一顆一顆的淚水潺潺地滑過她的臉龐,無聲無息地掉落在地上。
    為什麽到最後弄哭她的總是他呢?
    所以他放手,放手讓她去尋找幸福吧。以後,沒有他的存在,她應該不會再哭泣了吧!
    打開了電腦,畫麵裏出現了很多的人,而他站在台上。十幾秒後,鏡頭緩緩轉移,她的臉出現在了眼前,一身白色的雪紡小禮服,腰上係了一根黑色小腰帶,越發顯得纖腰盈盈,不足一握。她優雅地上了台,站在了他的身邊。這麽望去,他一身黑色西服,與她恰好是黑白配——若是她的裙子再長些,頭上再蓋一個頭紗……
    他癡癡地凝視著,仿佛時間空間靜止了一般。
    手機突然叮咚叮咚地響了起來,在黑暗安靜的屋子裏顯得突兀而不安。汪水茉呆滯地轉過頭,就著房內微暗的光線看了一下牆上掛著的鍾,時針停在淩晨三點的位置。
    汪水茉取過了擱在茶幾上的手機,顯示的電話號碼讓她的心倏地顫動了數下,異常地不安了起來。她忙不迭地接起電話:“爸爸——”
    那頭傳來父親的保姆吳阿姨的聲音,心急如焚:“小茉,你父親心髒病發作了,現在在醫院急症室,你馬上趕回來……”
    後麵的話,她卻一個字也未聽進去,陡然覺得天地間似乎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腦中空白一片。手機從她手裏滑落。父親,父親竟然心髒病發作了,還在急症室。她的心慌亂不堪地跳動著,一聲急過一聲,仿佛要破胸而出了。
    汪水茉打開櫃子,胡亂地拿了件衣物穿上,取過車鑰匙,正準備奪門而出。突然又想起床上的小寶,忙將熟睡中的他一把抱了起來。孩子在她肩膀上微微蹭了蹭,迷糊地睜了一下眼睛,又睡了過去。
    她匆匆而出,隨手關上了門,可由於是深夜的關係,“啪”的一聲還是很響亮地在走廊上回蕩。她心急如焚,急躁得不能自已,唯有死命地按著電梯鍵。整個人仿佛墜入了茫茫迷霧之中,摸不清方向。
    突然,言柏堯那一頭的門被打開了,他衣衫整齊,盯著她跟小寶,皺著眉頭問道:“怎麽了?這麽晚出去。”她現在哪裏還有心思理睬他,隻是不停地按著鍵。
    他上前幾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要按了,電梯已經在上來了。”
    他大概察覺到了她的異樣,道:“到底是怎麽了?”她隻是不發一語,掙紮著想要抽出被他握著的手。他與她,什麽也不是了,何必再多問呢?
    可他居然不肯放。電梯在她麵前緩緩地打開,她一步跨了進去,他也跟了進來。她別過頭道:“你走開。”
    他定定地看著她,輕輕地放開了:“我來抱小寶。”汪水茉躲開了他的手,不肯把小寶遞給他。
    電梯一層一層地下去,一直到了地下車庫。
    她將小寶放在了後座上,係好了保險帶。小寶這才有些醒的樣子,迷糊地睜開了眼睛,問她道:“媽媽,我怎麽在車裏?”
    她輕拍了一下孩子的臉蛋,柔聲哄道:“乖,小寶睡覺。”
    他猛然拉住了她的手,眼神銳利地道:“說,到底怎麽了?”
    她冷冷地將他的手甩開:“跟你沒有關係。”
    他完全無可奈何,放低了聲音:“把鑰匙給我,我來開車。”
    她拒絕道:“不用。”
    他忽然強硬起來,拉開車門,一把將她按在了副駕駛的位子上,道:“要麽我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要麽我們就在這裏僵持著。二選一,你自己選吧。”
    她恨恨地看著他:“你——”他一臉的堅決,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味。最後她隻有妥協。
    她隻說了回老家,他便熟門熟路地往老家的方向而去。她隻覺得有絲詫異,可心卻一直提著,不停地看著手機,有說不出的害怕,指尖俱已冰涼。手機一直沒有再響過,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隻是催著他快點,再快點。他轉頭,聲音甚是溫柔地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咬著嘴唇,沉吟了許久,終於是說出了口:“我爸爸心髒病發作了……在醫院……”
    下一瞬,他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她的:“不要太擔心,不會有事的。”她咬緊了唇,沒有掙脫,任他握著。他的手是如此的厚實溫熱,帶給了她安心的力量。他這麽握著,讓她有種天塌下來,亦會有他扛著的錯覺。她是如此的心慌意亂,這一刻對她來說,任何一點力量都可以給她小小的安慰。
    到醫院停下了車,他從後座上抱起小寶,急急地跟在她後麵。父親的司機小鄭已經站在急診大廳等著,見了汪水茉,忙迎上去:“汪小姐。”緊接著目光落在了言柏堯身上,喚道,“言先生。”
    她無暇去思考為什麽父親的司機會認識他,隻著急地問道:“我爸爸怎麽樣了?”
    小鄭紅著眼眶:“還沒有消息,一直在急救。醫院的值班主任一直在找家屬……”
    一直在急救,可是已經急救了這麽久了——她的心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海底,身子不由自住地顫抖:“不,不會的——”
    言柏堯忙一手扶著她,朝小鄭道:“快,帶我們去急症室。”
    吳阿姨正臉色蒼白地坐在椅子上,見汪水茉,忙站了起來,拉著她的手,語無倫次地道:“汪小姐,醫生說汪先生剛才停止心跳了……不會這樣的,汪先生這樣好的人……怎麽會就這麽好好地就走了呢……”
    汪水茉晃了晃,整個人軟軟地向後倒了下去。言柏堯眼疾手快,急忙一手摟住,擁著她迭聲呼喚:“水茉,水茉——”
    她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白白的被單,白白的被子,什麽都是白白的。吳阿姨眼眶紅紅地安慰著道:“汪小姐,請節哀順變。汪先生——汪先生走了……”
    汪水茉隻覺得腦中嗡嗡作響,一陣響過一陣,整個世界一片空白。她大概聽錯了,不對,是肯定聽錯了,慌亂無措地抓著吳阿姨的手,不停地搖頭:“不,不會的,吳阿姨——不會的……”全身猶如浸在冰水裏,那樣冷,寒徹筋骨。
    吳阿姨哽咽著道:“醫院已經放棄急救了,言先生還在醫生那裏……”其實送到醫院的時候,心跳已經停止了。可他們一直不肯放棄,堅決要求醫院進行急救。
    她茫然地囈語:“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這樣呢?”明明今天下午的時候還跟父親通過電話,父親說想她和小寶的,她說她下個星期會和小寶回來看他。父親的聲音依舊還在耳邊縈繞,但他們卻已經陰陽兩隔了。不,不會的,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吳阿姨抹著眼淚道:“汪先生的藥是一直吃的,醫生說他是過度勞累誘發的。最近汪先生太忙了,小鄭說工程工期緊,汪先生一個人忙裏又忙外的。”
    汪水茉雙手抱著膝蓋,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中無聲無息地滾落下來。不,不會的,不可能的!她絕不相信父親就這麽離她而去。
    言柏堯推門而入時,看到的就是這番情景。他沒有說話,隻在床邊靜靜地坐了下來,輕輕地伸手摟住了她。父親去世的消息太過倉促了,現在的她仿佛是一個人獨自在海上漂浮,隻要有一塊浮木,就會緊緊地抓著不放。
    父親的神態很安詳,仿佛隻是沉睡過去而已,下一分鍾或者下一秒鍾就會醒來。
    “小茉莉,起床了,要去幼兒園了。”爸爸叫她起床。
    “小茉莉,來,爸爸帶你去公園玩,去蕩秋千……”
    “小茉莉,爸爸給你煮了你最喜歡的糖醋魚。多吃點,要快點長大。”
    “小茉莉,來,看看想去美國哪一所學校?”
    她顫抖著用手輕觸著父親的臉,他的臉依舊溫溫的,仿佛醫生的診斷根本就是錯誤的。這麽疼愛自己的父親怎麽會不在了呢?
    肯定是她不乖不聽話,所以父親不再要她了。爸爸,以後小茉莉一定會很聽話的,你不要走,你回來,好不好?
    可是父親一直安詳地睡著,再也不會起來了,更不會再叫她小茉莉了。
    她的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了下來,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在雲裏霧裏,什麽也看不清楚,她什麽也不知道了。有人在背後摟住了她,她緩緩地靠在了他身上,汲取著他身上熟悉的能量。
    幾日後。汪水茉呆呆地站在客廳裏,看著父親的照片。父親的後事在言柏堯的處理下,都完成了。當她捧著父親的骨灰盒時,終於明明白白地知道,這個世上最疼愛自己的人永遠不在了。那個就算自己做了再多錯事,最後依舊會寵她愛她的父親真的不在了。
    猶記得那次從美國回來後,父親告訴她:“中誠睿智的言先生找過你。”話裏不是沒有探究的意味。其實早在中誠睿智批了父親的貸款申請後,父親便有意無意地在她麵前提起過言柏堯這個人。畢竟在這麽多年的商場打滾下來了,想來父親早就有懷疑了。而言柏堯找她一事更加深了父親的揣測。
    隻是她不肯承認,所以父親沒有多問,但這不表示他就猜測不到事情的真相。她現在很後悔,她應該告訴父親小寶的爸爸是誰,可惜這輩子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人生總是如此,如果,如果可以重來的話,她一定會告訴父親,讓他走也走得安心些。至少這個男人,在知道小寶是他孩子後,還是願意承擔父親的義務的。
    這幾天言柏堯一直在這裏,陪著她和小寶。她也累了,從心裏散發出來的累。最後就由他去了,什麽都由他做主。這幾天連她父親公司的一些事情,也是他在代為處理。父親的公司,她自認為沒有這個能力接手,而父親也一向沒有想過讓她接手,隻希望她能快快樂樂就好。
    他從廚房裏倒了一杯溫水出來,遞給了她:“來,把這顆安眠藥吃了,你已經幾天沒睡了。”她依舊茫然地站著,沒有任何動作,眼下是一片深深的青色。
    汪水茉睡了長長的一覺,沒有做夢,更沒有夢到父親。若不是蒙朧中聽到了一陣手機鈴聲,她應該可以睡得更久。
    微微睜開了眼,房間裏依舊昏暗一片,但窗口卻已經很亮了。隻聽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還是隱約地傳了過來:“鍾秘書,你把資料帶過來吧。”
    她輕輕翻了個身,隻見另外一個枕頭有微微凹下去的痕跡。默然看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梳洗。
    最後是在廚房裏看到他的,他歪著頭夾著手機,一邊在電飯鍋裏倒水,一邊說話:“放幾碗水啊?四碗嗎?會不會太多啊?怎麽都是水了?”那邊的人不知道說了句什麽,他道:“一直看著鍋,是嗎?啊,還要不停地攪拌啊。哦,好,知道了。”
    她這才想起來,由於父親喪事的關係,吳阿姨也累得幾乎病倒了,所以她讓吳阿姨暫時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他身上的襯衫皺得跟幹癟的梅幹菜一般,顯然還沒有梳洗過。她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地轉身進了小寶的房間。小寶正在熟睡,這麽一點大的孩子,自然還不知道死亡是多麽恐怖的事情。小寶或許以為外公僅僅是不見了而已。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不會那麽悲傷難過。怪不得人總不想長大,因為小的時候什麽都是懵懵懂懂,後知後覺的。
    她坐在床邊,輕摸著小寶可愛的臉。現在的她隻有他了,隻有他而已了。樓綠喬曾經問過她有沒有後悔過,她自然也有過後悔的,剛生下他後,她什麽都不懂,孩子哭,她也哭。現在回想那段日子,還好有樓綠喬。樓綠喬雖然不讚成她生下小寶,可後來卻成為最疼愛小寶的人之一。在異鄉那段孤獨無助的日子裏,樓綠喬是唯一給她溫暖和關心的人。可現在,她很感謝上天賜給了她這個禮物。若沒有小寶,她以後要怎麽過下去。
    門忽然被推開了,他那慌亂的神色,見了她,立刻緩和了下來。他煮的粥,很失敗,非常、極其地失敗,熟是熟了,但已經幹了,基本跟煮得過爛的飯差不多。家裏有醬菜、火腿、花生和腐乳等常備的小菜,三人就圍著餐桌吃了起來。她或許是由於幾天都沒有好好吃東西,連著吃了滿滿的兩大碗。
    言柏堯的表情是喜悅的。鍾秘書過來的時候,也覺得屋子裏的氣氛比前兩日好了許多。
    他建議鍾秘書和她請一個專業經理人打理公司,隻要求公司每年的贏利按合同要求增加即可。他似乎很了解她沒有那個能力,對此她也承認,所以三人達成一致,對外招聘經理人。
    回到洛海,才把樓綠喬約了出來,告訴她最近發生的一切。樓綠喬聽說她父親去世的消息後,劈頭蓋臉地就把她罵了一頓:“你還把我當不當好姐妹啊?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到現在才告訴我?汪水茉,你真是太過分了!”後來大約是見她又要哭出來的樣子,才止住了。樓綠喬喝了一口咖啡,別過頭不想理睬她。
    這時,邊上的包廂裏忽然走出兩個人,一對情侶似的,俊男美女,極為登對。樓綠喬正好轉頭,目光不經意地瞄了一眼,突然將整張臉捂了起來。汪水茉有點驚異,朝那兩人看了幾眼,忽然發現這個女的是她認識的,竟然是小寶同學的媽媽。小寶的那個同學很可愛,叫小鋼琴,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咿咿呀呀的,跟鋼琴一樣悅耳動聽,所以她的印象特別深刻。
    那兩人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她們兩個,下樓梯而去。汪水茉推了一下樓綠喬的手臂:“都走了。”樓綠喬這才抬起頭,朝她“哼”了一聲,表示老娘我還在生氣。
    汪水茉討饒道:“好了,是我不對。隻是當時——當時,我亂成一團了……根本不知道要怎麽辦。”她說著又哽咽了。樓綠喬歎了口氣,扯了張麵巾紙遞給了她,柔聲道:“不要哭了。生老病死的事情,我們都無能為力的。”
    話音還未落下來,卻見小鋼琴的母親又上了樓,筆直地朝她們這一桌走來。樓綠喬緩緩地站了起來,含笑地叫了一聲:“大嫂——”汪水茉吃了一驚,想不到她竟然是樓綠喬的大嫂。那麽,剛才那個男的,肯定不是樓綠喬的大哥。
    樓綠喬起身,跟她大嫂走到了角落,兩人說了幾句,方才回來。樓綠喬不知道怎麽的就悵然了起來,道:“水茉,你看看這個城市,這麽大的地方,這麽多的房子,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家也不例外!”
    汪水茉自然知道樓綠喬當年為了與秦慕天在一起,與父母鬧僵的事情,開解道:“綠喬,回去看看你爸媽吧,天下沒有不心疼孩子的父母。他們也是為了你好,才那個樣子的。”
    樓綠喬看著通透的玻璃幕牆,隱隱約約倒映著自己的影子,淺淺地苦笑了一下,道:“水茉,你知道嗎,這些年,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沒有臉回去。當年我那麽倔強地跟我爸媽說,就算跟他們脫離父女關係,也要和他在一起。可結果呢,我跟他在一起,才短短的一段日子,他就背叛了我。我怎麽還有臉回去?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為自己的行為負全責。隻怪當年我沒有聽我父母的話,現在好了,這樣的局麵,被他們全部說中了。所以我怎麽回去,我哪裏還有臉回去呢!”
    這是樓綠喬第一次那麽完整地跟她說她與秦慕天的故事。但想不到的是,竟然是秦慕天背叛了樓綠喬。怪不得樓綠喬這麽多年來,聽到他的名字都要繞道走。
    她知道樓綠喬最不需要的就是什麽安慰,所以她隻是平平靜靜地陳述一個事實:“綠喬,我們小時候都讀到過這麽一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樓綠喬神色一震。
    “你知道嗎,我爸爸生前曾經問過我一次,孩子的父親是誰。我一直沒有回答。可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會告訴他,是言柏堯。我會把我跟言柏堯之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他。而不是讓他就這麽走了,臨死也不知道自己外孫的父親是誰!”
    汪水茉伸過手,蓋在了樓綠喬的手上:“你還有機會,所以不要做讓自己以後後悔的事情。綠喬,這個世界上隻有父母是沒有目的,真真正正對你好的人。其他人,都不是,所以永遠也取代不了他們。”
    樓綠喬沉默著,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後來又問道:“水茉,以後言柏堯也無法再用你父親威脅你了,你打算怎麽辦?”
    汪水茉默然搖頭,宛若囈語:“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他那麽霸道,明明想要擺脫他的,可是那天他把那份協議書給我的時候,我的心卻是——”她將左手擺在胸口的位置,低聲喃喃,“綠喬,這裏——這裏還是會疼。”
    樓綠喬的手臂伸過了桌子,輕輕地握住了她擺在桌上的手,給她安慰。
    樓綠喬歎了口氣,幽幽地道:“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會相信美好的愛情,也總是以為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肯定會有位王子騎著白馬來找我們。我們開心的時候,他也會跟著開心。我們哭的時候,他會溫柔地幫我們擦去淚水,為我們心疼不已。他會覺得天上地下人世間,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然後過著童話裏美好的生活……”
    是啊,年輕的時候,以為就是如此。就像電影《我家有個河東獅》裏張柏芝的那段經典對白,說出了每個女孩子心中最美的夢:“你隻許愛我一個,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別人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呢,你要陪我開心。我不開心呢,你要哄我開心。永遠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裏麵也要見到我,在你的心裏隻有我。”
    “可是後來才明白,童話故事永遠是騙人的,對不對?受過了傷,才會懂得,這世界上哪裏有什麽童話。所以水茉,若是能原諒的話,為何不試著去原諒一下呢?或許真的是海闊天空也不一定。你們跟普通的分手情侶又不一樣,你們之間還有小寶。”
    靜默間,有一通電話打過來,汪水茉清了清喉嚨,才接起了電話,隻聽一個溫柔動聽的女聲傳了過來:“請問是汪水茉小姐嗎?”
    她回了聲“是”。
    “汪小姐,我是中誠睿智公關部的,我們這次來電是想提醒您,您去年在酒會上抽中的夏威夷豪華雙人遊,不知您準備什麽時候去?如果想最近這段時間去的話,我們將會為您安排。當然,您想換其他的地方也行。”
    她其實老早就忘記這件事情了,隻好道:“我過幾天答複你們,謝謝。”
    樓綠喬倒是鼓勵她去的:“你就當散心吧。不要擔心小寶,我來替你照顧。”
    她不是傻瓜,怎麽會不知道很多事情,包括這個電話,應當都是他安排的。
    他說讓她陪他去醫院,其實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要給她調理身體。隻是以前,她不願意深想,不願意去麵對而已。
    那麽這一次,她就給自己一點時間,一點空間,好好地去想一想,到底應該要怎麽麵對?
    是要放手呢?還是牢牢抓住,從此以後,再不鬆開彼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