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鎮亂(下)\/木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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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襄!
    齊軍的隊列邁著緩慢而堅實的步子,將前方來路上的叛軍擠壓開去。
    方才在隊列的後方等待替補的甲士現在站在排頭,代替已經消耗過一番體力的同伴與叛軍殊死交戰。在接觸的鋒線上,不斷有新的犧牲者哀嚎著倒下。目睹了剛才戰況的叛軍有一些已經失去了交戰的勇氣,主動從齊軍前進的路線上讓開。
    勇氣一旦消散,便再難重新鼓起。
    叛軍的士氣一瀉千裏。
    局部的鬆動,最終演變成為全局的鬆動。轉身躲避的鄆人與身旁還勉強保有戰意的同伴撞在一起,一個趔趄,雙雙摔倒。摔倒,對於戰場上的徒卒來說,就是一切的終結。失掉戰心的叛軍愈來愈多,還未與齊軍的甲士接觸者,也有不少丟棄兵器開始逃亡。
    這些所謂叛軍,幾天前還是鄆城中的普通民眾,不明不白地被征發起來,送上戰場。
    不少人臨死之時,也沒有想明白自己這是在為誰而戰。
    反叛齊國,當然不是為了齊侯。
    難道是魯侯嗎?當然也不是,魯侯根本沒有向鄆城下達征召的君令。
    抑或是為了領主,那個窩在城內的鄆城大夫?又不是,人家也沒有下達什麽圍攻範邑的命令。
    更不是為了自己。要是為了自己,誰樂意大熱天的跑來隔壁城邑跟無冤無仇的人交戰,到頭來碰到披堅執銳的凶猛甲士,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還活著的人終於意識到,還是逃命要緊。
    齊人的陣列前,鄆城之徒一哄而散。
    幾乎是同一時刻,範邑的城門轟然打開。
    城門之內,是全副武裝的三十乘戰車,排列成整齊的縱隊。
    牽引著車轅的戰馬由四蹄音的慢步轉入二蹄音的快步,戰車一輛一輛分別開始加速。
    濃重的揚塵遮蔽了城門,從昏黃的塵土中,戰車魚貫駛出。
    一錘定音的,來了。
    範邑之圍,告解。
    戰車縱馬奔馳,追擊逃亡的鄆人。兩腿哪裏跑得過四馬,就算是丟棄了兵器,扯掉了衣袖和褲管,該被追上的還是跑不了。然而,車士追擊的腳步卻在驅走了所有的叛軍之後戛然而止。
    諸兒揪住率軍衝出的範邑邑宰孔氏,叫停了這一場本將會是單方麵的血腥屠戮的追逐戰。
    追擊,則可以多計殺傷,炫耀武功。
    但沒有必要。
    何況,這些逃亡的鄆人還有更重要的價值。
    清點範邑的邑師,不緊不慢地朝鄆城方向開進,隻要在逃亡的叛軍進入鄆城不久後抵達即可。
    諸兒命選鋒旅的甲士們脫去鎧甲,穿著布衣,身藏短兵,尾隨而上,混入潰軍之中。自己則登上木金父的戰車,站在車左的位置。
    正安排間,第二批搭乘船隻的援軍也抵達了。範邑的防務就暫時交給了這堪堪二百來人。
    戰馬邁著平穩的步子,方方正正的車輿隻是偶爾在道路的不平處起伏一下。
    諸兒往身旁看去。
    這位宋國故司馬孔父嘉之子,百裏視的前少主,現在的家宰,身高比諸兒還高出一點,目測恐怕得有九周尺。麵容卻還很稚嫩的模樣,不知年歲幾何。目不斜視,神色沉靜,端端正正地站立在車右的位置。
    他的父親孔父嘉被華督攻殺,母親被殺父仇人虜去,已經快三年了,至今也沒能再見上一麵。
    大概是經曆了太多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事情,整個人都沉默寡言的。
    少年持重,雖說也不錯。
    隻是手握三十乘戰車,二千四百名徒卒,還被這麽群烏合之眾包圍在城池裏,也實在是太過謹慎了點。
    一路行軍,入夜,範邑邑師在野地駐紮,靠近濮水岸邊,方便取水解渴。
    孔木金將這支部隊訓練的還不錯,營寨結的頗有章法,隻是與齊軍的常規不太一樣,大概是宋國司馬的家傳。
    “少孔父,”諸兒向他搭話。
    孔木金轉向這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籲,不必如此,隻是閑談而已。”
    他生硬地笑了笑,規規矩矩地站定。
    “聽說宋國動亂之時,你逃到了魯國,怎麽現在到了我齊國來呢?”
    “百裏先生在此。我在魯國也沒有什麽親故,於是就來此投奔。”
    “原來如此。”
    “你想過要找華督複仇嗎?”
    “無一日不想,”少年的溫和的眼眸中泛起了一絲漣漪,悄然擴散開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我欲親手剁下華督的人頭,祭奠在父親的靈前。”
    諸兒拍拍孔木金的肩膀。“有誌者,事竟成。”
    少年用力地點了點頭。
    這孩子,感覺有前途,今後或許能成為一員大將。
    諸兒此時忽然有了一種既視感。
    已故的齊國太傅,他的老師,與原本的他之間,好像也有類似的互動場景。
    諸兒發現孔木金沒有佩玉,便將腰間的玉佩解下,從組件中取下師傅贈與的那枚墨玉。
    將孔木金的雙手攤開,把墨玉放在手心裏。
    “收下吧,願它護佑你今後大功告成。”
    “這如此貴重的”孔木金有點語無倫次,搖著頭,神色也有些慌亂。
    “君子不佩玉可不行。況且,這塊玉似乎與你有緣,不必推辭。”有些強硬地讓孔木金收下了墨玉。
    次日清晨。
    範邑之師從睡夢中醒來。
    孔木金的雙眼有些紅腫,大概是昨夜沒有睡好。
    用過早膳,登車出發。一路上逃亡的鄆人潰兵稀稀拉拉,見後方齊軍趕了上來,又開始拚了命地逃竄。還有人因為傷勢或是饑餓倒伏在路邊,見齊軍追來,哭著求饒。
    無視這些,專心趕路。及至正午,齊人兵臨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