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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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端午這次倒沒說錯,太後那兒早替林夕備好了禮,且到時候太後也會過去,帶著他一道兒就行。
    對於他都十六了太後還把他當孩子的事兒,林夕一點意見都沒有,畢竟在上一世,十四歲還過兒童節呢,十六歲可不還是孩子
    隻是菜市口的事卻碰了釘子,林夕隻得去找宣帝。
    都知道宣帝怒從何來,所以滿朝上下能為這些人求一句情而不被宣帝遷怒的,也就太後和他了,若不去試試,想到那邊的人頭滾滾,他就嗓子發幹。
    不是他菩薩心腸,喜歡以德報怨,而是在他真正懵懂時接觸到的律法裏,是沒有“欺君之罪”這一條的,沒有人會因為對誰不禮貌了,說了誰的壞話了,就得吃花生米。
    如今雖已入鄉隨俗,卻還是覺得將居心叵測之輩和被人蒙蔽的蠢貨一杆子打死是不應該的,前者斬就斬了,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但後者還是略盡人事為好,畢竟涉及的人命委實太多。
    去的時候,正有好幾位大臣聚在禦書房欲言又止,林夕一開口,他們立刻鬆了口氣,紛紛附和,連看林夕的眼神都溫和起來。
    而後在宣帝發怒前給出折中方案,先枷號三日,再流放千裏。
    枷號三日隻怕也要死一些人,但總比直接殺頭強,且不減威懾。
    宣帝準了,林夕也沒意見。
    他又不是什麽道德完人,跑來多句嘴也不過為了自己心安那些人明知如今君權至上,還嘴欠傳皇帝的黃1謠,怨得誰來
    待一場春雨衝淡了街頭的血腥味兒,安平大長公主的壽誕便到了。
    因皇子需出京就藩,大宣的宗室是由公主們掌控的,大長公主和安便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人先帝的姐姐,宣帝的姑媽。
    和安大長公主七十高齡,精神卻還好,拉著林夕聊過幾句之後,又神情曖昧的讓他去園子逛逛,說現如今京城數得著的名門閨秀,都在呢
    林夕聽的毛骨悚然,他在陳碩麵前快活快活嘴也就算了,真讓他以十六歲之軀娶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心裏的罪惡感直接拉滿。
    掙紮道“我還小呢”
    太後失笑道“誰讓你明兒就成親呢你就是想哀家也不許不過去看一眼罷了你這會兒扭扭捏捏,回頭哀家指了婚,再有什麽想頭可沒人理你”
    林夕無奈,隻得去了園子。
    園子裏活動很豐富,上了年紀的聽戲,少男少女們詩會,對這兩樣都不感興趣的,也有其他項目可玩,當然單純逛逛園子喝茶聊天也不錯。
    林夕倒想去聽戲,可惜帶路的下人得了吩咐,直接引他去了詩會。
    詩會上男賓女賓是分開的,女賓聚在湖心亭,男賓在湖邊的水榭裏,通往湖心亭的回廊卻在另一邊。
    題目確定之後,兩邊分別作詩,而後各自選出好的,派人劃船到水榭湖亭之間高聲誦讀。
    因林夕是跟著太後過來的,到的最晚,等他過來詩會已經進行了大半,裏麵身份最高的,正是他兩個侄兒,老三林朔和老六林琛,見他進來紛紛起身行禮,讓出上首。
    林夕見林朔分明是主持人的身份,哪肯湊這個熱鬧,令人在林琛身邊又添了一席坐了,示意繼續。
    說起作詩,他前世今生都沒長這根筋,不過上輩子被老爹逼著打小學書法,硬生生背了不少,這輩子又耳濡目染,雖寫詩還是狗屁不通,但能看出好賴。
    隻看了一會,林夕就開始走神。
    詩這東西,得情緒到了才能出絕品,都限時限韻還命題了,還想寫出足以流傳後世的東西,那得李白這一級別的人來才行。
    抽題無聊,等寫詩無聊,聽吟詩還是無聊,林夕怎能不神遊天外
    不過他一向自娛自樂慣了,喝酒吹風吃點心也快活。
    他坐在上首,心不在焉自然瞞不過人,隻是他身份太高,長得又太好,舉止又閑適雍容,讓人等閑生不出惡感,反而平添仰慕之心。
    這馬蹄糕做的倒軟彈,就是甜了點林夕心中一動,招來丫頭低聲吩咐幾句,沒多久就有人送了剝洗幹淨的荸薺來,還貼心備了小刀。
    林夕用小刀削出來一個,嚐一口,眼睛一亮鮮嫩多汁,爽甜無渣豈不比做成點心好吃
    六皇子林琛馬蹄糕常吃,生的荸薺卻沒見過,見狀討了個過去,笑一聲“這東西倒新鮮”
    同他一塊吃起來。
    美食、美酒、美景,林夕越加敷衍,等閑不說話,甭管什麽詩,問到他頭上就是一句“甚好”。
    “以我之見,”有人笑道“這次的桃花詩,當以此篇為首,明麗婉約,立意上佳”
    “正是呢,薑兄這首七律確實非同俗流,我等幹拜下風算上這首,薑兄這是第三次奪得魁首了吧”
    站在場中的薑姓少年笑容矜持“不敢不敢,取巧罷了。”
    三皇子林朔看向林夕“王叔以為如何”
    林夕還能說什麽,自然是“甚好”,隻是這次還未開口,就聽見一聲嗤笑“三殿下倒也不必問成王殿下了必是甚好的。”
    哄笑聲零星響起。
    因皇子就藩製,這些背景深厚的勳貴子弟對皇子恭敬是有,戰戰兢兢卻不必,尤其是林夕這種無緣皇位注定“流放”的。
    林夕也不惱,看向說話的青年,一身錦衣,容貌不賴,座位靠前笑一聲道“錯了,我原是要說甚好甚好的。”
    頓時笑聲四起,剛生起的些許火藥味被衝刷的無影無蹤,大家對這位好脾氣肯自嘲的天潢貴胄好感頓生。
    林夕看向林朔,笑道“知道我肚裏除了甚好沒別的詞,下次就別問我啦,我就來蹭點酒吃。”
    林朔哭笑不得,正待說話,場中又傳來一道聲音,朗聲笑道“是學生的不是,若我今日在這裏,不是吟一首七律,而是唱上那麽一段,想必成王殿下,就不會隻有甚好兩個字可說了。”
    又一陣哄堂大笑。
    林夕也笑了,微微後靠,整個人氣質驟變,仿佛從華堂上從容做客的世家子,變為青1樓楚閣狎1玩取樂的風流客,酒杯對著方因詩才出眾而被舉為魁首的少年一揚,輕飄飄道“好啊,那就唱一段吧”
    他聲音聽著不大,卻準確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哄笑聲戛然而止,周圍安靜的落針可聞。
    薑姓少年臉漲的通紅,忍怒道“成王殿下還請自重”
    林琛早看他不順眼,嗤笑一聲“讓王叔自重,憑你也配合著唱一段的話,不是你自己說的”
    薑姓少年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林夕姿態越加寫意,眉眼卻鋒利起來,修長如玉的手指不緊不慢的轉動玉盞“怎麽著,拿爺當猴耍呢爺今兒興致來了,還非聽一段不可了還不趕緊給爺唱”
    竟是將眼前才氣過人的少年,全然當成了青樓上彈琴唱曲的妓1子。
    少年又驚又怒又怕 ,求助的看向先前說話的錦衣青年。
    錦衣青年狠狠瞪了他一眼,長身而起,道“學生這裏替表弟給殿下賠個不是,還請殿下大人大量,饒過他的無心之失”
    “替他賠罪啊,好啊”錦衣青年剛鬆口氣,就聽林夕輕飄飄繼續道“那曲兒,你也替他唱了吧”
    錦衣青年頓時僵住,半晌才擠出一絲笑容“唱曲之說,原隻是玩笑”
    林夕淡淡道“本王從不和不認識的人玩笑。”
    氣氛再次凝固。
    錦衣青年深吸口氣,道“成王殿下,學生乃昌寧侯嫡次孫許成傑,這位是學生的表弟薑明德”
    林夕打斷道“你們是誰,跟本王有關係”
    昌寧侯,皇後她爹這就難怪了。
    林朔在一旁打圓場“王叔,這位薑公子是江南舉子,父皇一向敬重讀書人”
    “我也敬重讀書人啊,”林夕道“你看,他說要給我唱首曲兒,我不就應了”
    又一人道“成王殿下,今日是大長公主壽辰,大家難得湊在一起飲酒吟詩,本是雅事,殿下又何必得理不饒人”
    林琛一眼瞥過去,道“這話倒奇了,得了理的就非得饒人,那沒理的,反倒可以咄咄逼人了”
    那人一時噎住。
    林朔見林琛也跟著裹亂,好不頭大,如今他在這裏年紀最長,身份又高,真鬧大了擾了長輩的興致,第一個受掛落的就是他。
    正待再度開口圓場,就見“魁首”薑明德一咬牙,端了杯酒走到林夕麵前,長揖不起,道“是明德年少無知,出言無狀,還望殿下看在十年寒窗不易,饒過明德這一遭。”
    薑明德心裏發苦,嗓音發澀。
    自上京以來,這位殿下的傳言他聽了不少,身世不明,行事荒唐,不學無術心裏難免有幾分鄙夷,方才表兄出言嘲諷,那人竟也不惱,還毫無愧色的領了“草包”二字。
    心中鄙夷更添三分。
    外麵有個領軍打仗的外公,宮裏有個一國之母的姨媽,自家身世也不低,方才作詩又蓋壓同儕,正是他最誌得意滿的時候,見林夕輕描淡寫一句話就化解了表兄的攻擊,哪還忍得住,嘲諷脫口而出。
    誰想竟惹火上身。
    拂袖而去是萬萬不敢的,可若真在這兒唱了曲兒給人取樂,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看在十年寒窗不易,這哪裏是道歉,這是拿話逼人呢林夕笑一聲,微微坐直了身子。
    見林夕終於收了那副狎1玩取樂的姿態,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知道事情要到此為止了。
    林夕卻看也不看薑明德,笑道“我不懂詩詞,不過方才見你們作詩做的熱鬧,想起來前兒看的一部新戲,裏麵有段唱詞說的也是桃花,讀起來倒也朗朗上口。”
    眾人麵麵相覷別人吟詩他說唱詞,是不是該誇他一句,不愧“草包”
    卻聽林夕念道“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何當結作千年實,將示人間造化工。”
    眾人先是一愣,而後嘩然。
    連薑明德都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一臉震驚。
    林夕笑笑。
    這個世界和他原本所在的世界極為相似,卻在隋唐時拐了個彎,看著文化背景相差不大,但至唐以後的詩歌文章以及人物,統統被蝴蝶翅膀扇了個沒影,是以抄詩什麽的,是不怕的。
    不過他身為皇子,要這虛名無用,倒是有個“草包”標簽在,更能活的自在。
    隻是他自喝他的酒,這些人偏要來惹他,給了台階不知道下,反而蹬鼻子上臉變本加厲他今兒若忍了,以後豈不是人人都要來踩他一腳,還談什麽自在
    別看姓薑的這會兒服了軟,端酒認錯,但心裏照樣兒瞧不起他,便是事後眾人提起,也隻會說姓薑的倒黴,無端招惹了成王誰讓人家是才子,他是草包呢
    所以隻耍橫不打臉是不成的。
    這首桃花曾傳頌千年,有桃花詩中“三最”之說,筆力最重,設色最濃烈,立意最積極足以將這位魁首的佳作,碾成渣渣。
    見周圍漸漸安靜,林夕將酒杯裏剩下一點殘酒一飲而盡,長身而起,看向薑明德,嗤笑一聲“自己說要唱曲兒,真讓你唱又這副鬼樣子,怎麽,瞧不起戲子啊你在你最得意的地方,尚且不如戲子真不知道哪來的臉瞧不上別人。”
    丟下臉色如同豬肝的薑明德和麵麵相覷的眾人,施施然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