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滿堂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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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
麥遙挺討厭自己的生物鍾的,即使昨天折騰到那麽晚,身體也抗議般地開始酸疼,可偏偏還是按時醒來。
身後摟著她的人呼吸均勻,像是還在熟睡,她輕輕慢慢地轉過身,他懶洋洋地眯了下眼睛,見她醒了,低聲說“再睡會兒。”
麥遙不太舒服,換了兩個姿勢還是不舒服,尹西往摟緊她“亂動什麽呢?”
她埋頭在被子中,聲音悶悶的“感覺身體被掏空……”
他微怔,隨即低低地笑起來,懷裏的人還是不老實,繼續向被子裏鑽,越來越往下,他按住她“幹嗎去?”
麥遙也不回答他,伸手將被子挑起一些,外麵的光照進來,淺藍色的床單並沒有她想找的深色痕跡。
她心一沉,好半晌,才又慢慢鑽出去。
尹西往見她仰躺著看著天花板怔怔出神,問道“怎麽了?”
她扭頭看向他,聲音低低地問“我不是第一次?”
尹西往眉梢一挑,這要他如何回答?
見他不說話,她又問“介意嗎?”
“不。”
麥遙窺探著他的神情,尹西往隻覺好笑,低頭想吻她,沒想她側臉躲開,語氣酸酸地說“你倒是經驗豐富,感覺是個老手。”
他失笑,捏住她的下巴不讓她再閃躲,俯身壓住她,低頭吻住,親吻間,他說“傻子……你這個小傻子。”
結果,這天,他們起床已經到了中午,等收拾完再出門覓食已經過了十二點,麥遙委屈地揉揉肚子“你都不餓嗎?”
“吃得簡直不能更飽。”
麥遙疑惑地看他,想著是不是他趁自己睡覺時偷偷出去吃東西了。
他再次被她表情逗笑“此飽非彼飽。”
她更迷茫了“聽不懂。”
“沒關係,聽懂了你又該生我氣了。”
小區附近有一家溫馨的日式小麵館,兩人進去的時候,牆上的電視正在放著與小店風格格格不入的午間新聞。
剛點了兩碗麵後新聞就接近了尾聲,麥遙看著電視上的字,問尹西往“什麽川午間新聞?”
“藺川。”尹西往拿了瓶水遞給她,“中文有待進步。”
麥遙這才知道他們待的這個城市的名字。
電視上開始放城市宣傳片,男中音激昂地說著乏味的宣傳語——藺川是一個臨海城市,環境優美,四季分明,經濟發達,人口眾多……
拍的景還不錯,就是宣傳語實在是一本正經,毫無新意。
麥遙說“本來我很想逛逛藺川的,可是現在沒什麽興趣了。”
“其實還是很不錯的。”尹西往擦幹淨筷子遞給她,“一會兒要不要去逛逛?”
“不要。”說著,麥遙瞥他一眼,“累,困。”
他輕笑,沒有絲毫悔意。
在藺川的前三天,麥遙用醉生夢死來形容,在他身下沉醉,在他懷裏入夢。
這天中午,兩人吃完飯,麥遙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咱們得恢複正常人的生活。”
他們住的公寓附近有一個不小的遊樂園,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萬物複蘇,遊樂園每天都很熱鬧。
於是這天下午,尹西往就帶著她去遊樂園玩了。
麥遙玩得很開心,尹西往看她樂嗬嗬的樣子,覺得自己像領了個孩子。
他想起剛在八星見到她的那會兒,那時候,她不愛說話,安安靜靜的,別提多大家閨秀了。
他喜歡這種反差。
麥遙突然停住,指著不遠處的雪糕車“我也想吃冰激淩。”
尹西往順著她的手指看了看,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太涼了。”
“想吃。”
於是,為了哄女友開心,尹先生走到雪糕車那兒,排在了七八個身高隻到他大腿的孩子身後。麥遙見此情形,“撲哧”樂了“好萌。”
尹西往瞥她一眼“差不多得了。”
他多給了些錢,讓那大叔能搭多高搭多高,失敗了一次後,雪糕車的大叔才做出了比別人都要長的多彩冰激淩。
麥遙小心翼翼地接過去,他剛一鬆手,她就低聲驚呼“我覺得要歪了,快舔掉最上麵那個顏色,快點。”
他將上麵的那塊吃掉後,麥遙這才後知後覺地可惜道“啊……草莓味道的都讓你吃了。”
他聳聳肩,那雙漂亮的眼睛似乎在說,這有什麽問題,隨即湊上前對準她的嘴,將自己嘴裏融化了大半的冰激淩用舌尖送給她,兩人嘴裏全是甜膩膩的味道,似乎因為太美味,誰都舍不得先離開。
良久,尹西往伸出拇指蹭了蹭她的嘴角,輕笑問道“好吃嗎?”
她偷偷瞄了瞄周圍,微點了下頭。
“你們的超長冰激淩要掉地上了。”旁邊有路過的女孩忍不住出聲提醒。
麥遙伸手推了推他,他倒是氣定神閑,將冰激淩拿到眼前,也不在意周圍,淡定自若地問“還想吃什麽味道的?”
“香草的。”
“除了香草的呢?”
“沒有了。”
因為香草的在最下麵,所以,他吃了上麵的六種味道,吃到舌頭發麻才終於讓她吃到中意的香草味。
尹西往看著這位舔著甜筒的可恨女人,問道“麥遙,你是不是在整我?”
一些太刺激的遊玩項目麥遙不敢去,買了通票的兩人最終隻坐了摩天輪。
那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從摩天輪上看向整個城市,萬家燈火輝煌,麥遙挎著尹西往的胳膊,頭枕在他的肩膀看向玻璃窗外,突然說“爸爸不告訴我為什麽他討厭……你們家。”
尹西往眸色一閃,沒說話。
“你也不告訴我。”她接著說,“生意場上的事嗎?比我的幸福還重要?”
尹西往將她轉過來,伸手抱住她,手摸著她後麵的頭發,一下一下,此刻摩天輪已經升到最高處。
他說“聽說在這裏接吻會永遠在一起,要不要?”
“想親就親唄。”她笑起來,“扯這些理由,我才不信你會信。”
這種傳言他確實不信,不過這種關鍵時刻拿來用用也不失浪漫,在吻上她前一秒,他說“信信何妨。”
懶散又愜意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尹西往已經記不得自己多久沒這樣放縱了,或者從沒有過。
家裏那邊找不到他會如何他一點不想去考慮,既然已經隨她任性,便任性到底。
這晚,藺川市區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吃了晚飯後兩人窩在沙發上看電影,麥遙心血來潮地找了部泰國的恐怖片,看了不到十分鍾,她就捂著眼睛問“往往,你覺得好看嗎?”
他嘴角噙笑“嗯,還不錯。”
麥遙噘了噘嘴,硬著頭皮跟著看。結果,沒到兩分鍾,她又問“往往,你的朋友不回來住嗎?”
“不來。”
“他不應該來請我們吃個飯什麽的盡點地主之誼嗎?”
“他在國外。”
“哦,這樣啊……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尹西往沒再回答,而是轉過頭看著麥遙“你不停找話題是因為害怕了嗎?”
“不怕啊。”麥遙立刻否認,轉頭看向電視,就在這一瞬間,60寸高清4k大液晶電視上那個女人的頭突然180°轉了過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麥遙……
她的尖叫聲憋在了嗓子眼,生生忍住之際,突然房子的大門被打開,隨即一個黑影背光而來,看不清樣子,隻一個輪廓。
那道影子猛然闖進,還是在電影演到這麽關鍵的時刻,隨著一聲響徹雲霄的雞叫,麥遙再也忍不住,抱著尹西往也跟著叫了起來。
一時間,雞叫聲,尖叫聲,電視上突然高潮迭起的音樂聲混雜在一起在房間內形成了一種詭異又驚悚的聲音。
尹西往還好,隻是門口那人……
似乎不太好。
一片混亂中,門口的人高喊一聲“別叫了,我走錯了,抱歉啊。”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也是驚魂未定,還沒待他們說什麽,“咣當”一聲,那人迅速閃了出去。
麥遙也鎮定了不少,尹西往抱著她輕拍她的背“你還好嗎?麥大膽?”
她鎮定了一下後,從嗓子眼裏冷哼了一聲“他踩到了我的小雞嚇到我了……”
尖叫雞是麥遙逛超市時買回來的,本來覺得好玩,沒想尹西往天天用它來叫她起床,氣得她將雞扔到了門口,想著出門時帶走扔垃圾桶。
“這是我家啊。”那人突然去而複返,進來後隨即打開了客廳的燈,一瞬間,世界都亮了。
尹西往淡定地看著他“回來了?”
來人正是房主,方鐸。
“啊,你真在我這兒啊。”方鐸嘟囔著環視了一周,隨即將訝異的眼光落到麥遙身上,“這雞是你哄她的玩具?”
“我記得我給你打電話說了要暫住一段時間。”尹西往說。
方鐸到沙發邊坐下“如果我沒記錯,你是深夜兩點多給我打的電話。”
“我這邊是下午。”尹西往說。
“後來我以為自己做夢,再給你打電話就一直關機了。”方鐸說話之際不忘打量著麥遙,他第一次從尹西往身邊見到女人。
一身寬鬆舒適的家居服,頭發高高綰在腦後,額前垂下兩縷發絲增添一種淩亂美,眼睛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小鼻頭上有幾滴汗珠,似乎是剛才嚇的,她也正瞪著眼睛好奇地看著自己。
見她小鳥依人地依偎在尹西往懷裏,方鐸挑挑眉梢饒有興趣地看著尹西往“尹總,您帶姑娘跑我這兒來,什麽情況?”
“度假。”
方鐸顯然不信,他嗬笑一聲,看了眼麥遙“門不當戶不對?家裏不同意?”這種事他見太多了,身邊的哥們多少都交過一兩個“平民”女友,結果都是被強勢拆散,更何況尹家這種豪門大院。
尹西往也不隱瞞,他點頭“確實不同意。”
“你早應該有這種心理準備。”方鐸歎了口氣。
“她家不同意,我確實有這種心理準備。”
“啊?”方鐸愣掉,這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人竟然看不上尹家的。
尹西往也沒做過多的解釋,見麥遙打了哈欠,立刻下了逐客令,方鐸剛要起身走才想起這是他家,他們簡直太會反客為主了。
方鐸站在門口,說道“忘了正事了,雷歐給我打電話問你在沒在我這兒。”
“你怎麽說的?”
“我說在。”
見到安雪慈的時候,他們已經來藺川半個月了。
安雪慈是在一個陰雨的早上來的,八點鍾的時候麥遙還在睡,尹西往在廚房做早餐,聽到門鈴聲穿著圍裙就去開門。
安雪慈瞪大眼睛看著他,十分驚訝。
“我在雷歐那兒打聽到了這裏。”
安雪慈說話之前,尹西往故意將臥室門關上。他進到廚房關掉火“出什麽事了?”
“公司有些問題。”安雪慈還沒說完,尹西往便打斷她,“那麽多人都是死的嗎?”
這才是熟悉的尹總,安雪慈懷念般地感歎。
“法國那邊的ceo不見到你根本不和我們談。”
“你回去吧,我會給那邊打電話。”
安雪慈猶豫一番,轉身開門,卻沒走出去,半晌,她開口說道“尹總,你為了一個女人,拋棄了親人和與你一同並肩作戰多年的同事,你這樣會傷了很多人的心……”
“拋棄?”尹西往微微眯了眼,這是他要生氣的前兆。
安雪慈穩了穩心神,低著頭說“別人會這樣認為,包括你的家人。”
尹西往冷冷瞥她一眼“安秘書,你管的似乎有點多。”
安雪慈咬著嘴唇,似乎很緊張,她卻再次鼓足勇氣開口“不知道誰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一段戀愛不能讓你的生活變得更美好,那就是錯誤的,尹總,你是否覺得自己做錯了呢?”
“作為上下級關係,你不應該逾矩對我說這樣的話,別再說一個字,不然我會建議你寫辭職信。”
尹西往說完“咣當”一聲把門關上。
“誰來了?”麥遙穿著睡裙光著腳丫跑出來,尹西往抱起她送到臥室,“小豬再睡會兒,飯好了叫你。”
安雪慈第二天上午再次登門,這次是麥遙給她開的門。見到門口的人,麥遙轉身回走,順便喊道“找你的。”
尹西往沾滿了泡沫的手搓洗著麥遙的粉紅兔襪從洗手間走了出來,安雪慈閉了閉眼睛,似乎在告誡自己要冷靜。
見到是她,尹西往不太高興,他問“又怎麽了?”
安雪慈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看書的麥遙,說道“療養院找不到您,將電話打到公司,他們說陳女士昨天晚上鬧自殺了。”
尹西往換衣服要走時,麥遙抱著他的胳膊說什麽也要跟去,他說“你乖乖在家,我很快回來。”
“不要,害怕。”麥遙不撒手。
最後在她保證坐在車裏絕不亂跑後他才勉強同意帶她同行。
到療養院時也不過午後,尹西往交代了一句便獨自下車進去。
安雪慈坐在後座,敲了敲副駕駛的座椅,問麥遙“你不進去看看嗎?”
麥遙搖了下頭“他朋友的母親,我不認識的。”
安雪慈笑了笑“怎麽會不認識,我以為尹總帶你來是想讓你見見她的。”
麥遙疑惑地回頭“什麽意思?”
安雪慈卻不再說什麽,似乎有什麽忌諱。
麥遙突然想到麥文遠這個名字,想到上次她陪flora去祭拜他時半路返回,猶豫地問道“療養院的這位女士是麥文遠的媽媽嗎?”
安雪慈點頭“是。”
麥遙對自己突如其來的一些想法感到不可思議,但安雪慈似乎知道所有的事。她忍不住繼續問“我和……麥文遠有什麽關係嗎?”
安雪慈抬眼看她,沒說話,但也沒否認。
麥遙心裏一緊,想要讓她說清楚時,隻見安雪慈看向車窗外慢慢道“從那邊那個岔口走上去,就能見到麥文遠的墓了。”
麥遙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安雪慈繼續說“沒有尹總的允許我不能對你多說什麽。”
麥遙挑了挑眉梢,半晌,她輕笑一下“我不太了解你,但安秘書,你最好別耍什麽花樣。”說完,開門下車,向墓地走去。
上山的路並不難走,墓地就在半山的一大片平地上,有三三兩兩的人拿著鮮花在祭拜。
麥文遠的墓碑不難找,就在第二排的中間,正中刻著他的名字,上麵有一張照片,很年輕帥氣的男孩,笑容幹淨清澈。
麥遙對他毫無印象,她想或許沒有關係,可是剛剛稍稍放下的心在看到立碑人“父麥澤生”四個字時,突地又懸了起來。
她腦袋“嗡”的一聲,好半晌都無法思考。
這天一上午天氣就有些陰沉沉的,現下突然開始起風,落葉被風吹起劃過麥遙的臉頰,微微的刺痛感讓她回過神。
麥遙幾步走到後方幾排正在祭拜的一對男女那裏,急切道“借我一下手機好嗎?”
那兩人感到奇怪,看了她一眼,但見她似乎真有急事,年輕男人將手機拿出來遞給她。
麥澤生接電話很快,他固有的低沉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哪位?”
“爸爸……”麥遙開口叫了一聲突然有些哽咽。
麥澤生愣怔一下“麥遙?”
她深呼吸一口氣,緩了緩心緒後一字一句緩慢清晰地問道“怎麽回事呀?爸爸,怎麽回事?麥文遠是誰?療養院的陳女士又是誰?他們都和我有什麽關係?”
“你在哪兒?打電話來就是要問這些嗎?不解釋解釋這半個月你跑哪裏去了嗎?”麥克先生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像是想發火,又像是在隱忍。
“在郊區墓地,麥文遠不是尹西往的朋友嗎?他的墓碑上怎麽有你的名字?”
太多的問題要問,她迫切地想知道所有答案。
麥澤生的語氣變得更加嚴厲,他有些生氣地道“誰讓你去的那兒,你先回來,回來再說。”
“不,回去你就又要把我送走,你什麽都瞞著我,你們都瞞著我。”她鼻頭有些酸,“陳女士是媽媽嗎?你不是說她出車禍去世了嗎?”
麥澤生好半天沒說話,若不是聽筒中傳來他的呼吸聲,麥遙都要以為他已經掛斷了。
“你先回來,咱們談談。”他的聲音比剛才更沉了。
“爸爸,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問尹西往,我想知道我到底忘記了什麽。”
麥澤生突然怒道“他能告訴你什麽?他隻會想盡辦法隱瞞,當年車是他開的,車翻了他沒死你媽媽和哥哥卻賠了性命,這件事他敢告訴你嗎?”
墓地本就荒涼,風一吹更覺清冷。
麥澤生的話通過手機聽筒一字一句的像是重拳砰砰砰地擊在麥遙的心上,炸得她頭皮都麻了。
心髒驟然的疼痛之後便是一陣酸楚,然而好半天,她都沒有感受到想哭的情緒,卻發現手背上劈裏啪啦地灑落了滴滴淚珠。
“他帶你去療養院的嗎?想對你贖罪?他要不是心虛,為什麽要對你生母這麽盡心。”
麥澤生說,陳女士是麥遙和麥文遠的生母,她在生下麥遙後產後抑鬱症非常嚴重,麥澤生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一來二去,陳女士便和那位心理醫生產生了一些不可說的感情,麥遙兩歲時,兩人離婚。
他帶著兩個孩子移民英國,在那兒認識了留學的尹娜,兩人結婚。
所以,在車禍中去世的是麥遙的繼母,那個陪伴她十幾個春秋將她教育得善良溫婉的美麗女人。
而她的生母——陳女士,因為一些家庭變故與大兒子麥文遠離世的雙重打擊下,受了刺激。
麥澤生說“麥家和尹家的故事很長,也很悲傷,你要想聽,我全說給你聽。”
麥遙想聽下去,卻又怕聽下去“別說了,爸爸。”
不遠處那對年輕男女不時地扭頭看她,麥遙穩了穩不自覺顫抖的手,後來,幾次想說什麽卻幾次都沒發出任何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麥遙拿著手機一句話不說地僵在那裏,直到那個年輕男人走過來詢問,她終於失力地蹲到地上“你們太過分了,真過分。”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怪誰,也不知道過分的是誰,總之,就是覺得必須怪下誰,這樣才能找到那個情緒的出口。
年輕男人以為她在說他,忙擺手“沒事沒事,手機你用著,我不著急。”
麥遙沒再說話,將手機還給他,隨即將臉埋進臂彎裏。
年輕女人走過來,似乎有些擔心她,和年輕男人小聲嘀咕了幾句後,兩人稍微走遠了些站在遠處一直陪著她。
腿沒有知覺的時候,麥遙才扶著身邊的樹站起來,順著原路慢慢下山,一路上,她不停地想著自己該怎麽辦。
似乎隻有兩個選擇,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的原諒他,或是憤怒失望的與他分手,她哪個都做不到。
第一個選擇是不能,第二個選擇是不想。
其實,即使這樣,知道這樣的真相後,她依舊傾向於不離開他。
對於有這種想法,她感到無比愧疚,對不存在在記憶中的繼母和哥哥,對依舊無比悲傷的父親。
療養院越來越近,她還沒想好如何麵對他,山上的那對男女開了一輛黑色的車子下來。
路過她身邊時,車子減緩速度,女人降下車窗問她“你怎麽樣?要去哪兒?要不要我們帶你一程?”
麥遙本是想搖頭說謝謝的,但見不遠處療養院門口走出的尹西往,她突然下意識地打開黑色車子的車門鑽了進去,腦中隻有一個想法,還不能見他。
原諒與決絕之間,她選擇了逃避。
當安雪慈告訴尹西往麥遙上山了的時候,他臉色瞬間白了“上山幹什麽?”
安雪慈說“她好像說去看看麥文遠的墓。”
安雪慈無法用一個詞來形容尹西往此刻的表情,波瀾不驚的黑眸一瞬間閃過驚詫、慌亂和恐懼,再一眨眼,他眉宇間清淺地出現皺起的川峰。
尹西往發動車子,但追上山去後,哪裏還有人!他找遍了墓地,一遍一遍,已不見半個人影。
尹西往頹然地坐在地上,半刻地征忪後,他看向安雪慈,眼神中透著冷意“你和她說了什麽?”
安雪慈看起來十分無辜,她急匆匆地幫著找了幾圈,額角有汗,微微氣喘,她說“麥小姐問陳女士是不是麥文遠的母親,我不知道她從哪兒猜到的,不過我說‘不清楚’,她似乎知道麥文遠的墓在山上,就說過去看看。”
尹西往想起麥遙曾和flora去過一次,他深呼吸一口氣“最好是你說的這樣。”
從午後直到天色大黑,尹西往幾乎是將郊區踏遍了幾個來回,但依舊不見麥遙的任何蹤跡。他無法,隻能返回圳江市區,他再次拜訪了麥澤生家。
家裏幫傭的阿姨將他招呼到客廳,麥澤生才慢慢從二樓走下來,他像是早預料到尹西往會來“她問我當年的事,我全告訴她了,她走了,希望你不要找她。”
尹西往早已急得眼眶發紅,聽麥澤生這麽說,他呼吸一窒,隨後,盡量非常緩慢地呼吸了幾口氣,緊著嗓子說“我想聽她親口對我說。”
“她不會再和你有交集,你早應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請你離開。”麥澤生說完,轉身上樓。
“麥先生,我想聽她親口對我說,請您讓我見見她,通個電話也可以。”他已經如此放低姿態。
麥澤生頭都沒回地說“她說了不想見你,或者你能找到她。”連他都找不到這個任性的孩子,尹西往也定然是找不到的,或許麥遙躲開的就是他。
年輕男女是兄妹倆,熱情善良,本是來祭拜早早去世的父親,卻意外撿了個“無家可歸”的漂亮姑娘。
路上麥澤生幾次打電話到男人的手機上,男人按照麥遙交代的說他隻是路人,一個年輕女孩借了他的手機,還回來後就下山了,不過她有留言給他,女孩說要出去散散心,不用找她。
兄妹倆住在藺川北部的一個小鎮,麥遙就這樣跟隨他們回到了鎮子。
小鎮在一片晚霞中靜悄悄地佇立著,一條從東到西的長街貫穿小鎮,街兩邊是各種各樣的小店,客人不是非常多卻也不失熱鬧。
年輕男女是一家包子鋪老板娘的兒女,哥哥叫龔辭妹妹叫龔藝。龔藝不知道是喜歡麥遙還是覺得她“我見猶憐”需要幫助,下車後便一直緊緊牽著麥遙的手將她帶到自家包子鋪門口“你可以在我們這裏散散心,閣樓沒人住,我和我媽媽說一聲她會同意的。”
包子鋪的門麵很大,大門的裝飾也是古香古色,兩側還分別掛了一串燈籠。
一位約莫四十多歲的微胖女人從收銀台後麵抬頭看向大門這邊,見到門口的人,扯著嗓門大喊“你倆小崽子,這麽晚才回來,都忙死了,快進來幹活。”
老板娘龔婆為人爽朗,和她的兒女們一樣熱情,除了財迷點沒什麽大毛病。
龔藝撒著嬌求她讓麥遙在家住兩天,龔婆以為麥遙是龔藝的朋友,滿口答應,但在了解到龔藝也不認識麥遙後,便開始盤算收多少錢合算。
麥遙也不知道自己能住多久,她隻是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理理思緒,於是便對龔婆說“我要走時會把食宿錢結清,按市價就行。”
龔婆喜滋滋地哼著小調去收賬了。
龔藝幫麥遙把閣樓收拾出來,順帶給她拿了幾件換洗衣物。
麥遙晚飯也沒吃,蒙頭便睡,她覺得睡著了就不會煩亂,不會有理不清的頭緒,不會難過,不會心痛,不會思念。
麥遙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早上,街市上已經熱鬧起來,她打開了木質的窗子,趴在窗前看著下麵陸陸續續經過的行人,形形色色的人,幾個背包客混雜其中,走走停停,自由隨性。
包子鋪對麵是一家客棧,前台的姑娘正在和客人因為熱水的問題爭吵,客棧隔壁是賣工藝品紀念品的小店,陸陸續續的人進進出出,另一邊是一家酒樓,裏麵的服務員穿著宮廷的衣服招呼客人,花樣百出。
一條街,人生百態。
麥遙走出房間,樓下的生意很好,寬敞亮堂的大堂,金碧輝煌的裝飾,複古色彩的色調,別看老板娘像個市儈小民,品味倒是不錯。
龔婆依舊大著嗓門招呼客人,五六個服務生忙進忙出跑來跑去,縱觀廳裏,也隻有前台收銀的清秀可愛的女孩最安靜,龔藝的年齡應該和麥遙差不多大,隻不過眉目間多有青澀,帶有小鎮的古樸。
龔藝見到麥遙下樓,也扯個嗓門喊“媽,媽,仙女姐姐下樓啦。”
龔婆抽空看了一眼“對,你讓你哥蒸了包子後給……給……”
“麥遙。”
“對,麥遙,做點吃的。”
老板娘其實也是老板,老板早些年生病去世,老板娘自己一個人拉扯大龔辭和龔藝,兩人高中畢業就一直在店裏幫忙。
三個人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將恭喜包子鋪打理得紅紅火火。
龔辭有個要好的女朋友,年底準備結婚,龔藝一直被龔婆催促著相親。
據龔藝說,這個小鎮叫滿堂鎮,是個旅遊小鎮。
小鎮雖說完整的保存了古老的舊時光特色,但因為孤軍奮戰寡居一隅所以名聲沒打出去便沒有像西塘烏鎮那樣享譽世界,但很多識貨的驢友和背包客都知道這裏,方圓幾個城市的人也經常來這裏遊玩。
方鐸再次見到尹西往的時候很驚訝,不過兩天時間,這個男人和之前有著天壤之別,他眼圈泛紅,冒了胡茬兒,一身戾氣。
方鐸這才意識到,尹西往說麥遙是真的失蹤了,而不是他以為的女孩鬧脾氣故意嚇唬人。
方鐸在藺川就如尹西往在圳江,通天徹地。可這次,他也無能為力,有門路的人都聯係了,幾天的時間,也隻得到麥遙那天隨他離開藺川後,再沒回來的信息。
尹西往快要絕望了,這種感覺,也隻有四年前有過。
尹家雖門路頗廣,但對此也無能為力,他覺得,麥澤生要藏起麥遙,易如反掌,一如之前那幾年。
尹媽媽心疼他,與尹西茗想盡辦法安慰他,尹西往攥著發熱的手機,低低沉沉地說“她這樣狠心,都不來問問我,緩刑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西子,別這樣,緣分盡了誰都沒辦法。”尹媽媽鼻頭泛酸,伸手抱了抱兒子。
“盡了嗎?四年前我也這樣以為,可是並沒有。”
左右不過是一個地球,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有人說時間有三種步伐,未來姍姍來遲,現在像箭一樣飛逝,過去永遠靜止不動。而對尹西往來說,現在是永遠靜止不動,過去卻像箭一樣飛逝。
半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不知道這些天是怎麽過來的,剛開始還有力氣尋找,可能之前用力過猛,現在隻剩下安靜地等待。
麵上一片寧靜,心中卻百般煎熬。
半月天堂,半月地獄。
他想,或許是他將所有的幸福都透支到了在藺川的那段時光,所以現在要下地獄了。
尹西往的煙抽得越來越凶,酒喝得也猛了,實在是難熬,想念她,擔心她,就連夢裏她都不放過他,夢到過她全身是血,夢到過她慢慢變成透明,夢到過她從懸崖落下,午夜夢回,驚醒後便是一夜睜眼到天亮。
公司去的也是極少,偶爾出現兩次,因為一身冰冷生人勿近的模樣,嚇得大家連話都不敢與他說。
老太太出院了,每日在樓上誦經念佛禱告,老爺子看不過去,也在動用一些關係打探,卻始終杳無音信。
麥遙能想到尹西往會急成什麽樣,她始終是對他狠不下心來,即使他隱瞞著她那麽多事。
她本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理一理頭緒,卻越思考越亂,始終做不出決定來,好像這樣一直逃避下去,他們便不會分手。
如此猶豫一番,就一小月有餘了。
滿堂鎮的雨季似乎來得比別的地方晚一些,連著幾天雨後,旅行的人便開始少了。
這天,麥遙再次睡到九點多才起床,包子鋪冷冷清清的,龔婆坐在門口嗑瓜子,龔藝在櫃台後麵看著偶像劇,龔辭正和女朋友打電話,甜甜蜜蜜的。
“姑娘越來越嗜睡了。”龔婆見她下樓,說道。
麥遙也覺得最近自己能吃能睡,好像胖了些,她走到龔婆身邊,拒絕了她遞過來的瓜子,說“有些餓。”
“龔辭,給麥遙留的包子米粥和紅燒肉端出來。”龔婆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麥遙忙問“紅燒肉?一大早吃紅燒肉?”
“怎麽了?”龔婆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這時龔辭從廚房出來,一手端著白粥一手端著紅燒肉,他將紅燒肉在麥遙麵前晃了又晃,說道“超級香。”
麥遙眉頭一皺,突然幹嘔一聲,轉瞬捂著嘴便衝進洗手間。
龔藝忙跟著跑過去,龔辭聞了聞肉,嘟囔道“沒餿啊。”
不一會兒麥遙和龔藝一起出來,她早上起來滴水未進,所以也就幹嘔兩聲,龔藝撓撓頭“麥遙,你著涼了嗎?”
麥遙喝了口水,搖搖頭“昨天也嘔了兩次,不知道怎麽了。”
聽她這麽說,嗑瓜子的龔婆,倒水的龔藝全都停住看向她,臉上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詫異又呆萌。
“不會吧?電視上出現這種橋段都是懷孕了之類的。”龔藝說。
龔婆說“差不多。”
“啊?”麥遙愣愣的。
然後龔婆和龔藝不約而同地看向龔辭。
“喂,你們看我幹什麽?”龔辭慘叫一聲,“麥遙懷孕跟我有什麽關係,你們這是什麽表情?”
“我們家連耗子都是母的,不是你的還能有誰!”龔藝說。
龔辭和龔藝你一句我一句地吵鬧了起來,兩人推推搡搡地開玩笑,麥遙的心卻怦怦直跳,難道真像他們說的那樣?
“那什麽,醫院怎麽去?”麥遙突然問。
龔藝一愣,隨即笑起來“我們開玩笑啦。”
“我沒開玩笑。”麥遙說。
這天下午從醫院回來時,龔婆依舊坐在門口嗑瓜子,見龔辭的車停在門口,立刻迎了過去“怎麽樣?什麽毛病?”
龔辭沒說話,龔藝猶豫地看了眼麥遙,也看不出麥遙是什麽情緒,動了動嘴唇沒好意思說。
麥遙隻是清清淺淺地對龔婆扯了一個似有若無的笑容“我可能要在你這裏多住一些日子了。”
“那倒是沒問題,給你記著賬呢。”龔婆看了眼龔辭龔藝,問,“真有了?”
龔藝輕輕點了下頭。
“哎喲喂,這敢情好啊,大喜事,小丫頭看著年紀輕輕的,結婚倒是挺早。”龔婆喜笑顏開地道。
“以後還得多麻煩你了。”麥遙說。
龔婆一頓“麻煩我?你不回家找你老公?”她以為麥遙是和老公鬧別扭的小媳婦,現在懷孕了什麽氣也都應該消了。
麥遙沒說話,龔辭給龔婆使眼色,龔藝小聲說“以後別問了。”
婚都沒結,哪來的老公。對於這時候出現的孩子,麥遙的心情是又高興又複雜,醫生問要還是不要時,她幾乎沒有猶豫地點了頭,要。
這樣,和尹西往,永遠就牽扯不清了。
多好。
原定的住段時間就回圳江的計劃也被這個意外打亂,回去後麥澤生或許會大發雷霆,要求打掉孩子也說不定,總之尹家麥家都會大亂……
所以,麥遙決定生了孩子再回去。
那天,剛到黃昏,整條街便都傳遍了,龔婆家的俏房客是懷著孕來的。
於是,可想而知,講什麽的都有。
尤其對門客棧的那小媳婦兒,一直看麥遙不爽,這下終於有話說了。
龔家三人趁下午沒客人的時候開了個小型會議,就麥遙的事情進行了討論和協商。
開會前,龔辭義正詞嚴地說麥遙的肚子絕對不是他搞大的,龔婆嗤了一聲說他倒是想,而且一個多月前他天天蒸包子哪有空搞人家天仙兒去。
“你們說她這麽小的小姑娘懷了孕不去找孩子爸爸,跑我們這兒來幹什麽?”龔婆提出問題。
“會不會出了車禍或者什麽事故之類的,隻留下了嬌妻和未出生的孩子?”龔藝記得他們遇到麥遙時,她就一個人在墓地哭。
“你電視劇看多了吧。”龔婆說。
“那就是有錢人家的小老婆,懷孕了怕被下毒被推下樓梯暗害什麽的,所以躲出來生孩子?”龔辭說。
“你電視劇看得更多!”龔婆很無語。
“那你說怎麽回事?”龔辭撓撓腦袋,他可想不通女人的問題。
龔藝想了想“我覺得吧,麥遙像是沒吃過什麽苦頭的富家千金。”
“對,她連洗衣機都不會用。”
“上次約她去浴池洗澡,她見是公共的,說死也不進去。”
“不把錢當錢,上次幫著收銀,一百二十塊錢直接收人一百,有這麽幹的嗎!”
“還有前幾天,我送她一件薄毛衫,她穿了兩天起球了就直接扔了。”
“還有她手指頭上的那個鑽石,每次都能閃瞎我的眼……”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半天,最終龔婆拍板定案,不管什麽原因,這麥遙肯定是遇到麻煩了,幫人幫到底,怎麽也得照顧到她生完孩子,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嗬,瞧你們說的,還富家千金,那性子肯定是被男人慣的唄,長成那模樣估計就是誰家小三,出來生個孩子回去就母憑子貴了。”對麵客棧的少東家魯痞子的媳婦陳莎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到了窗邊,估計是全程聽去了幾人的話,聽就聽了,卻還忍不住地冷嘲熱諷。
陳莎長得漂亮,所以魯痞子平時也寵著她,前兩個月檢查出有孕,雖才兩個多月還不顯懷,她卻每日故意挺著肚子四處溜達,一副唯我獨尊的模樣,就像魯痞子寵她,全鎮的人都應該寵她一樣。
魯痞子為人無賴潑皮,鎮裏的人不願意與他來往,所以對陳莎也都視而不見,盡量不去招惹,她卻還以為大家都怕魯痞子,越發的驕橫。
龔辭冷了一聲,不願意與她爭辯,起身將窗戶關了,隻聽外麵陳莎不高興地罵了兩句後離開了。
結果,麥遙懷孕的事兒就傳遍了小鎮。
其實陳莎本來和麥遙井水不犯河水的,但魯痞子實在是不消停。
有次魯痞子在包子鋪門口碰到麥遙,驚為天人,也不管有沒有別人在場,湊過去就一直與她說話,那哈巴狗的模樣氣得陳莎差點沒從他家客棧二樓跳下去。再加上她聽別人總是誇獎那房客長得多俊俏就更生氣了。
所以這仇就在麥遙不知道的情況下,陳莎單方麵結下了。
日子流水般地又過了一個多月,這日龔婆陪著麥遙去鎮醫院產檢,不巧碰到魯痞子和陳莎。
陳莎見到麥遙立刻冷嘲熱諷“呦,自己來啊,老公呢?”說著還挽住魯痞子,故意做出甜蜜的樣子。
“你瞎啊,我不是人啊。”龔婆最看不慣她,張口便懟。
“麥遙,你快進去吧,我們完事了,那啥,要不要我和醫生打聲招呼讓他照顧你一下。”魯痞子見到麥遙也不管陳莎在沒在場,立刻大獻殷勤,氣得陳莎偷偷用手掐他。
“不用。”麥遙也懶得理他們,男人女人都討人厭。
“哼,你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吧,就你這點家產人家可看不上。”
“說什麽呢你。”魯痞子牽著她向外走。
“說她呢,小狐狸精,不知道從哪兒勾人懷了野孩子,我告訴你,你可給我老實點,別再讓我看見你和她說話。”兩人邊說邊向外走。
麥遙和龔婆都已經快要走進診室了,聽她這麽一說,麥遙停住腳步“站住!”
陳莎可不怕她,嗤笑一聲回頭看她,剛要繼續說什麽,就見麥遙拿了龔婆手裏的包劈頭蓋臉地就招呼到陳莎身上。
陳莎尖叫著躲到愣住的魯痞子身後。
麥遙將手裏的包扔給龔婆,捋了捋頭發看向要衝過來卻被魯痞子攔住的陳莎,怒道“以後嘴裏再這麽不幹不淨,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說完也不管她什麽反應,進屋關門,一氣嗬成。
龔婆看得目瞪口呆,在她看來,麥遙是個挺有素質的小姑娘,溫溫柔柔的,說話輕聲細語,吃飯細嚼慢咽,沒想到,打起人來竟然這麽盛氣淩人。
結果,這仇就越結越大了,麥遙平時待在樓上不出來,陳莎見不到人也找不了茬,偶爾在樓下轉轉,發不了火便說些指桑罵槐的話也算出出氣。
而在圳江,隨著麥遙離開的時間越久,尹西往就越發沉默,身形也消瘦了許多。在她走的第三個月的一天,大家突然哪都找不到他,直到晚上,他父母找人硬闖進了他在凱帝的住所。
漆黑的房間滿是濃烈的酒氣,茶幾上下倒了幾個空酒瓶,他在沙發上沉沉地昏睡著。
瀕臨發怒的尹父叫來了人將他送去醫院洗胃,其實遠沒有那麽嚴重,尹父就是故意的,故意小題大做,故意讓他意識到,他的行為不僅僅是懲罰自己,也在折磨別人。
被折騰了一宿的尹西往在第二天中午醒了過來,睜眼便見到老太太紅著眼睛坐在他床邊,他沙啞著嗓子叫了一聲奶奶,老太太紅著眼睛轉過身去,沒有說話。
老爺子坐在沙發上手扶著拐杖閉目養神,聽到聲音,睜開眼睛站了起來“醫生,進來看看他。”
尹西往坐起身要下床“我沒事。”
“都進醫院了還敢說沒事!”
老爺子看到孫子這樣也是心疼,他早上去了一趟嘉皇國際,拄著拐杖親自登門拜訪想要好好談談。
即使他等在會議室門口一個多小時,麥澤生依舊油鹽不進,閉門不見。
多少年都沒遇到過讓他如此束手無策的事了。偏偏是麥澤生的女兒,偏偏西子又非她不可,造化弄人。
老太太抹了眼淚轉了過來“西子,你這樣,麥遙回來會失望的。”
尹西往頓住,良久,他低低地說“那她倒是回來啊。”
“你不是小孩子了,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地站著等她,讓她看到一個依舊值得愛的你。”老爺子倒了杯水給他。
尹西往伸手接過去,攥在手裏,眉目低垂。
尹媽媽走進來“早晚會回來的,所以,首先你要好好的。”
老太太被尹媽媽扶起,語重心長地道“西子,你不是隻有麥遙,你還有我們,我們也會擔心你心疼你,你不可以這樣自私,為了麥遙便不顧及我們的心情了。你媽媽也是十月懷胎生下的你,她比誰都心疼你,今天早上她回家的時候眼睛都是腫著的。”
春末的季節,消沉許久的尹總回到公司,開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而且他還將手觸到了房地產,在圳江郊區的滑雪場下批了一塊地,準備建一所遊樂場。
圳江原本有兩個遊樂場,但被麥遙批評說毫無新意,設施陳舊,他便記在了心裏,這是他要送給她的禮物。
因為這是一個極大的工程,又是惠民工程,所以在社會上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一時間財經頻道經濟雜誌全部向他發出了邀請函,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商業新貴,誰先請到誰就贏了第一步。
尹西往本是最討厭媒體的,但這次,卻破天荒地準備接受一家衛視頻道的邀請。
“尹總,你確定要接受采訪?”安雪慈再次確認。
“對,選一個收視率高受眾麵廣的,你去挑選一下。”
那天回去後,龔婆就把麥遙暴打陳莎的事繪聲繪色地講給了龔辭龔藝聽,龔辭認為自己受到了欺騙,龔藝卻開始崇拜起麥遙。
龔辭覺得麥遙是那遙遠天邊的一朵潔白無瑕的花,長在雲端隻可遠看不可褻玩,如今突然落入凡塵,還和狗尾巴草打了一架……龔辭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麵,覺得挺幻滅的。
龔藝一直看不上陳莎那趾高氣揚唯我獨尊的樣子,但陳莎潑辣,還有魯痞子撐腰,她也不敢正麵與陳莎叫板,聽龔婆這麽一說,也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麵,覺得挺酷的。
從此麥遙成了她人生的第一位女性偶像。
麥遙覺得龔婆有點誇張,什麽如女俠一般將手提包揮舞得來去自如,打得陳莎毫無還手之力,包括魯痞子,也被麥遙的氣勢震懾到目瞪口呆,當她打完十招之後,手提包一扔,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線回到了龔婆手中。
龔婆還在回味的時候,再一眨眼,麥遙已經到了醫生的診室,淡定地和醫生說,她要孕檢,一切猶如什麽都沒發生,如果不是外麵陳莎殺豬般的怒罵聲,龔婆真就以為一切隻是一場夢……
“撲哧……”麥遙笑出聲音,覺得龔婆就像說書的一樣,說得高潮迭起,“你知道為什麽我們會那麽快進到診室嗎?”
“因為你會淩波微步?”龔藝舉手回答。
“因為我怕他們過來打我,我進去後順手把門鎖上了呢。”
“我說我怎麽半天沒打開門。”龔婆說。
“當時嚇死我了。”麥遙撫了撫心髒處,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龔藝覺得,崇拜的心情稍微打了折扣。
賈貝妮經常說有些人不用跟她廢話,不打一頓是不會消氣的,一切等打完再說。麥遙終於找到機會完美地實踐了賈貝妮的理論。
魯痞子多次警告陳莎不要找麥遙麻煩,他怕兩個孕婦再打起來,誰出了問題都不好弄。
陳莎雖然生氣,但確實不敢太過囂張,偶爾嘴上說幾句算是過過癮,麥遙隻當她透明,也不多加理會。
這天天氣不太好,來滿堂鎮玩的遊人很少,龔藝約著麥遙去市區逛街,麥遙來了這裏幾個月幾乎沒怎麽出去過,而且也確實需要置辦幾件炎夏的衣物了。
龔藝經常去的商場叫夏日百貨,比較平民化的地方,人多也熱鬧,龔藝挑了幾件衣服褲子和鞋子後,心情大好“麥遙,你為什麽都不買啊?”
“我得買孕婦裝。”麥遙說。
“夏日裏麵有啊。”
“不好看啊。”
“那去哪?”
“去海納東泰。”
“海納啊……超級貴的好嗎?”
兩個人走著說著就到了海納門口,看著明顯比夏日高了幾個檔次的商場,龔藝看了看自己手裏的袋子,有點不想進去。
“呦,這是誰呀?你們倆能靠邊站站嗎?擋著我的路了。”
突然闖進來的汽車鳴笛聲嚇到了兩人,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一輛紅色轎車停在兩人身後,陳莎降下車窗斜覷兩人,神情甚是不屑。
“開個車了不起啊。”龔藝低聲嘟囔了一句後拽著麥遙閃到一邊。
陳莎冷哼了一聲,啟動車子經過兩人身邊的時候再次停下“這是什麽東西啊,都是夏日買的吧?看這廉價的袋子就知道了,那裏東西有過百的嗎?”
“關你什麽事?”龔藝的臉被她說得通紅。
“你們這是要逛海納?也成,買不起過過眼癮嘛。”陳莎說著發動車子拐進地下停車場。
“啊,這個神經病,氣死我了!”
龔藝氣得直跺腳,麥遙倒是淡定,轉身往回走。
“回去幹什麽呀,你不也要去買衣服嗎?”
“海納隻有一家孕婦裝品牌,我不想再碰到她,怪影響心情的。”
“你好懂,麥遙你跟我說說,是不是你以前的男人特別有錢?”
“什麽叫以前的男人,我的男人一直是我的,以前以後都是。”
“人呢?叫出來給我看看啊,我都好奇死了,不知道是不是街坊鄰居說的老頭子……”龔藝心直口快,說出來後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吐了吐舌頭,“對不起,麥遙,我亂說的,我是不信的,真的。”
“沒事,我又不認識那些人,隨她們說去。”麥遙完全不介意,“不過我男朋友挺帥的。”
龔藝點頭,使勁點頭“我信,特別信。”
從初夏到盛秋的滿堂鎮除了樹葉綠了又黃,花開花落,沒有別的大變化。
滿堂鎮地勢高,最東邊有個觀景廣場,麥遙平時會去那裏溜達溜達看看遠處的夜景,山下樓群林立燈火通明,在繁星的夜幕下,顯得繁華斑斕。
而且最近她有個神奇的發現,觀景廣場以南的一片果園正是《果季》的取景地。
《果季》是她以前在拍賣會上拍得的四幅油畫,色彩鮮明豔麗,十分吸引人眼球。
而如今的季節正是《果季》的秋日那一幅,應該說,畫畫之人手藝十分過硬,簡直和真的一模一樣。
這日,麥遙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走到廣場,廣場上成群的人嘻嘻哈哈的好不熱鬧。
她找了一處僻靜之地坐到長椅上吹著微風十分愜意,從太陽西下到黃昏黯然,直到人越來越少,麥遙才起身要離去,她怕龔辭做好飯找不到她又要扯嗓門滿街喊人。
沒想剛起身不知道從哪裏走出一個人來,一頭不長不短的黑發,戴著一副斯文的金絲眼鏡,他說“可以麻煩你坐回去嗎?就一會兒,剛才那個樣子,再給我十分鍾,馬上就畫好。”
麥遙被嚇了一跳,待看到不遠處他支起的畫板才意識到,自己這是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她也好說話,乖乖地坐了回去,同樣的姿勢,隻是沒了之前的愜意,因為她確實有點餓。
那人說十分鍾就是十分鍾,一分鍾都沒超過。
“完美!”他扔了畫筆,眼睛盯在自己的畫板上移動不了分毫。
麥遙見他畫完,走過去與他一同欣賞,她也覺得很美。
漫山遍野的枯葉繁枝,楓葉一叢叢一簇簇紅紅黃黃,而這些都是她的背景,紅色長椅上,一位一臉祥和的孕婦坐在上麵微眯著眼睛,像是在輕嗅著花香,輕撫著微風,輕吟著曲子……
“這麽美嗎?感覺你美化了不少。”
“相信我,就是這樣的,我一直是個寫實畫家。”那年輕英俊的畫家將畫從畫板上取下來,猶豫了半天,“本來想送給你的,但是真的不舍得了,你介意我留下嗎?”
麥遙笑笑“我隻是闖進你風景的陌生人,這本來就是你的。”說完她又欣賞了一番,越看越覺得熟悉,“你的畫風很像關穆,你……是他嗎?”
那人有點意外“你認識關穆?他可不是什麽有名的畫家。”
“他的《果季》畫得很棒,我很喜歡。”麥遙說“他”的時候還細細地看著畫家,她覺得他就是關穆。
“終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難得有人認識他。”那人笑著,低下頭似乎有些羞赧。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
“是,我就是關穆。”關穆笑得爽朗,“一個窮畫家。”
麥遙也笑“據我所知,果季賣了個好價錢,你怎麽還說自己窮呢。”
“我將那畫免費捐贈給了一個慈善機構,賣的錢都捐了啊。”關穆說著還有些痛心疾首,“有點後悔,現在生活拮據,不過也挺好,買畫的人願意花那麽多錢,說明也是懂畫之人。”
麥遙聽他誇自己,有點小驕傲,偷偷低頭笑道“那這幅畫別捐了,肯定會賣個好價錢。”
關穆拿起來看了一眼,搖搖頭“真是太滿意了,或許我會拿去參賽。”
麥遙覺得這個畫家藝格太高,早晚會成為名家。
遠處傳來龔辭呼喚麥遙回家吃飯的喊聲,離得那麽遠也聽得真切,麥遙對龔家的大嗓門佩服至極。
“喊我回家吃飯了,大畫家,下次再見。”
“原來你就是住在恭喜包子鋪的房客,我叫關穆,住在包子鋪對麵的客棧,最近來寫生,如果有機會,再來當我的模特如何?”
麥遙點頭應允,與他道別後往回走,關穆目送她,慢慢地,倩影在落日餘暉下伴著龔辭的叫喊聲消失在長街中。
滿堂鎮的秋夜,淡淡有些涼意。
麥遙披著外套走到門庭,見龔婆躺在躺椅上搖搖晃晃,舒適愜意。
“老板娘,我也想搖一會兒。”麥遙走到她身旁,無意中地撒起嬌來。
龔婆扯著嗓門喊道“龔辭,把二樓的躺椅搬來。”
麥遙覺得,龔辭就是龔婆家任勞任怨從不抱怨隨喊隨到的免費服務員廚師保鏢保姆保潔司機……
龔辭吭哧吭哧地將躺椅搬到門庭,伸手一抹額頭上的汗珠“坐吧麥遙,我去拖地,有什麽事再叫我。”
麥遙說了謝謝然後一臉佩服地看向龔婆“老板娘,你是怎麽把兒子教育成這樣的?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全能小助手。”
“沒爸爸的孩子都這樣。”龔婆說,“你兒子以後也會這麽懂事的。”
麥遙不太高興地嘟囔道“你兒子才懂事,你們全家都懂事!”
“謝謝啊。”龔婆樂嗬嗬地點頭,“不過我們家龔藝還是挺讓我生氣的,天天就對著那些長得妖裏妖氣的男人流口水,也不正經找個男朋友。”
龔藝喜歡的男明星確實不少,她房間牆上貼滿了那些人的海報,從歐美到日韓,港台到內地,麥遙也是挺佩服她能分清誰是誰的,那些人裏,她隻認得秦風。
“男明星也就算了,最近又喜歡上一個霸道總裁。”
麥遙笑了起來“老板娘你連霸道總裁都知道呢。”
“還不是她天天念叨,姓什麽尹,說就是圳江人,前兩天吵著要去圳江見他,開玩笑嘛這不是,霸道總裁這麽霸道,能說見就能見的啊。”
龔婆還在碎碎念,麥遙卻沉默起來,這麽有名了嗎。
“小女孩就是不切實際,喜歡那些在天邊夠不著的人,還看上尹總了啊,連海納的門都進不去還敢喜歡人家,買得起那裏的東西嗎?”對門的陳莎挺著個大肚子走了過來,嘴裏還嗑著瓜子,說話的時候眼睛快翻到天上了。
“是啊,你家有錢,你老公有錢,我們沒得比。”龔婆也跟著翻了翻白眼。
“能比嗎你們,一賣包子的,我家一間房能吃你一輩子包子。”
龔婆火氣上來了,她坐起身,學她的表情,說道“你老公再有錢還不是在外麵養小的。”
“你說什麽,誰養小的,你說明白。”陳莎一聽就奓毛了。
“這事誰不知道啊,街尾老王家的女兒啊,你家男人天天去找她,有次我看到他半夜從人家院子裏爬出來呢。”
陳莎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說龔婆騙她,又罵魯痞子混蛋,說著要去找老王家評理,走了沒兩步又哭著找魯痞子父母告狀,一時間沒了那囂張氣焰,整個人都亂成了一團。
麥遙見陳莎急得快哭了,對龔婆說道“這麽嚇唬孕婦好嗎?”
龔婆冷哼“沒嚇她,說真的呢。”
當晚對麵客棧裏就大鬧了一場,魯父和魯母怕兒媳婦肚子裏的小家夥出什麽事,陳莎發脾氣的時候使勁護著,也不讓魯痞子還嘴,魯痞子氣得直摔東西,說陳莎就仗著自己懷孕,等她生了孩子他要狠狠收拾她,說完摔門離去。
自從麥遙知道龔藝喜歡尹西往後,有事沒事就跑去她房間溜溜,好在龔藝也不藏著掖著,秉著好男人要與好姐妹分享的原則,時刻不忘給她展示自己的新偶像。
“我今天從雜誌上裁下來的,帥不?”
麥遙看著那張在眾多男明星巨幅海報中顯得特別渺小的尹西往的照片點了點頭,他在這些男明星中絲毫不遜色。他穿著白襯衫,合身的西裝褲顯得幹練又嚴肅,麵對鏡頭,表情波瀾不驚,一雙漆黑的雙眸沉靜如墨,突出的氣質似乎要掩蓋他那過人的外貌。
“喂喂喂,看傻了?你的style?”龔藝伸手在她眼前晃晃,“麥遙,我們一起喜歡他吧。”
麥遙低低地笑了“我比你喜歡得早。”
龔藝眼睛一瞪“怎麽可能,大家都不認識他的時候我就喜歡了好不好?這本雜誌我是跑到市區才買到的,買的時候還聽到有人說,啊,這是哪個男明星,好帥啊,以前沒見過,你看,你看,隻有我認識他。”
麥遙也不與她爭辯,隻是拿起那本雜誌翻看起來,封麵也是他,比貼牆上的那張還要迷人,雜誌前幾頁是他的簡介和專訪,這個記者似乎是他的粉絲,將尹西往寫得神乎其神,什麽脫離父輩庇蔭,自立門戶的商界傳奇……專訪大多是一些商業類型的問題,從金融到房地產,無趣又無聊,但她依舊一字一句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