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除卻巫山,飛來片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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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首又見他!
    周一清晨,北京時間8點45分。
    高級住宅區“雅典聖苑”小區的附近。
    一個高個子長頭發的白風衣女子,正用雙臂箍著一個被包成粽子的小孩在路上攔車,金黃色的梧桐樹站在她身後,揚起下擺的白風衣和風中的黃葉形成一幅動態景致。
    大風刮過,她為了給孩子擋風,背過身去,黑發隨風飄揚。
    時候不趕巧,由於今天是周一,又正好趕上上班高峰期,以至於一輛又一輛出租車從她眼前呼嘯而過,卻偏偏沒有一輛空車。
    她的眉心先是微蹙,再是深鎖,緊接著狠狠地跺了跺腳,竟抱著小孩衝到馬路中間,於是,隻聽到一聲尖利的刹車聲,緊接著,便是一個中年男子在車中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聲i害眼了!”
    她還未開口,那輛車便疾馳而去。
    她隻得退後幾步,將懷裏的孩子攏緊了些,一隻手撫上孩子的額頭,再試一下自己的額頭,嘴唇上迅速鼓起一個水泡。
    她依舊沒有放棄,一手抱孩子,騰出一隻手遇車便攔,但依舊沒有車停下來。
    透過車窗玻璃看到此景的梁紹禹突然覺得心下一軟,驅車
    到她麵前,放下玻璃窗,淡淡地問“需要上車嗎?”
    她看了一眼梁紹禹的寶馬x6,瞬間雙目圓瞪,怔怔地盯著梁紹禹俊朗的麵孔,一雙幹淨的瞳孔迅速放大,像是含著化不開的憂愁,回憶起什麽似的,卻在下一刻不客氣地開車門,邁開長腿,一屁股坐在副駕駛上,語氣裏滿是焦急“去康安醫院,謝謝,要快!”
    梁紹禹側過臉看了一眼這個長得並不討厭的女人,在飛馳過一個高架橋後,無奈地駛入水泄不通的路段。他的車開始像蝸牛一般挪一步,刹車,再挪一步,再刹車,她手裏的孩子也迷糊而痛苦地呻吟著“媽媽。”
    梁紹禹驚訝於這個孩子的呻吟聲難過,卻在隱忍,像個小大人。
    她也一直抱著孩子,時不時地拍著孩子的後背,以盡可能溫柔的語氣哄著他,“延延,快到了”,“延延你要挺住”。惹得梁紹禹不由地打量著那個小男孩臉蛋燒得粉紅,大眼睛深邃,睫毛長長,不像別人,倒與他兒時的照片有五六分相似,女人的五官卻與孩子截然不同,梁紹禹好奇道“孩子像他爸爸嗎?”
    她臉上泛著點點幸福的光輝“是呀,很像。”
    梁紹禹忍不住想問她一孩子病成這樣,他爸爸就心安理得地去上班了嗎?
    出於禮貌,他微笑著沉默。
    “雅典聖苑”乃別墅住宅區,在此處安身的,不是有錢人,便是……這個女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六七歲,那麽……梁紹禹心裏不舒服起來。
    “孩子怎麽了?發高燒了嗎?”梁紹禹淡淡地望著前方的道路問。
    她垂下頭,撫摸著孩子的前額“高燒,三十九度五。”正說著,她的電話鈴響起,剛接起電話,一聲震耳欲聾的吼聲穿過手機“金剛妹,你在哪!”
    她將電話挪得離耳朵遠了一些,習慣般地說“在路上,延延又病了……”
    “他病了你就隨便坐陌生男人的車嗎!打我的電話你的手會長雞眼嗎!”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氣急敗壞。
    梁紹禹開始猜測對話人的關係。夫妻?不是;男女朋友?不太像。電話中的人的說話方式完全像個沒長大的孩子。這個人顯然是在追求她,且追得如此明目張膽。那麽,她的丈夫呢?“你能注意點語言美嗎,吵死了,現在是上班高峰期,等你過來,延延早就燒成烤紅薯了!”她抗議著。
    “你向右轉頭!不是向左!”電話那頭叫囂著。
    梁紹禹竊笑,向左看了一眼,發現自己鄰側的墨綠色吉普車上,一個戴棕黑色墨鏡的年輕男子正手舞足蹈著。
    “金剛妹,你過來坐我的車!”墨鏡男正指著自己的副駕
    駛座。
    正在這時候,她懷裏的小男孩說話了“媽媽,讓家琪閉嘴,太吵了,我要坐這個叔叔的車。”
    她歉意地笑笑,認真地問梁紹禹“對不起,我可以繼續搭您的車嗎?”
    梁紹禹笑得一臉和煦,鏡片下的眸子裏漾著自信與寬和“沒問題。”
    她怔怔地抬頭,打量著梁紹禹英俊儒雅的側臉,呼吸有些雜亂,掛掉喧鬧不止的手機,倚著車座後背,低頭摟著孩子發呆。梁紹禹笑問“孩子幾歲了?”
    小男孩迷迷糊糊地回答“叔叔,我四歲。”說完,眼皮沉沉地合上,閉眼昏睡。
    梁紹禹若有所悟“嗯,看你年紀輕輕,你孩子該叫我伯伯吧。”
    004女人堅定地回答“他爸比你大。”說完,輕輕撫摸著孩
    子微紅的小臉。
    紅燈變綠,水泄不通的道路也稍微通暢一些,梁紹禹的車速也稍微快了些。
    他靈敏的鼻子也嗅出了車中新增的各種味道牛奶香、藥香、洗衣粉香氣,唯獨沒有男人的味道,這個女人的丈夫怕是早已亡故。
    康安醫院距離“雅典聖苑”並不遠,眼看臨近醫院大門,梁紹禹掏出自己的鵝黃色名片遞給她“有事記得找我。”
    她雙手接過名片,迅速塞入風衣口袋裏,勉強微笑時,露出一對俏皮的小兔牙。
    待車驅入急診大樓前,她彈簧似的蹦出車門,遠遠地留下一句“謝謝你!”便衝刺似的抱著孩子向大樓飛撲過去。梁紹禹剛要跟上去,便見一隻粗壯的手臂結結實實地擋住了他的去路,抬眼一看棕黑色的墨鏡,桀驁跋扈的臉部輪廓,一身休閑的鬆垮街舞式外套。果然是剛才在吉普車上叫囂的男孩子。
    “幹嗎去?”男孩子唾沫星子亂飛,濺在梁紹禹無框架眼鏡的鏡片上。
    梁紹禹取下眼鏡擦拭時,卻聽這男孩子大叫一聲“梁,梁叔!你還活著?”
    梁紹禹有些疑惑地微笑“尚且健在。可是,你為何管我叫叔?”他瞄了一眼白風衣女子,她已抱著孩子飛奔到急診大樓門口。風大,她的風衣隨風飄搖,他鵝黃色的名片就如一片
    樹葉似的從口袋中飛出,慢悠悠地落在地上,被打掃衛生的大
    姐順手掃進簸箕裏。
    家琪將梁紹禹仔細打量一番,有些失望地搖頭,“不是梁叔啊。走了,沒空理你!”說完,便小跑著去追那個白風衣的女子。
    梁紹禹掃了一眼載著自己名片的簸箕,正在這時候,寧謐輕和的爵士樂響起,紹禹接起手機,便聽到自己的項目總監顧菲在電話那頭心急火燎地提醒著“梁總啊,頑主網絡公司的顧總馬上就到湘化胡同了,您看是不是……”
    梁紹禹看一眼自己的手表,已是10點25分,離約定的時間還差5分鍾。
    “你先招待。”梁紹禹淡淡一笑,緩緩開車門上車,回望一眼急診樓,驅車離開。
    汽車剛駛出醫院,北京的交通就免費贈送給梁紹禹一場豪華的顏色盛宴黑色、銀色、寶藍色、紅色、金色、白色、孔雀綠,倒也齊全。
    露天場地的“蝸牛”音樂會正在舉行,可惜樂曲隻是嗚嗚的鳴聲。
    看一眼手表,二十分鍾已經過去。梁紹禹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這是他這個月以來約見客戶的第三次遲到——這個月,他一共約見了三個客戶。
    第一個客戶折服於他紹禹廣告公司的品牌和浪漫瑰麗的創意,第二、第三個客戶則折服於他溫良無害、謙謙如玉的微笑……
    此時,當月第四位客戶顧長青已邁開長腿踏入大紅木門裏。踩著藤蘿掩映的貝殼鋪就的曲曲小路,踏上顫悠悠的小木拱橋,橋下清溪瀉雪。再穿過一個圓月形上書“水月洞天”的朱紅拱門,便是嶙峋怪異的白石假山。假山中央有八角古亭,金柱
    丹漆。
    顧長青在涼亭中坐定,先是欣賞著眼前的一排翠色欲滴的斑竹,打量著涼亭對麵各色鵝卵石鋪就的水簾牆——水簾牆上水流淙淙,沙沙響著擊打在底端形狀怪異的石頭上,飛濺出一串串透亮的水花,水鑽似的。遠離熙熙攘攘的車流人群、人造的種種刻意繁華,拋開車塵尾氣和風沙,這裏倒是個綠色氧吧。
    在這種環境下談生意,顧長青那張英俊又不失書卷氣的臉舒展開來。他是南方人,去過蘇州,精致的園林他見過很多,但是,涼亭裏的青花鼓墩看上去平常,坐下去卻是暖的,顯然鼓墩裏另有玄機。邂逅此深秋時節,顧長青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流露出一絲笑意。
    “顧總,請喝茶。”顧菲從茶盤中取下紫砂小茶壺,精心修磨過的指甲沒有絢麗的花色,卻幹淨而柔和。
    “多謝顧總,不過,我有一問,為什麽是鐵觀音?”顧長青劍眉一揚,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顧菲纖細的手指。
    ——顧長青來自盛產西湖龍井的杭州。
    顧菲莞爾一笑“這裏什麽茶都有,上好的西湖龍井歡迎您春夏來喝。可是這深秋時節,綠茶偏涼,所以龍井、碧螺春、毛尖不合適,喝紅茶、黑茶的話,很多成功男士日理萬機,事情一多,就容易上火,那麽紅袍和普洱便不合適,算來算去,隻有青茶受眾群體更廣些,也更適合你們這些成功人士。”
    顧長青哈哈一笑,頗有深意地讚道“有意思,梁總家的強將都是才色雙全的嗎?”
    顧菲依舊微笑,洗杯,落茶,衝茶,刮泡沫,每一個環節都很嫻熟。當金黃濃豔的琥珀色茶湯倒入顧長青的小紫砂杯中時,梁紹禹依舊是不見其影,更不聞其聲。
    顧長青的視線從那個項目總監的臉上逐漸轉移到自己的梅
    花手表上,清秀的眉毛開始抽緊,梁紹禹的項目總監顧菲隻得指著水簾牆說“請看。”
    幻燈片已經投映在流動的水簾上麵,顧長青的遊戲公司新推遊戲的特點、針對的人群、競爭對手公司的特色以及遊戲玩家的喜好、習慣等全部在水簾上顯現。仙劍氣氛在這氛圍中立刻濃鬱起來。
    顧長青終於知道這裏為什麽叫水月洞天了。
    水影縷縷動,幻燈影像如神話中的圖像,顧長青的眼角、唇角盡是滿意。
    顧長青再從茶盤上取一小杯琥珀色的茶湯,一口飲下,又寒暄了一陣,梁紹禹依舊不見人影。顧長青再看一眼手表,滿意之笑變為冷笑。
    正在這時候,一聲滑懦的男中音遠遠響起“對不起,我遲到了。”
    隻見梁紹禹笑得一臉春風,邁著閑適的步子穿過小木橋。
    顧長青俊秀斯文的臉卻笑得一臉客套“大老遠的讓您親自來,真不好意思。”
    顧菲媚顏如花,啟唇露出一口貝齒,笑著解釋道“對不起,今天一大早梁總就出發了,可今天的交通太堵了。”
    “沒關係,貴公司的t我已經拜閱了,也該告辭了。”顧長青抬腿便要走人。
    梁紹禹不慌不忙,笑著踏入古亭,一隻優雅的大手伸出來“顧總,我不經常會客,這裏也經常閑置,可是今天精心布置了一番,也給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讓您享盡屋內春色,原來您不解風情啊。”
    顧長青不由地望了一眼這個優雅的男人,不知他賣的什麽
    關子。
    梁紹禹手臂衝著假山下的一套古宅輕輕一揮“請隨我入‘杏簾在望’。”
    顧長青見那古宅的牌匾上書有顏體的大字“杏簾在望”,雖不知道是《紅樓夢》裏的詞,卻覺得新鮮好聽,竟隨著梁紹禹走入了古香古色的室內。
    開門,便有陣陣香氣飄過,玫瑰香氣暈得他荷爾蒙激增,顧長青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一個窈窕的白衣女子手抱琵琶,低頭半遮著麵容,蓮步輕移,裙裾微動,回風舞雪般蹁躚而來。
    顧長青情不自禁地低眼窺探起琵琶後的容顏。
    梁紹禹誌在必得地一笑“娉婷,抬起頭來。”
    白衣女子抬頭,臉依舊半遮著。顧長青看到一雙秋水眸子半張桃花臉。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顧長青腦海裏蹦出一句唐詩。
    梁紹禹輕抬一下無框的鏡架,轉身就走。
    顧長青咽一口唾沫“等等,咱們不是來談生意的嗎?”
    梁紹禹扭頭淺笑“顧總已看過t了,至於紹禹廣告的價格,您知道的。”說完,頭也不回地帶著顧菲大步離開,關上朱色大門的時候,助手顧菲忍不住有些懷疑地問“梁總,這單生意真的沒問題嗎?”
    梁紹禹不動聲色地一笑。一麵笑著,頭上忽然一緊,視力也迷糊起來。腳下忽然間像踩了棉花似的,眩暈得像上了顛簸的船上,又像是整個世界在搖搖搖欲墜似的,隻得扶著額,倚著車門站下。
    顧菲見狀,急忙挽住他的胳膊,一麵打量著他略帶蒼白的臉色,緊張地問“梁總,你怎麽了?”
    梁紹禹依舊扶著額頭,雙臂緊閉,勉強笑道“沒事。”
    顧菲憤然從梁紹禹的手指上摘下車鑰匙,酸溜溜地嗔怪道“梁總昨晚想必又沒睡好吧。”
    梁紹禹自然知道顧菲話中的含義,歉意一笑“還好。”話音未落,一陣眩暈感又狂風大浪似的襲來,使他的腦袋一緊再緊,胃裏翻江倒海,呼吸也吃力起來。
    “梁總!不要緊吧?”
    顧菲隻得騰出一隻手匆匆開車門,吃力地扶著身高足有183的梁紹禹坐到副駕駛座上,梁紹禹被動地倚著座位,喘著粗氣。
    顧菲忙從他的包裏掏出一個白色無包裝的小瓶,拍出兩粒藥片送到梁紹禹的唇邊,重重地埋怨一聲“活該。”
    梁紹禹緩緩地吞下藥片,顧菲細細端詳著那張微帶痛苦的俊臉,從自己的包裏掏出一個礦泉水瓶大小的氧氣瓶,熟練地將罩口戴在他鼻唇之間,大約十分鍾之後,把著方向盤,勸說道:“好些了嗎?回家休息吧。”
    梁紹禹閉目養神,懶散地搖搖手指。
    顧菲再問“回公司?”
    安安分分待在公司似乎不是他的風格。
    梁紹禹再搖食指,將氧氣罩取下,閉目笑問“會打高爾夫球嗎?”
    顧菲細細撫摸著方向盤,仔細地品味著梁紹禹的話,順從地回答“你教我的。”
    梁紹禹睜開眼睛,鏡片後的眸子深不見底“很好,去風
    源路。”
    顧菲側過臉打量著梁紹禹鏡片下那懶散而深邃的目光“你真的沒事?”
    梁紹禹淺淺地勾起唇角“當然。”
    顧菲嘴唇一嘟“不去!”
    梁紹禹一聽,攤手“好吧,那我帶cici去。”
    顧菲隻得提高嗓門“老同學,你……”
    梁紹禹用一臉無辜的表情看了一眼顧菲,慵懶地將雙臂往後座上一靠,枕著手臂開始小憩。汽車發動起來。才一閉眼,白風衣女子看到自己時的驚駭眼神便在他眼前浮現,女人的眼睛很大,純真又慈愛,與其他的美女不一樣。
    此時,白風衣女子正在醫院的病房裏,一邊用酒精擦拭著兒子白嫩的小手,一麵忍受著兩千隻鴨子般的聒噪。
    陳家琪正把著凳子邊兒叉腿反坐著,身子不停地隨著白風衣女子的視線晃來晃去,樂此不疲地拷問著“勝男,勝男,你和那個四眼田雞什麽關係?你和那個四眼田雞認識多久了?”過了一陣,他又開始聒噪“勝男,勝男,你和那個四眼田雞發展到什麽程度了?那個四眼田雞為什麽會一大早來接延延?為什麽不找我?”
    延延睜開眼睛,隻見家琪一雙眼賊光閃閃,忍不住噘著小嘴說“他是我媽媽的男朋友,就算兩人幹了什麽,你管得著嗎!”
    勝男手裏的酒精棉棒便是一鬆,滑落到地上。她眼前第無數次浮現出亡夫昔日儒雅俊朗的笑顏修長入鬢的眉,深邃而含笑的眼,一切的一切,竟與今天送她母子來醫院的那個男人那麽相似。
    “你胡說什麽!誰教你的!”勝男嗔怪著,手心迅速滲出一把粘絲絲的汗液。
    “啊!”陳家琪大叫一聲,惹得病房外路過的護士手一滑,一盤藥針都倒在了地上。
    陳家琪深呼吸一口氣,指著延延的鼻子說“臭小子,我
    不受你挑撥,”說完,指著勝男,“你到底在家看什麽電視劇了,四歲的小屁孩都學會這個了?”
    勝男搖頭“我哪有時間看電視劇?”
    延延懨懨地揉揉眼睛“嗯,我哥哥不是經常看那個麽。”
    “啊?”勝男一聽,眉頭一緊,心被生生揪起來。
    延延所謂的哥哥,是勝男的亡夫梁少遊生前收養的孩子,丈夫死後,他由一個二年級的小拖油瓶成長為大拖油瓶,與勝男相依為命至今。
    勝男盯著延延提高嗓門審問道“你說你哥哥在看什麽!他才上初一!他怎麽可以帶著你看!”
    吼出來之後,勝男有些心疼地看著正在打點滴的心肝寶貝的纖細手腕,輕輕揉搓著。
    家琪哼哼一笑“勝男,你思想很齷齪嘛!”
    勝男一挽毛衣袖子,橫下心繼續審訊“延延,你快說,說不明白的話,連你也家法伺候!”
    延延卻一臉的懵懂“看看動漫,不對嗎?”
    勝男從鐵盒中取出一塊酒精棉,仔細地給延延擦拭著纖細的小胳膊,擦拭完畢,瞪了延延一眼,捏捏手骨關節,啪啪作響:“乖,快招。什麽動漫?”
    “我不出賣哥哥!”延延閉上眼睛,濃眉的眼睫毛密實地蓋住他的眼瞼。
    “別生氣了勝男,看成人片有啥啊!”家琪一臉的不解。
    “不準縱容!”勝男戳了一下家琪的胸口了“那麽小就看成人片,長大還不得成小流氓,那我怎麽對得起他爸爸?”勝男一邊說著,忽然想起什麽,急忙去摸牆上掛著的白風衣口袋。
    “幹嗎!”陳家琪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五年前到現在,他對她的好從來都沒停止過,可是,她隻把他當亡夫的外甥。他還不想這樣結束。
    忽然,勝男的手機響了,她瞄一眼手機屏幕的來電顯示,神色鄭重地接起電話,聲音帶著幾分惶恐和幾分敬畏“您好,王編輯找我有事嗎?”說完,看了一眼正躺在床上打點滴的延延,推開病房門,順手將門輕輕帶上。
    電話另一頭,一個挑剔的男聲傳來“對不起,卓勝男老師,您的那本稿子,我們審核沒有通過,不能出版了。”
    勝男捏著手機的手指關節啪啪作響,心頭忽然就生起一個又紅又旺的火爐,火爐燒得爐壁通紅,打開爐蓋子,滋啦一聲就升起一股幾丈高的烈火一當初口口聲聲說你文筆好,誇的天花亂墜,看來,那都是一張空頭的支票。
    “卓老師,您在聽嗎?”電話那頭,王編輯心安理得地問。今天的天氣不錯,醫院病房的走廊裏卻沒什麽光線,偶有病房開門時光線映照下的人的黑影,這樣的景象收入勝男的眼底。
    勝男深呼吸一口,一手握著手機,一手緊捏著拳頭,黯然地說“可是,那本稿子我已經寫了大半了。我的文筆和寫作的質量您還不清楚嗎……”
    電話那頭,王編輯卻用漠然的語調打斷了她“沒辦法,這類型的書太多了,寫出來不會好賣的。”
    勝男冷笑一聲,顯然,王編輯是不會為這次失誤的策劃買單;“那我的另一本稿子的稿費可以領取了嗎?”
    王編輯有點尷尬地支吾道“這個嘛,還要等半個月啊……”勝男打斷道“可是,我兒子又病了,需要錢,您看能不能……,,
    勝男無力地倚著走廊的牆壁,用手指摳著醫院牆上沒有溫度的白塗料,指頭落下,便出現一道灰痕。
    “唉。”
    指甲裏多了一層又硬又厚的白塗料沫子,咯得她的指甲又疼又癢,延延高燒退下的喜悅,在掛掉電話時,隨著那聲歎息,煙消雲散了。
    轉身,忽然“啪”地一聲響,整張臉撞擊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像撞到石頭似的,撞得她眼冒金星,回過神來時,卻見眼前站著陳家琪。
    陳家琪顯然被撞痛了,嘴裏刺啦刺啦地呻吟著,摸摸自己的下巴和嘴唇,眼神卻是灼熱的“你不是隻練過跆拳道嗎,怎麽連鐵頭功也順便學了?不過,你嘴唇還是挺軟的,很好。”
    勝男正揉著剛撞上堅硬物的鼻子,陳家琪一雙小眼睛迎著勝男因熬夜而凸出的眼袋,隻覺得心裏咯噔了一下“眼袋都出來了。你最近很缺錢嗎?”
    勝男咬唇“還好了。”說完,用粗糙的手指著醫院的門口
    “趕緊上班去!雖然公司是合夥開的,你也該用心一點是不是?”
    家琪一聽,撓撓後腦勺“延延什麽時候出院?我來接你們。”
    勝男一口回絕道“不用,醫院門口出租車很多。”說完,轉身回延延的病房,留給家琪一個漆黑的背影。
    “有事給我打電話。”陳家琪欲言又止,在勝男關門的時候,大聲說,“還有,小心色狼!”
    與此同時,梁紹禹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冷了嗎?
    梁紹禹從高爾夫練習場的躺椅上懶懶地坐起來,看了一眼
    顧菲和高爾夫球杆握得像要鏰地一樣的客戶,自言自語地說道“我也起來運動下,不然要感冒了。”
    可是,梁紹禹剛起身時,覺得眼前依舊略有些發黑,忙左手扶額,右手扶住躺椅的椅背。
    二十秒鍾之後,顧菲以火箭的速度衝上來“梁總,你怎麽了?要去醫院嗎?”
    梁紹禹抬起頭來,勉強笑道“沒有什麽大事,我自己去醫院吧。”
    梁紹禹繼續扶額,淡然一笑“不太要緊。”說罷,將卡插在顧菲的衣兜裏。
    梁紹禹提一籃水果和許多小孩子喜歡的零食,將車開到醫院,終於找到病房後,敲門,勝男開門的時候,手裏正捏著一隻體溫計,看到上午送她母子來醫院的男人,勝男有些不知所措地盯著那修長齊平的濃眉和鏡片後深邃的眼,雙手先是藏在身後,再緊貼著褲縫,然後插到褲子口袋裏,一雙手竟不知道要放在哪裏。
    “小夥子,燒退了嗎?”梁紹禹笑著看了一眼正在打點滴的延延,延延也不說話,端詳著梁紹禹溫潤的笑臉。
    “三十七度五,”勝男對延延教育著,“延延,叔叔問你話了,要有禮貌。”
    梁紹禹端詳著勝男的烏發,笑容更盛了些“延延吃草莓嗎?”
    延延搖頭“媽媽說這個時候的草莓抹了農藥。”
    梁紹禹眼哭彎了,小心地將盒子打開“這是有機食物的,放心好了!”
    延延卻打量著梁紹禹手中的餅幹說“叔叔的狗餅幹圖案真好看。我記得家琪家的那隻老狗巴頓吃的就是這個樣子的狗
    餅幹?”
    梁紹禹依舊微笑“這是給小朋友吃的,味道不錯喲。”
    延延眼巴巴地繼續盯著梁紹禹溫柔的眉和明潤的眼,一語道破天機“媽媽,這個叔叔長得有點像爸爸。”
    正說著,隻聽一聲大喊“延延,你怎麽滿世界認爸爸!有我這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