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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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林夕被何公公一口濃茶驚走了小半的睡意, 在和章俊達一番針鋒相對之後,算是徹底精神了。
    既睡不著,就去安置點看看。
    “你不是都被參習慣了嗎之前可沒見你放在心上, ”陳碩見不得他無精打采的模樣,道“怎麽, 皇上罵你了”
    林夕哀歎“罵我倒還好了。”
    陳碩見他連話都懶得說, 又道“那老兒有個孫子,最愛逛窯子, 不然我讓人把他扒光了扔在大街上,讓那老兒以後再沒臉再罵人”
    林夕哪能不知道他就是說著玩玩, 白了他一眼,懶洋洋道“他那孫兒又不是官身, 愛去哪兒逛是人家的自由, 沒得欺負人家做什麽”
    陳碩訝然道“原來你這副模樣,不是因為那老兒無憑無據參你”
    “禦史風聞奏事,原就不需要什麽證據,”林夕怏怏道“雖然可厭,但朝廷還真離不開這些人,否則那些當官的更毫無顧忌了。
    “章俊達是禦史大夫, 時時敲打勳貴與朝臣是他的本分, 誰讓我身份夠高, 又不涉及朝政大局、江山傳承他這拿我殺雞儆猴呢”
    陳碩挑眉“你既然知道,還這個鬼樣子”
    林夕歎氣, 道“那老兒愛咋地咋地, 他一把年紀了, 連皇兄都哄著他, 我最多就懟他幾句我難受的是皇兄的態度”
    按朝中慣例, 官員被禦史彈劾,必須上折子自辯甚至請辭。林夕此前被彈劾,宣帝或一笑置之,或把他叫過去臭罵一頓,罰他抄書、寫字了事唯有這次,讓他當著他的麵接受禦史大夫的詰問。
    禦前自辯呢。
    “皇上怎麽了”
    林夕哭喪著臉“我覺得,他好像不想再白養我了。”
    陳碩幸災樂禍的大笑。
    充作車夫的小四回頭道“爺,有人追過來了是章家的馬車。”
    林夕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哪個章”
    小四頓了頓,道“您想的那個章。”
    林夕憤然拉開車簾,不出意料的在對麵馬車上看到一張可厭的老臉。
    章俊達拱手“殿下”
    林夕憤然合上車簾,擋得住那張老臉卻擋不住他的聲音“殿下不是說老臣沒有到安置點看過嗎,老臣這就來看了。”
    林夕不理他,吩咐小四“別理他,跑快點”
    小四“哎”的一聲,“啪”的甩動馬鞭。
    馬車猛地一顛,高高跳起,林夕猝不及防下,腦袋直直撞向牆板,幸好陳碩眼疾手快,用手掌墊住,怒道“小四你怎麽趕的車穩著點”
    小四委屈道“這地方根本就沒路,快了穩不了,穩了快不了我到底聽誰的啊”
    林夕掀開車簾,對麵馬車的車簾已經放下,車夫也在快馬加鞭,林夕道“慢點就慢點吧我顛下沒關係,要把那老頭兒顛出個好歹來,皇兄還不得罵死我。”
    小四笑道“還是爺最心善。”
    林夕扯了個軟枕墊在腦袋後麵,靠在車窗上閉眼假寐,道“長到十六歲,未種一顆米,未采一葉桑,卻錦衣玉食至今,安敢稱個善字。”
    他聲音不大,外麵的小四有沒有聽到不知道,陳碩卻聽了個真切,神色複雜的看著他,許久沒有挪開視線。
    安置點不遠,哪怕小四刻意放慢了速度,也隻兩刻鍾就到了。
    林夕原就沒睡著,車一停就睜開了眼睛,陳碩先一步下車,伸手來扶,林夕在他手上輕輕一按跳了下來。
    抬眼卻見章俊達竟先他一步到了,正負手站在安置點前,有些愣神的看著前麵幾乎一眼看不到邊的草棚。
    楚栗等人快步迎了上來。
    “見過王爺,見過章大人。”
    章俊達回神,手指草棚“這是”
    僅僅是草棚還不算什麽,讓他驚訝的是在草棚周圍忙碌的人。
    砍伐樹枝、填埋木樁、捆紮稻草、背水和泥連五六歲的小孩,都忙著將大人從山裏挖來的幹土鋪在地上,用腳踩硬。
    不見一個閑人。
    眼前的景象,和他在京城街頭見到的,一個個頹然靠在牆角的汙水中,若非胸口的起伏,全然看不出是活人的模樣全然不同。
    仿佛一夜之間,那些麻木絕望的人,全部恢複了生機。
    林夕看向安以寒,安以寒會意,上前道“回章大人,下官等人按王爺的吩咐,將所有難民十戶編成一保,十保編成一甲。
    “各保發放工具,令其自建草棚。一保十戶全部建好的,每人一碗肉粥。未能如期完成的,隻要一戶不曾建好,或勘驗不合格,則全甲百戶,今天晚上都無飯食
    “他們修的很快,已經有十多甲領到肉粥了。”
    章俊達沒有說話,快步湊近去看草棚。
    為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他們建的草棚極為簡陋。
    幾根粗一些的樹枝立起骨架,再用細一點的枝條橫著捆紮在立柱上,抹上稻草和的泥巴,就算是牆壁一米來高能擋風就行。
    最後再把捆紮好的“屋頂”抬上去固定,一棟房子就完事。
    屋頂做起來也簡單,搭個人字形的架子,稻草捆成一小把一小把,挨著鋪上去固定好就行。
    約莫是日常砍慣了柴火、修慣了屋頂的緣故,這些難民哪怕身子還虛著,做起事來也利索的不可思議。
    兒臂粗的樹枝,哢哢幾斧下去,就成光杆了。
    亂糟糟的稻草,一抓、一抹、一繞,就成一把。
    因一保全部建好才有肉吃,一甲全部建好才有晚飯,所有人自發分工,擅長什麽做什麽,自家弄完弄別家,幾乎找不到偷懶的。
    於是在短短半日,便有了現在的規模。
    這樣的屋子當然談不上好,放在林夕所在的年代,連狗都不住的,但總比在屋簷下淋著、汙水裏泡著強。
    林夕也感歎,這個時代的百姓,還真是淳樸。
    換了上輩子,誰敢讓災民自己給自己搭房子,還搭不好就不給飯吃看罵不死你。
    這些人做了不說,居然還做的興高采烈。
    這就很不可思議了。
    陳碩看了他一眼,道“這些難民,最害怕的不是幹活,而是官府不管他們。
    “如今劃了地方安置,又替他們建造居所,他們心裏踏實,自然高興。”
    林夕道“怎麽是替他們建造這棚子不是他們自己搭的嗎”
    陳碩淡淡道“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官府的賞賜。”
    眼中的嘲諷一閃而逝。
    林夕一時默然。
    章俊達道“陸良平呢”
    語氣很不客氣。
    隻是他官居三品,又有監察百官之職,再怎麽不客氣,眾人也覺得理所當然。
    場下安靜了一瞬,順天府常洋戰戰兢兢上前“稟章大人,這裏人手有些不足,陸大人回去打算再調撥些過來。”
    章俊達冷哼一聲,不悅之色溢於言表。
    他久居官場,如何不知這是托詞。
    調撥人手一張手令的事,何勞他親自跑一趟
    安置點剛剛集中近萬難民,身為主官,竟然不在這裏主持大局,這是瀆職
    至於林夕誰敢指望身嬌肉貴的王爺整日呆在這種地方掛個名兒得了,省的害事。
    楚栗上前,奉上一疊寫滿了字的紙“這是王爺您吩咐卑職寫的東西。”
    章俊達在這裏,楚栗說話拘謹許多。
    林夕隻看厚度就想歎氣。
    耐著性子看完,道“探花郎啊,您這會兒不在考場上,明白”
    楚栗無辜的看著林夕,顯然是不明白。
    聽到“探花郎”幾個字,章俊達又是一聲不悅的冷哼,到底沒在這兒找林夕的茬兒,隻從他手裏把紙接過去看。
    林夕也知道叫錯了,但反正已經錯了,索性光棍到底,道“探花郎文章寫得好,這個我知道。但這些東西,不是寫給考官看的,是給難民看的,得讓人看的懂、記的住懂”
    楚栗嘴唇蠕動了下。
    “條款越簡單越好,字數越少越好。”林夕道“譬如不許偷盜,不需要寫為什麽不許偷盜,不需要講什麽同舟共濟的大道理,一句話就夠了偷盜者,杖二十。明白”
    楚栗訥訥“卑職明白,稍後便去改。”
    “旁的也就算了,”林夕不說話了,章俊達卻又開口,點著上麵幾行字道“不許喝生水、不許隨地大小便,違者第一次杖二十,第二次逐出安置點過於嚴苛了吧”
    林夕不理,楚栗忙道“王爺加這兩條,是為了防止疫病若是處置的輕了,恐他們不放在心上。”
    章俊達不置可否,翻到最後一張,頓時大怒“一保十戶,有任何一人犯了規矩,全保一律攆出安置點我朝立朝以來,從無鄰裏連坐之事,你這是要效仿秦時酷政嗎”
    問的是楚栗,眼睛卻瞪向林夕。
    林夕還是懶得理他。
    楚栗幹咳一聲,道“章大人此言差矣,隻是此處不再接納,他們自己另尋出路便是,如何就是酷政
    “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法,如今安置點人數眾多、建製未成,且構成混亂、良莠不齊,若不能讓他們相互監督,一旦生亂,誰能擔待的起
    “且王爺說了,連坐之法,隻執行這幾日,待人心安定之後,便行廢除。”
    林夕悄悄給他豎起大拇指,偏不避開章俊達的眼睛,把老頭兒氣的吹胡子瞪眼。
    安以寒見林夕越發得意,似乎有做個鬼臉的打算,忙移開話題道“王爺說的醫務室已經籌備好了,也無需去京城請大夫過來,難民中便有兩位大夫已然讓他們開了單子,去城中買了常見藥材回來了。”
    章俊達一愣,連生氣都顧不得了“醫務室”
    安以寒道“王爺說,這些人一路顛沛流離,身心備受煎熬,如今驟然放鬆,隻恐有人支撐不住。
    “設下醫療室,是為以防不測白天還好,若是晚上,城門一關無處請醫問藥,若是因此耽誤病情就不好了。”
    林夕頓時氣結醫務室是他設下的沒錯,但他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
    安以寒低頭,避開他的目光。
    章俊達微微皺眉,道“想法倒是好的,隻是又是建房、又是肉粥、又是草藥的戶部撥的那些銀兩,夠你這般花費”
    這便不是安以寒和楚栗答得上的了,齊齊看向林夕,林夕“不夠你給我啊”
    隻一句,噎的章俊達差點找個什麽東西丟過去,終於明白宣帝為什麽動不動就拿起雞毛撣子攆人了,這小子,不打不成
    懶得理他了,問道“賬簿在何處,拿來老夫看看。”
    順天府主簿常洋忙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奉上。
    章俊達翻開,發現賬冊是從前幾日便開始記起,林林總總記了半本冊子,他直接翻到最後幾頁,皺眉道“一柄鐮刀就要八十文”
    常洋不卑不亢道“原是沒這麽貴的,但王爺要的急,量又大,卑職派的人把鐵匠鋪子都買空了也湊不到這許多,隻能去農戶家高價購買。偏如今正值農忙時候八十文是均價。”
    林夕接過賬簿,也翻到最後看了眼,問道“今兒買了五百斤豬肉”
    常洋低頭道“是。”
    “都煮了”
    常洋道“是,如今天氣漸漸炎熱,買了東西也存不住卑職不敢吩咐他們多買。”
    林夕“哦”了一聲,踱到粥棚。
    因人數眾多,用的粥桶大小堪比澡盆,裏麵盛的滿滿的肉粥,一溜擺了十桶。
    林夕掀開蓋子,熱氣撲麵而來。
    林夕用大勺攪了攪,將最底下的東西也攪了起來,問道“五百斤肉,都在這裏麵”
    常洋道“是。”
    又解釋道“五百斤肉看著雖多,但煮進幾千斤的粥裏,就見不著什麽了王爺,恕卑職直言,糧米有限,難民又多,可實在禁不起這麽吃啊,戶部撥的那點銀錢,這才一天,就去了足”
    話未說完,就聽見林夕一聲“打。”
    語氣平靜。
    常洋一愣的時候,雙膝膝彎分別挨了一腳,“噗通”一聲
    跪下,驚呼尚未出口,背上又重重挨了一下,不由自主趴在了地上。
    他還沒能看清對他動手的人是誰,背上一記比一記狠的重擊傳來,帶來錐心刺骨的劇痛。
    常洋第一杖便承受不住,慘叫出聲,涕淚俱下,隻覺得一杖下去,五髒俱裂,脊椎折斷,偏背後的杖擊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一杖比一杖急的落在他背上。
    這是要打死他
    他要死了
    常洋驚得魂飛魄散,為求活命,什麽都顧不得了,大聲嘶喊道“王爺,王爺饒命,卑職隻是秉公直言您這般拋費,再過幾日難民便無糧可食
    “您今日便是打死我,我還是要說,您不能隻為了差事好看,就置數千百姓性命與不顧啊難民何辜”
    他們一行人,原就惹得一眾難民偷偷打量,見有官兒挨打,更是稀奇,這會兒聽了他喊的話,不由齊齊色變,臉上出現悲憤之色。
    卻未能如常洋所願,躁動起來。
    “章大人,求您說句話”
    章俊達歎一聲,拱手道“王爺”
    林夕抬手,阿大停手撤到一邊。
    常洋大口喘著氣,臉上被汗水完全浸濕。
    這位成王的名聲,他早有耳聞,也做好了打算,隻是萬萬沒想到,這位爺除了不學無術和行事荒誕外,竟還如此酷烈。
    一句話不順耳,就要將人活活打死
    還是當著禦史大夫的麵
    心中生出無窮悔意,為什麽見章大人當麵,便耍這個小聰明隻是話已經說了出去,如何能收的回來。
    額頭連連觸地,虛弱道“王爺,卑職言語無狀,您教訓的是,隻求您看在卑職全無私心的份上”
    楚栗等人心中早已不忍,正待求情,卻聽林夕冷笑道“欺負爺沒煮過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