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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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風雲誌!
黝黑迂回的地下長廊,恍如一條通往地獄的甬道。
長廊兩邊的牆壁,每隔兩丈方有一盞油燈,當中可有含辛莫辯的冤魂?
不錯!這真的是一條地獄甬道!
因為甬通的盡頭,是一個滿布慘死冤魂的地方——天絕牢!
一入天絕牢,此生不見天。
天絕牢並非在天,反而深入地底。
此地是天絕盟囚禁重犯的牢獄,進去的重犯得三條路。
一是被囚終老,一是被折磨至死,一是被處決。
此刻,靜如深淵的天絕牢長廊,赫然響起了寥寥的腳步聲。
這些腳步聲慢而沉重,儼如死神將要降臨的前奏。
守在天絕牢外的百名守衛隨即警覺,此處鮮有來客到訪,此腳步聲到底屬誰?
他們很快便得到答案,在陰暗的長廊階梯之上,正緩緩步下一條黑影。
這班門下經年累月於天絕牢守衛,早已習慣黑暗,但這條人影身上似乎散發著一股無從想象的黯黑氣度,黑得蓋過了周遭的所有黑暗,他們一時之間竟瞧不清來者是誰。
此人似已與黑暗融為一體……
不!不應說融為一體,應該說,他根本就是黑暗與死亡的化身!
來人冉冉從黑暗中步近,守衛們終於看見他手上拿著的通行令牌,和他那張蒼白得接近無情的臉。
果然是黑暗與死亡的化身!他正是蜚聲天絕盟的向歸雲!
守衛忙不迭把向歸雲帶進天絕牢,穿過關隘,隻見天絕牢之內殘破不堪,滿目頹垣敗瓦,陰冷冰寒,活人簡直難以在此生存多久。
牢內共有廿一道鐵門,其中十九道敞開,空無一人,可推知內裏的囚犯早已死光。
這些年來,霸蒼穹盲目鏟除異已,枉死的人實在太多;這班囚犯,想必也是霸蒼穹的對頭吧?
他們在此被囚被坑被害被殺,死後會否含恨?會否輪回?會否再生?
還是始終和向歸雲一樣——
冤魂不息,矢誌複仇?
偌大的天絕牢內,僅得兩道鐵門依然深鎖。
向歸雲今日隻需想進入一道鐵門,他惟願能見一個他絕不相信會再見的人,至於另外一道門囚著的是霸蒼穹那個仇家,他沒有興趣知道,也無法知道。
守衛長為其中一道鬆鎖,恭敬得帶著幾分阿諛奉承,涎著臉道“雲少爺,請。”
他稱呼其為雲少爺,隻因打從今日開始,向歸雲已貴為霸蒼穹的第二入室弟子,正式入住風雲閣。霸蒼穹下令,誰都不可直呼其徒向歸雲,否則格殺勿論。
可想而知,霸蒼穹對此子如何器重。
大家都對這快不哭不笑的木頭極度豔羨,每個人都把“渴望成名”四字寫在臉上。
當然,在旁觀者看來,以一個年僅十六的少年,能成為一代梟雄霸蒼穹的入室弟子,前途真是無可限量。
一夜之間,所有人都認為,向歸雲陡地擁有得太多,太多……
然而,他所失去的呢?
他的童年,他的繼父,他的希望,他心中的“燈”……
大家又能否為他一一算清?
他但願自己從沒得到眼前這些,也從沒失去以往那些。
如果可以重活一次,寧願一切都沒發生……
不過,縱然已成為霸蒼穹的入室弟子,皆因昨夜來了八名蒙麵刺客行刺盟主,雖然天絕盟於瞬間穩操大局,五名刺客當場被殺,餘下三名被擒,更被囚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天絕牢之中……
此事卻令霸蒼穹倍添事忙,忙於重新調配天絕盟的守衛。以求得出更佳的防衛措施,故一時間亦無暇兼顧向歸雲。
而且在此當兒,霸蒼穹更授以令牌,囑咐這個新收的徒兒前來拷問餘下的三名刺客,瞧瞧他們有否其餘黨羽。
這正恰如向歸雲所願,因在三名刺客之中,有一名正是那個與林震宇長得一模一樣的漢子。
他也很想知道這名刺客究竟是誰?
“軋”的一聲,厚實的鐵門一推而開,向歸雲徐徐步進,冷冷的眼睛在陰暗中炯炯放光,隻見陋室一角,匍匐著三團黑影。
他側臉斜瞥身後的守衛長,儼如死神下令,守衛長旋即會意,笑道“屬下這就告退。”
言罷躬身而退,順手掩上鐵門。
室內實在過於昏暗,向歸雲取出火摺子燃著牆上一盞油燈,室內登時一亮。
一看之下,但見三人手腳同被沉重的鐵鏈緊扣。其中一男年約十七,另一男年廿許,最後一人,固然就是向歸雲所要見的那名漢子。
三人渾身傷痕,顯然早被嚴刑拷問了不知凡幾,此際見燈火一亮,精神本來為之一振,豈料眼前突又一黑。
卻原來並非燈光再次熄滅,隻是他們觸目所見,這次進來的並非一般門下,而是一個外表異常冰冷的黑衣少年。
那一身的黑,黑得就如他自己心內的那個寂寞深淵。
一個永遠都無法填滿、永遠也無法得到諒解的寂寞深淵。
那名年紀最幼的刺客一臉悍然,勃然罵道“呸!走狗!別要再來逼問我們了,我們根本就沒有什麽同黨!”
那個與林震宇一模一樣的漢子甫見向歸雲,卻說出一句他做夢也沒想過的說話。
隻聽他平靜的道“義雲,是你?”
義雲?
義雲?
義雲?
這兩個字簡直勢如重錘,一字一字,狠狠轟進向歸雲的耳內,叫他向來冷靜的身子不禁猝然一震。
義雲…
已經多久沒有人如此喚他了?這個由林震宇為他親自起取的名字隱沒已久,林義雲這個人亦消失已久,誰料今日又得以“重見天日”!
此漢子不單外貌與林震宇異常相似,就連聲音也如出一脈。“義雲”二字,仿佛蘊含無限親切,不斷在向歸雲耳邊遊走飄蕩,纏繞不走。
可是,林家早已滅門,這世上怎會有人知道他喚作“義雲”?
那漢子仍然牢牢的看著向歸雲,看來也察覺到這孩子異常的反應,漢子雙目竟爾漸漸濡濕起來,道“我果然沒有猜錯,你真的是——義雲!”
向歸雲定定站著,久久不動,全因眼前發生的事太不可能,在末弄清楚如何應付之前,他惟有冷靜卓立。
但漢子已急不可待舉起緊係鐵鏈的手,解開頭上的冠,從發冠中取出一樣東西。
一紙殘舊不堪的信,信上寫著的收信人,赫然是——“林鴻吾弟”!
“鴻弟禁宮統領的生活如何?為兄甚念。八月乃為兄大壽之期,你我手足不見六年,何不趁此良機開倫相聚?可還記得為兄一直來信提及的三子義雲?此子生性雖僻,但本質非壞,且我長、次二子義山與義海盡皆不才,獨此子天賦奇稟,已盡得林家劍法真傳,他日定能把林家劍法發揚光大。故為兄早預於壽宴之上,向所有親朋宣布,義雲,將會是林家莊未來的繼承人。願鴻弟是夜能出席共證。兄震宇草”
鴻弟?
向歸雲小心翼翼地把這名漢子給他的短信閱罷,信上的確是林震宇的筆跡,他那雙素是穩定非常的手亦難禁微微顫抖起來。
原來此人是林震宇的胞弟林鴻,怎麽不曾聽他提及片言隻語?
林鴻道“自我劍藝有成以來,便在禁宮擔當統領一職,由於事關機密,故鮮與親友往來,大哥亦不便將我之事過於張揚。但我兄弟倆仍時有通信,大哥一直在信中不斷提及你。他說,義雲雖然外表冰冷一點,其實內裏並非如此。他說你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
他說,他說,他說……
念及林震宇生前的一言一語,林鴻霎時有點哽咽,難以再說下去。
向歸雲的心卻一寸寸的向下直沉。
天!林震宇竟然預備把繼承權傳給他!
難怪他要向歸雲於壽宴當晚穿得像樣一點。
這個不是父親的父親,別具慧眼,早已為他這個“向家子”的前途好好鋪路!
可惜,盡管林震宇如何費盡心血,如何努力為向歸雲鋪路……
一夜之間,一場滅門大火便把他所有心血和路焚為一體,化為向歸雲一生也走不完的——血路!
血路茫茫,漫無終點。
得向歸雲獨自一人孤身上路。
但他還是感到,自己多年來的忍辱負重完全值得。
一切一切,都是為了報林震宇的知遇之恩。
林鴻本以為向歸雲在憶念林震宇時準會淚盈於睫,誰知此子除了適才在細閱其兄弟手筆時,雙手微微顫抖外,跟著便似對一切無動於衷,心想其兄所言非虛,此子果真冷得出奇,為了打破此間沉默,於是便指了指身畔兩名男兒,道“他倆是我的兒子繼仁和幼子繼信。”
林鴻道“大壽當晚,我攜同兩個兒子一起赴會,殊不知到達時已經太遲,林家莊早淪為一片火海……”是的,一切都遲了。
向歸雲知道,因為那時他已被黑衣叔叔所救。
時間永遠就是這樣弄人,倘若林鴻來得及時,恐怕他已成為今次行刺霸蒼穹的刺客之一,而不會成為霸蒼穹的弟子。
刺客與弟子,兩種迥異不同的身份,簡直就是時間的最大諷刺。
有時僅差那麽一時三刻,便能製造畢生遺憾,向歸雲最是清楚不過。
他一生都不會忘記,就在他決將可以喚林震宇一聲爹之際,就隻差那麽一丁兒時間,林震宇便已不能聽見任何聲音了。
而這遺憾將永遠無法得到補償。
一切都隻因為時間。
林鴻續道“後來,幾經艱辛,才得悉霸蒼穹幹的好事,然礙於自己勢孤力弱,未能即時報仇;直至今年,我有緣遇上數名也曾遭天絕盟逼害而誓殺霸蒼穹之士,終在昨夜連同我兩個兒子,一行八人前來刺殺霸蒼穹,孰料……唉……”說到這裏,林鴻不由得長歎一聲,瞥了向歸雲一眼,發現此子麻木如舊,遂問“孩子,我真的想不到你居然還能幸免,你怎會當上霸蒼穹之徒?”
向歸雲雙目一片茫然,他平素已不喜言語,此番曲折該從何說起?
但此時林鴻幼子繼信搶著道“嘿,依我看當然大有因由,也許隻因他貪戀虛名。”
言罷麵露自以為是之色。
向歸雲聽後竟毫無反應。
在旁一直不語的長子繼仁插嘴勸阻“二弟,別要妄下斷語,我看義雲並非這樣的人。”
繼信鄙夷道“嘿,說到底,他並非真的姓林,伯父的死與他何幹?試問誰不希望成為當世梟雄之徒?否則他也不會再喚回向歸雲了,這足以證明他早把伯父養育之恩忘得一幹二淨。”
林鴻痛心兒子出口傷人,輕叱“信兒,別太刻薄,你伯父的眼光絕對不會錯。”
繼信見其父責備,即時噤聲。
林鴻正麵凝視向歸雲,一字一字問“孩子,你加入天絕盟,是為大哥報仇?”
甫聞“報仇”二字,向歸雲才真正有所反應,徐徐回望林鴻,漆黑的眼珠閃過一絲感激之色。
林鴻豈會不明白他這絲感激之意,心頭一陣抽動,道“很好,我大哥果然沒有看錯人。”就在此時,翟地響起一陣拍門之聲,但聽那個守衛長在外道“雲少爺,盟主主有請。”
向歸雲瞄了三人一眼,心知不能久留,冷然轉身,緩步而去。
繼信看著他的背影,始終看不順眼,嘀咕“啐!走得真慢!”林鴻喟然歎道“當一個人一生一世都要背負他自己本來亦擔當不起的重擔時,又怎會不走得慢?唉……”
向歸雲第二次去探望林鴻父子,是在翌日正午。
烈陽雖然在外高掛,但鬥室昏暗如昔,向歸雲進來後一直如木頭般站在一角,不言不語,很怪!
林鴻待他站了一會,忽有所悟,問“義雲,看來霸蒼穹昨日派你前來,其實是想你拷問我們還有否同黨,對嗎?”
向歸雲沒有作聲。
“但你卻無功而回,所以,今日他又派你再來?”
依然沒有作聲。
林鴻道“也許情況已漸明顯,若我們再不供出有何同黨,也許會死。”
猜對了!不過向歸雲並沒回答。
“孩子,那真是……難為你了。”林鴻無奈的道“老夫已一把年紀,一死有何足懼?隻是……我兩個兒子若也……那……那林家便真的後繼無人了……”
“故我有一不情之請。孩子,你……可有辦法助他倆逃出生天?”
逃出生天?
向歸雲心中苦笑,他自己何嚐不想逃出生天?
複仇的惡夢已經正式展開,但這將會是誰的惡夢?
向歸雲的?
還是霸蒼穹的?
霸蒼穹身貴如玉,向歸雲卻硬如頑石,也許這個惡夢的大結局隻有一個,就是——玉石俱焚!
向歸雲心中自知,他今生今世,永遠都無法逃避這個惡夢。
繼仁聽其父如此一說,連忙道“爹,即使要死,孩兒亦要與爹一起。”
繼信推波助瀾“對了!橫豎是死,也不要向外人求情。”
“外人”一語異常刺耳,林鴻不由橫目向繼信一曬,接著轉臉對向歸雲道“孩子……”
一雙老目蘊含懇求之色。
天下父母愛子之心盡皆如此,可是子女們都不太明白父母的關懷,動輒便對他們惡言相向。
誰憐天下父母心?
冰冷的向歸雲也會?
他隻是默然。
第二天,向歸雲並沒再來。
林鴻一直都在靜靜的守候著,口中沉吟“已經是黃昏了,為何他仍不前來?”
繼信幸災樂禍,道“爹,別傻了!他怎會放棄榮華富貴,背叛霸蒼穹來救我們?”
繼仁勸道“二弟,為何你總是如此針對義雲?他也是我們林家的人!”
林鴻聽聞長子視向歸雲為林家一員,不禁老懷安慰。
繼信卻道“大哥,虧你也給他迷惑了,他雖裝模作樣故作特別,但絕對騙不了我的眼睛。”
“住口!”林鴻終於忍無可忍,厲聲喝止。
就在此時,鐵門陡地推開。
門開處,向歸雲已緩緩步了進來。
但見他今日的臉色異常鐵青,鐵門甫一關上,林鴻連忙趨前,搭著他的肩膊問“孩子,怎麽樣?你麵色看來很差,沒什麽吧?”
繼信依然不服,低聲罵道“呸!貪圖富貴,惺惺作態,他根本便沒資格姓林!”
語聲未歇,向歸雲倏地一手捉著林鴻雙折鐵鏈,閃電往自己頸上一絞,接著橫腿飛出,一腿便把那道鐵門踢開。
偌大的天絕盟,忽爾警報大作。
一眾門下大都不知發生何事,僅知首先傳出警報的乃是向來死寂的天絕牢,繼而迅速蔓延,直至天絕盟每個角落皆警報齊響。
愈來愈多門下聚至天絕牢的地麵出口,赫見從沒有囚犯能逃越的天絕牢,今天居然有人能活著逃出,且還是三個人。
林鴻三父子!
天絕牢的大門甫開,林鴻率先以手上鐵鏈脅持向歸雲而出,兩名兒子緊跟其後。
天絕盟素來守衛森嚴,要逃出天絕牢簡直難如登天,但向歸雲既然在林鴻手上,隻要其鐵鏈一緊,他便立斃當場。
向歸雲雖是盟主新收弟子,但因地位特殊,眾門下在未清楚此子在盟主心中如何重要之前,還是別要動手為妙,故一時之間,眾人全不知如何是好。
林鴻三人挾著向歸雲直向天絕關的方向闖去,眾門下亦步亦趨,絕不放過任何機會,隻是林鴻稍一鬆懈,便要即時一擁而上。
林鴻一邊前行,一邊在向歸雲耳邊悄聲道“孩子,謝謝你!但今次你讓我們離去,恐怕霸蒼穹會對你有一番責難。”
向歸雲並沒回頭看他一眼,就像什麽也沒聽見似的,然而這番話聽在繼信耳裏,他突然道“爹,別要太早言謝,待我們安全逃出天絕盟再說吧!”
事情至此已非常清楚明白,向歸雲並非如他所想,可是繼信始終對其言語刁難,一旁的繼仁聽著也替其不忿,道“二弟,你太過份了!”
他本想斥言幾句,但是天絕盟眾就在四周,再說下去恐會令向歸雲身份敗露,故亦不多言,隻一瞄身邊老父,卻見老父目光正流露一股對向歸雲異常信任之色。
天絕盟所占地域甚廣,要離開亦非一時三刻之事,林鴻父子一麵向前直行,一麵又要顧忌天絕盟眾隨時發難撲擊,因此速度極緩,好不容易才至天絕關前,正要步過關隘之際,驀地,一聲清嘯平地響起。
清嘯恍如龍吟,九霄龍吟!
林鴻父子不禁一呆,向歸雲卻深知不妙。
縱是千軍萬馬,麵對如此擄人對峙的場麵,盡皆一籌莫展。
然而,天絕盟有一個人,他一生經曆的大場麵不知凡幾,一切在他眼中看來,根本毫不足道,任何事情於他可迎刃而解!
就在清嘯響起同時,林鴻三父子驟覺眼前紫影一晃,接著三道勁風疾撲而至。
林鴻父子還未辨清來勢,身上要穴已閃電被拳、掌、腿三招所製,渾身一麻,即時仆跪在地上!
三招同時而發,來人身手之快,環顧當今各派掌門,不出五人。
此人雖在五人之列,卻位居五人之首。
紫影站定,出手的正是霸蒼穹!
跟著一條黃影亦隨後而至,站在霸蒼穹身畔,當然是其貼身侍從——常笑笑。
霸蒼穹背負雙手矗立,威勢無雙,常笑笑見盟主一言不發,立明其意,轉達臉對一眾門下罵道“呸!這等小事也要勞盟主出手,全部都是飯桶!還不快替雲少爺鬆梆?”
林鴻已渾身麻軟,因此門下輕易便把鐵鏈鬆開,向歸雲卻仍然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林鴻。
霸蒼穹見其適才被脅持而始終不露懼色,道“好!果然泰山壓頂亦不變色,看來老夫並沒有錯收徒兒!”
言罷向常笑笑使個眼色,再掃視林鴻三人一眼,常笑笑迅即會意,對三人道“好鬥膽!你們三人即有膽行刺盟主,就不會再有命出去!”
他說著一手揪起林鴻的長子繼仁,一爪扣著他的咽喉,喝道“我問你,你們到底還有否同黨?”
繼仁咽喉被扣,痛苦非常,還未張口回答,一旁的林鴻先道“仁兒,你記著,林家男兒絕不能貪生怕死!”
自穴道被點後,林鴻迄今未有再望向歸雲一眼,當然是怕在霸蒼穹麵前露出馬腳,此刻他如此叮囑兒子,其實是叫兒子寧死也不要泄露向歸雲乃林家幼子,繼仁怎會不明老父心意,苦笑一下,道“爹!你放心,孩兒……並不怕……死……”
他的氣息已漸粗,呼吸也感困難,因為常笑笑的手已在逐漸收緊,但他仍鼓起一口氣道“死……並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最……可怕,他能夠……忍受生不如死……
多年,我……最佩服……他,他其實……比我們更配……姓……林……”
繼仁說這話時,不是不真心的,眼神亦散發一片敬佩之色,隻是他亦沒有直視向歸雲。
向歸雲一臉木然,不知是在無言感激,還是在思索著一句輕輕觸動他心頭的話?
不錯。
生不如死……
繼仁口中的“他”,天絕盟眾當然不知是誰,但林鴻一聽立時心領神會,心頭不自禁一陣絞痛,黯然道“孩子,士可殺不可辱,你……這就去吧!”
繼仁聞言淺笑,常笑笑愈聽愈不耐煩,喝道“你兩父子別要瞎扯!小子,你真的不怕死?”
說著爪上複又收緊一分,豈料就在此時,繼仁口角滲出一道血絲。
常笑笑為之一愕,連忙運勁震開其口,一看之下,發現他早已咬舌自盡。
隻為掩飾一個人的身份而不惜性命,繼仁此舉不獨令天絕盟眾震驚,就連威鎮天下的霸蒼穹亦不禁有少許變色。
獨是向歸雲依然靜立原地,整樁事件之中,他最冷,他最靜!
常笑笑見自己碰釘,老羞成怒,隨即揪起一旁的繼信,又是一爪緊扣其咽喉,道“嘿!好英烈的小子!不過人生九品,我偏不信人人都不怕死,少年人,你道是不是?”
繼信一直說向歸雲不配姓林,但其兄已死,前車可鑒,難道他不怕死?
不!他渾身都在顫抖。
林鴻眼見勢頭不對,道“信兒,你別忘記自己聲聲嚷著林家長林家短,男兒漢千萬別自摑嘴巴!”
然而繼信被握得呼氣如牛,他害怕地回望老父,囁嘴道“爹……我們犯不著為……
他而……死,我……我不……想……死……”
常笑笑深知這回自己狡計必定得逞,爪勁倍重,還慫恿道“對了!年輕人沒必要這樣死法呀!能夠活著真好,我代替盟主應承你,要是你供出誰是同黨,我們賜你一條生路又如何?”
言畢回望霸蒼穹,霸蒼穹緩緩頷首。
“真……的?”繼信喜出望外,興奮莫名,目光即時流轉,雙目在搜索著向歸雲。
許多時候,根本不須出口出手,目光,已是一種答案。
向歸雲的心在發冷,他知道繼信為求生存,絕對不會留情,可是自己身份一旦被揭,林震宇的仇將永遠沉在林家的滅門大火中……
就在繼信的目光還距數尺便落在向歸雲身上之際,霍地傳來一聲暴喝,一條人影閃電掠前,一掌重轟在繼信天靈之上!
“爹……”繼信僅叫嚷一聲已當場斃命,滿臉難以置信之色,出掌人正是林鴻!
原來在此毫發之間,林鴻情急下狂催真氣衝開穴道,他絕不能讓兒子這樣礙了向歸雲的計劃,他亦絕不想兒子幹出不忠不義之事。
他寧願他死!
一掌過後,林鴻不知因為心痛,還是力竭,頹然坐下。
向歸雲依然不動、不言、不語,然而他能否不視、不痛、不再有感情?
常笑笑惱怒林鴻壞其好事,心知今日立功無望,一怒之下,舉掌便朝其腦門直劈!
就在此時,霸蒼穹突然出手格開常笑笑,常笑笑陡地一呆,愣愣問“盟主,為何不許……小人殺……”
霸蒼穹未讓他把話說完,兀自冷笑“憑你也配?”
此語一出,林鴻不由回望霸蒼穹,隻見霸蒼穹一臉欣賞之色,道“殺子存義,不愧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我霸蒼穹敬重你!可惜,凡與老夫作對的人都必須死,不過以你此等人物,怎屑死在販夫走卒手中?”
常笑笑聞言臉上通紅,此時霸蒼穹的目光猝然落在向歸雲身上,道“隻有死在我第二入室弟子向歸雲手上,方是你的福氣!”
真是五雷轟頂,晴天霹靂,驚心動魄!
向歸雲雖仍無木表情,但心中陡的一震。
林鴻也是一震,呆望向歸雲,卻見此子居然麵不改容,不動聲色。
霸蒼穹不忘囑咐“歸雲,明天破曉,你就替我取其首級,讓他死得痛痛快快!”
說罷旋即轉身揚長而去,常笑笑又如狗般緊跟其後。
僅餘下向歸雲靜靜的、靜靜的看著林鴻,看著一地的林家男屍,看著這個未完未了的殘局。
一個將要由他親手了結的可怕殘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