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絕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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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風雲誌!
“天絕盟”,其總壇正是設於此天山之巔,壇舍倚山而建,雄偉巍峨,氣象萬千,令人歎為觀止。
在近五、六年間,這個如旋風般崛起的幫會,已攻占了武林中不少大寨小幫,就連十大名門正派其中之五的玄天、落暮、蒼鷹、風月、靈鶴亦歸順麾下,餘下的五大派,及其他閉門自掃門前雪的幫派,根本不足為懼。
反而是江湖另一大幫“洛陽城”,曆史悠久,其城主東方一梟更是智勇雙全,武藝超群,這個洛陽城,才真正是天絕盟之大患!
故天絕盟崛起之後,不斷以威逼利誘之手段招兵買馬,甚至“逆已者死”,便是為要鞏固實力,以期對付洛陽城。
直至如今,天絕盟已有三百個分壇遍布中原各地,隻要實力茁壯,時機成熟,便會立即鏟平洛陽城,把整個武林吞並!
據說,這三百個分壇的壇口,全都朝向總壇而建,宛若萬臣朝拜天山總壇,和總壇上的一座建築——絕天登龍樓。
這座絕天登龍樓,樓高三層,堪稱瓊樓玉宇,粉雕玉琢,乃於天山巔上最高之處,直衝雲霄,倘若置身其中,必可盡瞰蒼茫大地,大有“君臨天下”之勢!
如此架勢,試問世間一眾平凡蒼生,誰可匹配?
絕無僅有!
故,能夠踏進絕天登龍樓的人簡直寥寥可數,絕天登龍樓根本不屑給尋常分壇主進入,也不準尋常門下進入,擅入者——斬!
然而,此刻正有一名男子步進絕天登龍樓,他是少數獲準進入樓內的其中一人,隻是他也不配坐臥樓內,他僅配“站”和“跪”!
他身形瘦削,似乎也有三十來歲了吧?
隻見他臉上塗著一層厚厚的白色粉底,兩邊臉頰上用胭脂抹上兩個誇張的酒窩,穿著一襲闊袍大袖,黃澄澄的衣衫,手裏拿著一把團扇,使他整個人看來滑稽非常!
也許,這正是他的謀生技倆,求生技倆。
黃色,可以令人悅目,滑稽,可以令人賞心。他這副苦心孤詣的裝扮,隻為要令某人“賞心悅目”!
這個某人,當然就是天絕盟門眾口中經常嚷著的“雄踞萬世,霸業千秋”的盟主——霸蒼穹!
霸蒼穹,一個當世梟雄,渾身皆散發著一股“上天下地,惟我獨尊”的皇者氣度!也隻有他這樣的人,才配蟠踞於這棟絕天登龍樓!也隻有他這樣的人,才配於這絕天登龍樓中穩操生殺大權!
而這個黃衣男子,正是自創會之初,一直立於霸蒼穹身畔,替其捶背、奔走、獻計的軍師——常笑笑,也可以說,他是盟主霸蒼穹的貼身侍從。
常笑笑對於自己這個職餃,似乎並無不滿,也許是被逼“並無不滿”。不過話說回來,像他這樣的庸才,雖不能達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能達至“一人之畔”,也蠻不錯吧?
正因他是一人之畔,故他亦擁有在絕天登龍樓這禁地進出的特權。
就像此刻,他能踏入絕天登龍樓,隻因他要把天絕盟去年戰績呈交霸蒼穹過目。他唯一不喜歡的是“跪”,他要跪至盟主閱畢冊上戰績後方可離去。可是霸蒼穹卻遲遲末把戰績閱畢,他在帷帳內已閱了許久許久。
他素來都喜歡在帷帳內處理會務,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便是這個道理。
常笑笑跪在地上,盯著帷帳內的霸蒼穹,雖是隔著一層帷帳,但帷帳薄如蟬翼,他還是依稀可以分辨霸蒼穹的神色,和他身上的披著的紫緞綿衣。
這襲紫緞綿衣,緞滑如鏡,上以真金絲縷繡著九條遊龍,張牙舞爪,盤身而上,宛如九龍護身。事實上,披衣人雖非九五之尊,卻比九五之尊的皇帝更具逼人氣度,因為,他是一條九天之龍,亦即九龍之尊!
這個九龍之尊仍是仔細地閱著冊上的戰績,炯炯有神的目光帶著萬般小心,在冊上每一行都停留許久,生怕會看漏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字。
天絕盟的一切,他必須了如指掌,這樣對於將來所要發生的事,才可成竹在胸!這就是一代梟雄的作風!
霸蒼穹終於把所有戰績閱畢,沉思半晌,忽然向常笑笑問“那個叫向歸雲的小子現在怎樣了?”
他的聲音宏亮之極,恍如龍吟,不愧是九龍之尊!
常笑笑為之一愕,他沒料到以盟主貴人事忙,居然會注意一個小卒,遂道“此子三個月前曾闖上天山求進本盟,適逢盟主禦轎經過,便順道將他納為門下。他入會已有三個月,本來隻是讓他幹一些低微的雜役工作,卻不料他主動請纓參戰,不曾想這小子驍勇異常,他所在先鋒部隊每場戰役都損失慘重,每次卻隻有他一人毫發無損。”
霸蒼穹聽罷喜上眉梢!
是的,三個月前當他經過天絕關時,確實因聽聞一個孩子喚作句歸雲,便毫不考慮把其納為門下,他甚至沒有掀起轎帳瞧他一眼,便已爽快的下了這個決定!
隻因為這孩子叫向歸雲,這個名字是霸蒼穹心中其中一個秘密!
想不到於過去一個月裏,在天絕盟十多場大小戰役中,此子竟然占了十場,每場俱是身為前鋒一員。
須知道,前鋒每每是一場戰鬥中最重要的一環,目的是為先行攻撼敵人軍心,故每名成員均須驍勇善戰,向歸雲這小子年僅十六,且投效天絕盟隻是三個月,卻已可屢次出征,且盡管其餘前鋒門下非死即傷。但他卻如常無事,顯見定有過人之處!
霸蒼穹續問“此子是何來曆?”
常笑笑搖了搖頭,答“不知道!據負責訓練門下徒眾的總教秦寧道,這孩子性情孤僻,不喜言語,而且深諳一套掌法,可說是帶技入門。”
掌法?向歸雲不是隻懂劍法麽?怎麽又會懂得掌法?
霸蒼穹奇道“他使的是什麽掌法?”
常笑笑又再搖頭,道“無法得知!秦寧說,這孩子每當被問及師承何人,出身何處時,總是茫然搖首,像是所有前塵往事,全都記不起來似的。”
霸蒼穹道“也許他並非記不起來,而是不想說。”
常笑笑陪笑道“盟主說得也是!”
麵對霸蒼穹,常笑笑老是不知所措地笑,強笑、乾笑、諂笑、陪笑、甚至強顏歡笑!
瞧真一點,他的嘴原來不小,而且嘴角上翹,天生便是一張仰月笑嘴,不過,他的眼睛卻是不笑的!笑,隻是他本能的掩飾!
霸蒼穹突然道“既然秦寧說得這孩子如此特別,老夫倒想見一見他!”
此語倒是霸蒼穹由衷之言,這個經曆多場戰役而不傷不死的向歸雲,竟然僅得十六歲!
這樣一個謎一般的孩子,誰都希望見識一下。
常笑笑哪會不明盟主心意,道“這個屬下定當辦妥!”
霸蒼穹“唔”的沉吟一聲,問“除了戰績,還有什麽呈報?”
常笑笑道“吳霜少爺率眾攻打千峰寨已經報捷,預計將於十日後返回總壇。”
這個吳霜,本是霸蒼穹早年所收的入室弟子,也是唯一入室弟子,霸蒼穹因無子嗣,故命下屬均稱呼其徒作少爺。
霸蒼穹聽得常笑笑所言,嘴角泛起一絲引徒為傲的笑意,道“好!霜兒幹得好!笑笑,你先給我滾出去!”
伴君如伴虎,常笑笑也不想過於久留,於是一麵躬身作揖,一麵笑道“既然盟主沒甚吩咐,那……屬下這就告退了。”
言罷立即轉身,正想步出絕天登龍樓溜之大吉,豈料突又聞霸蒼穹從後叫住自己“笑笑!”
常笑笑嚇了一跳,隨即回身低首,囁嚅道“盟主,可還有吩咐?”
霸蒼穹沉著臉道“適才我好像命你滾出去,並非要你站著走出去!”
常笑笑當下恍然大悟,化憂為笑,忙不迭點頭道“屬下知罪!屬下知罪!我立即滾出去!”
說著即時俯身在地上翻滾出去,剛剛滾出第一樓,常笑笑便聽見樓內傳來霸蒼穹那宏亮而得意的笑意,心中更寒,慌張夾尾鼠竄而逃!
這就是權力!
它最駭人的地方,也是最迷人之處!
隻要有權,若要他滾,他不能站著走!
若要他死,他就絕不能再——生!
天絕盟的教場,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這地方位於天絕盟內,壯闊無比,說它奇怪,隻因它雖名為教場,卻並非用作調教天絕盟門眾之用,反之,所有門眾僅可在教場外側的樓舍中接受訓練!
這個校場其實隻為供盟主霸蒼穹檢閱部下及觀看門徒比武而設,一切的堂煌建,都隻為一個“萬人之上”的人。
因為他是霸蒼穹,他便擁有絕對無上的權威可以享用一切!
試問誰敢不服?
今日,教場上又聚集了一批過千徒眾,歲數大多在十二至十六之間,可說是正當旭日初升之年。
可惜,這些本應向上求進的少年們並沒有胸懷造福社稷之心,卻一心隻求功利,故這麽小的年紀,便已開始浸淫於江湖仇殺之中。
是誰令他們變成如此?
如果他們全是大戶的兒子們,早便該享盡榮華富貴,誰希罕加入天絕盟以身犯險,以血汗急奪那片刻浮華?
一切一切,隻因為窮。
蒼茫大地,滿目皆是貧土。神州萬裏,盡是充斥著為生計而愁眉不展的老百姓!曆朝時出庸君,大地有主等如無主,到處怨場載道,苦待浮沉!
整個神州都在呻吟,滿布百姓們的呻吟!
江湖人乘時而興,大家都不腳踏實地地去為民建設,隻一心侵奪地盤,滿足私欲。
正如霸蒼穹這樣的武林人物,也可獨霸一方,其威勢比諸當今天子,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否則今日這過千少年也不用在教場聚集!
霸蒼穹早已坐在教場當中一張龍椅之上,紋絲不動。龍椅之後站著百多名神色剽悍的精英弟子,形如半月般在後把其團團拱護,而且還有常笑笑侍候在側,守衛森嚴。
天絕盟向來家法嚴厲,若一經盟主傳令集合,所有弟子無論身處總壇哪座建築,都必須盡速於一個時辰內全部齊集,否則格殺勿論!
故這些少年徒眾雖然人數逾千,但早已絡繹不絕地魚貫入場。此刻眾少年幾近到齊,並分排作十行麵朝霸蒼穹而立!
其實霸蒼穹自建盟以來,由於忙於籌謀如何可以更為向外拓展,故一直都疏於檢閱一般徒眾,更遑論這些未成氣候的初生之犢,故這些少年徒眾雖曾在天絕盟呆了數年,霸蒼穹還是首次檢閱他們。
這些少年雖看來神色凜凜,但因今日是第一次可以正麵一睹盟主風采,眾人心情不免緊張,而且在緊張之餘,也在心驚膽戰!
然而他們並非為見盟主而心驚膽戰,而是因為另一個人!
所以少年徒眾盡於有意無意之間,側頭斜瞥第十行的最後一個位置,這個位置仍然空懸,仍欠一人。
一個很可怕的人——他!
一個時辰的時限將屆,他們並非是在害怕這個遲遲未至人他會遭盟主嚴懲,而是害怕他真的來臨!
霸蒼穹一直在注視著這些神色緊張的少年,如老鷹般銳利的目光在每人的臉上來回急掃,像在搜尋著什麽似的,可是直至眾人整齊排列後,他雙目閃過一絲失望之色,似乎並未在這逾千少年中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不由得對身畔的常笑笑問“笑笑,你可看見他?”
常笑笑晃頭晃腦答“不知道,屬下也從未見過他,不過細點人數後,還欠一人。”
霸蒼穹一愕,沉吟不語,片刻才道“也好!反正這逾千少年看來雖算精神奕奕,未致過於差勁,但神色顯見緊張。倘若他們當中,也有那個曆經十場戰役而不損的向歸雲的話,那這個向歸雲,就未免令老夫甚為失望。”
是的!一眾皆是凡夫俗子,怎堪入目?
原來這回檢閱這批少年部屬,全由於在此之前霸蒼穹因一時興之所致,便與心腹常笑笑來打一賭,看自己能否於逾千少年中把向歸雲認出,若然不能,常笑笑便可獲贈一萬兩黃金。若然贏了,他貴為一幫之主,既已證明自己眼光獨到,當然不需常笑笑再付出什麽。
就在二人言談之間,一條人影已在教場的入口緩緩拾級而上。這條人影甫一出現,教場上所有徒眾登時更呈緊張起來。
在時限將至的最後一刻,他終於來了。
他不高不矮,看來隻是一個年僅十六的少年,但場中逾千徒眾自踏進教場那刻開始,便目不轉楮地看著他,大家的心都在發寒,就像在看著死神一樣!
不錯!他是死神!
他參與天絕盟十場戰役,所有前鋒同門非死即傷,隻有他安然無缺,此事雖使他的名字蜚聲天絕盟,然而同時間,大家亦認為他隻會帶來死亡,所有聽聞他戰績的人都害怕和其一起會遭不測,盡量與其遠遠疏離。
隻因他加入天絕盟已經三月,一直不喜言語,麵上更從來沒有半絲表情,而且無論發生何事,或瞧見同門在戰場中慘死,他也不曾有半分激動,還是一貫的木無表情,更遑論會為任何人、任何變故或哭或笑!
而這個不哭不笑的死神如今已步至第十行最後那個空懸的位置,霎時之間,方圓一丈內的少年們,身子盡在微微顫抖,就像懼怕他真的會為他們帶來不幸。
千百雙眼睛都在盯著“他”,恍如千夫所指,可是“他”毫不動容。
他一站定,便再也一動不動。
他,正是向歸雲!
歲月無聲無息地流逝,無聲的孤獨歲月,還有向歸雲。
他愈是長大,愈是冰冷無聲。
十六歲的他比之十歲的他,臉上竟添了一股不該有的莫名滄桑。
可是,那雙橫冷的一字眉,還是如當年那樣深鎖,像在訴說著那悲苦的前塵,和將來決絕慘烈的一生!
冷冷的眼睛,仿佛彌漫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一個家破人亡的惡夢。
霸蒼穹甫見這個最後及時進場的少年,雖是年紀輕輕,渾身卻在散發著一股獨特的氣概,與自己在三世鏡中見到的那個少年一模一樣,私下大喜,遂對常笑笑笑道“好,果然是他,笑笑,今日你那一萬兩黃金,勢必付諸流水。”
常笑笑亦見眼前少年之獨特,心知準會見財化水,心中其實有氣,仍不脫侍從本色,涎著臉道“盟主慧眼高超,屬下輸得心服口服。”
霸蒼穹笑道“且慢失望,先讓老夫證實此子可是真的!”
說罷雙足一點,整個身形忽然拔地而起,勢如大鵬展翅般向向歸雲那方翱翔而去。
這一手輕功之快之巧,瞧得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霸蒼穹能成為當世梟雄,確是實至名歸。但以其一幫之尊,本可命向歸雲上前普見,此刻卻如此親力親為,見對此子亦異常重視。
是因為什麽緣故?
霸蒼穹自己亦莫明其妙,隻覺很想盡快把這少年瞧得清清楚楚!
其實,是因為緣。
惡緣!
冥冥之中,他始終逃不過。
向歸雲仍是如鐵般筆直挺立,驀見一條人影由遠而近飛快撲來,居然神色未動!
是他?是他?是他?
他知道,他來了。
終於來了!
自林家莊慘遭滅門後,他加入天絕盟當門眾已整整三月。三月以來,頭兩月他還是擔當一些粗賤的雜役工作,忍辱偷生,直至月前才開始參與大小戰役,可是,始終仍未能有機會親睹仇人的真正麵目。
然而今天,他終於可把他瞧得一清二楚!
閃電之間,霸蒼穹已如泰山般矗立在其眼前!
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四目交投,卻並非一見如故,而是一切刻骨的前塵恩怨,盡在千絲萬縷地糾纏。
向歸雲隻見眼前人約是四十上下年紀,一張方臉長而起,兩邊額角崢嶸,雙目含威,氣派非同凡響,不問而知他就是自己日夕痛恨的仇人——霸蒼穹!
這三月來,向歸雲葉雖從沒眼見他到底怎生模樣,卻已靜靜耳聞他的不少消息。
他知道,他原名並非霸蒼穹,隻因矢誌霸蒼穹天下,才會改名易姓為霸蒼穹!
他知道,他發妻早死,又無子嗣,僅得一獨女“蘭心”,如今尚是年幼!
他知道,直至目前,他僅納得一名入室弟子,名為吳霜,年方十八!
除此之外,向歸雲所知不多。
而霸蒼穹對他,卻一無所知!
霸蒼穹上下打量著這個獨特少年,但覺其眉宇間所散發的冰冷簡直前所未見,且還隱隱透著一股死亡氣息!
仿佛不帶任何七情六欲,想不到世間竟有這樣一個人物!
向歸雲與霸蒼穹麵照著麵,小臉不露任何表情,他儼如一座冰雕般鎮在原地,若然不定神細看,還以為他是一尊亙古以來便長存的石像。
一尊死神的石像!
霸蒼穹雖早已猜中,卻還是忍不住問“你,就是向歸雲?”
向歸雲雙目仍不離霸蒼穹那張臉,他木無表情地,徐徐地點了點頭。
霸蒼穹對於這少年沒有張口回答自己的問題頗感意外,但隨即聯想之前常笑笑曾形容此子不喜多言,也是不以為意,反之更突然縱聲長笑道“好!不愧是向歸雲,你果然沒有令老夫失望!哈哈……”
笑聲宏朗無比,恍如九霄龍吟,且含深厚內力,一時間震得砂石飛揚,仿佛大地也不敢拂逆其意,逼得與他一起在笑!
霸蒼穹在笑,大地亦在陪笑!
眾人對於盟主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均感詫異不已,不過繼之而來的事,更使他們意想不到!
就在一片震天撼地的笑聲當中,霸蒼穹倏地出手!
他竟然笑裏藏刀,舉掌便朝向歸雲腦門力轟而下!
這一掌蘊含無匹內勁,一望便知是奪命殺著,眼看向歸雲必將被他轟個正著,腦裂當場……
“膨”然巨響,這一掌並沒有打在向歸雲腦袋上,卻於間不容發之際,戛然在其麵前兩寸停下!
可是這招雖是頓止,餘勢依然未盡,澎湃氣勁竟可沿著向歸雲的腦門順勢而下,猛然轟在他小腳站立的地上,登時把地麵轟至四分五裂!
好一個霸蒼穹!這一招運勁之準簡直匪夷所思!
這招本是勢狂力猛,要在向歸雲麵前兩寸停下已是甚難,要在麵前兩寸停下來不傷其身更是倍難,要把餘勁沿著其麵轟到地上更是難上加難!
但是此“三難”,竟給霸蒼穹一一辦到,其功力之高簡直無從想象,這個盟主之位實非幸致,亦不是徒具虛名!
但任憑他這一掌如何霸道,如何駭人,向歸雲依舊神色未動。
臉未動。
手未動。
腳未動。
身未動。
他竟然不動。
他不動。
霸蒼穹此舉本為要一試向歸雲的定力,故掌下並無半分容情,心忖饒是一流高手,亦難免會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震懾!
孰料,向歸雲卻氣定神閑般站著,仍是木無表情,儼然剛才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
這就是——定。
這三個多月來,曾經在百多個孤寂的夜晚,向歸雲默默躺在冷硬的木榻上暗暗向自己起誓,為了要報答繼父林震宇五年的養育深恩,他一定要忍受任何屈辱煎熬,他一定要戰勝眼前的命運,他一定要報仇!
要戰勝眼前的命運,他必須把自己的心鑄成百煉精鋼,他必須克服對死亡的恐懼,隻要不怕死,才可不動,才可“定”!
人定不僅可以勝人,還可勝天!
霸蒼穹目睹此子當真處變不驚,私下更喜,道“泰山崩於前而不懼,實屬難得,隻是適才老夫一掌劈下來時,你真的不怕?他太多慮,故此再問一次,向歸雲僅緩緩地搖首。霸蒼穹道“為何不怕?”
向歸雲冷冷吐出一句話“不怕就是不怕。”
他終於破例一開尊口,語調卻是又沉又慢,宛如悶吼,發自他心底深處的悶吼!
是的!不怕就是不怕,如何解釋?
在這世上,某些人無論怎樣也不會害怕某些人或物,正如許多人會莫明其妙地害怕某些人或物一樣,根本無法解釋。
向歸雲隻知自己並不害怕霸蒼穹,他隻是痛恨霸蒼穹!
如果恨意可以隔空殺人,霸蒼穹早給他千刀萬剮,死無完屍!
可是,他可以嗎?即使現下他一劍在握,即使現下他與霸蒼穹近在咫尺,隻要他貿然出手,霸蒼穹必定可閃身避過!
以他目前道行,根本無法可以一擊把其殲殺,絕不可能!
不如等……
等待時機成熟。
他絕不能失手!
出乎意料地,霸蒼穹居然看不透這少年眼中對自己的恨意,僅發覺他眼中的冷意,甚至極為欣賞他眼中的冷意。
就在與向歸雲麵麵相覷的此刻,霸蒼穹腦際倏地湧起某名術數高人多年前對他所說的一句話“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一遇風雲?
這是霸蒼穹藏於心底深處的一個重大秘密,他一直沒向任何人提及片言隻語。這個秘密,除了他自己,就隻有當初對他說及這句話的那名術數高人知曉!
而因為這個秘密,多年前他已不斷在等,等待著兩個人在他生命中出現。
風雲。
他要風雲!
眼前的向歸雲目如凝霜,冷如死神,霸蒼穹一麵盯著他一麵在反複自問難道是他?
難道是他?
難道是他?
然而他其實不用自我反問也可清楚感到,從這少年堅如磐石的眼神中,他感到他正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其中之一!
是他!
是他!
一定是他!
一念及此,這個當世梟雄心意立決,他忽爾又朗聲笑道“好!不怕就是不怕!有種!老夫最欣賞你這種人,明天開始,我正式收你為我第二入室弟子。”
此語一出,在場所有人等盡皆震愕莫名,身為盟主心腹的常笑笑更感意料之外!
霸蒼穹隻在三言兩語間,便下了一個如此重大的決定,任何人等亦不禁忖測盟主的心底在想著什麽?
隻有向歸雲,在眾人震愕猜度之間,依然神色未動,他還是如冰鎮在那裏,定定的看著霸蒼穹,內心卻湧起了一絲近乎殘酷的冰冷霸蒼穹,你始終逃不掉!
向歸雲感到自己已踏出複仇的第一步,可是,在漫長複仇路途上,無論是被尋仇者仰或是複仇者,雙方都必將付出不菲代價……
向歸雲,他既然矢誌複仇,又如何可以逃掉?
夜。
月色悠悠地透進絕天登龍樓,然而帶來的並不是恬靜和寧逸,相反,樓內卻傳出霸蒼穹那微微動怒的聲音!
“放肆!”
常笑笑當場嚇得仆跪地上,一邊俯首,一邊震抖道“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霸蒼穹憤憤道“還說不敢?嘿,你適才不是說向歸雲始終來曆未明,老夫這次收他為徒,未免有點草率,是不是?”
常笑笑聽其語氣仍含怒意,慌惶又是一聲“屬下不敢”,窘道“小人並非這個意思,隻是為了盟主設想!”
霸蒼穹亦知道常笑笑本是出於一番好心相諫,隻是自己適才一時氣上心頭,遂道“自古能人豪傑,盡皆英雄莫問出處!老夫不理此子是否真的記不起前塵,也不想追究他的身世,隻要他是可造成之才,便得悉心栽培!”
常笑笑唯唯諾諾,連忙點頭稱是“盟主言之有理!盟主言之有理!”
卻又是口是心非,私下暗想霸蒼穹向來處事萬分苛刻謹慎,今日如此爽快便一口收徒,實有違其本性,當中到底有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
霸蒼穹續道“何況,縱然此子有意隱瞞身世,但無論如何,他隻是老夫萬千棋子中的一隻,始終難成威脅,何足懼之?”
常笑笑見他焦躁漸消,連忙大拍馬屁“是呀!盟主雄風蓋世,智冠江湖,難道還防不了此子不成?”
他雖然盡力奉承,霸蒼穹卻驀露憂色,隻因常笑笑話中“雄風蓋世”四字,隱隱挑動了他的心。
直至目前為止,霸蒼穹雖已躋身當世梟雄之列,但若論雄風蓋世,似乎仍未完全辦到,因為天絕盟還有一個強敵——洛陽城!
洛陽城勢強力壯,根基深遠,要剿滅它談何容易?天絕盟縱在日益茁壯成長,但環顧所有會眾,真正可用之才並不太多!
就以霸蒼穹自己招徒一事便可見一斑!他除於早年納得一入室弟子吳霜,打後便再難覓良才,可見人才如何不濟!
隻是吳霜雖然資質不低,也並非脫穎之選,霸蒼穹收他全因為此子品性忠厚,可堪信賴而已。
天絕盟真正需要的是霸王,為皇者霸蒼穹南征北討江山的霸王。
向歸雲正是霸王!
他的冷,他的定,他的一身“死神氣息”,全是霸王的格局,這少年的出現,簡直就是上天對霸蒼穹的一種恩賜,助他促成萬世基業!
如今雲已暗湧,那,風呢?
風雲際會又在何時?
霸蒼穹不知道,故惟有等。
常笑笑深覺盟主今夜乍怒乍憂,情緒波動不定,也知再難擾之,於是識趣地道“盟主會務纏身,看來極需休息,時候亦已不早,若盟主無甚吩咐,笑笑也不再打擾,小人這就告退了!”
霸蒼穹“嗯”的微應一聲,也不再理會常笑笑,隻自顧眺著窗外迷蒙的月。
常笑笑終於離去。
霸蒼穹這才鬆了口氣,臉上繃緊的肌肉登時鬆懈下來,那股不容侵犯的盟主威嚴隨之消弭無形,這才是他真正麵目。
他很倦。
無論他在人前多強,然而在萬籟俱寂的夜晚,當僅餘下他自己一個時,他的臉便“肆無忌憚”的蒼老起來,半點也由不得人!
這就是生命!
即使萬世基業已成,即使萬世基業真的可以長存萬世,但生命,又能否萬世延續?
絕對不能!
不單不能,而且要活到百歲,也是鳳毛麟角,難能可貴。
可是,誰又會徹悟此個中真理?
故霸蒼穹還是以有限之生命,來爭逐那抓不牢,帶不去的名利,依舊樂此不疲。
“名利”二字。
騙盡天下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