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琳的突然出現讓蘇華有些意外，她有些尷尬的抿了抿唇，好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
    因為她並不確定葉琳對她是否善意，她的好消息對於葉琳來說，或許並不是好消息。
    這些年，兩人雖然同在滬城，但實際上接觸並不多。
    葉琳隻會在自己缺東西了，需要她幫忙的時候才會來找她一次。她大部分時候拒絕，但實在推脫不掉的時候，偶爾也會幫一次。
    隨著她年歲漸大，變得不好糊弄，葉琳對她的態度也開始轉變，逢年過節也會從她們廠裏拿一些品相不好的糕點送她，算是維係著兩人岌岌可危的‘姐妹情’。
    蘇華知道葉琳的嫉妒心很強，她不能見人過得好，別人過得好，她就會渾身難受。
    以她自己為例，她以前沒人管沒人問，每個月連活著都得拚盡全力，葉琳對她的態度就很和善。
    後來她初中畢業，因為身體差，可以免於下鄉，葉琳的嘴臉就暴露了出來，好幾次在她麵前陰陽怪氣她命好，兩個哥哥都下鄉了，也是趕上好時候了不用下鄉受罪雲雲。
    葉琳看不見她那時候矮小的身高，也看不見她瘦的皮包骨的身體，更看不見她一個人生活受的苦，隻能看見她不用下鄉的‘幸運’。
    後來她被知青辦事處的幹部安排到街道的工作組上班，聽說她能一個月拿二十塊的工資，那一瞬間的表情，蘇華真的很難形容。
    再後來她對膠水過敏，被街道工作組退回，隻能到菜市場上半天班拿半天的工資，葉琳對她的態度才重新和善起來，笑容有了，也有閑心安慰她了。
    從那個時候起，蘇華就知道，葉琳見不得她過得好。
    她隻有過得比葉琳差，葉琳的心裏才舒坦。
    所以，今天葉琳過來，蘇華本能的不想讓葉琳知道自己考上大學的事情。
    隻是這件事實在是大好事，葉琳又是熟麵孔，菜市場好多在附近住的職工都知道兩人以前是姐妹，所以還沒等蘇華開口，蘇華菜市場的同事們就迫不及待的將這個喜訊說了出來。
    “當然是發生了大好事！”
    “小華考上大學了！”
    “是啊是啊，小華是全滬城所有菜市場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職工，可是給我們菜市場爭了一個好大的光！主任發了話，要好好地給小華慶祝慶祝。”
    葉琳聞言，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
    她轉頭看向蘇華，試圖從蘇華的臉上辨別出這些話的真假：“是嗎？小華？你考上大學了？”
    蘇華遲疑的點了點頭：“對，我考上大學了。”
    “那你以後就是大學生了，真是太厲害了。”葉琳嘴上說著誇獎的話，嘴角也上揚著做出喜悅的表情，隻是她心口不一，臉上的表情怎麽看怎麽覺得扭曲。
    她走到蘇華麵前，親密的挽住蘇華的胳膊，問她：“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呀？考上大學了也不跟姐姐說，是不是沒把姐姐當自己人？”
    葉琳刻意軟著嗓音，聲音很嬌，蘇華什麽時候聽她這麽說過話，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手臂從葉琳的手裏抽出來，勉強笑了笑，解釋：“我也是今天才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還沒來得及通知你。”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就不計較了。”葉琳問道：“對了，小華，你考上哪所大學了？”
    今天郵差來送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所以蘇華考上哪所大學並不是秘密，就算她今天不說，葉琳改天也會知道的。
    所以蘇華沒有猶豫，直接就回答了葉琳的這個問題：“就是咱們本地的師範學院。”
    “滬城師範學院啊，這個學校不錯的。”葉琳笑道：“好好學，爭取以後畢業了能留校當老師。大學老師哎，說出去多體麵風光。”
    她記得上輩子，潘誌遠有個合作商的老婆就是當大學老師的，那羊絨大衣和高跟鞋穿的，出門到哪都開著一輛黑色桑塔納，別提多風光了。
    想到這兒，葉琳上下打量了一下蘇華，突然發覺蘇華長得也不賴，五官出眾，模樣俏麗，將來說不定也能嫁個大老板。
    就是人太呆了點，也不愛打扮，頭發隨便一紮，發尾亂糟糟的像枯草，衣服穿的也是菜市場的工裝，灰撲撲的一點也不吸引人。
    不過蘇華才剛考上大學，離畢業還早著呢，將來有的是機會改造她。
    葉琳就將這個想法暫時拋到了腦後，又說了些好聽話恭喜她。
    隻是葉琳突然不陰陽怪氣了，蘇華還有些不習慣，一時尷尬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
    葉琳笑著挽住蘇華的胳膊，說道：“咱們家小華考上了大學是大好事，今天我也要好好沾沾你的喜氣。不是說慶祝嗎？加我一個，歡不歡迎？”
    “這……”蘇華遲疑的抿了抿嘴唇：“這單位也不是我開的，你問我，我也不好私自做主。”
    蘇華找借口拒絕：“還是改天吧，改天咱們私下裏慶祝慶祝。”
    “也行。”葉琳笑道：“對了小華，你高考的時候用的鋼筆和墨水還在不在？送給我吧，我回去帶給翔翔，爭取讓他沾沾小姨的光，好叫他將來也考個大學念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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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葉琳姐，你有點太誇張了。”蘇華尷尬的撓頭：“我就是運氣好，被你搞得好像什麽文曲星下凡了一樣。”
    就是文曲星下凡，也沒這麽靈的，用用她用過的東西，就能考上大學了。
    “圖個好意頭，你就給我唄。”葉琳拉著她，央求道：“小華，你把這套你用過的舊的給我，等你開學了，姐送你一套新的。”
    蘇華不想跟葉琳拉扯，想著反正是用過的，給她就給她吧，圖個清淨。
    “行，改天你來我這裏拿。”
    “別改天了，就今天吧，東西你是不是放在宿舍呢？”葉琳知道蘇華在菜市場的宿舍住，於是這樣問道。
    蘇華點點頭。
    葉琳說：“那你現在帶我去拿吧，反正食堂這邊有你同事們在忙。”
    “這不好吧？大家為了我在忙，我卻不在這兒……”
    蘇華本想推脫，誰成想，她話還沒說完，菜市場的同事們就開口說道：“沒事沒事，小華你忙你的去，食堂這邊有我們忙活。等弄完了，我們去叫你。”
    蘇華：“這多不好意思……”
    “這有什麽。你考上大學，為你們單位爭了光，同事們照顧你一點也是應該的。走吧，快點，帶我去拿東西。”
    葉琳催促著蘇華快走，同事們也說沒關係，你帶你姐去拿東西吧。
    蘇華無奈，隻好帶著葉琳去宿舍。
    菜市場的宿舍條件不好，大通鋪，桌子和衣櫃都是共用的，隻是每個人的抽屜和櫃門單獨上了鎖。
    蘇華的家當不多，衣櫃裏空空蕩蕩，一邊放著高考複習時用的書和本子，另一邊放著幾件衣服。她這幾年幾乎沒怎麽買過新衣服，穿的都是菜市場發的工作服。
    櫃子一開，讓人打眼一掃就覺得可憐巴巴的。
    葉琳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輕蔑。
    雖然她的生活過得一團糟，但是並不妨礙她覺得自己過得比蘇華強。
    蘇華從櫃子裏拿出高考剩下的半瓶墨水和用過的鋼筆遞給葉琳：“給你。”
    葉琳接過，隨手放到一邊，說道：“我一會兒走的時候帶上。”
    現在不走。
    那就是有事。
    蘇華看她一眼，見她像是有話要說，了然道：“所以你今天來找我，是有事？”
    葉琳點頭：“對，是有事想問問你。”
    蘇華突然覺得很沒勁。
    她扯了一把椅子，也沒客套的問葉琳要不要坐，自己直接坐下，說道：“那你說吧，我聽著。”
    葉琳見蘇華態度不好，臉色有點難看。
    心想蘇華也是考上大學飄了，這麽快就變了個嘴臉，明明之前還對她客客氣氣的。
    但是考慮到蘇華考上大學了，而這個時候的大學生特別值錢，等她畢業之後，說不準是個什麽境遇，萬一她能分配個好單位，或者嫁個有錢人大富大貴了，將來可能還得求她辦事，所以現在肯定不能得罪她，葉琳就忍著心裏的氣，自己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蘇華對麵，在蘇華的對麵坐下。
    “是這樣的小華，我想問問你，這幾年跟雲喬有沒有聯係過？”
    葉琳一提雲喬，蘇華頓時警惕起來。
    兩人抱錯十幾年，中間的恩恩怨怨數不勝數，根本不是能夠和諧共處的關係。
    以前雲喬姐姐真正的身世還沒曝光，家裏還以為雲喬姐姐是親生孩子的時候，葉琳就跟雲喬姐姐針鋒相對，裝可憐，把雲喬姐姐趕走。
    蘇華根本不相信，葉琳會對雲喬姐姐有什麽好心思。
    蘇華警惕的看著葉琳，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問這個幹嘛？”
    “這是我的事，你就說最近有沒有跟她聯係過就完了。”葉琳說。
    蘇華說：“拜托，是你先問我，想從我的嘴裏得到信息的，你什麽都不說，我怎麽可能回答你。”
    葉琳皺眉：“你想讓我說什麽？我隻是問一問你最近有沒有和她聯係過，回答一下這麽難嗎？”
    “不難。”蘇華說：“但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問你一個小問題就推三阻四，小華，你跟姐姐生分了。”葉琳企圖打感情牌。
    蘇華不吃這一套，說道：“我隻是覺得主動問問題的人得有誠意。”
    葉琳沒招了，隻好說道：“我找秦雲喬有點事，想邀請她來滬城一趟，但我沒有她的電話號碼，我知道你有，你給她打個電話，找個借口，讓她來這邊一趟。”
    “？？？”
    蘇華聽得皺眉：“葉琳姐，你不覺得你這話很離譜嗎？是你找雲喬姐姐有事，不是雲喬姐姐找你，為什麽不是你去京城？而是讓雲喬姐姐千裏迢迢的跑到滬城來？這合理嗎？”
    “因為有些事情發生在滬城，我就算去了京城，也得拉著她回滬城來。”葉琳解釋說：“所以打電話跟她說最好了，這樣她直接過來，省得我來回跑，還得多花兩張火車票的錢。”
    “但是憑什麽呢？你自己都不願意花錢買票去京城，憑什麽讓雲喬姐姐花錢買票來滬城？”蘇華冷靜的反問：“你跟雲喬姐姐關係很好嗎？值得她花兩張來回火車票的錢，千裏迢迢的跑來滬城幫你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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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沒說是找她幫忙。”葉琳有些羞惱：“我們互惠互利的，她來了肯定也是有好處的。”
    “什麽好處？”蘇華問。
    葉琳說：“這是我們家的事，不能跟你說。”
    蘇華撇了撇嘴：“藏藏掖掖的，我不信是好事。”
    “蘇華，這是我跟秦雲喬的事情，你不要管太多。”葉琳有些不耐煩了，開始直呼蘇華的姓名。
    她越是這樣，蘇華越覺得事情有蹊蹺，言辭拒絕：“你都找我幫忙了，那我肯定得管。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幫你騙雲喬姐姐來滬城的。”
    “什麽叫騙她來滬城？你說話真難聽。”葉琳說。
    蘇華攤手：“你自己說的，讓我找個借口，把雲喬姐姐叫來滬城，這還不是騙，是什麽？”
    “……”葉琳氣笑了：“小華，考上大學出息了呀。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口齒這麽伶俐？”
    蘇華麵無表情的說：“因為我們不熟。從小到大，你真的關心過我嗎？”
    “小華，你確定要這麽對我嗎？”葉琳氣的咬牙切齒：“都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我好歹跟你一塊生活了十幾年，秦雲喬呢？她跟你相處了幾天啊，論姐妹情誼，肯定是咱倆比較深，你怎麽就這麽偏向她，護著她？”
    “感情深淺不在時間長短，而是真心與否。”蘇華說：“我和雲喬姐姐雖然相處不多，但她是真心把我記在心上的，我最困難的時候，是她幫助我。她幫我，我肯定偏向她。”
    “我沒幫你嗎？”葉琳有些心寒。
    蘇華反問：“你幫過嗎？”
    葉琳說：“小華，你說這話真讓我傷心，我這幾年也沒少給你送吃送喝吧？你一點不往心裏去是嗎？”
    “但你找我幫忙，我也幫你了。”蘇華思路清晰的反駁：“這跟雪中送炭的情誼沒法比。”
    “行，你真行。”葉琳說不過蘇華，不耐煩的說道：“算了，我不讓你幫忙了，你把她的電話號碼給我，我自己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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