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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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書長,路上還順利吧。”
    韓建昆守在站台上,李學武一下車他便看見了,小跑著過來迎接。
    李學武笑著將手裏的行李遞給他,道:“今天不忙嗎?”
    “沒啥事兒,閑得很。”
    韓建昆笑了笑,又伸手接過了列車員遞來的行李箱,這個有點沉。
    紅星鋼鐵集團的牌子在京城站很好使,所以韓建昆能來站台上接他。
    這塊牌子好使是好使,可也不意味著在所有鐵路係統中都好使。
    能有列車員幫忙拎行李,還是看了他的工作證明,上麵的職務有點唬人。
    列車長沒有出現,就是拿不住該怎麽接待他,借口忙就沒過來。
    李學武當然不會在意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就算沒有列車員幫忙,他也不是七老八十,提不動行李了。
    “還是忙一點好,下次不要這麽客氣了,安排個車過來就行。”
    李學武順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兩人一起往站台外麵走去。
    每次回來他都會跟集團打招呼,會有綜合管理部安排汽車來接他。
    可十次有八次是韓建昆親自來,除非是有緊急的工作走不開。
    “真沒啥事兒,閑著也是閑著。”
    韓建昆走在他身側,笑著解釋道:“我是先送了京茹娘倆兒才來接您的,如果火車沒晚點,咱們到家就吃飯。”
    “沒辦法,路上遇到點情況。”
    李學武點點頭,講道:“我還以為要晚點兩三個小時呢,沒想到司機追時間追的挺狠,隻晚了半個小時。”
    “我都能猜到,每次都晚點。”
    韓建昆出了站口,先往停車場走去,李學武則拎著小件行李走在後麵。
    雖然他不是第一次回京,可綜合比較,這次看火車站進出的人數明顯比年初以後少了很多。
    出站口已經不那麽擁擠,零零散散的行人早沒了散漫年輕人的身影。
    不得不說,狂風掃盡,任何一粒塵埃都留存不下,威力可見一斑。
    他也不是悲春傷秋,矯揉造作,要為那些年輕人說點什麽,隻是感慨時代的變化,是那麽的突然。
    “京城的治安情況好了不少。”
    已經將行李放在後備廂,韓建昆回來接了他手裏的小包,見他觀望火車站的情況,知道他在想什麽。
    介紹了一句,他也沒再多說,放好了小包,這便去打開了車門子。
    李學武隻是站在停車場看了幾眼,聽見了韓建昆的介紹,沒說什麽,點點頭上了汽車。
    一台新式魔都,在大紅旗產能不足的情況下,它成為了地區一把的代名詞。
    當然了,對於紅星鋼鐵集團這樣三產工業搞的風生水起,甚至促成集團化的企業來說,魔都牌轎車不算什麽。
    要不是這幾年進口車渠道緊張,大紅旗的指標又卡的很,集團領導們早就換車了。
    魔都轎車在紅星鋼鐵集團隻能算講究,如果順利的話,今年津門貿易管理中心聯合國際事業部就能打開進口渠道,到時候集團領導換車是一定的了。
    有錢嘛,不花在刀刃上,難道要花在刀把上啊?
    “冬冬八個月了吧?”坐在副駕駛的李學武出聲問道:“能爬了嗎?”
    “將將,自己能坐著了。”
    韓建昆聽他問起寶貝閨女,也是笑著介紹道:“能抓東西,但爬費勁。”
    “不著急,很正常。”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李姝小時候發育的就快,什麽都比同齡孩子早,等到了李寧這就不行,有點慢了。”
    “李寧也懂事了,還知道給冬冬玩具呢。”韓建昆扭頭看了他一眼,道:“我出來的時候還要跟我一起來接你。”
    “聽他媽說了,現在知道淘氣了。”李學武跟韓建昆聊起孩子,一點疲倦都沒有,都是早點回家的期待。
    “李寧再淘氣還能有李姝淘氣?”
    韓建昆借機告狀道:“我送京茹娘倆兒去家裏的時候,她正在牆頭上飛簷走壁呢,二丫嚇的掉眼淚兒。”
    “唉——”李學武這當老父親的坐在車裏除了苦笑歎氣還能做什麽。
    他是想趕緊飛回家裏,揪住閨女照著屁股拍幾巴掌嚇唬嚇唬。
    可他自己也知道,一等他到家見著閨女的討好,哪裏該能嚴肅得起來。
    一個月才回家兩次,親近閨女和兒子都來不及,哪裏舍得教育。
    隻是他要做慈父,可是要委屈了顧寧要做嚴母,他是知道顧寧對孩子們的心思,表麵嚴肅,實則很關心。
    顧寧小時候就受過傷,她當然不希望孩子們再受到傷害。
    李姝從小就怕她,可顧寧連一根手指都沒碰過她,倒是李學武氣急了要拍幾巴掌,可李姝就是不怕他。
    “我倒是希望冬冬長大了也跟李姝一樣勇敢,姑娘還是厲害一點好。”
    韓建昆雙手扶著方向盤,不知怎麽的就來了這麽一句。
    李學武笑著看向他,道:“怎麽?這個時候就開始擔心了?”
    他好笑地搖了搖頭,道:“兒大不由娘,往後的事還得慢慢看。”
    “我還跟京茹說呢。”
    韓建昆也是難得有能說說心裏話的人,這會兒倒不似以前給李學武當司機時悶嘴葫蘆的模樣了,話一直沒停下。
    “她問我喜歡閨女還是喜歡兒子,我告訴她,我更喜歡閨女。”
    講到這裏他笑了笑,道:“這可不是敷衍她,也不是欺騙她,我就是喜歡小閨女,比小小子可愛多了。”
    “但是吧,看著她一天天長大,我這心就跟什麽似的,您能理解我吧?”
    韓建昆轉頭看了李學武一眼,笑著說道:“一想到以後她嫁人會不會受欺負,我這個心啊——”
    “你得這麽想,京茹嫁給你,你有沒有欺負京茹。”李學武勸了他道:“誰不想自己的兒女生活幸福,老是往壞處想,啥時候是個頭兒。”
    “再說了,日子都是自己過的,一天算一天,誰敢保證順順利利,和和美美的。”
    他抬了抬下巴,道:“我勸你啊,好好過日子,珍惜跟家人的每一天,能保證不虛度光陰就是福氣啊。”
    這話是說給韓建昆聽的,也是他有感而發,如果沒了家人,他在這個世上就是無根浮萍,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孝順爹媽,是給自己的生一個交代,撫養子女,是給自己的走一個交代。
    來這世上走一遭,總得做點什麽,留下一點什麽,否則豈不是太吃虧?
    下一世?
    別鬧了,這輩子都沒活明白,還想著虛無縹緲的下輩子?
    李學武是無神論者,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人死如燈滅,哪還有下輩子。
    生物學將人的這輩子從來到走解釋的明明白白,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對得起自己,免得臨走前還能想起諸多遺憾。
    他說的話好似老生常談大道理,但韓建昆能聽得進去。
    他母親因為孩子的事同他有了嘰咯,一氣之下去了他大哥那。
    韓建昆本是生性豁達之人,性格淳樸,孝順母親是應有之義。
    他大哥也知道這一點,所以老娘氣呼呼地去了那邊,電話打回來沒有一點埋怨,隻叮囑他照顧好秦京茹和孩子。
    哥兄弟之間就得有這種感情,真要從中挑撥,那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秦京茹老是勸他去大哥家接母親回來,韓建昆倒是有主意的,跟他大哥通了幾回電話,知道老娘身體挺好的,便沒急著去接人。
    老太太年歲大了,老伴走的又很突然,所以脾氣有些古怪。
    他不能跟母親吵嘴鬥氣,索性分開生活一段時間,再聚在一起彼此之間也能念想,珍惜這段感情和緣分。
    他想的可不是自己同母親的感情和緣分,母子之間是上天選定的。
    老話兒說的好嘛,人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就是這個道理。
    他想的是母親得珍惜同秦京茹和孩子的感情和緣分。
    孩子落在他家了,總不能因為是女孩就得低看一眼,那成什麽了。
    “男人啊,最不好站的位置就是媳婦和母親之間。”
    汽車拐進街道,韓建昆感慨著講道:“好在京茹懂事,我母親也不是心狠之人,總算讓我喘口氣兒。”
    “說的這般為難——”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他,道:“你這才哪到哪,沒見過拌嘴吵秧子吧?”
    他看著韓建昆把車停穩,回頭講道:“等回家你跟京茹打聽打聽,我們院以前的故事,你就不喊辛苦了。”
    “嗬嗬嗬——”
    就秦京茹那張大嘴巴,四合院那些鄰居的事有一個算一個,哪件事是他不知道的。
    晚上睡覺前夫妻兩個都說什麽?
    不能天天說被窩裏那些事吧,彼此的父母、兄弟姐妹、三大姑四舅媽都說完了,就該說神仙誌怪,奇聞軼事了。
    在這期間,總得穿插講鄰居之間,或者彼此看到的鄰裏舊事。
    就說哪個哪個鄰居遇到奇怪的事時,便會將他家的情況講一遍。
    這個年代沒有朋友圈,也沒有短視頻,節約電費熄燈以後躺在炕上睡不著覺,必定要說說閑話的。
    為啥這個年代的夫妻感情好啊,因為通過這些談話拉近了彼此的感情。
    你想吧,白天累一天,忙活一天,隻有晚上有時間說說閑話。
    而你說閑話的對象隻有枕邊人,自然而然的就將對方當最重要的人了。
    後世有太多可以宣泄的渠道,夫妻之間有了隔閡和矛盾不處理,不是跟閨蜜說,就是小紅書,這玩意兒要是管用,還特麽要結婚證幹什麽。
    ***
    “呀——這是誰啊?”
    在車上李學武還說要收拾閨女呢,可一到家,還沒等進家門呢,便被閨女哄的五迷三道了。
    李姝手裏掐著一大把花,小臉故意躲在花的後麵,就這麽向他走了過來。
    李學武的心早就被閨女給萌化了,這個時候隻知道陪著閨女演戲了。
    “咯咯咯——”
    當走近爸爸,突然閃出笑臉來,看著爸爸滿眼的驚訝表情,李姝再也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哎呀,嚇了爸爸一跳!”
    李學武陪李懷德那群人演戲都沒有這麽認真,閨女真是他的命根子。
    “爸爸,我都想你了。”
    李姝可會撒嬌了,小手摟著他的脖子不撒手,小臉一個勁兒地貼過來。
    你就說,誰來了不迷糊。
    李寧?
    你說的是捏著一把狗尾巴草學著他姐姐湊過來的犬子嗎?
    行行行,都是爸爸的好孩子。
    李學武已經認了,這孩子處處都要學他姐姐,卻總能玩出點新花樣。
    一手一個,左手四十多斤,右手三十多斤是什麽效果?
    不用想了,就是翻一倍李學武也能抱的起來,這是當爹的榮耀。
    “可是見著爸爸了,從早晨念到現在,倆人愣是沒停下。”
    秦京茹抱著孩子站在門口,笑著對李學武講道:“您再不回來,李姝要騎腳踏車去路口接你了。”
    “那下次李姝騎車子去火車站接爸爸好不好?”
    李學武笑著看向閨女問道:“你馱著爸爸回來。”
    “好——”
    李姝是真敢說啊,她都不知道火車站在哪,啥事都敢應。
    李寧伸手扒拉了他的臉,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那意思是他也去。
    “嗬嗬——”李學武輕笑著親了他一口,道:“你也去,爸爸行李多,一台兒童腳踏車還真帶不回來。”
    李寧得到了同姐姐一樣的情緒價值,這會兒捏著小手笑出了聲。
    還有什麽聲音是比兒童的歡笑更醉人的嗎?
    “咿呀——”
    被秦京茹抱在懷裏的小姑娘見李姝和李寧被抱在懷裏,有些好奇地指了指李學武,嘴裏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麽。
    李學武笑著打量了她,道:“冬冬啊,你又長胖了啊。”
    這孩子挺懂事的,自己帶著口糧來的,而且還不少。
    “告訴大爺,你胖了嗎?”
    秦京茹笑著逗了逗閨女,看著閨女問道:“你說大爺我又胖了一斤半。”
    “胖了好,快快長大吧。”
    李學武放下李姝和李寧,伸出手指讓小姑娘握了握,笑著說道:“長大好給你爹買酒喝。”
    “嗬嗬嗬——”韓建昆將行李搬進屋,聽見這句話也是笑出了聲。
    秦京茹好笑地摟了摟閨女,道:“快進屋吧,天氣怪熱的,小寧姐說一會兒就回來。”
    “她今天沒有手術啊?”
    李學武在門口換了拖鞋,走進屋明顯感覺屋裏更涼快。
    不是陰涼的涼,是空氣中帶著涼氣,他家裏有空調的。
    這還是姬衛東那個不著調的家夥搞來的,從安裝到使用,可是費了勁了。
    你當這個年代想買什麽電器就買什麽電器,公共電路隨便你使用?
    當然不是的,用燈、用電話可以,小功率的電器是沒有問題的,但如果要接入大功率電器,那就有點麻煩了。
    為啥?
    這個年代的電線都是鋁線,而且是多股擰合而成,時間長了拆開會有白色粉末散出來,就是不堪負載的結果。
    都到兩千年了,全國電改才將多股鋁線換成了銅線,實現了大功率電器的使用自由。
    李學武印象最深的便是家裏常備蠟燭,因為經常停電。
    尤其是過春節的時候,十年有九年是停電的,春節聯歡晚會經常看一半。
    所以有的人會說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樣呢。
    要想實現家裏的電器正常運轉,保險絲不熔斷,變壓器不跳閘,隻能換線換路數,換從變壓器到家這段的線。
    這個年代沒有銅線嗎?
    當然有,可這個時候銅的產量還沒上來,銅線生產成本太高了。
    你有條件,家裏距離變壓器比較近,那可以自己花錢改,獨用一路電。
    李學武家裏能享受空調製冷,也是花了大價錢的。
    秦京茹娘倆為啥在這?
    不止今天在這,李學武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裏,天氣入伏以後,秦京茹怕孩子遭罪,經常來這邊避暑。
    顧寧倒是希望她多來,李唐同李寧一般大,都是兩歲半。
    大嫂趙雅芳懷著身孕,照顧孩子不方便,李寧要送奶奶家,老太太是看顧不過來的,最好是留在家裏。
    可姐弟兩個在家,二丫又照顧不過來,有秦京茹過來湊數正好。
    趙雅萍放暑假回家幫忙去了,瀟瀟隻是晚上和周日過來,顧寧這大半年真成長了許多,也成熟了不少。
    照顧孩子,管理家庭,還得兼顧學業和工作,這太鍛煉人了。
    從醫院回來,見到李學武的那一刻,她都有種要哭出來的感覺。
    一方麵是激動,一方麵是委屈。
    李學武想去拉她的手,可她又覺得家裏人太多了,不好意思。
    韓建昆和秦京茹笑著躲開了眼,去逗孩子們玩,二丫去了廚房忙活。
    兩口子站在客廳裏,看著孩子們玩耍,彼此對視,有好多話想說。
    李姝4歲半,李寧兩歲半,韓立冬8個月,三個孩子能玩到一塊去?
    這得看李姝的意思,她成大姐大了,要玩什麽玩具都是她說了算。
    韓立冬不懂玩呢,隻坐在那看著哥哥姐姐玩耍,小手時不時地抓一把。
    “我還以為您前天回來呢。”
    秦京茹見這兩口子放不開,她也知道主要是小寧姐放不開,便主動引出了新話題。
    “建昆跟我說,說集團領導去遼東談判回來了,我就以為你一起回來呢。”
    “沒有,事情沒忙完呢。”
    李學武微微搖頭,走到沙發邊上坐下,眼睛看著地上玩耍的三個孩子,解釋道:“高總和程總急著回來有事。”
    “是又有大項目了吧。”
    秦京茹有些好奇地問道:“這一次還要從京城大量抽調人手嗎?”
    “是新項目,大項目。”
    李學武抬起頭看了她,微笑著講道:“不過不涉及到新工藝,也不會大量抽調工人過去,工程師有可能。”
    “他跟我說,集團最近組織人事變動頻繁,怕被調走。”
    秦京茹瞅了韓建昆一眼,目光似是責怪他有事不知道問。
    他們兩口子跟李學武是什麽關係,既然有這種私人關係,隻要不違反工作紀律,有什麽不好問的。
    韓建昆既擔心他被抽調,又怕給李學武添麻煩不敢問出口。
    還是秦京茹性格更直爽一些,也沒什麽心理負擔。
    “抽調怕什麽,距離也不遠。”
    李學武笑著看了韓建昆,故意逗他道:“現在坐船從鋼城出發,用不了兩天就到亮馬河了,快得很。”
    “您越說我越害怕。”
    韓建昆苦笑著指了指地上玩著的冬冬,道:“我可離不開孩子。”
    都說好男兒誌在四方,可真有了孩子,當爹的走不遠了。
    “誰想離開孩子?”
    李學武低頭看向兒女,嘴角帶著幾分無奈地講道:“一輩子跟兒女生活在一起才好呢,這隻是個願望。”
    ***
    韓建昆和秦京茹一家是在家裏吃了晚飯後回去的,走的時候孩子都睡著了。
    主要是韓建昆想見見他,談一談最近的工作,有被調走的擔心,也有集團組織架構在集團化前的頻繁變動情況。
    李學武也給他解釋了,這種情況很正常,集團領導要在正式集團化以前調整好組織架構,方便明年的組織工作。
    一旦集團化完成,紅星鋼鐵集團就會被放在放大鏡下運營,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被放大,管理很不方便。
    至於說韓建昆會不會動一動,這一點其實李學武也說不好,他不在京城,又不再負責綜合管理部的日常管理工作,很多事都不是很了解。
    這是有得有失的過程。
    他能全權決定集團在遼東工業企業幾乎所有的問題,在集團層麵他就得有所舍棄,全都抓在手裏不是累死自己?
    “生不生我的氣?”月上中天,李學武從衛生間出來,走到床邊挨著顧寧坐下,拉著她的手說道:“一個半月沒回來,對不起啊。”
    “沒有,家裏沒什麽事。”
    顧寧抽了抽手,卻沒有抽走,是李學武主動拉著她呢。
    說不生氣可能是真的,但要說沒有一點怨氣和委屈是不可能的。
    “畢業證書呢?怎麽不給我看看?”李學武笑著逗了她,道:“你現在又比我厲害了呢,我想追都追不上了。”
    “哪有——”顧寧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太會說話了。
    “你現在是咱們家最有學問的人了,比大哥和大嫂學曆還高呢。”
    李學武歪著身子躺在了她的身邊,笑著看了她道:“采訪你一下,請問獲得此殊榮,顧醫生有沒有什麽感言。”
    他真會裝模作樣,還握著拳頭當話筒,送到了顧寧的嘴邊。
    顧寧好笑地看了看眼前的拳頭,又看了看李學武,作勢要咬他。
    “采訪嘛,有什麽說什麽。”
    李學武笑著收回了拳頭,卻伸手摸了她的臉,道:“不要頑皮哦。”
    顧寧含羞帶嗔地瞪了他一眼,翻過身去回答道:“沒什麽感言。”
    “那怎麽可能呢——”
    李學武誓不罷休,追著湊過去問道:“嚴格意義上來說,你比咱爸的學問都高了,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他見顧寧閉著眼睛裝聽不見,眼珠子一轉,壞笑著說道:“從鋼城出來的時候棒梗還跟我說呢,要不要辦酒席慶祝一下,就像咱們結婚時候那樣……”
    “你敢——”顧寧羞死了,雖然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的,可還是忍不住紅著臉瞪了他一眼。
    這壞人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真氣人!
    李學武嘿嘿笑著摟住了她,道:“我有什麽不敢的,我媳婦兒學業有成,救死扶傷,不該慶祝慶祝嗎?”
    “你要敢出去張揚,我就不理你了——”顧寧給他下了很嚴重的警告和通牒,有多嚴重呢?就是不理他了。
    在顧寧的世界裏,兩口子之間最嚴重的危機就是不理會。
    她的性格有些自閉,內向,但希望另一半是開朗有擔當,能給她無限的安全感。
    顧寧做不到主動,就希望李學武能主動,最好是能像這樣……胡鬧……
    如果喜歡一個人,就連他的胡鬧都是好。
    當然,在李學武的眼裏,顧寧是溫柔得體,賢淑聰慧的。
    兩口子在彼此的眼裏都是最好的,所以小別勝新婚,今晚特別的浪漫。
    有多浪漫呢?
    又浪又慢——
    ***
    “咱們也不是第一天合作,更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對吧?”
    會議室唇槍舌劍,刀光劍影過後,李學武笑嗬嗬地開了口。
    他先是看了看主持談判的高雅琴,這才看向對麵的梅賽德斯副總裁。
    這位也是背景深厚,上次在紅星鋼鐵集團摔的那麽狠,這次依舊能穩穩地坐在談判席上,擔任業務主管。
    “我覺得與其糾結未來多那1%還是少那1%,不如先把項目搭建起來。”
    李學武轉頭又看向負責這個項目對接的國際飯店總經理何雨水問道:“京城市管委會已經批複相關手續了嗎?”
    “基本上已經完成了。”
    何雨水不是談判組的核心人員,但她是國際飯店總經理,是該項目的最終運營負責人,所以今天這場談判她也在。
    “你看,我們對這個項目還是很重視的,這個手續一般人可辦不下來。”
    李學武看向梅賽德斯,手指敲了敲麵前的文件,很認真地提醒道:“允許外商參與集團企業重大項目的建設工程,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聖塔雅集團是第一個,以後還有沒有都是兩說了。”
    “如果這次的合作很順利,結果讓各方都很滿意,那我可以說,聖塔雅集團在國內的未來有無限種可能。”
    梅賽德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雅琴,沒急著給出確定答案,內心還在猶豫和思考。
    李學武突然出現在最後一場談判會議上,也是最重要的談判會議,這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從這個項目一開始,他就在擔心李學武會出現在談判小組裏。
    可喜可賀,令人頭疼的“外事專家”李學武沒參與這個項目的談判。
    他也聽說了,李學武去遼東主持集團的工業企業管理工作了。
    但這個項目是總裁香塔爾親自去遼東談的,具體什麽情況他還不確定。
    自從上一次給集團惹了大麻煩,他在內地的工作權限便受到了約束。
    在香塔爾給出的談判框架內,是由他來負責完成這一係列的談判工作。
    李學武口中多1%和少1%既代表了未來雙方獲利的多少,也代表了他掌控談判局麵和項目管理的能力。
    現在合同上的1%是看不出什麽來的,一旦大樓開建,到正式運營以後,這1%就是錢了,甚至以百萬計算。
    李學武是突然來參加最後一場談判會議的,會議的前半部分他都沒怎麽說話,一直在聽雙方的討論。
    即便他沒說話,也給梅賽德斯帶來了一定的壓力,今天的高雅琴火力全開,壓的他還不上手。
    而談判進行到最後,李學武突然開口,就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李學武沒參與具體談判,也沒仔細摳合同細節,隻是從另一個角度插入。
    他不講合同細節,他講這個項目的影響,講盡快確定項目的必要性。
    這正是聖塔雅集團和集團總裁香塔爾所追求的目標。
    你要說他不同意這個方案,再召開最後一場討論會行不行?
    行,可是沒必要。
    條件基本上都談死了,再往下談也是互相浪費時間,爭的就是主動權。
    李學武不跟他談主動權,反而談影響,談時效,真是擊中他的軟肋了。
    主導談判並不需要事事參與,更不一定事無巨細地考究和調研,他的出現本就是為了一錘定音來的。
    李學武為什麽會出現在最後一場談判會議上,這是李懷德的安排。
    他休假一共才幾天啊,怎麽可能舍得陪伴家人的時間來工作呢。
    沒辦法,他的休假時間已經被李懷德安排好了,日程表都是劉斌送來的。
    以前老李的日程表都是他審核的,不給老李一點偷懶的時間。
    現在老李的報複來了,也給他做上日程表了,這特麽不是倒反天罡嘛!
    埋怨老李是一定的,但工作擺在眼前了,他又不能不做。
    所以李姝和李寧就在隔壁休息室,王露正在陪著他們玩遊戲。
    帶著孩子來單位,本就是一種態度:老李你不要太過分了哦!
    老李更能整事兒,掏錢讓秘書劉斌買了一大堆零食和玩具,真會抓李學武軟肋。
    “我完全沒有麵對您參加會議的準備,這讓我很意外。”
    認投也就認投了,梅賽德斯必須認同李學武剛剛的講話,時間和效率才是最重要的,香塔爾不在乎那1%,那是對他的考驗,不是對紅星鋼鐵的考驗。
    他要是故意搞黃了這個項目,那才是最糟糕的局麵。
    隻是在認投的時候,他還有些不甘心,看著李學武講了這麽一句。
    高雅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李學武,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丫的老外還會挑撥離間?
    梅賽德斯自詡話說的天衣無縫,李學武和高雅琴可能聽不出來,但他實在太高估歐洲人的情商,也低估了幾千年華夏文明的底蘊。
    就他這樣的資二代,在紅星鋼鐵集團都活不過三個月,那些機關老油子都能玩死他。
    這麽抬高李學武,故意疏忽高雅琴,那意思是高雅琴不如李學武唄。
    李學武已經講過了,紅星鋼鐵集團同聖塔雅集團不是第一天合作了,他梅賽德斯也不是第一天到內地工作,難道還分不清李學武和高雅琴誰職務更高?
    他當然分得清,這就是故意的。
    要不怎麽高雅琴好笑地瞅了李學武一眼呢,外國的狐狸好單純啊——
    “其實我說誰談都一樣。”
    李學武笑著站起身,主動伸出手說道:“我們同聖塔雅集團擁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標,這一點我們堅信不疑。”
    “我們同樣堅信友誼能戰勝一切困,給我們帶來合作的新機遇。”
    “當然,我們也相信。”
    梅賽德斯不甘心地站起身同他握了握手,道:“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是雙贏的局麵——”
    李學武鬆開手後點了點他,很是瀟灑地帶頭往外麵走去。
    高雅琴則客氣著同他握了握手,笑著隨同李學武一起離開。
    聖塔雅集團談判小組是由對外辦和這個項目的溝通組負責接待的。
    高雅琴和李學武哪裏用得著一直守在這裏,又不是香塔爾親自來。
    李學武瀟灑地離開,恰恰證明了他對這個項目的自信,也說明他在集團的影響力越來越強大了。
    隻有足夠多的自信才能支撐起有趣的靈魂。
    “秘書長,談判結束了?”
    王露聽見了走廊的喧鬧聲,從休息室探出頭來,見他出來便打了招呼。
    李學武笑著看了她,點點頭問道:“李姝和李寧乖不乖啊?”
    “有點困了,要睡覺。”
    王露回頭看了看孩子,讓開身子解釋道:“劉斌買了好多東西,說是李主任讓買的,倆人玩了一上午。”
    “走,再要點好東西去。”
    李學武走進休息室,抱了閨女和兒子逗笑道:“這點東西就想打發我們了?我的休假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給姑姑抱抱好不好?”
    跟著李學武出來的高雅琴見他哄孩子出來,便順手將筆記本遞給了身邊的秘書,笑著逗了李寧。
    李寧則瞅了瞅她,有些怕生地摟住了爸爸的脖子。
    李姝膽子大,拍了拍弟弟的後背安慰道:“不要怕,弟弟,是爸爸的同事呢。”
    “你是李姝吧,好聰明啊——”
    高雅琴笑著伸出手拉了拉她的小手,道:“上學了嗎?”
    “這個問題雖然很老套,但我出於禮貌還是能回答你。”李姝人小鬼大的話把跟前的幾人都逗笑了。
    李姝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隻是傲嬌地講道:“我上幼兒園了。”
    “哎呀,上幼兒園了啊,怪不得這麽聰明啊。”
    高雅琴笑著看了她,道:“有時間了讓你爸爸媽媽帶著你和弟弟來姑姑家裏做客好不好?姑姑給你買玩具。”
    “我和弟弟有好多玩具。”
    李姝聽媽媽說過,不能跟陌生人走,更不能去陌生人家裏,所以用一句看似毫無關聯的話回答了她的問題。
    就在他們站在門口聊天的時候,營銷管理部經理黃文麗同何雨水找了過來,是詢問有關宣傳的事情。
    “要不要現在就將消息傳出去?”
    “你的意見呢?”
    高雅琴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看向了李學武問了一嘴。
    李學武抬了抬下巴,道:“讓聯合工業報給雙方做個專訪,合同確定以後再公布也不遲。”
    “還沒簽合同就宣傳慶祝,萬一有了變動,小心覆水難收。”
    “聽見了嗎?不要急。”
    高雅琴轉頭對黃文麗講了一句,又看向何雨水交代道:“再將應急預案過一遍,確保合同簽署以後國際飯店在建設期間的運營和管理工作正常進行。”
    國際飯店要重建,怎麽還能保持運營和管理工作正常進行呢?
    因為國際飯店新址不在原址上,有第一高樓的噱頭,要地皮這件事還算輕鬆,李學武親自畫的圈。
    他在幾個關鍵位置上畫了圈,由著高雅琴他們去同京城談,談下來哪個都算賺的。
    至於說國際飯店原址,等新的飯店建成以後,那邊將改造成銷售總公司的辦公大樓。
    “你們忙著吧,我們先回去了。”
    李學武見高雅琴交代工作,抱著倆孩子告別道:“有事再給我打電話。”
    “這就走了啊?”高雅琴招呼道:“不去李主任屋裏坐坐了?”
    “我怕他還有別的事兒。”
    李學武玩笑著下了樓,其實他不怕老李找事,是因為他有別的事。
    中午鄭富華約了他吃飯。
    也是這次回京,沈放給他打電話,說鄭局正式退休了,沒有二線的過程。
    鄭富華的年齡其實並不是很大,完全可以再幹幾年的。
    隻是有諸多原因牽扯,他又缺少一定的運氣和關係,所以就退了。
    沈放跟他講,高震確實幫忙了,可高震自己也是一身的麻煩。
    用鄭富華自己的話來說,這就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為啥鄭富華要約他一起吃飯?
    還是當年的約定,鄭富華始終欠著李學武一頓飯,當初說好了的,退休前一定要補上。
    李學武都快忘了這件事,也是現在的工作同東城分局和鄭富華聯係的少了。
    他不負責保衛工作了,就算有聯係,也是同衛三團王小琴聯係的多。
    李學武主動打的電話,算是感謝對方當年對自己的照顧,另外他還有點想法,也是沈放打電話拜托他的事。
    退休以後的鄭富華有些不適應突然放鬆的生活,那根線拉的太緊了,猛地鬆開讓他變得茫然了起來。
    李學武想邀請他到集團保衛處擔任教練員或者指導員,這種經驗豐富的老同誌太有餘熱可以發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