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情之所起,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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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首又見他!
    勝男鬆開延延,認真地望著那張已經有幾分像他亡夫的小臉,輕輕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延延,爸爸就是爸爸,叔叔就是叔叔,爸爸隻有一個。”
    延延的一雙大眼睛十分懵懂地盯著勝男“可是,丈夫可以有很多呀!”
    勝男破涕為笑,再度把這個早熟的小魔鬼擁進懷裏,小魔鬼因為多病,身體單薄到肋骨根根分明,有點硌手,勝男便更添了幾分心疼。
    延延的小手抓住勝男的胳膊,像勝男哄他睡覺時候一樣輕輕拍著她“媽媽乖,媽媽不哭了。”
    勝男抹幹眼淚“不哭了,媽媽先去洗個澡,回來就和延
    延一起睡覺。”
    延延使勁點點頭,捧著勝男的下巴用力親了一下勝男發紅的眼皮。
    待到浴室的水嘩嘩響起,延延從自己的小書包裏摸出那張白天收到的淡黃色名片,從桌上拿起勝男的手機,撒腿就往文文的屋裏跑。
    文文的門反鎖著,延延隻得使勁敲門“哥哥!快開門!”此時,文文正趴在電腦前看動畫片。從來北京開始,讀小
    學二年級的他一直喜歡看動漫。
    “梁紹禹?”文文見延延一臉緊張地拿著勝男的手機和名片,有些奇怪地讀著。
    “噓一”
    延延順著文文的胳膊下鑽進他的房間“哥哥,你看著這張名片給這個人打電話!我要找他!快點,一會兒媽媽就洗完澡了!”
    文文奇怪地打量著延延“為什麽啊?還有,我也有手機呀!”
    延延一雙小手拱起,不停地眨眼賣萌“哥哥,我求你了!”文文隻得給他撥通號碼,此時,梁紹禹已從醫院回家。“你好,哪位?”梁紹禹笑問。他正端起一杯熱水,準備
    吃藥。
    “叔叔,我是延延,你白天去看望的男孩,我想求你件事好嗎?”
    “什麽事情?小男子漢?”梁紹禹勾起唇角。
    “叔叔,媽媽剛才哭得很傷心。你長得很像我爸爸,可以安慰她一下嗎?延延有很多很大的貝殼,還有珊瑚,還有瑪瑙手鏈,都送給叔叔。
    電話那頭,梁紹禹認真地聽著。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那時候,他總是用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去換小朋友的東西從外國帶回來的變形金剛,各種國外的巧克力。可是,這個小家夥卻是為他的媽媽求人。
    “叔叔,你不願意嗎?延延求你啦……”
    “我答應你。”梁紹禹一口答應下來。
    “謝謝叔叔,我下次回青島讓奶奶給你做魚肉餃子,奶奶的魚肉餃子可好吃啦!媽媽正在洗澡,這是她的號碼,幾分鍾
    之後就可以給她打電話了!”延延高興地說。
    掛掉電話,梁紹禹內心湧起一陣說不清的東西,像是溫泉,又像是融化的雪水,還像從雨後新泥中冒出的小草,癢癢的。
    他望著牆上的時鍾,任秒針一秒一秒走過,待到秒針轉了三圈之後,撥出去,聽到的是比白天更沙啞的女聲。
    “您好,哪位?”
    “是我,白天送你和延延去醫院的那個人,我叫梁紹禹。”
    “你說……你叫什麽?”
    梁少遊。
    梁紹禹。
    勝男渾身像被高壓電擊中一般。開同樣的車,類似的相貌,連名字竟然都和她的亡夫這般相似。
    “梁紹禹。”梁紹禹耐心地回答。
    “延延的燒退了嗎?”梁紹禹在電話那頭微笑。給美女打電話找借口,從來都是他的專長。
    “退燒了,謝謝你。”勝男心跳加速,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剛來北京的某一天,她的少遊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時的場景。
    “不謝,延延經常發燒嗎?辛苦你了。”溫存滑糯的聲音潺潺流入她的耳間。
    “照顧孩子是應該的。你今天不是身體不舒服嘛,也早點休息吧。延延也要睡了。”勝男說。
    “晚安,也記得好好照顧你自己。”梁紹禹說。
    “安。”勝男說。
    “bonnenuit。”自然而標準的法語從梁紹禹嘴裏瀟灑脫出。
    “啊?”勝男沒聽懂。
    “odnight。”梁紹禹隻得換成英文。
    勝男看一眼延延,隻見延延一邊拿毛巾給她擦濕漉漉的長
    發,一邊用鈴鐺似的大眼睛看著她。
    勝男隻得對梁紹禹說“延延真的該睡覺了。”
    “媽媽我不困。”延延打斷道。
    不知文文從哪裏蹦出來“不困去我屋裏玩,哪有看大人談戀愛的小孩子。”
    說完,文文抱著延延就往外走,延延卻捏著鼻子抗議說“哥哥,你屋子裏有腳丫子味兒!我會咳嗽的!”
    “好溫馨的一家人呢,”梁紹禹眼神有些黯淡,嘴上卻笑說“對了,說真的,明天我帶你們爬山怎麽樣?爬山能鍛煉身體,延延身體好了,你這個當媽的不就放心了?”
    不容拒絕的理由。
    “你不是有原發性高血壓嗎?爬高的話,不太合適你。”勝男拒絕道。
    梁紹禹繼續提議“那麽一泡溫泉呢?對了,我知道一家很好的溫泉酒店,有保齡球館,也有人參浴、藏藥浴和中藥浴,這對孩子的身體也有好處。”
    “延延總請假,對他的影響不好,還是讓他去幼兒園吧。”勝男本能地拒絕了他。
    “為什麽不等延延活力充沛,充足了電,讓他生龍活虎地去幼兒園呢?”梁紹禹“語重心長”,不急不緩地說服著勝男。
    “可是……”勝男顯然有些抵禦不住了,孩子身心健康,比什麽都好。
    “男的和女的……分開的吧?”勝男小心地問。
    “不分開,像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油畫,男女同浴。”梁紹禹忍不住笑道。
    “那算了。”勝男說。
    “哈哈哈,當然不是。明天我來接你們。時候不早了,晚安。”
    “晚安。”勝男說。她不知,梁紹禹剛掛掉電話,就從床頭櫃裏摸出一包杜蕾斯,笑吟吟地放入自己的皮包內側。
    一大清早,清脆的鈴聲歡悅地響起。
    此時,勝男剛燒開了水,煮上麵條。
    同時,文文正帶著延延在陽台練跆拳道,兩人賣力地吆喝著,三拳兩腳之後,文文就開始模仿起邁克爾傑克遜的太空步,這引來延延的嘲笑“哥哥,你的麥傑是被打瘸了嗎?”
    無論熬夜多晚,勝男都習慣早起,拎著文文起床帶延延晨練,外加給兩個小家夥做飯。延延不生病的時候,早飯之後,文文便會牽著他的小手送他去離家不遠的幼兒園,之後自己去上學。
    “文文,開門去。”勝男也不照鏡子,一邊往臉上刷糨糊似的隨意塗抹著與延延共用的嬰兒霜,一邊吩咐著。
    文文意猶未盡地跳著太空步去開門,見到來人,他驚得說不出話來來人一米八多的個頭,一雙眸子深沉似海,英挺的鼻梁,輕輕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儼然如那個把他從上海帶到北京,包容他的各種無理取鬧、打算撫養他成人的英俊男人。要不是那副文質彬彬的眼鏡,文文幾乎要脫口喊出聲來。
    “梁叔叔早!”延延跑上前來甜甜地喊。
    “梁?叔叔?”文文驚詫地看一眼這個瀟灑地把延延抱起來的男人,忍不住自言,“長得真像啊。”
    勝男見梁紹禹懷抱著延延,頓覺眸子熱熱的,恍惚間,似是見到那個男人從四年前走來。
    “早啊,勝男。”梁紹禹和煦一笑,放下延延,從包裏掏出一個咖啡色的方盒子“這是我半個月前從法國帶回來的,最有名的鵝肝醬。”
    勝男接過來盒子,笑說“謝謝你。”
    “不客氣。正好過來蹭個早餐。”梁紹禹淺笑。
    “可以啊,麵條快熟了,配鵝肝醬沒有問題吧?習慣嗎?”勝男說。
    鵝肝醬配麵條?
    梁紹禹抬了一下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寬和地笑說“當然沒問題,習慣。”
    梁紹禹打量了一眼勝男,不用打粉底也白晳的好膚色,不用塗睫毛也毛茸茸的大眼睛。腮上的幾粒小雀斑分明,臉上對他的好感也分明,卻不見她有對浪漫國度舶來品的半分虛榮,一切都是那麽自然,很好。
    琳琅滿目的早餐擺在藍色的桌布上橘色的橢圓小碗盛著熱氣騰騰的麵條,半隻番茄形狀番茄色的容器裝滿了西紅柿蛋湯,香蕉色的小碟子裏盛著清脆的黃瓜花生米,粉色碟子裏的茶葉蛋,還有鱷魚腦袋的綠色小碟子裏的法國原裝鵝肝醬。
    幾個人開始行動,文文將鵝肝醬拌入麵條裏。延延眼瞅著哥哥的英明舉止,揮動頂端是鮮黃色章魚頭的小勺子快速模仿著。
    梁紹禹看了一眼延延的小勺,章魚臉上有兩隻笑彎成月牙、帶三顆睫毛的眼睛,以及微笑的嘴巴。
    “勺子真可愛。”梁紹禹看了一眼剛摘下粉色圍裙的勝男,不由執行了父親該做的教育工作“用這種小勺吃飯,你的飯
    一定很香。”
    可是,兩個小家夥顯然吃得不香。文文吃了幾口,便抗議“媽,不鹹。”
    勝男一邊給兩個小家夥剝茶葉蛋,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有腐乳和榨菜,你們吃什麽?”勝男放下茶蛋站起身,掐腰歎氣。
    “吃腐乳。”文文說。
    “吃腐乳。”延延緊跟著響應。
    梁紹禹苦笑“我也吃!”
    勝男便從壁櫥裏取出一瓶紅色腐乳,夾出兩塊。這是梁紹禹有生以來第一次這般消受鵝肝醬不是抹在麵包片或者鬆餅034上,也不是油煎著吃,更不是配合牛排或者赤貝,而是當麵條
    鹵子。
    “現在又太鹹了。”文文抗議著。
    “那就喝水。”勝男說。
    奇怪的早餐帶著家的味道愉快謝幕,文文也去上學了。
    梁紹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變換著遙控器等母子倆人換衣月艮,等不到十分鍾,隻見穿一身一塵不染白休閑裝的延延抱著一隻大海螺和一串彩貝殼項鏈從臥室裏跑出來。
    “叔叔,我的大海螺,送給你!謝謝你!”延延笑得一臉
    虔誠。
    “謝謝你呀!延延,你留著玩吧,叔叔也有很多。”梁紹禹將比延延腦袋還大的海螺放在茶幾上。
    “可是,我答應過叔叔給你海螺和貝殼呀,還有珊瑚,都給你!”延延語氣不容拒絕地說。
    “你送給幼兒園的小女朋友吧,叔叔也有。”梁紹禹笑說。“喂,誰在教壞我兒子!”勝男換下居家服,走出來,今天的衣服看上去不錯,梁紹禹狡黠一笑。
    “媽媽,叔叔不要我的貝殼。”延延有些失落地垂下腦袋。梁紹禹隻得將貝殼項鏈套在手上,笑說“叔叔要,謝謝你!”
    延延高興地拍起手來。
    今天的天很藍,北京的秋空,難得幹淨一次。
    驅車,梁紹禹打量著雅典聖苑的景致黃得燦爛的梧桐樹,假山,湖水倒映著金黃,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爺子雙手慢慢提載著新購來的新鮮蔬菜水果和活魚,一臉的笑紋,像是為一個家庭聚會準備一桌豐盛的家宴。
    梁紹禹忍不住將車速降下來,掏出一瓶純淨水遞給勝男。
    “謝謝。”勝男說著,將瓶蓋打開,給延延喂了一口。
    梁紹禹笑望著這對母子,挑出一張鋼琴曲cd,久石讓的《人生的回轉木馬》。暢快,跌宕,歡愉,暴風雨經曆之後,人生的舞步繼續旋轉……
    車駛入高速,手機裏的爵士樂與暢快的鋼琴曲混雜在一起,忽然,勝男的手機鈴聲響起,果然又是陳家琪。
    “勝男,我看見你和延延了。”電話那頭,陳家琪的聲音壓抑而低沉。
    勝男扭頭一看,果然看到家琪的吉普車。
    “你喜歡成熟的男人,是嗎?我不阻止你幸福,當然,你沒結婚前,我也不會放棄,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帶著兩個孩子,別人愛你什麽?因為你漂亮?又不隻是你長得漂亮,現在滿大街都是美女,你善良堅強?很多男人都喜歡小鳥依人的女人,現在的男人太壞了,隻想騙你上床,你給我小心著點。”
    勝男的心像是被什麽割開了似的,汩汩冒著的,卻是苦水,隔著車窗,盯著家琪失落的眼,她要開口,電話卻已掛斷,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吉普車已疾馳而去。
    小心著點。
    梁紹禹包裏的那樣東西忽然就像幽靈似的,在勝男的眼前晃來晃去。加上他哄死人不償命的口才……
    勝男忍不住認真端詳了梁紹禹一眼事業有成,多金,優雅,
    英俊得像北歐的王儲,這樣的男人,自己一生中已經遇到過一次,怎麽可能還有第二次。
    勝男的心狂跳,跳入深淵,讓她疼得喘不過氣來。
    “停車。”勝男忍不住喊到。一邊說著,用風衣也掩飾不036住的纖細雙臂將延延嚴密地籠罩起來。
    延延似乎感覺到了勝男的恐懼,將腦袋貼在勝男的懷中,小大人似的沉默著。
    梁紹禹望了一眼勝男,隻見她滿眼漾滿不安,一雙黑曜石似的眸子裏閃耀無邊的無助,像是迷路的小鹿遇見了獵人,拚著最後一絲力氣,也要做最後的反抗。
    真是個傻女人,想什麽怎麽可以讓旁人從眼睛裏看得一清
    二楚。
    梁紹禹在心下著急著,突然就對這個單純的女人萌生了一股強烈的保護欲,竟忘記了讓她產生無助的緣由。
    “怎麽了?勝男?”梁紹禹將車速慢慢降下來,隨即,不急不緩地將車慢慢移慢到最右邊的車道上。
    “我……不想去溫泉了,我想……讓延延回去休息一天,養足精神明天去幼兒園。”勝男的臉瞬間便漲得通紅。
    梁紹禹沉默,將車穩當地停至最右邊的車道,用修長的手擰開一瓶純淨水,從自己的包裏取出藥瓶,將幾粒藥片送入口中,仰麵飲下一口水。熟練的手法,看得勝男一陣心疼他每天都要吃藥嗎?
    “哦。忽然想起來,早餐之後忘記吃藥了。”梁紹禹淡淡地說,說完,再飲一口水。
    “我小時候也和延延一樣,喜歡待著和生病,不喜歡運動,所以你看我,才這種年紀,身體就出了毛病。”梁紹禹依舊是淡淡地說著。
    梁紹禹抬眼,洞悉出勝男眼裏平添的一絲掛牽,不動聲色地說道“所以,我才要帶延延泡溫泉,打保齡球,這個孩子的模樣和我小時候有幾分相像,我喜歡這個孩子,不希望他像我這樣,年紀輕輕就身體不好。更不希望,我的所作所為讓人
    誤會。”
    梁紹禹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語氣加重了幾分。正說著,忽然隻聽“乒”一聲,整個車突然往前行進了一步。
    “吱呀一”輪胎與高速公路間發出強烈的摩擦聲。
    這下糟了。