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萬水千山香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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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錄!
阮寧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以後,曾回顧這四年,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麽,她想了想,覺得跟俞遲並不相幹。因為每個學期末持續一周的考試足以讓她心神俱疲,與對他的魂不守舍異曲同工,甚至更上一層樓,所以那些纏綿頹廢的心思本就不足以去打擾別人,因為我們頑強到足以自己消化。可再沸騰活潑的海鮮也有被毫不在意的語言、動作傷到,瞬間變成冰塊中的死魚的時候。
208寢室的人知道阮寧喜歡俞遲,是從她開始願意準時上公共課開始的。法學院的公共課和醫學院、文學院排在了一起,而阮寧平時最愛睡懶覺,最討厭上多數排在上午的英語課和體育課,但她現在卻願意第一個到教室,然後在教室呼呼大睡,顯見得並不是她單純地愛上了學習這項終身事業,那麽這其中便必然注定了女孩芝麻點大的嬌羞心思。
可是,對象是誰呢?
阮寧是個挺聰明的孩子,她考進法學院的時候,以數學、物理、化學三科滿分聞名,而那年的數學是出了名的難,基於她還剩這麽點特長,208寢室的人用曲線方程和拋物線定理解了好幾周,搜索阮寧每次所在座位視線最佳的區域,然後,她們發現了。
小同學上課一般用書蓋著頭睡覺,可是那本厚厚的英文書被她推倒的一瞬間,她趴在課桌上,能看到的永遠是那個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如同最名貴的米其林餐廳中,最有資格的美食評論家才能吃到的那點零星食材。
俞三。
曾經有人胡編了一段話,放在這兒,也挺貼切舊時王謝堂前燕,迫落尋常百姓家;若就俞宋膝下孫,王謝何以成舊名。
尋常百姓家的阮寧,瞧上了俞宋膝下孫的俞遲。
這可真糟,不是嗎?
平常不大動腦子的阮寧,帶著腦袋去暗戀俞遲。
這可更糟,不是嗎?
2010年的第一場雪後,考試周就開始了。專業課殿後,公共課衝鋒。口語考試中,老師讓分組討論,阮寧在h組,這組共四個人,大家口語都一般。阮寧自打上高中以後,就有些羞澀,平常人多的時候普通話都說不出口,更何況是英語。英語老師讓學生們就“大學談戀愛有利或是有弊”展開辯論。
全程隻能講英語。
阮寧和一個女生被分配角色,反方有弊;另外兩個男生則為正方。
由於大家口語一樣渣,所以全程討論如下
有利。
有弊。
有利,有一個girlfriend心情舒暢。
有弊,boyfriend浪費時間,影響學習成績。
有利,有了girlfriend會變得更有愛心。
有弊,男女思維不一樣,彼此不理解,fight!fight!(吵架這個單詞阮寧不會拚)fightgannoyirlfriendcanok。
有弊,得幫男朋友洗襪子(受她大姐影響),stuid!verystuid!
有利,girlfriend賞心悅目。
有弊,萬一很醜呢?
以上還屬於說廢話階段,接下來就進入激烈的爭吵階段了,主力就是阮寧和文學院的一個男生。
“有利,當然如果像你這樣的,那就算了。”
阮寧一聽,不幹了,這都上升到人身攻擊了。阮寧回過去“就是因為怕碰到你這樣的,才堅定立場。”
男生有些驚訝“youknohoanisgyou?ridgithyou?failiar?”
翻譯過來就是見過你?認得你?騎著車子帶過你?我們很熟?
老師“咳,正經點,孩子們。”
男生“老師這人是找樂的,她太搞笑了!您沒看到她在找我碴兒嗎?”
阮寧心中默默問候你奶奶個爪兒!
老師“……”
男生“老師,您看,她瞪我!我是我們省高考狀元,我在我們院都是寶貝,院長都不瞪我,她瞪我!您看,她還瞪!”
阮寧也舉手告狀“老師,他不說英語,他影響我考試發揮!”
老師頭都疼了。
男生“影響你什麽啊?你會說英語嗎?就你這樣的!我早就聽不下去了!你那破英語我都不稀罕聽!”
阮寧“yoayodyoay!eenglishsay!”
老師“小王八蛋們,都給我滾……”
阮寧夾著書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教室時,門口圍了一群學生,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商量些什麽。
“哎哎,別走,同學,說你呢,剛剛和人吵架的那個!”有一個女孩子,聲音清脆得像剛咬了一口的蘋果。
阮寧扭頭“有事兒嗎?”
大家圍著的是一個穿著紅格子大衣的姑娘,長相頗秀麗,白皙的皮膚映著烏黑的發,好看得緊。她有些羞澀地問阮寧“同學,你是哪個學院的?”
阮寧有些鬧不懂了,傻乎乎地看著姑娘,姑娘身旁躥出另一個女孩子,笑著解釋道“同學,我們是文學院的。這是我們院的唐詞,我們的係花。她一直對醫學院的俞遲有些好感,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我們剛剛看你特別能說,小詞又有點臉皮薄,你能不能幫我們一個忙,把這個手機聯係方式和這封信遞給俞遲?他跟你一個考場,大概馬上就考完了。”
這個女生倒是一點不嫌麻煩人,把寫著手機號碼的紙條和一封幹淨潔白的信函塞到了阮寧手裏。
信函上是秀氣的字醫學院同窗俞遲(收)。
信函背麵用紅色的印泥烙了個圓圓的戳痕,是個好看的“f”。
阮寧看著那個f,慣性地想著,這個f代表什麽?forever的f,foryou的f,falllove的f,faith的f?是永遠,是為你,是愛還是信仰的f?
“別傻站著了,俞遲來了!”唐詞的朋友推了阮寧一把。阮寧抬起眼,遠遠地就瞧見了那個穿著淺藍色毛衣、棕色長褲的少年,他那樣挺拔好看,卻與小時候的樣子全然不同了。
阮寧初三時曾遞出過一封情書,她從那天起便發誓,以後再也不會主動向一個男生告白了,就算喜歡得要死、難過得活不下去也不要了。因為被拒絕了,那些喜歡得要死、難過得活不下去就變成了真的死去,變成真的活不下去。
她一點也不想溫習那種滋味,所以後退了一步,卻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十分恐懼地看著俞遲,已經讓大家覺得奇怪了。
醫學院一行人朝著阮寧的方向走去,有些納悶地看著她,唐詞的朋友卻突地喊了一聲“俞遲,這位同學有東西要交給你!”
俞遲從人群中轉過身,靜靜地看著阮寧。他從未與這個姑娘說過幾句話,雖然他們已經有數麵之緣。
他問她“同學,你想給我什麽?”
俞遲待人,一貫沒什麽原則可言。換句話說,他想理你,就理你了,他覺得不必理你,你就算死到他麵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俞遲這會兒卻搭理一個陌生人了,醫學院一眾人都覺得挺奇怪的。同窗兩年,都清楚他的脾氣。
當然,最大的可能也許是他剛考完試,心情好了,興致不錯。
阮寧卻不知為何,心中的恐懼情緒到達了巔峰,她不斷回想起過去,回想起那句帶著不在意和冷漠的“對不起”,她覺得自己的心在被人生生用鋒利的刀具一片片切割著,血還在往下滴落。
她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少年會怎樣對待這樣一封帶著少女心思的信函,這封信雖不是她寫的,可卻隻承載著她的絕望。因為即使俞遲收了,也不是對她的肯定。
他麵前仿佛橫亙著千山萬水,她隻能這樣艱辛地走過去。
她嗅到他身上幹淨明晰的香氣,好像清晨漉漉水跡中新折下的香草,還帶著些微的冷冽。
小時候,這種香氣是熟悉的肥皂的味道,現在卻變成了這樣的味道。可是怎樣都好,都是他的味道。他永遠不知道為什麽她瞧見他總是忍不住眼淚打轉,隻有她清楚,那是因為,好像過了一輩子的久別重逢把人折磨得隻剩下了失而複得的眼淚。而這種失而複得,僅僅隻是從見不到人的暗戀變成能看到人的暗戀。
她嚐過這樣的卑微,還能剩下什麽樣的勇氣,還能拿什麽,像那個忐忑不安的女孩唐詞一般,帶著羞澀,向往他還有可張開的溫暖懷抱。
阮寧費力地遞給他那封信,垂著頭,輕輕開口“給你的。”
她轉身指著那個漂亮、溫暖的女孩,又說“她給你的。”
唐詞的臉瞬間變紅了。
阮寧的臉比任何時候都白。
俞遲淡淡地看著阮寧,如工筆細細描繪過一樣的眉眼中,沒有任何情緒。他說“我不要,同學。”
我不要。
同學。
對不起。
同學。
阮寧想起了那個幼小的隻能哭著吃糖葫蘆的自己,她問不出那句為什麽,為什麽不行呢?為什麽我就不行呢?
她現在長大了,有些局促地抬起眼,看著眼前的少年,有些溫柔也有些無奈地苦澀問他“為什麽還是不行呢?到底誰才行呢?”
到底誰才可以呢?林林。
話還未畢,已經鼻酸,隻能微微垂頭側臉。
俞遲看著她的側臉,微微頷首道“抱歉,同學。這個與你無關。”
阮寧在心裏笑了笑,興許真的與她無關。所有的想念與他相幹,所有的夢與他相幹,所有的期望與他相幹,隻有她,不與他相幹。
他轉身離開,抬手看了看腕表,上午十一點三十五,又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
俞遲挺忙的,吃過午飯還要去實驗室,去完實驗室還要去自習室,去完自習室還要參加一場晚宴,他的人生太匆匆,隻覺得眼前姑娘的問題太可笑。
誰才行?
除了那個人,誰都不行。
或者,除了那個人,誰都行。
他與她擦肩而過,卻頓住了腳步“你叫什麽?”
“阮鹹所作之器,謂之阮;越女靜息之態,謂之寧。阮寧,我叫阮寧。”
“俞遲。”
“嗯,你好,俞遲。”
再見。
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