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良接到他媽電話，不得不住回去，但他不喜歡這麽晚打擾司機，就將筆記本以及一堆紙質資料都裝進背包裏，走到沈園找何紅拿了她的車返回市裏。
    蕭良剛開車拐入宿雲公路，就看到林羲跟幾個臉顯稚嫩的年輕男女從遠處走來，也不知道是從哪家練歌房玩完回來。
    林羲高挑纖盈的身材，蹦蹦跳跳，心情難得的放鬆興奮，在明亮的燈光下像是一隻小鹿，與同學臉上都洋溢著青春自信的笑容，不禁叫蕭良懷念起他高考剛結束那段無拘無束的時光。
    “蕭良，你怎麽回東洲來，怎麽還開我媽的車了？”林羲先注意到她媽那輛紅色的大眾POLO，定睛才看到蕭良坐駕駛位上，走過去好奇的問道。
    “我回市裏沒有車，隻好借你媽的車開走，”蕭良說道，“你們怎麽玩這麽晚，這麽多人，夜裏住哪裏？”
    “周姨說過高考後，作為獎勵，要借一棟院子給我們好好住幾天，現在到了她兌現諾言的時候了！”林羲說道。
    “哦，周林啊，那你是得好好宰她一頓。”蕭良說道。
    “對了，胡嫻她姐這段時間有沒有回東洲？胡嫻這次發揮有些失常，可能有些不大好受，我們今天都沒能將她約出來，”林羲說道，“你讓她姐開導開導她。”
    “她大大咧咧的性子，還需要人開導？估計是考砸了，暫時沒臉出來，過兩天應該就好了，”蕭良說道，“對了，你考完了，需要我送什麽禮物給你？”
    “不用了。我媽，還有幹媽，都給我買手機、筆記本了，啥都不缺了。”林羲擺擺手說道。
    目視林羲與同學往沈園方向走去，蕭良開車駛入茫茫夜色之中，回到湖東路八號的宅子，看到他爸媽還坐茶室裏喝茶，蕭良好奇的問道：“這都幾點鍾了，這麽晚你們怎麽還沒有睡覺？你們今天怎麽在市裏，沒回溱東的？”
    “今明兩天市裏都有會議。夜裏還跟唐市長、采薇他爸喝了頓酒，九點鍾就喝好酒回來睡覺了。這會兒睡醒了，酒也醒了，就到院子裏坐會兒，”蕭長華說道，“正好你難得回來，我們父子倆也好久沒有坐一起喝喝茶了！”
    “好像你自己願意醒過來似的，還不是酒吃太多，睡醒了口幹舌燥沒辦法再睡，要爬起來喝茶？”葛明蘭說道。
    湖東路八號宅子還是偏狹小了，僅有一進，正對院門是兩層磚木小樓，東西還各有兩間廂房；將西南角那間廂房布置成茶室。
    地麵打磨光滑，卻不失石材的天然紋理，簡約的布置了茶台、茶櫥、中式圈椅，簡約沒有一絲繁複——茶室的格子門敞開著，簷前石階之外就是養著錦鯉的水池。
    在庭燈的照耀下，錦鯉懸停在清澈的池水裏輕輕擺著尾巴。
    “爸，你這話聽得我有點心虛啊，這不會是鴻門茶吧？程雷他今天有沒有來市裏？”
    蕭良剛在茶室裏坐下，剛問程雷今天有沒有陪他爸來市裏開會，他哥這時候走進院子裏來。
    蕭瀟說道：
    “這時候有汽車從院子裏前經過，還停到巷子口，我就猜應該是你回來了；程雷現在到溱東開發區管委會擔任副主任，不給咱爸拎包了。”
    東洲這幾年發展迅猛，先富裕起來的一代人群規模不斷壯大，老城區的改造力度也大，田家營的居住環境得到改善，價值也越發得到關注。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時代的幸運兒，也不是所有人都堅定看好國內的發展，田家營這邊始終有人搬進來，也有人搬出去，隻是流動性很小罷了。
    年前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相隔一條小巷，也是位於湖東路上的一棟民國院子的房主準備出國定居，他們家就將那棟院子給拿了下來，蕭瀟與錢采薇小夫妻倆當作新居搬了進去，裏裏外外裝修都是按照他們的喜好來。
    蕭良剛才回來圖方便，將車直接停在巷子口，蕭瀟在家裏聽到汽車熄火的聲音，猜測應該是蕭良回來，就趕了過來。
    有蕭良帶頭示範，先是錢少斌夫婦在田家營買下一棟小院子改善住房條件，也方便照顧當時剛懷孕的錢采薇。
    之後葉曉華以及葉益楓一家也搬了過來；去年年中蕭意、葉曉秀也在田家營買下一棟大宅子。
    他哥聽著聲音趕過來，蕭良沒覺得奇怪，卻好奇程雷的職務變動，問道：
    “啊，程雷換職務了，我怎麽不知道啊？”
    “溱東縣委做決定之前，還要跟你先請示啊？”
    蕭長華笑了笑，又唉聲歎氣道，
    “溱東開發區原先的工委書記、主任，前段時間帶著司機出去談工作，他們喝了酒，司機也喝了酒，返程途中將小車開魚塘裏去了。最後司機從車窗裏爬出來了，他們兩個人都沒能爬出來。現在縣開發區的班子隻有一個常務副主任還能撐場麵，其他兩名副主任都快退休了，工作積極性不高，縣裏隻能將秦兆芳跟程雷臨時調過去，任命還都還沒有來得及下發。”
    現在基層工作還是喝酒成風，不要說出去談工作的管理、幹部推辭不了酒局應酬，司機陪著喝兩杯，然後帶著微醺的醉意駕車，在這個年代也很常見；坐車的領導幹部還覺得這事稀疏平常，不以為意。
    蕭良唏噓不已，跟他媽說道：“老爸喝酒你攔不住，但小周司機他們得盯緊了，誰酒後駕車，或者疲勞駕駛，就直接換掉。”
    “這可是你小兒子吩咐的，你別怪我囉嗦啊。”葛明蘭得意揚揚的跟丈夫說道。
    “對了，許建強中午給唐市長通電話，說液晶項目的事，蘇安建可以借你的名義出去招搖撞騙，你不承認也不會否認，同時你五年內也不會真正插手這事，”蕭瀟這時候趕過來，當然是有事要說，問道，“唐市長就想問一句，是不是五年後，你打算插手？”
    蕭良頭痛的叫道：
    “蘇安建那個孫子就沒有安啥好心，挖了這麽大一個坑騙你們跳，你們都知道是坑了，怎麽還想要往裏跳呢？你跟唐市長說，我從來沒有說過五年後，我會插手這個事。”
    “韓文鬆調到秣陵，很圓滑，不沾事，幾乎看不到他在哪件事上表現出特別支持的態度，但華瑞思益八英寸晶圓線，他是出奇意外的支持——最初華瑞電子跟恩益電氣談判時，項目所需要的六億美元貸款，就是韓文鬆帶著華瑞的高層跑到首都，到各家銀行總部拜碼頭談下來了。恩益電氣變卦，眼見這個項目要黃，星視能這麽快站出來接手，也是韓文鬆將韓家與鄭家的交情都搭上了，”
    蕭長華坐在一旁說道，
    “說到底，韓文鬆之所以這麽賣力，是他心裏很清楚這種關鍵性、具有戰略意義的項目對我們國家有多重大。就像古江口深水港一樣，薄膜液晶未來在國內的高新產業發展上，必然也是濃重的一筆吧？”
    星視介入華瑞恩益保證八英寸晶圓線的順利建設，是蕭良在後麵小小的推動了一把，但這事又涉及英田奈男未來在芙蓉財團內部的地位發展，他特意跟熊誌遠、許建強強調過，這件事不宜擴散出去。
    現在見他爸都誤解這件事從頭到尾是韓文鬆努力所致，蕭良也沒想著去解釋。
    當然，唐繼華被蘇安建勾引得動心，蕭良也能理解，甚至不難理解鍾雲峰也已經怦然心動了。
    要不然沈君鵬跟這件事八竿子打不到這一塊去，不應該為這件事賣力。
    東洲這幾年發展如此迅猛，鍾雲峰、唐繼華他們在江省的地位自然是穩如泰山。
    唐繼華接下來接任市委副書記、市長或許也沒有太大的難度，這個決定權在省裏。
    而鍾雲峰想要從市委書記再往上挪一步，擔任一個普通副省長，或者到省政府、人大擔任副職，或到外省任副省長，都不是難事。
    難的是鍾雲峰以及將來的唐繼華想要真正進入最高層的法眼，想要走上更重要的副省部級崗位，甚至正省部級崗位。
    薄膜液晶這個坑是大，但確實又是未來國家產業往高精尖產業進行突破的戰略性項目。
    哪個地方官員能在這種戰略性質或戰略級別的產業項目發展上發揮關鍵作用，哪怕將來無法走上更重要的崗位，曆史地位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蕭良拍了拍腦門，他有些明白症結出現在哪裏了。
    蝸巢科技發展到這一步，他對地方政治的依賴越來越薄弱，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還有意拉遠跟省市官場的距離。
    比如他在秣陵就深居簡出，幾乎不參考任何的官方活動。
    除了確實想要搞研究之外，他也想更多保證蝸巢科技鴻盈科技星源時代能更為獨立的發展，同時也確實不需要太考慮省市地方能給他帶來多嚴重的掣肘。
    不過，鍾雲峰、唐繼華他們與蝸巢科技形成緊密的聯盟之後，卻必然不會滿足於仕途在東洲就戛然而止。
    王行揚、陽旭輝、汪興民等人，他們內心也必然期待鍾雲峰、唐繼華兩人走上更重要的崗位，從而帶動所有人水漲船高。
    這也是一個利益團體走到一定層次之後，不是誰想停就能停的，甚至有時候停下來，也未必是好事。
    蕭良突然想到上午回東洲的車裏，許建強說過蘇安建就薄膜液晶這個事，有想過繞開韓文鬆直接找劉格要支持，問他哥：
    “就薄膜液晶這個事兒，唐市長又或者鍾書記，是不是有跟劉格省長談過，卻沒有跟老許說實情？是不是羅書記也不知道這事？”
    蕭瀟說道：“上個月劉格省長帶隊到首都參加經貿洽談大會，鍾書記、唐市長、蘇安建他們都在這個代表團。大會期間，談到韓國信息產業發展的問題，蘇安建就對韓國現代集團打算出售液晶業務的事簡單介紹了一下。當時劉格省長僅作沉吟一二，並沒有其他什麽反應，更沒有什麽持續追蹤或深入研究一類的指示。不過，今天唐市長跟爸喝酒時，回想當時蘇安建說明這些情況時的場景，不排除鍾書記事前有可能是知道這事……”
    蕭良拍了拍腦袋，他想明白了，蘇安建在找許建強之前，第一個找的其實是鍾雲峰！
    鍾雲峰跟蘇安建一拍即合，決定繞過韓文鬆找到劉格，希望劉格以及東洲市委市政府支持朱鹮電子收購韓國現代的液晶業務，將薄膜液晶生產基地建到東洲來。
    鍾雲峰這麽積極，不是拿到整個項目帶來的政績，而是要將這個政績送給劉格，以換取劉格背後頂層關係的支持，走出人生仕途接下來最關鍵的一步！
    在這一點上，蘇安建、鍾雲峰都沒有對許建強、唐繼華他們說實話，但是許建強不知道這個情況，而唐繼華當時在現場，見到蘇安建跟劉格簡單匯報的情形，所以不難有猜測。
    鍾雲峰在東洲已經當了三年的市委書記，他如果在仕途上有更大的野心，這時候確實得想辦法動作起來了。
    不過，天海精工這事的餘波不可能徹底的消散，甚至餘毒還特別難拔幹淨。
    省委書記王相泉以及省長劉格今年以來都釋放出對東洲近年發展成就的重視與肯定，但這絕不意味著他們願意對鍾雲峰的仕途發展，助以關鍵的一臂之力。
    鍾雲峰這才想著劍走偏鋒？
    鍾雲峰的想法，到底是要比羅智林複雜得多啊！
    而唐繼華應該也是希望鍾雲峰能將這條路闖通的，這樣東洲整條線才能活泛起來，才能將路走得更寬。
    當然，唐繼華也知道整件事繞過韓文鬆，就算最終爭取到劉格的支持，就算韓文鬆麵子上不會公開反對，但問題也會變得極其複雜、暗流洶湧，還是想從他這裏獲得更明確或者更多的支持。
    也許這還是他們能否爭取到劉格支持的關鍵？
    是啊，華瑞恩益的八英寸晶圓線差點夭折在前，劉格此時要是隨便站出來，支持朱鹮電子繞開秣陵市委市政府，跟東洲市委市政府合作建設薄膜液晶生產基地，要冒險的風險其實大多了，怎麽可能輕易形於色？
    說不定劉格肚子都已經問候蘇安建他媽媽了呢，為了上薄膜液晶項目，將政治規矩當兒戲了？
    “劉格省長到天海精工調研，是在這件事之前，還是之後，又或者有過其他積極的暗示？”蕭良頭痛的問道。
    “劉格省長到天海精工調研是在這件事之前，這個日期倒不會錯，雖然沒有相差幾天；唐市長猜測可能就是這件事給了蘇安建啟發，”蕭瀟說道，“之後我們卻是沒有注意有沒有積極的暗示，但也許風平浪靜，應該也能算是積極的暗示吧？這個，爸他也吃不準！”
    “爸，你知道，我就煩你們這些當官的，凡事喜歡猜來猜去的，”蕭良跟他爸說道，“現在唐市長也跟我們打啞謎了！我一天天哪有那麽多的腦子猜來猜去啊？我上午跟許建強回來，還以為是另外一回事，都沒想到鍾書記已經牽涉進去這麽深了。昨天蘇安建找張運嶽匯報華瑞電子的問題，繼而迫使韓文鬆臨時召開辦公會議討論這件事，實際是非常冒險的行為，我卻沒有及時意識到這點，還被蒙在鼓裏，甚至是被算計的棋子！”
    “唐繼華不是要跟你打啞謎，而你已經到了別人沒有辦法將所有細枝末節都一一相告的位置了，你總不能指望唐繼華沒有一點私心吧？”蕭長華微微搖頭，說道，“以前呢，唐繼華就算有私心，也是別人揣測他的私心，現在卻變成唐繼華有私心卻先要揣測你的想法。我的看法，就是你不要去想別人有多少想法在裏麵，而這件事到底能不能做成！如果整件事不能做成，你也不用考慮太多，也不用為這件事牽涉什麽精力進去。”
    蕭良沉吟片刻，說道：“如果東洲這邊實在是憋不住，薄膜液晶的第一項目還是要落在秣陵，東洲可以出最大的力氣去推動、去支持，但不要急著搶第一個項目。至少表麵上不要跟韓文鬆搞惡關係，努力將張運嶽拉到我們這邊來，以張運嶽為主推動整件事。我也不是說要發揚‘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精神，而是薄膜液晶目前主流才發展到第四代生產線，我預計要到第九、第十代線，國內在薄膜液晶產業上，才有可能真正追上跟西方國家的差距。將韓國現代集團的第四代線遷回國內之後，就要緊接籌備第六代線——是的，第五代線不要考慮，繞過去，爭取將第六代線建到東洲來。當然，第六代線落在秣陵也沒有什麽問題，具體看鍾書記跟劉格、張運嶽怎麽交涉了……”
    “繞開第五代線的理由呢？這個得跟鍾書記解釋清楚。”蕭瀟說道。
    “蘇安建秘密組織的工作小組，對薄膜液晶技術發展追蹤如果夠準確，就應該知道夏普已經在直接籌備第六代線的建設，技術儲備早已完成。而目前業內預測第六、第七代線，會在中等尺寸電視屏幕、功能性手機屏幕以及掌上電腦屏幕、電腦液晶顯示屏等領域會有更為廣泛的應用。東洲真要拿真金白銀參與第六以及第七代薄膜液晶線的建設，萬一項目建設有難度，遇到坎邁不過去，我至少有理由去插手對不對？鍾書記、唐市長不就是要我這個承諾嗎？”
    薄膜液晶目前雖然主流才是第三、第四代，但未來的世代發展，業界已經有相對清晰的技術概念了。
    蕭良比產業領域的一些分析師，能更清晰的看到，就是第六代薄膜液晶，未來在較高端的功能性手機以及中低端智能手機麵板領域，有著廣泛而持久的應用。
    也就是說，將來各方勢力推動朱鹮電子發展第六代薄膜液晶生產線，如果真的難以為繼，蕭良哪怕僅僅是扶持鴻盈科技供應鏈發展的角度，也是可以介入進去的，至少不會偏離鴻盈科技、星源時代未來發展的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