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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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湮宮!
後章第二十一節
初春清晨,天色暝朦,江霧漫漫,肖懿卿所在的官船拉滿帆順風行駛在浩浩長江。
巨輪浮於水麵,如仙島隱於陣陣淺白霧煙之中。船內三班水手輪換,日夜開船前往肖劭朗所在的川蜀思南府。
江中雖未下雨,但蒙蒙煙氣伴著晨時冷風沾落衣衫,依舊讓人感到陣陣寒意。
在阿狸的十餘載的故夢裏,她的主人最是怕冷,因而她早早備好披風候在帆下。
隻是那孤坐在帆頭了望台上的人兒絲毫沒有留意。
將一切行程安排妥帖的重明於客艙中久尋不見肖懿卿,也來到了甲板上。
“阿狸!阿狸——”重明搖臂輕喚著,從船頭小跑到阿狸身側,見她蜷坐在木質台階上頷首愁眉微蹙,笑問,“這是怎麽了?她回來了,你不是最高興嗎?如今這是怎麽了?”
“是啊,回來了。”阿狸強笑一聲,歪頭伏在膝上嘟囔,“弟弟坐了她的皇位,派兵脅迫,逼他現身。好容易消了君王殺忌,偏又隻能聽安排坐官船,一路跟蹤限製!神鬼都知道主人忍了什麽委屈,可他卻什麽都不能說,不能做。若是九年前……”
“唔!”
重明一把捂了她的嘴,左右環顧,確認近處無旁人,才鬆了手,湊近低聲道“姑奶奶,這可是官船!你下了船再說這話啊!”
“略略略,呸!”阿狸像是嫌重明手髒一般,用袖子來回擦嘴,連聲呸呸。
肖懿卿聞聲,倏地從了望台一躍而下,輕飄飄落在重明身側,形影莫測如若鬼魅,倒把重明嚇得一激靈。
“公、公子!”重明抬頭定睛一看,拍著胸口連連抒氣,“你……悄麽聲的,嚇人家一跳。”
肖懿卿前世可沒見過重明這般帶著撒嬌意味的嗔怪,不由得蹙起劍眉,白了他一眼,低音問“都準備好了?”
“是,先走水路十三日,再騎行,所需馬匹和輪換船隻相關驛站、渡口都已經準備齊全。”重明起身拱手恭敬道,“不知公子可有旁的需求?”
“有。”肖懿卿從袖口取出早已備好的紙條,“明日我醒來,要盡數看到。”
重明打開紙條一看,眉頭漸漸皺起,那白紙上分明寫著黃魚油二兩、珍珠末三錢、白芷……
這像是一張製作油膏的藥方。
“公子,這方子上大多數東西倒是不難找……隻是,”重明抬首關切道,“旁的奴不知,但馬齒莧、柴胡等等都是消炎鎮痛、祛瘀止血的,公子您是哪裏不舒服嗎?”
“主,”阿狸聞言立刻起身為肖懿卿披衣裳,滿麵焦急,“怎麽了?哪裏痛?您怎麽連阿狸都不告訴!”
阿狸生怕這一世的肖懿卿又瞞著眾人忍受夜夜深痛,獨自承受無邊苦海,最終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但好歹前世易寯羽還告訴她,此生肖懿卿怎的連她也不說。
“我沒事。”肖懿卿被他二人突然的關心弄得有點摸不著頭腦,拍著自己的胸膛,淡淡一笑,“你家少主現爾十七歲少年郎,身強體健。這藥我用作別處,無需替我擔心,準備去吧。”
重明細瞧了瞧肖懿卿,確見他唇紅齒白、雙眸精光熠熠,不像是有病氣的樣子,也就不再過問,行禮退下。
倒是阿狸,俏目滴溜溜一轉,像是想到了什麽,咬唇輕輕嗤笑。
肖懿卿瞥見她一臉壞笑模樣,像是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尷尬地清清嗓,側肩輕推阿狸,道“你賊笑什麽?”
“奴啊,笑某人前些日子還擔心肖家公子嫌惡,現下卻連藥膏都準備上了。”阿狸看肖懿卿刻意撇過臉不理她,便曉自己說對了,甚至不給肖懿卿留辯駁餘地,接著說,“主可別說,這世間還有旁的什麽人值得您親自為他製作油膏。奴雖隻瞧了一眼,卻看見了‘蛇床子’三字!蛇床子唉——”
“閉嘴吧你!”肖懿卿忽被人拆穿心思,隻覺耳尖倏地泛熱,忙低低斥了句,大步溜走掩飾心虛。
阿狸瞧肖懿卿害羞窘迫得可愛,也不再逗他,安靜跟在其後,同去客艙。
初春江水寒,肖懿卿一行人逆流而上,很快便至扁舟不行的辰州府。
官船上有幾人堅持隨肖懿卿同行。肖懿卿瞧那些人麵華身壯、吐息輕緩,便知其內力深厚。
肖懿卿猜測,他們定是易寧所派。
如果被監視可換易寧心安,肖懿卿就算不滿、在意,也不得不妥協,終是冷麵默認,不曾言他。
眾人下船有鶴府影衛接應,隨即換乘八百裏快騎,一路披星戴月、揚鞭策馬。
又經一晝夜奔襲,跑死數匹駿騎,眾人約於第二日寅時入思南府。
方入思南境,就連風中都充斥著濃鬱的梨花香氣。
肖懿卿勒馬駐足,放眼望去:初春清陽下,青山綠水間,竟全是開至荼蘼的聖白梨花。
環思南皆山也,而山間隻千樹萬樹梨花盛放。風起兮時,梨花瓣紛紛乘風而起,於鬱鬱山間掀起陣陣“白浪”。
片片碎玉,有些隨風高高揚起,晨陽為其添金輝;有些旋山體而下,如萬千白蝶紛飛。
“主難道不知?”阿狸驅馬至肖懿卿身側,見他昂首淚目、滿麵愕然,輕聲勸慰,“‘思南思卿,梨彌山徑’。思南府之情重,天下皆知,奴以為……主也曾聽聞。”
肖懿卿日夜渴盼肖劭朗的消息,自然也留意過。他以為,夫君也許隻是如深思亡妻的潘安一般,種上一山的爛漫桃花,是世人被所謂情愛打動,以訛傳訛罷了……
卻不知,這世上當真有人肯為他,種出這一城繁華。
原隻是心動,親眼見之,方才知心慟。
眾人於思南府驛站短暫休整。
“肖公子,用點熱食吧,”重明向獨立驛站前的肖懿卿行禮,“奴已派人通知公子,飯後咱們便入城。”
肖懿卿聞言回首凝視重明,眸色複雜,一言不發。
他們坐船騎馬晝夜不歇,為的就是能盡快讓肖懿卿與肖劭朗見麵。沒有明明到了思南府,卻停下來用餐不前的道理。
重明若不是有特殊安排,便是有意困住肖懿卿。
在肖懿卿前世的記憶中,重明對肖劭朗既恭敬體貼,又忠懇知進退。
若不然,重明不會一接到肖懿卿的暗示就匆匆趕來襄助。
可是驛站這場“宴”……
肖懿卿委實不願用鬼魅人心猜測定奪。
這一層,肖懿卿看得透,阿狸也瞧得出。她本想質問這次驛站換馬為何如此拖遝,現爾她明白了,他們都是在為二樓這場宴。
麵對肖懿卿與阿狸二人雙重審視,重明容色未改,從容抬首與之對視,眉間一片清明,未現半分狡黠或緊張。
罷了。
肖懿卿輕聲一歎,未言一字,背手旋入。
既然主人不挑破,阿狸自然不會多嘴發難,也就多瞪重明一眼,默聲跟著肖懿卿拾階而上。
“公子。”
隨行眾人拱手而拜,待肖懿卿落座,也依次入座。
肖懿卿拾筷與阿狸遞了個眼神,便默默吃起飯來。
肖、狸、重明三人同坐主人東桌,吃相優雅。反觀隔壁兩桌大漢,因為晝夜奔襲、粒米未進,食飯如飲水,片刻間便已杯盤狼藉。
阿狸麵露鄙夷地瞥了那幫漢子的飯桶樣兒,倏爾卻聽不見旁的聲音,再回首,但見兩桌人全都昏死過去,有的東倒西歪倚在桌上,有的甚至倒在地上呼聲乍起。
“藥效挺快啊。”
阿狸嗤笑一聲,見肖懿卿慢條斯理地吃飯不說話,似在等一個交代。
“進來。”重明看著肖懿卿萬古不變的沉靜麵色,心下卻有些慌,放筷側身擊掌,“公子看看,可還行?”
三人目光一同看向敞開的大門,阿狸的眸子倏地亮了起來。
來者是兩位衣著打扮與肖懿卿、阿狸十分近似的男女。
日前,肖懿卿在交給重明的藥方中就用曾經與鶴府通信的暗語標明,要重明盡快準備好替身。
他這樣愛自由的性子,怎麽可能會甘心受人監視掣肘!
肖懿卿隻抬眼瞟了一下,冷冷道“忒粗糙。”
“時間緊迫,請公子海涵。”重明攜二人拜首,“樓下淩城、淩慕、淩江三兄弟將護送公子前去廣海衛,與小公子相見。”
“廣海衛?”阿狸一愣,肖劭朗竟不在思南府?淩姓護衛,是淩霄的人?
“是,是大公子的安排。”重明躬身向二人詳解,“公子恐怕不知,自九年前您走後,易小公子性情驟變。陛下念著舊情,雖不一定會因忌憚唐門、影衛、鶴府而害小公子,但大公子還是心有餘悸。畢竟小公子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所以,在思南府特意設下千裏梨林,以小公子之名緬懷您,以消君王憂慮。”
“做戲做全套啊。”阿狸輕聲一笑,為肖懿卿斟上熱酒,心中雖有被人耍得團團轉的不滿,但主人沒有真的動怒,她也隻能陰陽怪氣,“居然還要我和主人跑遍至西至南才得與故人相見。”
“而且,公子……恐怕坐不得船舶,漕幫早已成了官船、驛港,眼線眾多,陸路反而安全。”重明深知惹怒眼前這位主子的後果,也知是這“戲”誤了他與故人重逢,故而愈發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