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連理銜枝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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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錄!
阮寧望向四周,依舊是一片黑暗。她似乎坐在一把木椅上,被人縛住了雙手。阮寧對著黑暗問道“我喊救命有人能聽到嗎?”
ulrica笑道“這是郊外一個破舊的廠房,以前我們練樂團時租下的。距離這裏最近的村莊在五裏以外,套句爛俗而真實的話,你叫破了喉嚨也沒人能救你。”
阮寧心道這個劇情有點熟,她說“你圖啥?因為阮致?唉,我跟你說他是我哥,親哥,一個爺爺的哥,為了讓你吃醋我們才演了一出。你快放了我啊,姑娘,我就是一平頭小老百姓,你可冤死我了,親。”
ulrica說“那沒錯兒。我找的就是你。”
阮寧哭了“好心的姑娘,我又沒幹過壞事,長得隻能說是可愛,人又窮,老早就跟我的土豪爺爺分家了,你抓我你圖啥,你還得管我飯,你說你要賣我器官那我就真沒啥可說的了,那我爺爺再不想搭理我為了麵子也一準兒逮你到天涯海角,好心的姑娘你可停了手吧。”
ulrica笑得前俯後仰“沒別的意思,就是為了讓你不痛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對你沒想法也沒意見。”
阮寧沉默了一會兒,說“是不是我說給你雙倍的錢,讓你放了我,你也不會答應。”
ulrica說“鐵定放啊,你有錢嗎?”
“沒。”
“那在這兒待兩天吧,思考思考人生,想想自個兒做錯了什麽。雇我的人這麽說的。”
阮寧猜了幾十個答案,在黑暗中吃了五頓飯。
她想破頭也沒想到自己哪兒做錯了,從闖了紅燈到亂扔垃圾再到尿尿時不小心尿到了坑外,從小學作弊被老師抓到再到中學給對蘋果有過敏症的同學吃蘋果害他差點死掉,這些事兒倒都是錯事兒。可是話說就算做錯了也不至於被困在這裏反省吧。
不知道這電視劇般的劇情怎麽會發生到她身上,但顯然ulrica並無害人之意,她的真實意圖阮寧並不十分清楚,但她背後的人卻讓阮寧覺得不寒而栗。
她隻有兩條路,一條是等著別人救,一條是等著ulrica放了她。
一開始阮寧十分鎮靜,過了不知道多久,就開始哭了起來,尖叫、呼救、嘔吐,情緒無法穩定,變得歇斯底裏起來,可是四周依舊一片黑暗,送飯的人不知從哪裏出現,又不知從哪裏消失,四周沒有絲毫的光泄露,仿佛小時候玩鬧時被蒙在一方棉被中的感覺,嚴重的窒息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在這裏,沒有了時間的流動,一切感覺仿佛都消失了。起初她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後來麻木了,連心跳都似乎停止,距離死亡如此之近,卻覺得對所有人的感情都放大了百倍。
對父親的思念、對母親的怨和對……的恨。
從前有對同林鳥,連理枝頭各銜一半,大難未臨頭,東南的鳥兒已棄了東南的銜。西北的鳥兒接不住東南的銜,勉力飛在池塘邊,撲通一聲落下水,嗚嗚啦啦瞧不見。池塘邊上有鴛鴦,鴛鴦抬頭笑著唱,鳥兒好善變,鳥兒好善變,哪比鴛鴦拆不散。
阮寧忽然哼起了這首兒歌,她小時候覺得朗朗上口,現在卻覺得有些淒涼。
薄情的鳥兒東南飛,癡情的鳥兒死得早。
那一年爸爸是東北的鳥兒,媽媽如今在東南。
那一年林林要坐飛機去哪裏,她得見他最後一麵。
有些記憶像殘影,回到相同的場景中,殘影便變得真實起來。
她曾被人如此拘禁過,那人也問她,究竟做錯了什麽。
有人走到她的身邊,阮寧嗅到了ulrica的氣息。ulrica問她“知道自個兒做錯什麽了嗎?”
阮寧輕輕說“知道啦。”
阮寧走出倉庫的時候是正午,陽光十分狠毒,她一接觸到那些炙熱的光線,眼睛便開始刺痛,捂住許久,才抬起頭,輕輕移開手。
阮寧轉身瞧著,果然是個像鐵皮籠子一樣的倉庫。四周無人,都是麥田。
她走了許久,才看到趕著羊群的大爺。
問了路,開始走,走了許久,路旁有客車晃晃悠悠經過,阮寧乘上,又看路,漸漸地,村落才浮現,漸漸地,城市才有了鱗爪的痕跡。
當她又轉車回到那個守備森嚴的園子的時候,仿似經曆了一個從原始到文明的變遷,也似乎從從前回到現在。
那會兒是傍晚,她抓住門衛問今天是幾號。
已經過了整整三天。
阮寧號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撒丫子朝前跑。可是快跑到爺爺家門前時,陡然心驚,察覺到不對,又轉過身,掉頭往園子外麵跑。
這幾天真扯他娘的淡!
她跑的時間太長,累了,歇了眼淚,坐在一棵老樹下喘粗氣。
樹皮粗糙而古舊,挺立在拐角的大樹撐開如一把飽滿的傘,她覺得這裏十分熟悉。
轉身,樹上有高高低低的刻痕,阮寧比了比,眼淚揉掉,竟然酸澀難忍,哽了哽。
這是大哥為比較她和阮致的身高所刻,從三歲到十三歲,阮致一直比她高一個腦門,她總說,我再努力一下,就比你高啦,二哥。可是一個不留神,到了如今,他卻把距離拉大了,高了她一個頭顱,一個可以俯視的距離。
大哥曾問他們“你們和小樹一起長大,小樹長高了,疤痕會不會長高?”
她和阮致異口同聲說會,可是答案是不會。
疤痕隻會變深,不會長高。它永遠停留在受傷的那一天,我們牽著手,都還稚嫩的年紀。黃口小兒,天真無邪。
阮寧回過頭,把臉頰貼在樹皮上,緊緊地抱著它,她的掌心是滾燙的,可是樹皮卻刺得這點滾燙變得冰涼。
身後有人靜靜走過,他笑著說“妞妞,你回來啦。你喝醉了酒,ulrica帶你休息,怎麽這麽久?”
阮寧回頭,看著清晰英俊的那張麵龐。這是一個暖洋洋的少年,也是一個極端冷漠殘酷的人。他什麽都不在意,卻什麽都不願意失去。
她說“二哥,我的答案合不合你胃口?”
阮致一愣,隨後卻笑了“合。”
他撫摸她的頭,唇貼在她的耳邊,輕道“真是個可心的小妹妹,知道自己錯在攀附阮家,出現在爺爺麵前。可是你的答案於我,卻隻能得到六十分。”
阮寧問“為什麽?”
阮致笑了“因為你還犯了一個致命的錯。”
他的這個小妹妹似乎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明明每一次與阮家人的相見他都沒有任何異議,偏偏這一次觸怒了阮致。是誰的出現改變了阮致?
阮寧卻陡然想起那個突然歸家的男人,怔怔地看著他,直到阮致把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點點頭,噓了一聲。
這是兄妹二人的秘密。
阮寧眼睛直視於他“我如果猜不對,你真的會一直讓ulrica囚禁我嗎?”
阮致唇角含笑,眉眼帶著戾氣“那我就直接宰了你算了,既然已經這麽蠢。這次可沒有上次那麽簡單了,啊呀,我忘了你已經失憶了,打嘴打嘴,好妹妹,以後可離我遠點啊,下次我再見你,雖心中歡喜,但也有厭惡,我是這樣矛盾的人,可不保準做出點什麽。”
他咬著“失憶”兩個字,眼睛裏滿是戲弄人間的淘氣。
阮寧推開他,看著他的眼睛“你不厭惡我,你隻是懼怕我,二哥。”
“對,你說得對。我不怕你還該怕誰?”阮致的眉毛一瞬間擰了起來,唇角抿著冷笑,再也不是方才滿不在乎的模樣。
阮寧轉身,揮揮手,很疲憊地開口“我不會再回來了,放心。爺爺如若哪天想起我,就說我缺錢,讓他多給我打幾次錢,他老人家想必便不再惦念我,隻當一門窮親戚了。你若是薛寶釵,想必也隻在老祖宗麵前忌憚林黛玉,不會猜忌劉姥姥吧。這麽著夠了。”
阮致靠著樹,閉上眼,開口道“平時嘻嘻哈哈,大家俱是不露底牌,幸虧你識時務,沒全信這些虛情假意,既然死不了,便好好活著,妞妞。琢磨你,我心累。”
阮寧吐了口氣,漸漸遠去“爸爸誌向做個農夫,曬著太陽,扛著鋤頭,喝一碗苦茶吃一碗白菜,風過時得自在;叔叔誌向做大官,當巨賈冠蓋京華光宗耀祖,讓爺爺另眼相待。我替我爸爸完成他的誌向,你便為你爸爸完成他的誌向。我雖活得好好的,但怎知你便覺得我活得好?”
阮寧回到了學校,並沒有再和爺爺、大哥聯係過,阮致既然敢這麽做,想必一切都已隱瞞好。
學校並未開學,阮寧便去了出租屋內。再過一個月,就要退租了。
進學校的時候,有個小姑娘挎著籃子賣玫瑰花,再過兩日就是情人節了,阮寧便買了一枝。一枝賣五塊,聽說到了情人節,要賣二十塊的,阮寧心道,那我先養著,到了情人節,賺十五塊。
她挑了一朵帶露的,隻覺得嬌美可愛,是一籃子裏最美的那一朵,走到校園裏,又聽了熟悉的自行車鈴聲和男孩子打籃球的聲音,心漸漸安定寧謐下來。終於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她覺得有些虛脫,連走路都勉強。
到了公寓,關上門,腿一癱,阮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天徹底地黑了,她如同被貓撓了一下,把所有的燈都打開,直到滿室暖光,才擦掉額上的薄汗,倒了一杯熱水。
她打開電視,正在播《新聞聯播》。阮寧從沒有這麽開心地看過《新聞聯播》,西部人民花團錦簇喜氣洋洋地和國家領導人握手,電視上這樣熙攘晃動的人影都能帶給她幸福感。
熱鬧是別人的,可是溫暖能傳染。
廚房有幾根年前做飯餘下的火腿腸,阮寧蹲在燈下的光圈中,咬了一口又一口。
吃完之後,她就蹲在光裏,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她說“媽媽,我知道自己想做什麽樣的工作、過什麽樣的人生了。”
阮媽媽察覺到女兒聲音中情緒不穩。她有些擔心,可又不敢細問。她輕柔問她“什麽樣的?”
阮寧說“我想找一個能養活自己的工作,不忙也不閑,足以兼顧家庭,嫁一個責任心很強、身體很健康的普通人,然後組成一個家,家裏有個一直不會離開的爸爸和一個愛著爸爸的媽媽。”
阮媽媽有點狼狽“妞妞,你是在怪我嗎?”
阮寧說“媽媽,每個人都有幸福的權利和方式。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當別人沒法給我的時候,我隻能自己給自己啊。”
她累極了,而後把右側臉埋在柔軟的枕頭裏,沉沉睡去。
睡夢中,有一隻溫暖的手撫摸著她的頭,一下一下的,像老奶奶,也像爸爸。她把臉朝那雙手的方向輕輕湊了過去。
她睡得安心極了,一覺醒來,俞遲坐在她的身旁,占了一塊床角,閉目小憩。
阮寧憋了尿,踩著拖鞋上完廁所,剛悄聲摸回來,俞遲就醒了。阮寧局促地搓了搓手,說著早上好啊,林……俞遲。
俞遲卻把她一整個抱進了懷裏,阮寧險些栽倒,為了平衡,跪坐在了少年的腿上。
他抱著她,像笨拙的沒有玩過布娃娃的小男孩初次抱著自己的玩具,既想蹂躪又忍住屈起的指節,輕柔地拍了拍她“睡飽了吧,阿福?”
阮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從重逢,他再沒有喊過她這個名字。小學的時候,曾經學過一篇課文,課文裏說“天蒙蒙亮,老蔡頭就起了床,帶著他養的兩頭獵犬巡山。這兩頭犬,都不是純種的,一個臉兒生白毛,名字叫白毛林,另一個膘起得肥,中氣十足,常常能逮到獵物,老蔡頭喊它山阿福。”閱讀到此處,班上同學常常哄堂大笑,他們指著林林喊白毛林,因為林林臉兒白,又姓林,而林林不大說話,垂著頭由他們取笑,漸漸地,話又引向“他也是個小雜種”“他沒有爸媽”諸如此類的譏諷,阮寧卻站了起來,大聲地說“我也有小名兒,我叫阿福,以後大家都喊我阿福吧。”
同學當然不敢這麽叫,誰敢喊,同班的阮致第一個就饒不了他們。畢竟做山阿福的哥哥很有臉嗎?可是林林就這麽喊了,他不帶任何感激,吃著阮寧給的五毛錢一塊的糕,笑著喊“阿福阿福阿福阿福”,一臉稚氣。
可阮寧此刻聽到這樣的稱呼,卻覺得溫暖極了。
她輕輕攬住他的頭,像小女孩對長輩的溫存“如果生命就剩下昨天一天,那昨晚就是我這輩子睡得最香、最不後悔的一晚。”
“昨天卻是我這輩子最不愉悅甚至恐懼的一天。”俞遲眼神卻有點壓抑,點點頭,輕輕把阮寧放回床上,然後幫她蓋上被子,淡道,“好夢長存,再睡會兒。”
他去了廚房,似乎要做一頓豐盛的早餐,阮寧拉開了窗簾,陽光照了進來,她就紮起小馬尾,站在陽光裏,一動不動,深吸一口氣,好像一捧需要光合作用的綠植。
顧潤墨打來了電話,張口就劈裏啪啦“你可算回來了,玩失蹤特有意思是吧?你這三天到底去哪兒了?你哥說你在酒吧一晃眼就不見了,h城都快被三表叔掘地三尺了。警察說超過七十二小時生還的概率就不大了,我們就掰著手指數時間找你,爭分奪秒。一群人電話打爛、關係找遍,直到昨天七十二小時最後的期限,他卻不許人提,後來誰說他揍誰,沒表情的一張臉,玩命地揍,我心想丫真有病啊,就為了個小學同學,噢,對了,你就是他普普通通的小學同學吧?”
“你說的三表叔是俞遲?”
“你以為呢?”顧潤墨氣得也是沒脾氣了,隻說,“起起,下回死遠點啊,接著作!”
阮寧愣了,她料想這兩天哪有人理會自己,不過各自安好,也未曾對俞遲抱什麽期待。
可是這件事也許是個契機呢?
阮寧眼睛一亮,心裏得寸進尺,她跑到廚房,語速極快“俞遲同學,你最近準不準備談戀愛?”
俞遲正在煎雞蛋,月光似的臉、鮮嫩的唇,可那張嘴吐出的話實在不招人喜歡“沒準備。”
阮寧跟個解了口的氣球一樣,鼓起的勇氣一瞬間就又噗噗沒了。
她說“那你啥時候想談戀愛,如果準備談了,想要啥樣的姑娘?”
俞遲說“不蠢,樣兒美,不黏糊。”
阮寧一笑,得嘞,這還是比著她找的啊,樣樣跟她南轅北轍。她像京劇裏麵的包公,朝前腳跟兒一邁,伸出手掌,比著自己道“我這樣兒的有戲嗎?”
俞遲淡淡挑眉,說“昨兒我走到七三巷,巷子口有個賣猴兒的,他問我買不買,我說不買,他說便宜點買不買,我說不買,他說再便宜點買不買,我說……”
阮寧心中酸澀,麵上卻笑了“你說不買我知道啦。”
俞遲盛出來雞蛋,垂下眼睫毛,淡道“我說我在趕路,倘若不怕顛沛流離,給了我養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