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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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c

    茶室位於城北近郊,鬧中取靜,正午開售預約名額,每日限客一百,席滿不補。

    陶恙走出車庫,想了想,還是將那提祁紅特茗拿上,他跟迎賓報過主座名諱,便被恭敬引入茶室。

    道路兩側是名家字畫,水墨工筆高雅宏盛,折角處斜探著幾截鬆枝,光影錯落間,古韻靜謐。

    他之前想從這訂個三席,最後花了大價錢才拿上號,沒想到這回輕鬆沾了別人的光。陶恙心下感慨著,終於來到最後一階檻,服務生向他鞠躬問候,替他收起外套,這才將人迎入內室。

    燈盞光亮明堂幽深,沉澱著鋪滿茶室,檀木桌幾上茶霧氤氳,一看就是剛溫壺。陶恙打量過房間四角,揶揄地望向主座:“都來這兒了,我應該不用檢查吧?”

    溫珩昱輕笑,示意他坐:“這裏夠幹淨。”

    陶恙原本也就開句玩笑,舊友再聚又沒利益沖突,他稀鬆從對麵落座,順便將伴禮擱到桌麵:“給老爺子送禮送到我這了,正好嘗嘗鮮。”

    茶盒包裝精致,拆了袋,看葉尖就知道是什麽品相。溫珩昱漫不經心掃過,意有所指道:“這人情不好賣。”

    “可不。”陶恙聳肩,壓根沒半分擔憂的模樣,“但老爺子收了,我也懶得管,反正他心裏有數——不說這些,港城那事兒怎麽弄的?”

    溫珩昱輕描淡寫:“算是見麵禮。”

    “你們溫家人真有意思。”陶恙笑了,熟稔地置茶溫杯,嘴上不忘調侃,“那筆賬漏出去多少?溫崇明厲害啊,手敢伸到你那,才回個國就狗急跳牆了?”

    茶盅熱汽溢散,溫珩昱斂目,略顯索然地打量他高沖低泡,不答反問:“你是打算轉茶行了?”

    “去你的。”陶恙沒好氣地罵,“我一根正苗紅的心理學博士,業界精英,還不是老爺子喜歡,要不說這人會送禮呢。”

    溫珩昱不置可否,才重拾起剛才的話題,道:“暗線揪出來了,小打小鬧,不至於傷和氣。”

    “居然真有內應?”陶恙嘖了聲。

    溫珩昱散漫應聲:“溫崇明挺聰明,挑了個家底幹淨的。”

    “……你怎麽處理的?”

    像覺得這話有意思,溫珩昱很輕地笑了。

    “在他看來,走投無路的下屬更好用。”他把玩著茶盞,漫不經意,“但完好無損的身體,也算財産。”

    這話經不起琢磨。陶恙神色微妙,並不想知道詳情,隻關心一個問題:“你沒違法犯罪吧?”

    溫珩昱乜他一眼,嗓音很淡:“我向來遵紀守法。”

    陶恙這就放心了,繼續低頭擇茶,“所以聽你這意思,給你哥的‘回禮’準備好了?”

    “嗯,我抽空去趟畫廊。”

    “找邱啓?”陶恙立刻反應過來,“他不正好欠你個人情,那小姑娘叫什麽來著……”

    “謝仃。”溫珩昱懶聲提醒。

    “對,謝大師的女兒。”陶恙一拍掌,“得虧你當年把人找著了,我聽說邱啓可看重她,這人情是得賣給你。”

    話音未落,他又像想起什麽,狐疑地問道:“你當初把謝仃救下來,不會就是算準了今天吧?”

    仿佛感慨他的奇思妙想,溫珩昱微一擡眉,否認這個猜想:“我真想救她,不至於拖到那一步。”

    “也是。”陶恙回憶當年情況,心有餘悸地蹙眉,“那小姑娘也夠命大……不對,所以你是對她心軟了?”

    像聽了一句笑話,溫珩昱輕哂,神色稍顯嘲弄,不甚在意的漠然——

    “挺有趣的,死了可惜。”

    ……

    果然,看這人溫謙風雅演習慣了,居然錯覺他能跟行善積德掛鈎。陶恙人都木了,選擇忘記剛才的對話。

    “行吧。”他略一思索,重新拾起最初的話題,正色道,“反正畫廊是條好路子,留不了痕跡。不過能吃的也少,你確定夠整溫崇明?”

    “給紀檢的順水人情。”溫珩昱嗓音淡淡,“等查到他頭上,夠應付了。”

    陶恙於是沒再多問,他道行淺,興趣領域從公子哥裏也算“不務正業”,分好茶各端一處,便自在地品起茶來。

    “下回還是去我那吧。”他嘆了口氣,“喝茶喝酒隨你,谘詢就按同學價,近三年檔案記得轉我郵箱。”

    溫珩昱很輕地笑了聲,也沒回絕:“不是免費?”

    “給你谘詢風險太大了。”陶恙道,“所以說你怎麽就回國了呢,哥們我很害怕啊。”

    “我不殺人不放火,怕什麽。”

    “這話從你嘴裏出來都夠怵了。”陶恙訕然,“國內可沒獵場給你搞,悠著點,找找新的樂子。”

    被他提醒,溫珩昱似乎想到什麽,眼底閃過淺淡笑意,稍縱即逝的玩味。

    “已經找到了。”他說。

    忙碌過幾天,謝仃總算清閑下來。

    學校最近事務纏身,大三課少,但多得是瑣事,又趕上開學季和畫展過稿,她成天跑得頭疼。

    燕大是國內頂尖教育學府,其中以油畫係最為出挑,作為國家重點學科。偌大校園遍地是機遇,而謝仃從不缺這些,她本身就是新生代畫家的一層高度。

    今日無事,下了早八就再沒其他課程,謝仃款著包從樓內走出,擡頭望碧藍如洗的天色,思索少頃,決定去老師那走一趟。

    來到校外取車,雅馬哈r6金屬車身,日光一灑,沉黑質感凜厲。她戴好頭盔,手腕稀鬆擰動,就在光與風裏留下一道虛影。

    燕大建在北城軸心地段,寸土寸金的商貿圈,到目的地也就花了十分鐘。謝仃利索地剎停下地,這才解鎖手機,給對方發語音:“邱叔,兩分鐘後見。”

    邱啓大概正在看手機,因此回複得很快:「?」

    見通知到位,謝仃撂下頭盔,擡腳朝街巷深處走去。

    邱啓給畫廊取名簡潔,就摘了自己的名字——“啓”。

    鈦白色的招牌,名家親筆題字,設計風格現代,亦不失畫家浮沉幾十載的質樸。她對這兒輕車熟路,折過幾條長廊,就摸到了辦公間。

    推門而入,一陣茶香撲鼻,謝仃嗅了嗅,蹙眉詢問:“有客人來了?”

    “前腳剛走。”邱啓頭也不擡地道,揮手招呼她過來坐,“正好,陪老爺子我喝點兒。”

    “您‘老’還沒從燕大退休呢,而且我更愛喝酒。”謝仃回著嘴,卻還是聽話入座,順便截了他沏茶的動作,主動給彼此敬上兩盞。

    “過完年就奔六了。”邱啓笑嘆了聲,感慨,“你這小妮子也是,一恍神都長這麽大了。”

    邱啓是燕大終身教授,如今年逾半百,仍舊風采矍鑠。作為當代藝術界頂梁人物,他叱吒畫壇三十餘載,現在人至暮年,才漸漸不再出山,轉至幕後。

    而謝仃是他唯一的學生,甚至算半個家人。

    謝仃心底微動,揶揄打趣他:“行了帥老頭,知道你五十知天命,別跟我炫耀閱歷了。”

    邱啓發妻早逝,他專一長情,也沒有再娶,甘心膝下無人。謝仃是他已故好友的遺孤,打從十年前接到自己身邊,就對她視如己出,盡心栽培。

    謝仃能有如今成就,除了遺傳父親的天賦,就要多虧邱啓。她父母雙亡,一老一少都孤家寡人,總有些相依為命的味道。

    “放心,你七老八十也有我陪你喝茶。”她語氣輕鬆,說著就淺呷一口,立刻皺眉,“怎麽這麽……”

    邱啓跟她吹胡子瞪眼:“你敢說難喝試試?我留了幾年的好茶!”

    “怎麽這麽香。”謝仃從善如流地改口,又硬著頭皮去抿,“好茶,不愧是邱叔的品味。”

    說完,她就迅速反應過來,懷疑道:“留了幾年?那你今天舍得開封,到底接待誰了?”

    “貴客,我欠他一個大人情。”邱啓搖搖頭,避而不談,“你們沒碰見就行,少問。”

    謝仃琢磨他的態度,識相地沒再打聽,隻玩笑道:“不會是稅局的吧?我見院裏那個活水池了,你這兒畫廊可寸土寸金啊。”

    邱啓一把年紀,懶得跟她置氣,就輕飄飄地反問:“昌山壽宴才是寸土寸金,你玩得挺開心?”

    謝仃瞬間就閉嘴了,悶頭喝茶。

    “你這性子。”邱啓點了點茶盞,“也該收心了,別跟當初隋家那小孩兒似的,人爺爺後來找我下棋都唉聲嘆氣。”

    “……這都多遠老黃歷了。”謝仃覺得牙疼,“我現在不找比我小的,那回是意外。”

    性情在這擺著,邱啓拿她沒轍,悠悠嘆了口氣,默不作聲低頭品茶。

    “也多少年了。”他似有感慨,“阿仃,當初我在你爸墳前保證,一定把你養好,我沒食言。”

    “你啊,就去看看他吧。”

    謝仃微一怔住,少頃,麵色如常地放下茶盞。

    難以下咽的茶水已經喝完,苦澀卻還彌留在齒間,她摩挲著杯沿,很輕地笑了:“我去的話,叫我媽泉下有知,恐怕要托夢來掐死我。”

    說完,沒看邱啓是什麽神色,她徑自起身,語氣輕鬆地向他道別:“我那幅畫快好了,完成就給你送來,先這樣。”

    像落荒而逃。

    直到走出段距離,徹底擺脫掉那陣窒息感,謝仃才閉了閉眼,重新將心緒整理平靜。

    ……對了。

    她後知後覺記起此行目的,原本是打算來問邱啓,是否認識溫珩昱。

    也不好再回去,謝仃略顯煩躁地嘖了聲,又沿著長廊向前走,下一瞬視野開闊,她忽地止步。

    畫廊寂然空曠,低飽和的黑白灰,隻剩日光添三分暖。

    一片清寒冷調中,男人頎身玉立,剪影沉鬱鋒利。槍灰色襯衫熨帖周正,他袖口挽到小臂,袒露一截勁瘦腕骨,線條凜厲。

    窗外樹影輪廓傾倒,光從玻璃剖過來,映著枝葉扶疏,萬物昏昏欲睡。

    他抄兜站定在一幅畫前,狀似觀賞,神色卻索然,透著閑庭信步的淡漠。

    謝仃無聲打量片刻,隨後看清楚那副作品,她輕眯起眼,笑了。

    短靴踏過地麵,颯然清脆,這陣響將滿室寂靜劃破,溫珩昱鬆泛遞去一眼,罕見地有所停留。

    不同於宴席間,謝仃的穿搭獨具個人風格。新中式清冷係,設計裁剪得當,腰身掐了一道水墨,更襯得身姿姣好。

    她濃顏盤發,渾然鋒利的漂亮,少了初見時的旖旎多情,添了些任情恣性。溫珩昱佇立原地,視線從容抵過彼此漸近的距離,才疏淡收回。

    “又見麵了。”他道。

    稱謂處有片刻的留白,他目光循過牆上畫作的署名,慢條斯理喚:“——謝老師?”

    男人嗓音低緩,語氣是恰到好處的餘裕感,既不過分親昵,又給人留有接近的餘地。

    謝仃挑眉迎上他,才短暫的時間,就已經找不到他最初的倨慢冷漠,像一場錯覺。

    “這稱呼還挺新鮮。”她彎唇,倒也應了,“沒想到會從這遇見溫先生。”

    頓了頓,她漫不經意地擡眸,笑吟吟道:“不過畫展十一月才展出,我老師這兒是個僻靜地方,倒也難得來一次貴客。”

    一個“僻靜”,一個“貴客”,咬字都似有若無的清晰,說敵意也不至於,但多少能聽出些懷疑。

    還挺牙尖嘴利。溫珩昱輕哂,並沒有被冒犯,隻雲淡風輕:“是我有事拜訪。”

    這話倒是跟邱啓那邊對上了,謝仃不著痕跡收起銳利,正想將話題轉開,就聽溫珩昱再次開口。

    “五年前我回過北城。”他嗓音低緩,“正巧畫廊開展,陪朋友來了一趟,是那時結識了你老師,也遠遠見過你一麵。”

    ——是把初遇時那聲“謝小姐”,也解釋清楚了。

    其實他早就見過她。

    “現在呢。”溫珩昱垂眸看她,閑雅謙和,“謝老師可以相信我了?”

    就沒信過。謝仃對他笑笑,一雙眼清淩澄淨:“溫先生既然解釋了,我當然會信。”

    令人挑不出錯的回應,就是不知真假了。

    溫珩昱未置可否,視線從容落回前方,停在那副五尺鬥方的畫作上。

    黑紅撞色,少量的白與橘,線條淩亂晦澀,像一雙擁吻的愛人,又像火光中一枝糜爛玫瑰。

    作品定名《下溺》,落筆滿是矛盾的故事性,一如畫家本人。

    端詳少頃,他眼底似有興味,問:“這次畫展,主題是什麽?”

    “——‘怦’,豎心旁的。”

    怦,心跳聲。這個字眼,尋常人很輕易就聯想到心動。

    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展區已經布置好部分作品,其中多數是清新色彩,隻有跟前這幅,稱得上特立獨行。

    “人類的心動源於第一次動搖。”謝仃的理解也同樣特別,“這樣解釋,恨也算愛的一種。”

    他們在這副畫前並肩而立,目光都定格在畫布,像談論作品,又像暗指其他。

    溫珩昱眉梢輕擡,未曾顯山露水,回應也不摻個人色彩:“所以,這是你對它的定義?”

    然而對謝仃來說,這一個問句,就已經是獵物咬鈎的開端。

    她很輕地彎唇,弧度稍縱即逝,側目半看向他,就疏然收回。

    謝仃眼型漂亮,不帶笑時,那點被隱藏的冷感就顯露出來,瞳色烏沉涼薄,毫無煙火氣的疏離感。

    “因為有意思。”她拂過畫框,漫不經意地,“人總需要些不健康的愛,不是嗎?”

    話術不錯,尋常人聽了大概會覺得這是詭辯,但放在他們之間,則顯得剛好。

    溫珩昱斂目,視線終於帶了實感,落在她身上,興致似有若無。

    不是第一次覺得,謝仃就像個玻璃製品。鮮明漂亮,比起觀賞更適合供人把玩。

    或是弄得粉碎。

    “那你呢。”謝仃恍若不察,神色依舊自然,懶聲問他,“聽到這個主題,第一直覺想到了什麽?”

    溫珩昱並沒有立刻回答,隻重新審視起這幅作品,不帶多少情緒。

    大抵沒什麽浪漫的藝術細胞,他聽到這枚象聲詞,首要聯想是槍聲,以及獵物死亡。

    現在或許要多一個——玻璃落地的碎裂聲。

    謝仃微一側首,見男人很淡地笑了笑,仍舊是清風霽月,風度卓然。

    他擡手,指骨抵在畫框,在她剛才拂過的位置輕叩,像某種示意。

    “——大概要比它更惡劣一點。”

    他緩聲,嗓音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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