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人財兩空
    嚴靜宛站在病床邊，給馮嬸掖了掖被角。
    馮嬸轉頭同嚴靜宛說話，一抬眼便看到雲喬和馮娟一塊站在病房的門口。
    看到雲喬，馮嬸的臉上露出笑容，朝她招了招手：“雲喬，你什麽時候從滬城回來的？”
    雲喬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走到病床前，說道：“姥姥，我昨天回來的。昨天到家得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收拾收拾行李，時間就太晚了，所以昨天沒來看您。”
    馮嬸擺了擺手：“沒事兒，我就是生個小病，麻煩你媽媽和你嫂子來醫院照顧就已經夠過意不去的了，你剛從滬城回來，在家好好休息休息，用不著來醫院。”
    “可您病了，我不來怎麽行。”雲喬說。
    “小病，打幾天針就好了。”馮嬸說到這兒，歎了一口氣，“人老了，身體不中用了啊。擱在以前，連醫院都不用來，在家抗幾天就好了。”
    雲喬聽馮嬸這麽說，心裏猛地揪了起來，擔心她是不是猜到了什麽。
    她彎起嘴角，用盡可能輕鬆的語氣說道：“我聽我媽媽所您得的是肺炎，肺炎也分輕症和重症呢，就是年輕人也扛不住，更何況是您這種老年人。你聽醫生的，多在醫院住幾天，等徹底好了再出院。”
    馮嬸點了點頭，輕聲問她：“你去滬城這些天，玩的好不好？”
    雲喬點頭：“玩的挺好的。葉家的叔叔嬸嬸對我都特別好，每天好吃好喝的照顧著，何熠想去海島玩，叔叔還聯係了舟山的老同學，送我們去舟山那邊的海島上玩了一個星期。”
    雲喬拉住馮嬸的手，跟她講自己在舟山遊玩的情況，試圖讓氣氛輕鬆起來。
    “海島啊……”馮嬸聞言，蒼老的臉上露出一抹向往的神色：“我這一輩子，還沒看過大海呢。”
    “是嗎？”雲喬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她垂下眼簾掩飾住眼底的情緒，努力揚起笑臉，說道：“那等您病好了出院，我和媽媽帶您去津城那邊看海。津城離津城不太遠呢，坐火車一個多小時就能到。”
    馮嬸笑著點頭：“好啊。讓我這個老太婆也見識見識，也不算白活了這一遭。”
    這時，馮娟打開從家裏帶來的飯盒，提醒道：“馮嬸，先吃飯吧，一會兒再聊天。雲喬今天一整天都在，想聊隨時都能聊。”
    馮嬸點了點頭，支起身子，說道：“好。”
    嚴靜宛將病床上吃飯的橫板放好，馮娟飯盒一一擺在馮嬸的麵前。
    隻是馮嬸已經病入膏肓，並沒有什麽胃口，隻吃了幾口雞蛋羹就放下來筷子。
    人一旦吃不下飯，就快不行了。
    雲喬見狀，心裏滿是擔憂，臉上故作輕鬆的哄著馮嬸再吃一些，馮嬸不忍心雲喬失望，忍著難受，盡量把雞蛋羹吃完了。
    吃過飯，馮娟出去洗飯盒，嚴靜宛陪床陪了一夜，整個人疲憊不堪，現在既然雲喬和馮娟都在，她也就不留了，跟雲喬和馮嬸說了一聲，就離開了醫院。
    期間護士進來給馮嬸紮針，雲喬幫著馮嬸調整好輸液的姿勢，等護士紮完針出去的時候，她向馮嬸找了個借口跟了上去，想護士打聽了一下馮嬸的病情細節。
    隻是護士隻負責紮針，她並不了解馮嬸的具體病情，隻說讓她去找主治醫生問。
    雲喬點頭表示知道了，跟她道了聲謝，想著等馮娟回來，她去找主治醫生問問情況。
    雖然肺癌晚期治愈的希望渺茫，但……萬一有機會呢？
    哪怕隻能讓人多活幾年，也是好的。
    回到病房，雲喬剛進門，就看見馮嬸向她招手。
    “雲喬，你來。”
    雲喬有些疑惑：“馮姥姥，怎麽了？”
    “你來，我有話想問你。”馮嬸的表情有些認真，雲喬心裏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心下遲疑，腳下便有些慢吞吞的。
    “快來呀。”馮嬸催促道。
    雲喬幹笑兩聲，腳下一步三挪動，慢吞吞的挪到病床前，輕聲問：“姥姥，您想問我什麽？”
    馮嬸一隻手在輸液，她用另外一隻沒有輸液的手，握住雲喬的手，小聲的悄悄問雲喬：“雲喬，我這到底是啥病啊？你媽媽跟你說了沒有？”
    雲喬呼吸一窒，心猛地揪了起來，但她很快鎮定下來，笑著說道：“我媽媽說了呀，說您得的是肺炎。”
    “你確定是肺炎嗎？”馮嬸心裏有懷疑：“一個小小的肺炎，我都在這兒住十來天了，咋老是打針吃藥都不見好？是不是這裏的醫生不行？”
    “姥姥，協合已經是京城最好的醫院了。”雲喬解釋說：“隻不過您得的肺炎是比較嚴重的那一種，屬於是真菌感染。這個真菌特別棘手，普通的抗生素奈何不了它，得用特別好的抗生素才行。所以您別急，慢慢的治療，等好了自然就能出院了。”
    馮嬸不識字，沒有念過一天書，雲喬說的什麽‘真菌’什麽‘抗生素’她是一句也聽不懂，隻聽懂了她這肺炎確實嚴重，得用好藥才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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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似信非信的帶點了點頭，心裏又擔心起來：“那我這肺炎這麽嚴重，住十幾天的院下來，是不是得花好多錢？”
    雲喬說：“錢的事情您不用操心，家裏會負責的。”
    馮嬸有些不好意思，她跟馮娟的親緣關係到底是差了一些，即便有著相伴幾十年的情誼，馮娟也多次承諾說將來給她養老，但馮嬸心裏卻始終沒有辦法將這當成是理直氣壯的一件事。
    她心裏有太多的不安和忐忑了，所以即便雲喬反複強調不用她操心錢的事，她扔說：“這怎麽行呢。我這些年也攢了些錢，存折就放在我房間的抽屜裏，等我該出院的時候，你把那存折拿到銀行去，把存折裏的錢取出來交住院費。應該夠用。”
    雲喬說：“姥姥，我既然叫了您一聲姥姥，您就是我親姥姥。咱們是一家人，您生病，哪有不管您的道理。”
    “再有，您這一輩子都奉獻在我們家裏，我們不是那種狼心狗肺的人，用著您的時候讓您在家裏忙東忙西，用不著您了就把您一腳踢開，這種沒良心的事情，我們做不出來的。”雲喬輕輕拍了拍馮嬸的手背，笑著說道：“所以姥姥，您安心養病就可以了，別的事情都用不著您操心。”
    人的真誠是可以感受的到的。
    馮嬸聞言感動的眼圈泛紅，連說了好幾個：“好孩子。”
    正說著，馮娟回來了。
    她見馮嬸眼圈泛紅，心裏咯噔了一下，臉色微變，心想：馮嬸該不會是知道了吧？
    馮娟下意識看向雲喬。
    雲喬轉身背對馮嬸，隱晦的朝著馮娟搖了搖頭。
    意思是馮嬸還不知道。
    馮娟心裏鬆了一口氣，不知道就好，不知道就好。
    馮娟此時心緒未定，怕泄露了情緒，也沒敢多問，假裝沒看到馮娟泛紅的雙眼，故作輕鬆的揚起一抹笑容，說起隔壁病房裏的八卦：“馮嬸，你猜我剛剛去水房洗碗，看到了什麽熱鬧？”
    馮嬸對這些家長裏短的事情還是很感興趣的，配合的問道：“什麽熱鬧呀？”
    馮娟就把自己在水房裏看見的事跟馮嬸說了。
    倆人聊了一會兒，馮嬸的臉色露出疲倦的神色。
    馮娟便讓她躺下睡一會兒，等中午吃飯的時候再叫她起來。
    馮嬸應了聲‘好’，因為藥物的作用，她此時的身體輕鬆了一下，沒有那麽的難受，所以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
    等到馮嬸睡著，呼吸均勻了之後，雲喬使了個眼色給馮娟。
    馮娟會意，傾身給馮嬸掖了掖被角，隨後便和雲喬一前一後來到病房外麵。
    擔心馮嬸睡眠不穩臨時醒來，萬一聽到兩人的對話就不好了，所以兩人沒有在病房門口說話，而是刻意走遠了一些。
    兩人走到沒人的角落，雲喬壓低聲音，對馮娟說道：“媽，姥姥好像察覺到什麽了，剛剛你沒在的時候，她問我，知不知道她得的到底是什麽病？”
    馮娟聞言有些緊張，連忙問：“那你是怎麽跟她說的？”
    “我當然沒跟她說實話。”雲喬說：“就按照你以前的說法，跟她說是重症肺炎。”
    馮娟：“她信了沒有？”
    “半信半疑吧。”雲喬說：“我跟她說她的肺炎是感染了一種超級真菌，這種真菌特別耐藥，普通的藥治不好，得用特別好的藥才行。馮嬸不懂醫，聽不懂這些，所以暫時相信了我的話，還擔心住院花的錢多，不想花家裏的錢，把自己的存折放哪都告訴我了，讓我出院的時候取她的錢來交住院費。”
    “她心好，一輩子都在為別人考慮。”馮娟歎了一口氣：“可惜好人沒好報，最後得了個治不好的病。”
    雲喬聽馮娟這樣的話，心裏也難過的歎了一口氣。
    馮娟說：“她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她本人肯定是能察覺到不對的，今天是她第一次問，但肯定不會是最後一次問，咱們盡量的能糊弄住一天是一天吧，瞞不住是遲早的事。”
    雲喬‘嗯’了一聲，說道：“媽，您先回病房吧，我想去姥姥的主治醫生那裏問一問姥姥的病情。我多少是學醫的，知道具體的情況，也好做到心裏有數。”
    馮娟點頭同意：“你去吧。醫生的辦公室就在前麵。”
    雲喬應下：“好。”
    雲喬根據馮娟的提醒，很快便找到主治醫生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沒有關，醫生就坐在辦公桌的後麵伏案辦公，雲喬抬手在門板上敲了敲，得到允許後，這才進入辦公室。
    她開門見山的介紹了自己的個人情況，隨後便詢問起馮嬸的病情。
    醫生得知雲喬也是學醫的，沉默了許久，才道：“你自己也是學醫的，那麽你應該清楚，肺癌晚期，癌細胞已經全身轉移，是沒有治愈的希望的。目前，我們醫生能做的，唯有盡力的減輕她的痛苦，讓病人的最後一程走的輕鬆一些。”
    雲喬聞言眼眶泛紅，但扔不死心的追問道：“書上是這樣說沒錯，但我隻是學生，我對癌症這方麵沒有深入的了解，並不清楚現在的醫學發展到什麽具體的地步了。所以……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哪怕隻是多延長一段時間的壽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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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學，沒有意義。”醫生緩緩搖了搖頭：“病人已經沒有治愈的希望了，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所做的一切嚐試，僅僅隻是增加了病人的痛苦罷了。”
    “我說句難聽話，你什麽都不做，她可能還能再活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你什麽都坐了，可能她連三個月都撐不到。”
    “為什麽？因為癌症晚期的病人，她的身體已經被癌細胞摧毀了，這樣的身體很脆弱，已經經不住更多的嚐試了。”
    “手術，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下不了手術台。就算下得了手術台，也不一定能出重症監護室。身體太弱了，百分之九十九扛不過術後恢複的這一關。”
    “放療化療更不用說，那藥也是特別毒，藥輸進身體裏，不止殺死癌細胞，連帶著人健康的細胞一塊殺死，你說，她一個癌症晚期的病人，她能扛得住嗎？”
    “不行的，同學。”
    “所以最後的結果隻能是，錢花了，罪受了，人也沒了。”
    “人財兩空。”
    醫生苦口婆心的勸道：“聽前輩一句勸，接受現實吧，別折騰了。”
    “最後的時間，吃好喝好，讓人走的輕鬆一點。”
    醫生的話讓雲喬的心情特別沉重，她抿著唇瓣，許久才點了點頭：“好的，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離開醫生的辦公室，雲喬並沒有立刻返回病房，而是轉身去了樓梯間，往樓頂上去了。
    她此刻的心情太沉重了，根本掩飾不好臉上的表情。
    馮嬸雖然睡著了，但隨時都會醒來，萬一被馮嬸發現不對，這些天的隱瞞就功虧一簣了。
    病人的心情，也是能夠影響到臨終生存時間的。
    雲喬和馮娟都希望馮嬸能夠盡可能的活的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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