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逸塵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按在翁皓勳的頭頂，五指如鐵鉗般收緊，將翁皓勳壓得不得不彎下腰來。
    他俯身逼近，那張剛毅的麵容幾乎貼到兒子麵前，濃重的呼吸噴在翁皓勳臉上，帶著幾分酒氣。
    “我讓你在京都裝傻充愣，你莫不是真把腦子給裝壞了？”
    翁逸塵的聲音低沉如雷，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翁皓勳下意識地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喉結上下滾動。
    自從半年前從京都回到武威封地，他確實享受了難得的逍遙日子——沒有朝堂上那些虛與委蛇的應酬，不用時刻提防暗處的冷箭，更不必每日戰戰兢兢地扮演一個胸無大誌的紈絝子弟。
    若不是三個月前父親突然下令要他每日研讀兵書、操練武藝，他還能繼續當他的閑散世子。
    此刻察覺到老爹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他立刻挺直了腰背，臉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如潮水般退去，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皇帝對諸位藩王素來戒備，尤其對我們翁家，這次他將雲州和兌州的駐守軍隊調走，恐怕是也是有意為之，莫非是設下的餌？”
    翁逸塵這才緩緩鬆開鉗製的手掌，活動活動寬厚的背脊，他端起一旁案上的青銅酒樽一飲而盡，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在衣衫上。
    “南境的炎神胡德強和東海的龍王敖瑾，與皇帝的關係很密切，因此無論是雲州，兌州還是滄州，他都有信心握在自己手裏，三地呈犄角之勢，看似空虛實則暗藏殺機，調兵是假，引蛇出洞是真。”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翁皓勳微微頷首。
    “皇帝至今仍認為我被人奪舍，若父親此時舉兵，不僅老秦會立刻飛鴿傳書，恐怕連我這個‘內應’也會突然發難...”
    翁逸塵接話冷笑道。
    “屆時武威軍主力被牽製在山丹城，哪還有餘力南下勤王？”
    說罷，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深邃。
    “這些年裏我越來越弄不清楚他在做什麽，說不定他還藏了些東西，根本不擔心咱們能抽出手來。”
    “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麽？”
    翁逸塵嘴角上揚，抬起頭看向從頭頂路過的雲。
    “那就鬧一鬧吧，也好讓他安心。”
    自從有了能夠指引摩天刹方位的木珠以後，與「九曜流沙堪輿圖?」配合，簡直無往不利，沿途中各種情況幾乎都被提前知曉，雲奕幾人的行進速度比之前快了數倍。
    隻是這幾日，他不得不放慢些腳步。
    “這是第幾波了？”姚沛暖緊了緊兜帽，將臉龐藏在陰影之下，輕聲道。
    雲奕走在前麵，右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他的雙眸如鷹隼般銳利，掃過遠處那幾個模糊的身影。
    熱浪扭曲了空氣，讓那些人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自然也難以判斷對方的修為深淺。
    “嘖嘖，看來咱們的方向沒錯，那誠叁和尚說得恐怕是真的，這些人應該也是得了什麽消息。”
    此時的不聽不再是藏身於白龍背上，而是蜷縮在雲奕胸前的衣襟裏，隻露出一個小腦袋。
    那些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們，正在低聲交談著什麽，隻是風沙模糊了聲響，傳不過來。
    “雲小子，距離中元節還有多久？”
    雲奕始終算著日子，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還有一個月。”
    不聽頓了頓，繼續道。
    “本大爺有種感覺，咱應該是快到地方了。”
    直到又過了幾天後，雲奕站在一處高聳的沙丘上，眯起眼睛望向遠方。
    在灼熱的日光下，遠處的黃沙中隱約浮現出一片綿延起伏的沙丘群，形狀怪異，像是沉睡的巨獸脊背。更引人注目的是，有些地方裸露著深色的“石頭”——那分明是某種建築的殘垣斷壁，被風沙侵蝕得棱角全無。
    而在這些遺跡周圍，零星散布著不少身影，有的盤膝打坐，有的來回巡視，無一例外，都相敬如賓，看著和諧安靜。
    雲奕的嘴角微微上揚，他知道，不聽猜對了。
    由遠及近，縱使雲奕一行人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依舊吸引了諸多目光的打量。
    那些或明或暗的視線中，有探究，有警惕，更有毫不掩飾的敵意。
    雲奕能感覺到，至少有七八道精神力正在他們身上掃過，更有幾道帶著特殊波動的瞳術在窺探他們的修為深淺。
    這個時候不宜冒尖，同樣也不能怯懦。
    不聽心領神會，立刻鼓動自己強大的精神力修為。
    雖然被這片詭異的黃沙壓製，無法像往常那樣鋪開方圓數裏的精神領域，但罩住己方的這些人馬還是綽綽有餘的。
    霎時間，那些膽敢使用精神力或是瞳術窺探之人，皆會感受到自己識海中精神力的迅速消耗。
    他們不得不撤去窺探手段，再看向雲奕一行人時，謹慎提防的目光中，多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敬畏。
    隨著雲奕逐漸靠近，他也算是看清了黑色的“石頭”占據了多大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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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眼看去，有種無邊無際的感覺。
    如果這就是摩天刹所在的舊址，那麽巴勒西諾爾城在變成廢墟之前，規模恐怕比伊緒塔卡爾城還要龐大數倍。
    而那些裸露在沙子外的並不是石頭，而是一段段木頭，在風沙的侵蝕下變成了這個模樣。
    在風沙的侵蝕下變得漆黑如炭，表麵布滿龜裂的紋路。
    有些木柱還保持著直立的狀態，有些則已經斷裂倒塌，橫七豎八地插在沙地裏。
    從殘存的輪廓來看，這裏曾經應該是一片宏偉的建築群。
    最外圍邊緣的位置，就是原先城牆所在的範圍。
    “像是鐵木，這裏的「聖靈根」恐怕就是鐵木的形象。”
    雲奕分析的同時，也注意到舊址所圈起來的範圍內並沒有任何人的蹤跡，所有人似乎都刻意的與它保持著距離。
    他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
    “你應該備好了「毛」吧，要不你去試試？”
    “好你個臭小子！那可是保命的手段，上次都給本大爺耗光了，我好不容易才攢出來了一些家底！不去！”
    也就在一貓一人爭論的時候，東北方向的沙丘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喊殺聲。
    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修士正踉踉蹌蹌地越過沙丘朝這邊狂奔，他的道袍已經被撕成布條，頭發淩亂。
    在他身後，三道黑影如鬼魅般緊追不舍，手中泛著寒光的兵器在烈日下閃爍著不祥的光芒。
    那逃命的修士已經慌不擇路，一頭紮進了巴勒西諾爾城的廢墟範圍。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個闖入者。
    就連他身後追趕的幾人也察覺到了詭異的氣氛，猛地刹住腳步，警惕地打量著。
    那逃命的修士見追兵停下，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爆發出一陣癲狂的大笑。
    他跪在沙地上，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咳嗽，黑色的血沫從嘴角溢出。
    可正當他準備說話的時候，突然臉色一變。
    在眾目睽睽之下，那修士的身體突然開始不自然地膨脹。皮膚下的血管如同活物般蠕動，黑色紋路迅速蔓延全身。
    他的眼球凸出眼眶，嘴巴大張著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看到喉嚨深處有什麽東西在蠕動。
    隻聽“噗”的一聲悶響，那修士的身體如同裝滿水的皮囊般炸裂開來。
    但詭異的是，飛濺而出的不是血肉，而是無數黑色的細沙。
    這些沙子在空中凝聚不散，竟然形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維持了數息時間才轟然坍塌，灑落一地。
    “你小子！這是要害死本大爺！”不聽第一個反應過來，用力在雲奕懷裏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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